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客的接待

一個香港劍客，她的台灣接待，
短短幾天的台北旅程，演變成一場玫瑰與血的廝殺。
她說：「我在的地方，就是江湖。」

人不由自主的被捲在江湖裡，江湖亦毫不客氣的把人吞沒。
江湖又是什麼？
一部現代武俠亂想小說，講的其實是一個現實的故事， 關於成長，關於生活，關於愛情。

黃瀚群，一個另類旅行社的另類接待員，三十歲前失去了愛情，理想越來越遠，只好工作工作還是工作。不工作，會亂想到死。拖著一具具屍體去處理掉，他沒有感覺。無感，無想像，無可無不可。長大了的身體載著內裡不想長大的小孩，現實與理想的掙扎與迷惘。他問自己：為什麼還留在台北？其實那裡也去不了，因為那是人生一個個的困局。

「人生都是這樣的吧！和最愛的人分手，和還算喜歡的人聊天，和不討厭的人做愛，和勉強可以忍受的人結婚，生下愛唱反調搞叛逆的小孩，然後找個有窗簾和大電視的房子，最後因為多重器官衰竭死去。到了最後，你還得想個說法告訴自己，人生已經不虛此行了哩。」

﹣＜劍客的接待＞


直至他接待了夢幻劍客阿飛，身不由己捲進江湖的一場場惡鬥。看到阿飛受傷後的纖弱和血，感覺回來了。到不顧一切不懂開槍而要拿起一支槍去保護自己愛的人，無視自己的弱與對手的強，至身陷重重險境。在生死邊緣前，找回了生活、愛情的勇氣，還有想像。

作者林峰毅說，那接待就是我，也是每一個迷惘的，漸漸不再年輕的我們。

他寫道：「只要對生活還抱持著某些想像，我相信永遠都有其後。」

屏東人，現於台北一帶遊蕩，從事視覺藝術創作與設計工作。
認為生活像是一堵巨型的牆，橫亙在現實與想像之間，小說則是牆面的一抹縫隙，縫隙或許無法瓦解高牆，卻得以讓立足於現實之地的我們窺探另外一頭，讓自由的氣息流洩其間。

其壹 尋常的約會

接到電話的時候，我正吃著小火鍋，和一個還算喜歡的女孩子一起；我約她，她說好，然後也許等一下去看部電影。我想看的其實是「環太平洋」，但這幾天她都在說那部「愛在午夜希臘時」。好吧隨便，我都可以。

人生都是這樣的吧！和最愛的人分手，和還算喜歡的人聊天，和不討厭的人做愛，和勉強可以忍受的人結婚，生下愛唱反調搞叛逆的小孩，然後找個有窗簾和大電視的房子，最後因為多重器官衰竭死去。到了最後，你還得想個說法告訴自己，人生已經不虛此行了哩。

Anyway，扯太遠了，讓我把事情給拉回那通電話上吧。

那通電話是個老頭打來的，叫喬叔，我老闆。

「喬叔，我在吃飯。」我說，「欸，還不錯啦；喔，好，客戶的資料呢？好，明天？我知道了，好，你早點休息。」

然後我掛上了電話。

「你老闆？」她說。

「對，有工作。」我說。

「我記得你是做旅行社的對嗎？」

「對啊，你記性真好。」

「這次接哪裡的團？」

「還不知道吔。」

「喔，通常都是哪種類型的團？」

「嗯，購物團或是進香團吧。」

「喔。」

她沉默的喝了口茶，帶著一點禮貌性的微笑，然後吃了點青菜。

喔，媽的。

我涮了片牛肉。

我知道她覺得我的工作挺無聊的，害我有點生氣；好吧，我承認這工作確實是有點無趣啦，但銀行員又好到哪裡去？難道我要跟她討論什麼黃金存摺還是東南亞基金嗎？我根本問都不想問！

