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簡體書）

第二天早朝，三公六卿齊集殿下，向宣王行禮完畢。宣王把昨夜聽到的歌講了一遍，然后問：“這幾句話應該作何解釋?”大宗伯召虎回答說：“膘是山上一種桑木，可田來做弓，所以叫糜弧。箕是一種野草，可用它編織箭袋，所以叫箕舷。依臣之愚見，國家恐怕要有弓矢的災變。”太宰仲山甫說：“弓箭是國家用武之器。大王如今在太原統計人口，打算報姜戎之仇，假如戰爭不斷，定要有亡國的災難!”宣王聽后雖沒言聲，卻也點了點頭，又問：“這些話傳自紅衣小孩，那他又是何人?”太史伯陽父回答說：“凡是街市上沒有根據的話，叫作謠言。上天為了警告人君，命令天上的火星變成小孩，編造謠言讓孩子們學著說，這就叫童謠。小則暗含著某個人的吉兇，大則關系著國家興衰成敗。因是火星，所以顏色是紅的。如今這幾句亡國童謠，就是上天用來警告大王的。”宣王說：“假如我現在赦免了姜戎的罪過，停止在太原興兵，把武器庫里所藏的弓箭全都燒毀，再命令全國不許制造買賣弓箭，這場災禍能避免嗎?”伯陽父回答：“我觀天象，災禍征兆已經形成，似在王宮之內，和外邊弓箭的事無關，肯定預示后世有女主人亂國之禍。況且謠言說‘月將升，日將沒’，太陽是人間君主的象征，月亮是女人的象征，太陽落而月亮升，陰盛而陽衰，這不明明預示女人要干預國政嗎?”宣王又說：“我全仗著姜后主管著六宮，她特別賢德，她所進奉給我的嬪妃，又都經過選擇，女禍又從何而來呢?”伯陽父回答說：“謠言說‘將升將沒’，說的本不是眼前的事，況且所以說‘將’，就是然而未必之詞。只要大王從今往后多修德政，自然可以化兇為吉。那些弓箭也就用不著燒掉了。”宣王聽了這話，將信將疑，不大高興地起駕回宮。
姜后把他接進后宮，坐穩了之后，宣王就把大臣們的話詳細地給她講了一遍。姜后說：“宮里有件怪事，正想向您啟奏。”宣王問：“出了什么怪事?”姜后說：“先王留下一個老宮人，今年已五十多歲，自先朝懷孕，到現在已經有四十多年，昨天夜里才生下一個女孩。”宣王聽了大吃一驚，忙問：“這個女孩現在何處?”姜后回答說：“我想這女孩是個不祥之物，已派人用草席包裹，扔到二十里以外的清水河里了。”宣王立刻召老宮人進宮，詢問她懷孕的原由。老宮人跪著答道：“奴婢聽說夏朝桀王末年，褒城有神人變成兩條龍，降落在王宮，嘴流涎水，忽然說起人話，對桀王說：‘我們是褒城的兩位君主。’桀王很害怕，想殺這兩條龍，命太史官算了一卦，卦上說殺了不吉利；想把它們逐出去，又算了一卦，還是不吉利。太史官說：‘神人下降，肯定預示著吉祥。大王何不請它們留下涎水收藏起來呢?這涎水乃是龍的精氣，藏之定會帶來福氣。’桀王命令太史官再算一卦，結果得了一個大吉之兆。于是就在龍的面前擺上錢幣設下祭壇，拿來金盤收取涎水，然后放在朱紅色匣子里。這時忽然風雨大作，兩條龍騰空而去。桀王命令將龍涎好好保存在內庫。從殷朝經過六百四十四年，傳了二十八代，到了我們周朝，又快三百年了，從沒打開看過。到先王末年，匣子里忽然放出光華，掌庫官報告了先王。先王問：‘這匣子里放著什么?’掌庫官取出記事簿獻上，當年收藏龍涎的事都記在上面。先王叫開匣觀看。侍臣打開匣子，手捧金盤呈上。先王用手去接盤子，一時失手掉在地上，里面的龍涎流到庭院，忽然變成一個小小的元魚，在院子里來回轉悠，侍從們追趕它直入王宮，忽然不見。那時奴婢才十二歲，偶然踩在元魚爬過的印跡上，心里好像有什么感覺，從此肚子就一天天地變大了，像懷孕一樣。先王怪奴婢不夫而孕，就把奴婢囚禁在暗室，到現在已四十年了。昨天夜里腹中疼痛，忽然生下一女，看守不敢隱瞞，只得奏知娘娘。娘娘說這是個怪物，不可容留，命令內侍把她帶走扔到河溝里。奴婢罪該萬死!”宣王說：“這些都是先朝的事，和你沒什么關系。”就叫老宮人走了，隨后又叫守宮的內侍去清水河查看女嬰下落。不一會兒，內侍回來報告：“女嬰已被流水漂走了。”宣王這才放心。
第二天早朝，宣王召太史伯陽父將龍涎的事告訴他，又說：“這個女嬰已經淹死在河溝里了，你再試著算一卦，看看妖氣消滅得怎樣?”伯陽父算完之后，獻上卦，上邊寫著：
哭叉笑，笑又哭。羊被鬼吞，馬逢犬逐。慎之慎之，糜弧箕菔!
