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

身處東方明珠的媒體高層，身畔盡是熠熠耀眼的華燈燦影，董橋猶自是個舊派的人，他心中那些窗竹搖影、野泉滴硯的少年光景一直揮不去，電腦鍵盤敲打文學的年代忽焉已至，他心中嚮往的竟還是青帘沽酒，紅日賞花的幽情……
《從前》三十篇，董橋懷舊憶往，情深筆淡，一把舊摺扇，一張藏書票，一方木刻，一封來自遠方的信簡，都是一則則動人的故事；有走過時代的滄桑、人生際遇的喟歎，沈實的清愁，料峭的溫煦，像酒，像淚。
名作家楊照認為董橋具有「以理性建構風格、以風格推動理性的獨到魅力」。董橋遊走古今中外，才‧情‧學‧識兼具，下筆優雅從容，令人沉醉遐想。

現任《蘋果日報》社長，董橋，成功大學外文系畢業，曾任香港美國新聞處編輯、英國廣播電台節目製作。香港美國國際交流總署出版組編輯、《讀者文摘》中文版總編輯、《明報月刊》及《明報》總編輯。撰寫文化思想評論及文學散文多年，中、港、台出版文集二十多種，有《董橋精選集》等。

自　序 

美國小說家 Carson McCullers 說散文合該潛藏詩的性情，詩倒要呈現上乘散文的清亮和通達。我三、四十年前讀她的書，故事縹緲，人物幽遠，難忘的是筆下沉實的輕愁和料峭的溫煦，隱隱然透帝俄時代那些風雲巨著徹骨的清氣，像酒，像淚。 

我去年下半年為台北《壹週刊》寫了三十幾篇憶往小品，依稀體會到她想要的境界。我順營造小說絲絲縷縷的敏感追尋走過的從前，煙柳拂岸，暮雲牽情，筆底斑駁的記憶和蒼茫的留戀，偶然竟滲出一點詩的消息。起初寫的總嫌隔閡，融不進我要的氛圍裡，這本書不收，補上一篇給《中國時報》寫的〈舊日紅〉湊成三十整數。 

文章實難。十二月中旬寫到最後兩篇了，我在北京拍賣會上買到乾隆年間大學問家伊秉綬的一柄扇子，畫歲寒梅竹，寫詠梅舊句：「生性禁寒又占春，小橋流水悟前因；一枝乍放雪初霽，不負月明能幾人！」那是張學良先生定遠齋的舊藏，畫得古秀，字也蒼鬱，那首詩更是句句玄機了：前因俱在流水小橋間，我未必都參悟得出；雪前雪後綻放了單單薄薄一枝心香，瑣屑的這樣一本《從前》，興許不致過分辜負那一抹舊時月色了。

每個人的生活都是故事，轟轟烈烈也罷、平淡無奇也罷，都是獨一無二的故事。故事，顧名思義，即過去的事物，成敗、榮辱、悲劇、喜劇皆是記憶中的成敗榮辱、悲劇與喜劇，但，所回顧的對象雖是過去式的，「回顧」本身卻屬現在式。過往的事實加上此刻的詮釋，故事生焉。 

文化愈深的國度往往承載的記憶愈為沉重，歷史使此刻變得沉重。當然，只有材料還不夠，得有說故事的人，或葷或素，或快炒或慢燉，盤肴背後少不得司廚的巧藝。 

中國的二十五史是記憶的長城，儘管巍巍綿延，卻是官方修築的，而小民自有觀點，也自有故事。曹雪芹的《石頭記》，故事說得最好。史官說故事為的是紀實，要人永誌弗諼，曹雪芹為的是紀虛，勸人永諼弗誌；前者要你背負這個、相信那個，後者倒要你拋開這個、別信那個。虛實迷惘之間，一種特殊的生活況味生焉。這種情調在數位時代的今天，急速褪色，本身似乎也將變成故事了。我對之深深眷戀，因為從小喜好聽大人聊天，也許苦難的時代不愁沒有材料，而娛樂不多，日常敘事遂成為一種庶民的生活方式，老一輩敘事，事的起承轉合間，常摻著模仿著腔調的對話，有時則夾敘夾議，任內容迭起高潮，說者、聽者則沒事人兒似雲淡風輕，或許生活愈重，情執愈輕，在善感的心裡頭，那可是生活歷練出來的絕然清冷。 

董橋是當代的散文寫家，中文漂亮，當今少見，其情懷是「文化移民」式的，他自己也這麼說。他的文章雅致如古典冊頁，文字漂亮，不易；寫意漂亮，尤難。在消費感大於鑑賞感的當代散文裡，其文誠屬異數。 

去年下半年，董橋寫了許多他所謂的「憶往小品」，如今結集成冊，名之曰《從前》；從前，永遠是故事的起頭、娓娓的開始，在生命的長流中，說者、聽者永遠不膩。 

書裡收了三十篇散文，雖是散文，卻和董橋這之前的作品不同，之前的是論此敘彼的散文，而《從前》一書中的篇什，則是用散筆寫的一則則的故事，像小說──不是時下的小說，是曹雪芹、張愛玲、白先勇一脈的那種小說。在〈雲姑〉一篇裡，作者說：「這五六十年裡，想起雲姑我總會想起好看的小說。現在的小說不作興描繪淡然的哀思和淡然的美麗……」，作者又說：「我在意的其實只是小說裡的故事。」

雖然筆下寫的是散文，但《從前》之中說的故事多半帶有淡然的哀思和淡然的美麗，彷彿「好看的小說」，那種美麗與哀思的淡然，像朱漆斑剝的前朝樑宇，時間蒼茫中，傷逝之感油生。作者說自己是懷舊的人，心中嚮往的是青帘沽酒、紅日賞花的幽情。三十篇文章中，不時談到收藏、詩詞、書畫、劇曲什麼的，一派傳統文人的賞好，不過，當中最有價值的藏品反倒是他筆下的那些小人物和小人物背後的故事。種種人情物態，結合了作者的慧心慧眼，交織成一篇篇玲瓏小品，不論是散文還是小說，這種人物風致與作者心眼，自下愈發難覯了，那是什麼呢？一種耐品的人間情味，一種沁深的生命蘊藉，還有，一種逝者如斯的美麗傷感…

──原載二○○二年十月《文訊》雜誌 

時代的眼睛‧文字的知己 董　橋
自序——001
舊日紅——007 
雲 姑——015 
耳 語——021 
念青室情事——029 
戴洛維夫人——035 
古 廟——043 
風蕭蕭——051 
南山雨——057 
初版水仙花——065 
寥 寂——071 
玉玲瓏——079 
榆下景——085 
雪 憶——093 
諜 影——099 
石頭記——105 
硯香樓——113 
湖藍綢緞——121 
西貢沉淪——127 
椅子上的花環——135 
四季草——141 
流 言——147 
寶寐閣——153 
靈 光——161 
倫敦七六冬天——167 
虛構的風采——173 
南湖；芝瑛——179 
師山廬——187 
莊嚴的承諾——195 
念奴嬌變奏——201 
字裏秋意——207
特載： 
一曲如夢令　高大威——213 
——我讀《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