所以我又涮了片牛肉，然後又涮了很多很多片，這段時間她不是東張西望，就是喝飲料。

接著我還真的和她聊了幾句黃金存摺，不久之後，兩人又陷入某種沉默的僵局之中。

「我們去看電影吧。」於是我說。

她欣然接受。

我是做旅行社的，喬叔是我的老闆，「萬紅旅行社」是他的店。

表面上，我們是一家合格立案的旅行社，有統一編號，也有會計小姐，還有一個位在民權東路十二樓的冷氣店面。

但是在帳面上，萬紅從來沒有真正接過任何一個旅行團；喬叔接了團，然後再把旅行團又轉介給其它的旅行社，像是「行遍天下」或是「遨遊四海」這類的，其實這有一點小小的賺頭，我們可以抽點轉介佣金。

我不知道喬叔怎麼接團的，但是他自有辦法。

然而萬紅真正的賺錢方法並不是仲介，以某種意義而言也算是接團；我們接帳面下的團，接不開發票的團。

與其說萬紅是在接團，又不如說是接待，接待一些不受海關歡迎的旅客，去做一些不受出入境管理局歡迎的旅行。

我不知道喬叔怎麼接到那些旅客的，但是他自有辦法。

總而言之，我是做旅行社的；我是一個接待，或者說我是個地陪也行。

這些旅客是怎麼個不受歡迎法呢？簡單的說，就是會做一些別人無法接受的事。

舉例來說，像這次接待的旅客，要我們給他打一把劍。

鋼劍，長三呎四吋、寬一吋二，劍刃開鋒，附黑色劍鞘的劍。

很特別的要求，遨遊四海一定不肯幹，因為他們不能接受。

但萬紅是接受的，所以雖然這種旅客不受出入境管理局歡迎（如果他們知道這件事的話），但萬紅卻很歡迎他們的大駕光臨。

Welcome to Taiwan, whatever you want to do.


其貳 尋劍

客戶需求清單：

1.吃的。

2.住的。

3.一把劍（鋼製、長三呎四吋、寬一吋二，劍刃開鋒，附黑色劍鞘，厚度不拘，重量請控制在兩公斤上下。）


「啊？」我看著喬叔交給我的客戶需求清單，一張幾近空白的紙，上頭列了幾個黑字。「就這樣？」

喬叔是那種很典型的都市老頭，六十多歲了還沒有結婚，有點乾瘦又自認風流，總是穿著白色襯衫，頭髮抹得油油的全部往後梳，鬍子修得俐落到好像麥克筆畫出來似的；他替自己斟了滿滿一杯Absolute Vodka，又給我倒了一小杯。。

「很實在啊。」

「超隨便的，吃的和住的？就隨便安排嗎？」我說，「那住劍潭活動中心吃滷肉飯行不行啊？」

「都好，」喬叔喝了一大口，「可價錢談得還不錯。」

「打一把劍？」我說，「這傢伙什麼來頭啊？」

「叫做阿飛，香港人。」喬叔說，「是個劍客。」

我抬頭看了喬叔一眼，他沒有打算再交代下去的意思，所以我不能追問。這是規矩，喬叔的生意，只有他想說的時候我才能問，那我幹嘛問啊.1。

「什麼時候到？我說這個阿飛。」

「下個星期三，下午一點十五分，中正機場第一航廈。」

「所以在那之前我要打好這把劍？」

「沒錯。」

「我到哪裡打一把劍給他？」我皺著眉說。

「這我沒意見，」喬叔說，乾掉了手上最一點點的酒精。「照她的要求去做就對了。」

隨後他拉開抽屜，拿了三疊捆好的鈔票給我。「幹活吧，訂個飯店、租台好車、打一把好劍。」

「嗯。」我點點頭，數了一下鈔票，一疊都是十萬，總共三十萬，但其中一疊不知道為什麼少了兩張，所以其實是二十九萬八千。

當我轉身正要離去，猛然想到一件事，所以我又轉了回來。

「那個叫做阿飛的傢伙長什麼樣子？有沒有照片？我要去中正機場接他嗎？」

「沒有，」喬叔說，他的玻璃杯又滿了，接著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又從抽屜拿出了一張從筆記簿撕下的紙條，「有一個e-mail，用這個連絡。」

