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號抽水站

二十一世紀最受歡迎的科幻小說家
星雲獎、席奧多爾‧史鐸金獎、約翰‧坎貝爾紀念獎、康普頓‧庫克獎，並且獲得雨果獎入圍

科技帶給人類，殘破不堪的未來。
污染的作物、乾涸的水源、無所不在的變種貓
和扭曲變形的人性

建造這台大抽水機的人希望使它營運到永恆，可是這台超過百年的幫浦已經回天乏術。沒有它，整個美國西北部將泡在比糞水還可怕的污染裡…

人類能操控基因、自然，那人心呢？

人類為了生存究竟要拋棄多少傳統、泯滅多少人性？
如果人類能自由自在地改造人體，擁有無限再生的能力，隨意操控精神記憶，甚至正式脫離動物界，靠吃沙就能維生，人類在大自然中是否就能升格為神？

《六號抽水站》集結了保羅．巴奇加盧比自1999年到2008年的十一則短篇故事中，未來世界變得栩栩如生，或是於底層備受歧視、掙扎求生的乞兒、難民，或是在水源彌足珍貴、萬物都有污染危機的世界中努力想延續子嗣、維護傳統的平民，或是受欲望主宰、享盡奢華的高官富人，無一不是全人類經驗的悲喜劇，讓人在優美如詩的散文中，反覆咀嚼其中令人深省的警世寓意。

本書特色
集結保羅．巴奇加盧比十年來的創作，充分展現科幻短篇的故事張力與想像程度，其中更不乏對社會、政治、人性的批判，在欣賞作者的優美散文、驚人想像力之餘，也令人警省自身。

「這裡找不到拐彎抹角的故事；巴奇加盧比絲毫沒隱藏他對社會的態度，但他用優雅的辦法處理政治評論，於這麼小的空間內塞進大量思想。這些小作品不僅僅是文化批判的平台；它們實際上還有著紮實、令人著迷的世界觀……幸好巴奇加盧比仍讓我們的未來有些救贖的機會。每則故事都值得一讀再讀。」 ──《書單雜誌》

「巴奇加盧比創造了可信、豐富、栩栩如生的未來，但恰好描繪了人類在地球上的醜陋未來……巴奇加盧比或許可稱為是『逆海萊恩』：他的世界裡沒有救世主或能力強的白種人，只有求生的場合。他確實是位黑暗的吟遊詩人，繼承了哈蘭‧艾里森（Harlan Ellison）最生動又批判的精神。」 ──《攝影日報》

「極度發人省思──巴奇加盧比描寫未來的短篇故事集都是分量均等的警世寓言，也是對社會與政治的評論，這些啟示性的散文具有強烈的詩意。」 ──《出版人週刊》

「保羅‧巴奇加盧比是這十年來最棒的年輕作家之一。你們要是還沒聽說的話，《六號抽水站》正是這一個優秀寫作天分的最佳入門管道，他的作品將會被傳頌多年。」
──伊利莎白‧罕德（Elizabeth Hand），《世代失落》（Generation Loss）、《俗塵之愛》（Mortal Love）作者

「保羅‧巴奇加盧比是過去十年來最傑出的新興短篇科幻作家；他就像是二十一世紀的姜泰德（Ted Chiang）。他結合優美的散文、驚人的想像力和令人驚訝的概念，手法讓人難以忘懷。」
──羅伯特‧Ｊ‧索耶（Robert J. Sawyer），雨果獎小說得主《類人》（Hominids）作者

長笛女孩躲在黑暗中，蒼白小手緊抓著史蒂芬的臨別贈禮。貝萊麗夫人一定在找她；僕人會像野狗嗅遍整座城堡，翻過床底、衣櫥、酒架後面，滿腦子飢渴地想聞出她的一絲氣味。貝萊麗根本不曉得長笛女孩會躲在哪裡，一向是僕人找到她。貝萊麗只會在走廊晃來晃去，讓僕人將她揪出來。僕人們自認曉得她所有的藏身處，其實不然。

長笛女孩挪動身體。處在這樣不舒服的姿勢，已經對她脆弱的骨骼造成壓力，她盡可能在狹小空間裡伸展，再把自己整個人縮到最小，想像她是兔子，就像貝萊麗關在廚房籠子裡的那些動物，又小又軟、長著水汪汪和溫暖的眼，可以坐在原地等上好幾個小時。長笛女孩強迫自己有耐心，忽略身軀折疊時的痠痛抗議。

她很快就得出去，否則貝萊麗夫人失去耐心，就會派她的保全長布爾森出動。布爾森會帶他的豺狼來，縱橫每個房間、再度展開獵捕，在地板上噴灑費洛蒙添加物，跟隨女孩留下的發亮蹤跡來到她的藏身處。她得在布爾森出動前現身－－假如貝萊麗的手下得浪費時間擦掉費洛蒙，貝萊麗夫人會懲罰她的。

