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是我的親人(4)（簡體書）

那么一個人怎么樣才能夠有好的心態呢？在解決這個問題上，哲學就大有用處。哲學是干什么的？我學了一輩子的哲學，當然我也搞學術，但是我覺得真正的哲學本身不是一種學術，它實際上是一種經常和自己談心的活動，就是你有了困惑，不要回避，經常跟自己談談，想想人生的一些重要的道理，把你那些困惑都解決了。我就是這樣的，我經常有很多困惑，所以我經常要開導自己，經常跟自己談心。這一部分對于我來說是最重要的哲學。
平時我們每個人都是在做具體的事情，過具體的生活，哲學就是讓我們從這些具體的事情、具體的生活里面跳出來，想一想那些重要的人生道理，然后再回過頭去做事情、過日子，你就比較明白了。所以哲學的原意就是愛智慧。什么叫愛智慧？就是把人生的道理想明白，然后再去過這個人生。
我們每個人其實經常在和自己談事情，這件事情怎么做，這個關系怎么處理，這些當然是需要的。但是應該不時地從里面拔出來，想一想那些大道理，想一想人生中到底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太重要的。對于重要的你要看得準、抓得住，對于不重要的你要看得開、放得下。這樣一來，你的心態就會好了，幸福也就有了基本的條件。所以，從哲學上來談幸福問題，其實主要是一個價值觀的問題。你把價值觀捋清楚，知道人生中最重要的是什么，然后努力去抓住它，不重要的就超脫一點，不去管它，這樣你的心態就好了，就容易幸福了。
那么人生中到底什么是重要的呢？我認為人生中有兩個東西是最寶貴的：一個是生命，不言而喻，生命是最基本的價值，是人生所有其他價值的基礎、前提；另一個就是精神。所以說，老天給了我們每一個人一條命、一顆心，把這條命照看好，把這顆心安頓好，人生就是圓滿的，就是幸福的。
那么怎么樣才算把這條命照看好，把這顆心安頓好呢？怎么樣讓我們的生命和精神處在一個好的狀態呢？我覺得，生命應該是單純的，精神應該是豐富的。如果一個人，他的生命的品質是單純的，他的精神的品質是豐富的，那他自己身上就有了幸福的源泉，他就具有了幸福的能力。
所以思考關于幸福的問題，我就是抓住這兩點。
第一要保護好生命的單純。關鍵是要把生命本身的需要和物質欲望，也就是名利這些東西區分開來。生命本身的需要是單純的，往往是超出這個需要以上的那種欲望把它搞亂了，搞復雜了，結果你就不幸福了。
其實很多哲學家都是這樣看的，中國道家尤其強調這一點。道家講“全性保真，不以物害喜”，“全”就是完全，“性”就是本性，“保”就是保護，“真”就是真實，就是要保護好你真實的、完整的本性，保護好你生命單純的狀態，不要讓物質損害它。這是道家一貫的觀點。
西方哲學家其實也是強調這一點的。西方哲學里面講幸福問題，有一派叫快樂主義，快樂主義的創始人是古希臘哲學家伊壁鳩魯。伊壁鳩魯認為幸福就是快樂，快樂就是身體的無痛苦和靈魂的無煩惱。他強調，人的符合自然需要的欲望是容易得到滿足的。那么人為什么會痛苦？超出自然需要以上的欲望就是痛苦的根源。
那么什么樣的需要才算是生命本身的需要，是自然規定的需要呢？我覺得就是那些永恒的、平凡的需要。比如說人作為自然之子，要有一個好的自然環境，和自然要有一個和諧的關系，這個是最基本的。為了開發去破壞自然，這完全是一種本末倒置的行為。另外，健康、安全、閑暇等都是很重要的。
我曾經回想過我這一輩子幸福感最強烈的時候是什么時候，我覺得總共有兩段時光。一段是我十七歲進入北大的時候，那時候正是青春期，突然發現世界上有這么多漂亮的姑娘，真的覺得世界美好極了，人生美好極了。我們那時候是不準談戀愛的，但我覺得那不重要，那時候的感覺就是你好像是在跟整個世界、跟人生談戀愛，你是在用一種戀愛的眼光來看一切，每一天都充滿著這種對美好的憧憬。那種感覺非常好。當然，后來我覺得談戀愛也是很快樂的，一個男人、一個女人，非常純粹的因為互相喜歡在一起，沒有任何利益夾雜在里面，那也是非常幸福的狀態。
還有一段時光，就是自己當父親的時候。親自迎來了一個小生命，讓我又一次感覺到，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正在我面前慢慢地展現開來。當然，我第一次當父親的經歷是個悲劇，因為我的第一個女兒在滿月的時候被發現患有一種先天性的癌癥——雙眼視網膜母細胞瘤，她僅僅活了一年半就離開了我們。我為她寫過一本書，就是《妞妞：一個父親的札記》。但是老天看見我這個人喜歡當爸爸，而且當得不錯，所以沒有拋棄我，讓我又有了第二個女兒。我為我這個女兒又寫了一本書，就是《寶貝，寶貝》。我在這本書里面寫了我迎來這個小生命時那種充滿喜悅的感覺。其實一個小生命就是一個小動物、一個幼崽。那時候大人也就變成了一個大動物、一個成年獸。我覺得，當成年獸的滋味好極了。我們平時生活得太復雜了，有各種各樣的人際關系、利益關系要處理。可是在一個小動物面前，在一個幼崽面前，你是很單純的，當然也是很煩瑣、很細小的，整天要伺候她，給她換尿布、擦屎、喂奶。但做這些小事情的時候，我真的感覺特別好。她慢慢長大，在兩三歲時開始說話以后，那是一個非常奇妙的時期，也可以說是一個人智力發育的黃金時期，她的思維發展、她的語言發展非常精彩。我完全被這些陶醉了，吸引住了，孩子說了什么話，我馬上把它記下來。那個時候，我的日記基本上都是寫她的內容。孩子兩三歲的時候，她說一句話，我說寶貝說得真棒，她馬上就說，爸爸你給我記下來。我當時主要的身份就是給女兒當秘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