「好吧。」我嘆口氣，接下了那張紙。



阿飛先生您好：

敝姓黃，是您在台灣時的接待，目前已確認您是9月2號星期三下午六點自香港飛往台北的長隆航空A221班機，煩請您步出機場的時候注意「萬紅」的紅色小旗。

依照您的要求，目前幫您預定了君悅酒店的雙人商務套房，希望您會滿意。

在您停留台灣期間，菜色上頭不知您有什麼想法能提供我們訂位時的參考？

造劍方面，目前已經在尋人製作中。

不知您會在台灣停留幾天呢？

萬紅旅行社誠摯的歡迎您蒞臨台北，希望您能夠有個愉快的假期。

接待 黃瀚群



我key完信，打上網址，隨後傳送出去。

所以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劍客啊？劍客是一種職業還是一種稱呼？

不管怎樣，我下禮拜要接待一名劍客，這劍客不知道來台灣搞什麼，還要我給他打一把劍，真的挺麻煩。

若他只是想搞幾支槍就容易多了，完全沒問題；我可以弄到各式各樣的槍，只要給我廠牌型號就成。你要手榴彈，我有門路。要炸藥？也OK。要地對空火箭砲？是比較麻煩，但我還是可以從幾個瘋子那裡弄來給你。

好吧，再東想西想的，劍也不會自己生出來，還是問問專家好了。

於是我打了一通電話給「何必問」，他是個武器私商。

何必問姓何，本名叫政賢什麼的，但是大家都叫他何必問；因為不管和他要什麼，他都會說「這個何必問？我當然有啦。」

正因如此，打給他的我當然也希望聽到這樣的回答。

「劍啊？還要照規格打的？」何必問在電話那頭把口頭禪給梗在喉頭，口氣挺為難的樣子。

「怎樣，你有嗎？」

「這個，劍我是有一些啦，但是大體上都是現成的。」何必問說，「像是李慕白的青冥劍我就進了兩支，還有幾把尚方寶劍這樣的東西；說來你不信，我還有電影追殺比爾那個八取大師打造的專用武士刀，刀刃還開鋒，削水泥比切西瓜還容易，居然還賣得很好，媽的精神病患一堆！」

「我要的不是這個。」

「對對對，你剛剛講過了，量身訂做嘛，但是這年頭誰需要劍啊？我進刀劍類都是要滿足那些有錢沒地方花的大老闆或是收藏家。」何必問滔滔不絕的說，「像是M-14、AK-47這些的才是主流啦，我最近剛好進了一支麥格農，哇靠！你知道試射的時候……」

「客人要的是劍！照要求的打，你到底有沒有？」我打斷何必問說。

「這個，沒有。」

「那好吧。」我準備掛上電話。

「等一下啦！我說的是我沒有啊，又沒說找不到，這樣就給你問倒我還叫何必問嗎？不叫何必問的話你又何必問我呢？搞成這樣我生意還要做下去嗎？」

我把電話放回耳邊。

「喂？」何必問說。

「我在聽。」

「有一個人，應該符合你的要求。」

「嗯，誰？」

「他姓莊，叫莊神。」

「莊神，什麼來頭？他會打劍嗎？」

「會，他是個刀匠，是第三代，這家人聽說很行的樣子，但是……」何必問有些支吾的說。

「但是啥？他是個怪人對吧，這種人我碰多了，幹這行的哪一個不是怪咖？」我腦海裡浮現一個固執的老頭，悶在鎔爐邊揮汗打鐵的景象。

「嗯，是挺怪的，而且不太缺錢的感覺。」

「這樣啊，意思是他不輕易幫人打劍？」我說。

「對啊，我很討厭跟他合作，所以也不太想介紹客人給他，尤其是你這種信用好的客戶，但是你也知道所謂『人在江湖上，不得不低頭』這個道理嘛。」

向何必問要了莊神的電話之後，我把電話掛上，並答應事成後給他一萬塊介紹費。

我接著打給莊神，電話確實是通的，但接連打了三次都沒有人接。

好吧，沒緣分，我找別人；看來這傢伙真的不缺錢。




其參 莊神


打一把劍真的有那麼難嗎？我找遍了我的武器掮客，大家都對我搖頭。

有一個叫鐵男的介紹我去一家鐵工場，但是當我躲開一隻狼狗的飛撲，又跨過成堆的廢鋼筋，找到正在修水塔的老闆之後，才發現他們打的是武士刀，而且是堅決不開鋒的和平主義者。