長笛女孩再度換姿勢，腿開始疼，心想腿會不會因為施力而折斷。她有時很訝異，有些東西竟能害她骨折：輕碰一下桌子，她就又四分五裂，貝萊麗也會發怒，很不悅她的投資對自己是如此不小心。

長笛女孩嘆氣。老實說，她現在早該離開藏身所，只是她仍保持沉默，想要獨處。她妹妹妮雅不會懂。但是史蒂芬……史蒂芬懂。長笛女孩告訴史蒂芬這個藏身洞後，她以為他沒放在心上，因為他是個好人。現在她曉得事實並非如此；史蒂芬的祕密遠比這位愚蠢的長笛女孩還多，比任何人能設想的更深遠。長笛女孩在手中轉著小藥瓶，撫摸那光滑玻璃形體，知道裡頭裝著何等琥珀色液體。她已經對史蒂芬思念萬分。

她的藏身洞外有腳步聲迴盪，金屬沉重刮著石頭。長笛女孩從臨時堡壘的縫隙往外偷看；她底下是城堡的食品儲藏室，塞滿乾燥食物。米莉安又在找她，伸手在香檳箱後面摸索，這些冷藏香檳是貝萊麗今晚派對要用的，嘶嘶作響，並且冒著霧氣。米莉安奮力把它們搬開，仔細瞧後面的黑暗壁龕。長笛女孩和米莉安還是城裡的孩子時就認識了，現在她們的差別卻有如生與死那樣遠。

米莉安長大成人，胸部挺起、臀部豐滿，紅潤臉龐道盡了她多麼幸運。她們當年還是城裡的孩子、一塊來到貝萊麗面前時，長笛女孩跟米莉安一樣高。如今米莉安是個成熟女人，比長笛女孩高整整兩呎，負責取悅男人，也忠心耿耿、滿臉微笑和樂於服侍，是貝萊麗的好僕人。米莉安、長笛女孩和她妹妹妮雅從城裡來到城堡那時候都是這樣。然後貝萊麗決定讓姊妹倆變成長笛女孩。米莉安得以長大，長笛女孩們卻準備成為明星。

米莉安見角落隨意堆著一疊起司和火腿，悄悄溜過去，長笛女孩在頭上旁邊看 ，對豐滿女人的懷疑報以微笑。米莉安抬起一大塊圓形丹麥起司，盯著背後的縫。「莉迪雅？妳在裡面嗎？」
長笛女孩搖頭，心想：我沒有，不過妳很會猜。我一年前就會躲在那裡，我會費勁搬開起司。香檳太重了，我根本沒辦法躲到香檳後面。

米莉安站起來，搬開這些填飽貝萊麗家庭成員的沉重食物，臉上汗水泛著光澤，模樣像鮮豔發光的蘋果。她用袖子抹額頭。「莉迪雅，貝萊麗夫人要發脾氣了，妳真是自私的女孩。妮雅已經在練習室等妳呢。」莉迪雅無聲點頭。正是，妮雅會去練習室，她是兩姊妹中乖的那個；莉迪雅是壞的那個，他們唯一在找的人，莉迪雅會害兩位長笛女孩受到懲罰。貝萊麗已經放棄直接管教莉迪雅，甘願一次懲罰兩姊妹，讓罪惡感逼她服從－－有時這會奏效。

但現在不會。史蒂芬死了，莉迪雅需要地方安靜，一個沒人會監視她、能讓她獨處的場所。她帶史蒂芬看過這個祕密地點，他打量時的眼神居然好悲傷。史蒂芬的眼眸是棕色，每回他看著她時，她感覺那雙眼像貝萊麗的兔子一樣柔，使人感覺好安全。像她這樣的人能沉進那雙棕色眼睛裡，永遠不必擔心折斷骨頭。
米莉安重重坐在一袋馬鈴薯上，怒瞪四周，對可能存在的觀眾演戲。「妳這女孩真自私，惡毒又自私，害我們都得這樣找得人仰馬翻。」

長笛女孩點頭。她想：對，我是自私的女孩，妳已經是個女人，然而我們其實同齡，我也比你聰明。妳腦筋好，卻不曉得最好的藏身處就在沒人會去看的地方。妳會去東西底下、背後和中間找我，但不知要抬頭。我就在妳頭上看著妳，一如史蒂芬曾觀望我們所有人。

米莉安撇嘴，站起來。「無所謂。布爾森會找到妳。」她撢掉裙子上的灰塵。「聽見沒有？布爾森會找到妳。」她離開食品儲藏室。莉迪雅等米莉安走掉，內心很氣米莉安說得其實沒錯。假如她等太久，布爾森就會找到她，毫無例外。沉默時光只能竊走這麼久，只能維持到貝萊麗失去耐心召來豺狼，然後另一個藏身處便會淪陷。