宣王不明白這些話。伯陽父說：“拿十二地支相關的屬相推算：羊為未，馬為午。又哭又笑，是又悲又喜之象，這事大約發生在午未之年。根據我的推測，妖氣雖然已經出宮，但并沒有清除。”宣王聽了這話，很不高興，于是發布命令：“城里城外，挨家挨戶查問女嬰的下落。不管死活，只要有人把她撈來獻給朝廷，賞棉布絲綢各三百匹；如有收養不報告的，街坊鄰里舉報，舉報人同樣賞給那么多東西，罪犯全家斬首。”宣王又命上大夫杜伯專門監督負責這件事。因為卦辭上還有“糜弧箕菔”的話，又命下大夫左儒，監督命令司市官在民房、市場和茶樓酒肆來回巡邏，不許制造買賣山桑木弓和箕草箭袋，違者處死，司市官不敢怠慢，領著一班差役，一邊宣布宣王的命令，一邊到處巡視。城里的百姓，無不遵守，只有農村老鄉還不知這事。巡邏到第二天，有一婦人，抱著幾個箭袋，正是用箕草編成，還有一個男人背著十來把桑木做的弓，跟在后邊。這夫妻兩個，住在偏僻鄉下，趕著城里正午開市，進城來做買賣。還沒進城門，剛巧被司市官迎面撞上，大喝一聲：“拿下!”手下的差役先把婦人抓住了。那男人一見不好，把弓扔在地上，撒腿就跑掉了。司市官把婦人鎖起來，連弓帶箭袋，一起押到大夫左儒那兒。左儒想：“所獲的這兩樣東西，正好應了那幾句謠言，況且伯陽父說要帶來災禍的是個女人，現在已經捉到了這個婦人，可以向大王交差了。”于是隱瞞了男子的事，只向宣王報告了婦人違命，依法應該處死。宣王下令把這個婦女殺了，其桑弓箕袋焚毀于市，用來警告造賣桑弓箕袋的人。后人有詩說：
不將美政消天變，卻泥謠言害婦人!
漫道中興多補闕，此番直諫是何臣?
話分兩頭。再說那個賣桑木弓的男子，急忙逃走，心里還不住地納悶：“當官的要抓我們夫妻，究竟為什么?”還想打聽妻子的消息。這天夜里宿在十里之外，第二天早上有人傳說：“昨天北門有個婦人，違禁造賣桑木弓箕袋，捉到后馬上被處死了。”這男人知道妻子已經死了，走到郊野無人之處，掉了幾滴傷心淚。又想幸虧自己逃出，于是放步緊走。走了十來里，來到清水河邊，遠遠看見百鳥飛嗚，走近一看，原來是一個草席包裹浮在水面。這群鳥用嘴銜著包，邊銜邊叫，快要拖近岸邊了。那男人叫了一聲：“奇怪!”把群鳥趕開，從水里撈起席包，拿到草坡上解開一看，只聽得一聲啼哭，原來是一個女嬰。這男人心想：“這女嬰不知道是被什么人拋棄的，有那么多鳥把她銜出水來，將來一定是個大貴之人。我把她抱回去撫養，倘或將來成人，我也就有了依靠了。”于是解下布衫，把女嬰包好抱在懷里，琢磨半天，最后決定上褒城去投奔朋友。后人有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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