我後來還跑去古代兵器交流協會上課，差一點就要請那裡的師父幫我造劍，直到我發現他平日的工作是警察，這才打消了念頭。

四天後，正當我萬念俱灰，打了不知幾百遍的電話居然通了。

是莊神。

和我想像的不同，是個挺年輕的男子嗓音，語氣聽來有一種欲振乏力的調調。

「打一把劍啊？」莊神要死不活的說，「我不知道欸，一定要打嗎？」
「拜託了，莊神老師。」我克制語調，刻意保持禮貌。

「煩欸！電話誰給你的啊？叫他去死一死啦。」

「莊神老師，請您務必幫這個忙，聽說您一家三代傳承，手藝好得不得了。」我嘴上好言好語，心理卻已經在罵幹你娘了。

「我手藝好關你屁事啊？手藝好就一定要給你打一把嗎？我就那麼犯賤嗎？」莊神一改頹廢的口氣，咄咄逼人的說。

我不知道打劍跟犯賤有什麼關係，但長久的經驗告訴我，絕對不可以在這種人面前動怒，經過十來分鐘的軟語相求，莊神的姿態才終於放軟。

唉！這我懂，什麼達人、名人之類的，老是要搞這一套，不把自己搞得很重要好像不行似的。

但無論如何，經過我誠意無敵的攻勢之後，他們總是會答應的。

「好吧！我就破例幫你打一把劍，」莊神說，「有沒有什麼要求啊？」

「劍身要鋼製、長三呎四吋、寬一吋二，劍刃開鋒，黑色劍鞘，厚度……」我還沒說完，莊神已經吼了起來。

「媽的！你拿翹啊？我說要幫你打，幹你規矩還真多啊？你以為你誰啊？」

奇怪？明明是你自己問有沒有什麼要求的？死白目。

「抱歉哪老師，我也是受人所託嘛！不是我要刁難，是應客戶要求啊。」

「叫你的客戶來見我，什麼東西？敢要求我？」

「不是啦老師，真的希望你幫這個忙啦，您就別生氣，我事後一定上麗晶擺一桌請你。」

「好啊，一把劍是吧？長兩呎八吋、重五公斤沒錯吧？我平常收費八十萬，遇到你打對折，四十萬，外加一隻等身大小的火拳艾斯公仔。」

跟我抬槓咧，尺寸全錯啦！你這欠扁的王八，我去哪裡生他媽等身大的火拳艾斯啊？他甚至不是主角欸。

「老師，不要這樣嘛，拜託您了。」

又談了半天，我好說歹說，終於把金額殺到三十五萬，但是等身大的火拳艾斯還是要的。

「好了，我已經很退讓了，就這樣吧，先付款後取貨。」

「老師，我再提醒一下您劍的尺寸……」

「不用，我記得清清楚楚，一呎五吋，重八公斤。我明天下午要去上課，十二點約在台大門口拿錢和艾斯給我；就這樣，我還有事，不說了。」說完莊神就掛了電話。

在莊神掛掉電話的當下，我把心中能夠想到的髒話在一分鐘之內全部飆了出來，過程非常流暢沒有窒礙。



黃先生

君悅很好，不要排上餐廳的行程，在酒店裡吃也可以了。

不用來接我，我會自己到飯店，第二天一早我們再碰面。

我待的時間還不一定，但至少一個星期。

劍的事請儘快。

阿飛



收了信，我嘆口氣，已經凌晨了，明天中午我要去台大門口見莊神。

造劍的費用超出預算，喬叔只給了二十九萬八千；我去找他，他倒沒說什麼，只是斟了特大杯不加冰的Vodka，又拿了三十萬給我，不知道為什麼這次多了三張，所以其實是三十萬三千。