莉迪雅嬌弱的手最後一次轉動史蒂芬的吹製玻璃瓶。現在他死了，再也沒辦法於貝萊麗過度摧殘她時帶給她安慰，她明白這其實是離別禮物。她嚥下淚水；沒時間哭泣。布爾森會來找她。

她將藥瓶塞進安全的縫隙（緊貼著石牆和她藏身的粗糙木架中間），然後把一罐真空紅扁豆往後拉開，直到開口大得能讓自己穿過去。她從那面擺放豆科作物的牆面後面擠出來，離開食品儲藏室最高層架子。她花幾星期才搬開牆後頭的罐子，給自己清出一塊地方，不過這些罐子製造了不錯的藏身處，其他人搜索時都會忽略那裡。她有座玻璃罐構成的堡壘，裝滿扁平無辜的豆子，她在城牆後面只要保持耐心、忍住肌肉擠壓，就能蹲上好幾個小時。她爬下架子。

她心想著，小心、小心點，我們可不想弄斷骨頭，我們得對骨頭小心些。她掛在架子上，輕輕將肥胖的紅扁豆罐擺回原位，然後溜下架子到食品儲藏室地面。
莉迪雅赤腳站在冰冷石磚地板上，打量她的藏身所。沒錯，看起來仍不露痕跡；史蒂芬的最後禮物會安全藏在上頭，沒人會發見那幾呎的小空間，就算藏了個脆弱的長笛女孩亦　然，沒人會懷疑她能如此精準地把自己縮起來塞進那裡。她瘦小如老鼠，有時能塞進意想不到之處；就這點而言，她可以感謝貝萊麗。她轉身匆匆離開食品儲藏室，想讓僕人在遠離她那最後藏身點的地方發現她。

等到莉迪雅來到餐廳，她開始相信也許自己能在完全不被發現下，一路抵達練習室，也許不會受懲罰。貝萊麗善待她所愛之人，然而若他們令她失望，她絕不會寬以量刑。雖然莉迪雅太過脆弱，不能挨打，不過倒是有別的法子懲罰她。莉迪雅想著史蒂芬，心裡有一部分很高興，他脫離了貝萊麗的折磨。

莉迪雅沿餐廳邊緣悄悄前進，拿蕨類和開花的蘭花當掩護。她從茂密樹葉與花朵的間隙瞧見餐桌長長的烏黑桌面，每天被僕人擦得亮如鏡，還永遠擺著閃亮的銀餐具。她打量房間看有無旁人；空無一人。豐富溫暖的葉綠氣味令她想起夏季，雖然此刻寒冬侵襲著城堡周遭的山脈。她和妮雅年紀更小、還沒動手術前，曾在山裡的松樹林間奔跑。莉迪雅穿過一排蘭花：一株是新加坡來的，另一株來自印度青奈，還有一株虎斑紋的則是貝萊麗的培育成果。她觸摸嬌嫩的虎蘭花，欣賞其花俏色彩。

她想，我們都是美麗的囚犯。就跟你一樣。
蕨葉抖動，一位男人從綠葉間衝出來，像頭狼撲上她，手一扭她肩膀，手指戳進她的蒼白皮膚，壓得莉迪雅神經麻痺，令她倒抽氣。她像塊石板頹然倒地，被布爾森壓倒，好似折起來的蝴蝶。她躺在石磚上啜泣、嗚咽，被布爾森的埋伏嚇得心臟在胸膛猛跳，於對方的體重下發抖，臉緊貼城堡的平滑灰石板。她身旁石地上有株粉紅和白色的蘭花，被布爾森的攻擊給斬斷頭。

布爾森等到確定她服從，才慢慢放開她，龐大體重減輕，彷彿戰車從壓垮的破屋開走般。莉迪雅強迫自己坐起來，最後站起身，在貝萊麗身形高聳入雲的保全長怪物身旁，相形像個矮小、搖搖晃晃的蒼白小精靈。
布爾森高山般的身軀布滿起伏的肌肉與疤痕：各種代表力量的突出物及戰鬥留下的憤怒摺痕。米莉安曾八卦說他以前是競技士，但她只是太愛自作多情，莉迪雅懷疑他的疤是訓練者留下的，正如她自己的懲處出自貝萊麗之手。

布爾森抓住她手腕，手掌握得堅若磐石，不過雖然施力不動如山，力氣卻捏得很輕。他在第一次災難性地弄斷她骨頭後，便了解她的骨骼碎裂前能承受何種施力。
莉迪雅掙扎，試探抓住手腕的力量，然後順從。布爾森跪下、降到與她等高，拿邊框泛紅的眼睛注視她，那雙植入增強裝置的眼睛內，數量增加的瞳孔血絲開始掃描她皮膚的脈搏熱源。

布爾森的疤面臉慢慢褪掉綠色樹叢偽裝色，既然站在空曠處，便撤掉了石頭與枝葉色彩，至於他手摸到她手的地方則轉淡，好似灑上麵粉，與她自己的白皙皮膚一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