【導言】
從生活現實的寫真到生命境界的提昇
散文,生活現實的寫真
散文是一切文學的基礎,通常以散文作為與韻文相對的一種文體,它所包括的範圍極廣,日常的日記、札記、書信、公文、便條、請帖、演說辭,都可列為散文的範圍,甚至於小說、戲劇的語言,也不以韻文為主要形式,包括在散文之中亦無不當。
就古典文學而言,散文可以視為古典文學的主流。因為:散文,相對於韻文而言,她不必押韻。相對於駢文而言,她不必對仗。這樣的範疇極為開闊。試看古典書籍一向以經史子集作為分類的基礎,其中除了經部裡的《詩經》、集部裡的詩詞歌賦,以韻文撰成,其他十分之八、九,全都以散文寫就。換句話說,經史子集四部書中,除詩經、辭賦、樂府、古詩、絕律、詞曲,都可以稱為廣義的散文。及至清朝,姚鼐的《古文辭類纂》將「古文」分為十三類:論辨、序跋、奏議、書說、贈序、詔令、傳狀、碑誌、雜記、箴銘、頌贊、辭賦、哀祭,其中,箴銘、頌贊、辭賦、哀祭,雖有協韻的要求,但是沒有一定的格律、沒有固定的字數句數限定,仍然列入古文行列中,可見自古至清,廣義的散文有著極為寬廣的胸襟。
所以,凡是不用押韻、不重排偶,以散體單行的文句所寫成,都可以稱為散文。如果真就姚鼐的十三種分類來看,除「辭賦」之外的十二類,幾乎可以說都是今日的「實用中文」、「實用華文」、「應用文」。可見,散文出現的最初目的,原來就是為了生活之所需。
古文裡,所謂「文」、「文學」、「文章」之稱,「文」、「筆」之辯,其實都可以見證:文學(或者說散文)原是人類生活的真實記錄,人類情性的逼真寫照。
春秋時代的「文」、「文學」、「文章」,這三個詞語,包括文學性作品,也包括學術性著作,所謂「文章典籍」是也,這「文章典籍」就是廣義的散文。以大家熟知的《論語》為例,《論語‧學而》:「行有餘力,則以學文。」「文」與「行」相對,「文」是指所有的「智育」學習,「行」是指所有的「德育」成就。孔門的教育指標是先「行」後「文」,先器識後文藝,這裡所說的「文」、「文藝」,都不是狹義的文學作品而已。《論語‧先進》:「文學:子游、子夏。」這是孔門四科十哲中的兩位,特別是子夏以傳詩經而有名於後世,顯然,這裡所指的「文學」要比二十世紀所說的文學更為寬廣、繁複。同理,《論語‧公治長》:「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這裡所指的文章,也不是今日我們所說,在副刊、雜誌上發表一篇抒情性散文這種文章,因為歷史中的孔子是思想家、教育家,但不以今日我們所說的文學傳世,學生所要「得而聞之」的「文章」,是孔子對生活哲理的領悟與解說。
兩漢時代「文學」、「文章」發展出兩種不同的定義,「文學」指的是學術著作(包含經學、史學、玄學),廣義的文化觀;如《史記‧孝武本紀》:「趙綰、王臧等以文學為公卿。」這裡所指的「文學」含意類近於台灣各大學「中國文學系」的「文學」,含括義理、詞章、考據,所謂「中華文化」,盡在其中。至如「文章」二字才是專指純文學作品,包括狹義的散文與辭賦詩歌,但這時,詩歌韻文卻又隸屬於文章之下,如《史記‧儒林列傳》:「文章爾雅,訓辭深厚。」《漢書‧公孫弘傳》:「文章則司馬遷、相如。」顯然包括文、詩、賦三種,都以文章概略稱述。要等魏晉南北朝時代,這兩個詞語的意涵才漸趨一致,都用來指稱後世所稱的文學(狹義的散文與辭賦詩歌),如文學批評之祖曹丕的《典論‧論文》說:「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梁書‧昭明太子傳》:「文學之盛,晉宋以來未之有也。」《文心雕龍‧風骨》:「唯藻耀而高翔,固文章之鳴鳳也。」
唐朝雖然單純以「文」、「文章」、「古文」稱呼散文,但其內容其實也不單純是「文」、「文章」、「古文」而已。如韓愈〈題哀辭後〉:「愈之為古文,豈獨取其句讀不類於今者耶?思古人而不得見,學古道則欲兼通其辭;通其辭者,本志乎古道者也。」可見「學古道」才是首要目標,是為了「志乎古道」才要「通其辭」,這就是韓愈「文以載道」的理想,「文」是手段,「道」才是終極目標。柳宗元敘論自己的散文與史書、子書之間的關係;「參之《穀梁氏》以厲其氣,參之《孟》、《荀》以暢其支,參之《莊》、《老》以肆其端,參之《國語》以博其趣,參之〈離騷〉以致其幽,參之《太史公》以著其潔,此吾所以旁推交通而以為之文也。」可以看出脈絡的清晰,同時也看出內容的繁複。
如果以這樣的觀點看散文,散文是無國界、無任何疆域限制的文體,簡而言之,散文是人類生活的周全寫真。即使是現代散文依然可以持守這樣的觀點。如以方祖燊、邱燮友二人合著的《散文結構》而言,雖然把散文定義為文章性散文與文學性散文,說「文章性散文」是指普通一般的傳記、記物、寫景、敘事、抒情、說理、議論,應用的文章,能夠做到辭達意舉,明晰精采,能夠充分表現出作者的觀點看法也就夠了。而「文學性散文」則是強調文藝氣息,注重想像力、觀察力,使用精練峻拔的文字。其實此書所謂「文學性散文」仍然是在「文章性散文」的範疇內,如果有所不同,不是疆域尚待釐清,而是主觀評價有所尊抑的問題。但二氏為「文章性散文」所下的定義,正是指稱散文是人類生活的周全寫真。
所以,我們能為廣義現代散文所劃歸的版圖,是以當代文字所書寫,表達作者個人的思想、情感、意志、觀念的文章,都可以稱為散文,舉凡日記、書信、傳記、報導、短評、論述、序跋、雜記,都是廣義的現代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