但我買不到等身大的火拳艾斯，只好買了一個十五比一的，那已經是我跑遍玩具店能找到最大的一尊了。

這傢伙，等我搞定這件事，不找人扁他一頓我不姓黃。

第二天中午，我帶著三十五萬現金和十五比一的火拳艾斯，站在台大的門口等莊神出現，然後我就這麼從日正當中一路站到校園內傳出上課鐘聲為止。

一點半了，這渾蛋還沒來，他居然晃點我。

我生氣了，正要離開，前頭有個人跟我揮手。

抱歉，我搞錯了，和我揮手的是一架鋼彈；機動戰士鋼彈，別問我是哪個型號的，我會揍人。

「你就那個姓黃的對吧？我莊神。」鋼彈撐開臉上那長長紅紅的櫻桃小嘴對我說。

「喔！莊老師你好。」我伸出友善的手，他卻視而不見。

「嘿！我說要等身大的。」鋼彈憤怒的說，用他左手的長型盾牌推了我一下。「這頂多二十比一吧。」

「正確的說，是十五比一。」我說，「抱歉，這已經是我能找到最大的一隻了。」

「唉！算了，懶得理你，本來想說跟你聊得愉快，我們還能做個朋友的。」名叫莊神的假鋼彈一把搶下我手上的火拳艾斯，「錢呢？帶來沒？」接著他說。

我遞給他裝錢的紙袋，他隨便翻了一下，就打開他胸前的盔甲扔了進去。

「好啦，我有課，而且已經開始了，下禮拜把劍給你。」他揮揮手。

「請在下禮拜三之前。」

「隨便啦！你說那劍的尺寸是怎麼來著？」

「鋼製、長三呎四吋、寬一吋二，劍刃開鋒，黑色劍鞘，厚度不拘，重量麻煩請控制在兩公斤上下。」

「好啦，我知道了……，」莊神喃喃的碎唸，藏在鋼彈底下的臉忽然神色一變。「等一下，你再說一次。」

「鋼製、長三呎四吋、寬一吋二，劍刃開鋒，黑色劍鞘，厚度不拘，重量在兩公斤上下。」我又重複了一遍。

「你之前好像說是別人托你打的？」

「是啊。」

「幹！這把劍我怎麼很熟的感覺？」莊神的臉色似乎非常苦惱，「托你打劍的人叫什麼名字？」

「我不能洩漏客戶的姓名。」

「你不能洩漏客戶姓名關我屁事？快點告訴我啊。」

「抱歉我不能說。」

莊神忽然想到了什麼，捶了一下大腿。「這個人是不是阿飛？」他很嚴肅的問我。

「這……，」我有點就這樣默認了，這樣不太專業。

「哇靠！劍客阿飛？香港的劍客阿飛？Holly shit！阿飛要我幫他打劍。」莊神一把將鋼彈頭盔給扔到地上，幾個差點被砸到的學生對他比出中指，還對他罵「死怪胎」之類的。

他就這麼一直站在原地喃喃自語，搞得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久，莊神又打開他胸前的鋼彈盔甲，拿出了那個紙袋，數了十來張起來，其它通通又交還給我。

「這是……」我滿肚子問號。

「幹！幫劍客阿飛打劍能收那麼多嗎？我只收工本。」他說，「請你幫我跟阿飛問好，說我莊神會傾全力打一把最好的劍。」

「這……，他很有名嗎？」我倒是從沒聽過這個人。

「豈止有名？簡直就是夢幻哪！」莊神說，「不知道阿飛長怎樣？要來台灣嗎？」

莊神那一臉崇拜的蠢樣，讓我臉上忍不住露出笑容，結果不小心被他發現，他狠狠瞪了我一眼。

「下禮拜一，我會把劍交給你，你給我小心點，不要弄丟阿飛的劍。」莊神說。

「我當然有我的專業。」我端起接待的態度與自信說。



「下個星期三，下午一點十五分，中正機場第一航廈。」

「所以在那之前我要打好這把劍？」

「沒錯。」

「我到哪裡打一把劍給他？」我皺著眉說。

「這我沒意見，」喬叔說，乾掉了手上最一點點的酒精。「照她的要求去做就對了。」

隨後他拉開抽屜，拿了三疊捆好的鈔票給我。「幹活吧，訂個飯店、租台好車、打一把好劍。」

「嗯。」我點點頭，數了一下鈔票，一疊都是十萬，總共三十萬，但其中一疊不知道為什麼少了兩張，所以其實是二十九萬八千。

當我轉身正要離去，猛然想到一件事，所以我又轉了回來。

「那個叫做阿飛的傢伙長什麼樣子？有沒有照片？我要去中正機場接他嗎？」

「沒有，」喬叔說，他的玻璃杯又滿了，接著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又從抽屜拿出了一張從筆記簿撕下的紙條，「有一個e-mail，用這個連絡。」

「好吧。」我嘆口氣，接下了那張紙。





阿飛先生您好：

敝姓黃，是您在台灣時的接待，目前已確認您是9月2號星期三下午六點自香港飛往台北的長隆航空A221班機，煩請您步出機場的時候注意「萬紅」的紅色小旗。

依照您的要求，目前幫您預定了君悅酒店的雙人商務套房，希望您會滿意。

在您停留台灣期間，菜色上頭不知您有什麼想法能提供我們訂位時的參考？

造劍方面，目前已經在尋人製作中。

不知您會在台灣停留幾天呢？

萬紅旅行社誠摯的歡迎您蒞臨台北，希望您能夠有個愉快的假期。

接待 黃瀚群



我key完信，打上網址，隨後傳送出去。

所以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劍客啊？劍客是一種職業還是一種稱呼？

不管怎樣，我下禮拜要接待一名劍客，這劍客不知道來台灣搞什麼，還要我給他打一把劍，真的挺麻煩。

若他只是想搞幾支槍就容易多了，完全沒問題；我可以弄到各式各樣的槍，只要給我廠牌型號就成。你要手榴彈，我有門路。要炸藥？也OK。要地對空火箭砲？是比較麻煩，但我還是可以從幾個瘋子那裡弄來給你。

好吧，再東想西想的，劍也不會自己生出來，還是問問專家好了。

於是我打了一通電話給「何必問」，他是個武器私商。

何必問姓何，本名叫政賢什麼的，但是大家都叫他何必問；因為不管和他要什麼，他都會說「這個何必問？我當然有啦。」

正因如此，打給他的我當然也希望聽到這樣的回答。

「劍啊？還要照規格打的？」何必問在電話那頭把口頭禪給梗在喉頭，口氣挺為難的樣子。

「怎樣，你有嗎？」

「這個，劍我是有一些啦，但是大體上都是現成的。」何必問說，「像是李慕白的青冥劍我就進了兩支，還有幾把尚方寶劍這樣的東西；說來你不信，我還有電影追殺比爾那個八取大師打造的專用武士刀，刀刃還開鋒，削水泥比切西瓜還容易，居然還賣得很好，媽的精神病患一堆！」

「我要的不是這個。」

「對對對，你剛剛講過了，量身訂做嘛，但是這年頭誰需要劍啊？我進刀劍類都是要滿足那些有錢沒地方花的大老闆或是收藏家。」何必問滔滔不絕的說，「像是M-14、AK-47這些的才是主流啦，我最近剛好進了一支麥格農，哇靠！你知道試射的時候……」

「客人要的是劍！照要求的打，你到底有沒有？」我打斷何必問說。

「這個，沒有。」

「那好吧。」我準備掛上電話。

「等一下啦！我說的是我沒有啊，又沒說找不到，這樣就給你問倒我還叫何必問嗎？不叫何必問的話你又何必問我呢？搞成這樣我生意還要做下去嗎？」

我把電話放回耳邊。

「喂？」何必問說。

「我在聽。」

「有一個人，應該符合你的要求。」

「嗯，誰？」

「他姓莊，叫莊神。」

「莊神，什麼來頭？他會打劍嗎？」

「會，他是個刀匠，是第三代，這家人聽說很行的樣子，但是……」何必問有些支吾的說。

「但是啥？他是個怪人對吧，這種人我碰多了，幹這行的哪一個不是怪咖？」我腦海裡浮現一個固執的老頭，悶在鎔爐邊揮汗打鐵的景象。

「嗯，是挺怪的，而且不太缺錢的感覺。」

「這樣啊，意思是他不輕易幫人打劍？」我說。

「對啊，我很討厭跟他合作，所以也不太想介紹客人給他，尤其是你這種信用好的客戶，但是你也知道所謂『人在江湖上，不得不低頭』這個道理嘛。」

向何必問要了莊神的電話之後，我把電話掛上，並答應事成後給他一萬塊介紹費。

我接著打給莊神，電話確實是通的，但接連打了三次都沒有人接。

好吧，沒緣分，我找別人；看來這傢伙真的不缺錢。





其參 莊神



打一把劍真的有那麼難嗎？我找遍了我的武器掮客，大家都對我搖頭。

有一個叫鐵男的介紹我去一家鐵工場，但是當我躲開一隻狼狗的飛撲，又跨過成堆的廢鋼筋，找到正在修水塔的老闆之後，才發現他們打的是武士刀，而且是堅決不開鋒的和平主義者。

我後來還跑去古代兵器交流協會上課，差一點就要請那裡的師父幫我造劍，直到我發現他平日的工作是警察，這才打消了念頭。

四天後，正當我萬念俱灰，打了不知幾百遍的電話居然通了。

是莊神。

和我想像的不同，是個挺年輕的男子嗓音，語氣聽來有一種欲振乏力的調調。

「打一把劍啊？」莊神要死不活的說，「我不知道欸，一定要打嗎？」

「拜託了，莊神老師。」我克制語調，刻意保持禮貌。

「煩欸！電話誰給你的啊？叫他去死一死啦。」

「莊神老師，請您務必幫這個忙，聽說您一家三代傳承，手藝好得不得了。」我嘴上好言好語，心理卻已經在罵幹你娘了。

「我手藝好關你屁事啊？手藝好就一定要給你打一把嗎？我就那麼犯賤嗎？」莊神一改頹廢的口氣，咄咄逼人的說。

我不知道打劍跟犯賤有什麼關係，但長久的經驗告訴我，絕對不可以在這種人面前動怒，經過十來分鐘的軟語相求，莊神的姿態才終於放軟。

唉！這我懂，什麼達人、名人之類的，老是要搞這一套，不把自己搞得很重要好像不行似的。

但無論如何，經過我誠意無敵的攻勢之後，他們總是會答應的。

「好吧！我就破例幫你打一把劍，」莊神說，「有沒有什麼要求啊？」

「劍身要鋼製、長三呎四吋、寬一吋二，劍刃開鋒，黑色劍鞘，厚度……」我還沒說完，莊神已經吼了起來。

「媽的！你拿翹啊？我說要幫你打，幹你規矩還真多啊？你以為你誰啊？」

奇怪？明明是你自己問有沒有什麼要求的？死白目。

「抱歉哪老師，我也是受人所託嘛！不是我要刁難，是應客戶要求啊。」

「叫你的客戶來見我，什麼東西？敢要求我？」

「不是啦老師，真的希望你幫這個忙啦，您就別生氣，我事後一定上麗晶擺一桌請你。」

「好啊，一把劍是吧？長兩呎八吋、重五公斤沒錯吧？我平常收費八十萬，遇到你打對折，四十萬，外加一隻等身大小的火拳艾斯公仔。」

跟我抬槓咧，尺寸全錯啦！你這欠扁的王八，我去哪裡生他媽等身大的火拳艾斯啊？他甚至不是主角欸。

「老師，不要這樣嘛，拜託您了。」

又談了半天，我好說歹說，終於把金額殺到三十五萬，但是等身大的火拳艾斯還是要的。

「好了，我已經很退讓了，就這樣吧，先付款後取貨。」

「老師，我再提醒一下您劍的尺寸……」

「不用，我記得清清楚楚，一呎五吋，重八公斤。我明天下午要去上課，十二點約在台大門口拿錢和艾斯給我；就這樣，我還有事，不說了。」說完莊神就掛了電話。

在莊神掛掉電話的當下，我把心中能夠想到的髒話在一分鐘之內全部飆了出來，過程非常流暢沒有窒礙。





黃先生

君悅很好，不要排上餐廳的行程，在酒店裡吃也可以了。

不用來接我，我會自己到飯店，第二天一早我們再碰面。

我待的時間還不一定，但至少一個星期。

劍的事請儘快。

阿飛



收了信，我嘆口氣，已經凌晨了，明天中午我要去台大門口見莊神。

造劍的費用超出預算，喬叔只給了二十九萬八千；我去找他，他倒沒說什麼，只是斟了特大杯不加冰的Vodka，又拿了三十萬給我，不知道為什麼這次多了三張，所以其實是三十萬三千。

但我買不到等身大的火拳艾斯，只好買了一個十五比一的，那已經是我跑遍玩具店能找到最大的一尊了。

這傢伙，等我搞定這件事，不找人扁他一頓我不姓黃。

第二天中午，我帶著三十五萬現金和十五比一的火拳艾斯，站在台大的門口等莊神出現，然後我就這麼從日正當中一路站到校園內傳出上課鐘聲為止。

一點半了，這渾蛋還沒來，他居然晃點我。

我生氣了，正要離開，前頭有個人跟我揮手。

抱歉，我搞錯了，和我揮手的是一架鋼彈；機動戰士鋼彈，別問我是哪個型號的，我會揍人。

「你就那個姓黃的對吧？我莊神。」鋼彈撐開臉上那長長紅紅的櫻桃小嘴對我說。

「喔！莊老師你好。」我伸出友善的手，他卻視而不見。

「嘿！我說要等身大的。」鋼彈憤怒的說，用他左手的長型盾牌推了我一下。「這頂多二十比一吧。」

「正確的說，是十五比一。」我說，「抱歉，這已經是我能找到最大的一隻了。」

「唉！算了，懶得理你，本來想說跟你聊得愉快，我們還能做個朋友的。」名叫莊神的假鋼彈一把搶下我手上的火拳艾斯，「錢呢？帶來沒？」接著他說。

我遞給他裝錢的紙袋，他隨便翻了一下，就打開他胸前的盔甲扔了進去。

「好啦，我有課，而且已經開始了，下禮拜把劍給你。」他揮揮手。

「請在下禮拜三之前。」

「隨便啦！你說那劍的尺寸是怎麼來著？」

「鋼製、長三呎四吋、寬一吋二，劍刃開鋒，黑色劍鞘，厚度不拘，重量麻煩請控制在兩公斤上下。」

「好啦，我知道了……，」莊神喃喃的碎唸，藏在鋼彈底下的臉忽然神色一變。「等一下，你再說一次。」

「鋼製、長三呎四吋、寬一吋二，劍刃開鋒，黑色劍鞘，厚度不拘，重量在兩公斤上下。」我又重複了一遍。

「你之前好像說是別人托你打的？」

「是啊。」

「幹！這把劍我怎麼很熟的感覺？」莊神的臉色似乎非常苦惱，「托你打劍的人叫什麼名字？」

「我不能洩漏客戶的姓名。」

「你不能洩漏客戶姓名關我屁事？快點告訴我啊。」

「抱歉我不能說。」

莊神忽然想到了什麼，捶了一下大腿。「這個人是不是阿飛？」他很嚴肅的問我。

「這……，」我有點就這樣默認了，這樣不太專業。

「哇靠！劍客阿飛？香港的劍客阿飛？Holly shit！阿飛要我幫他打劍。」莊神一把將鋼彈頭盔給扔到地上，幾個差點被砸到的學生對他比出中指，還對他罵「死怪胎」之類的。

他就這麼一直站在原地喃喃自語，搞得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久，莊神又打開他胸前的鋼彈盔甲，拿出了那個紙袋，數了十來張起來，其它通通又交還給我。

「這是……」我滿肚子問號。

「幹！幫劍客阿飛打劍能收那麼多嗎？我只收工本。」他說，「請你幫我跟阿飛問好，說我莊神會傾全力打一把最好的劍。」

「這……，他很有名嗎？」我倒是從沒聽過這個人。

「豈止有名？簡直就是夢幻哪！」莊神說，「不知道阿飛長怎樣？要來台灣嗎？」

莊神那一臉崇拜的蠢樣，讓我臉上忍不住露出笑容，結果不小心被他發現，他狠狠瞪了我一眼。

「下禮拜一，我會把劍交給你，你給我小心點，不要弄丟阿飛的劍。」莊神說。

「我當然有我的專業。」我端起接待的態度與自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