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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肩上是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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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肩上是風

商品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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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我的肩上是風,風上是閃爍的星群;
多少靈魂的景色,在路上,在天涯。

《聯合報》文學獎、宗教文學獎、台北文學獎、
林榮三文學獎、新北巿文學獎、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
多項大獎得主,十年凝鍊,生涯首部散文創作集。

作家 宇文正、黃麗群
靜靜推薦

一種時光漂泊,私人的氛圍;在他方靜靜地生活。
冷靜面對世界,聽風在歌唱;在文字裡不顧一切。

三十到四十歲,十年的時光微塵,在流洩的光束中若隱忽現。馮平的書寫中,充滿了感情與思緒的流動:尋找安身立命的念想是有的,實踐他鄉生活的自我慾望是有的,難抑對故國故人的重覆追憶更是有的。走到遠方,才知心有多麼地靠近。寫作是不斷的追尋,然而在無垠無邊的行走中,他不禁嘆問,是否還要再流動?他將往哪裡去?
《我的肩上是風》集馮平十年書寫的光影,寫作時間拉得很長,風格竟能保持一貫,或許是因為他的生活就是如此,靜靜的,他的性格亦如。
卷一「那書那城那些人」,寫的是安靜的行旅與生活。不需要地圖的人,行旅於大地,走過許多異國的城市;卷二「給吉米的信」,輕快寫在生命中來來去去的每一隻貓;從卷三到卷四,整個時間、情感的軸子,從遙遠的異國安靜的生活,拉回到馮平從小生長的根,勾勒整個成長背景,他的家族故事。卷三「那圖那島那些人」描寫親暱的阿嬤與霸道的伯母,纏繞糾葛的親族歷史,悲歡離合;卷四〈憂患之光〉集中寫母親的事,篤信基督的馮平與虔誠佛教的母親,雖走上相異的路途,於前面要走的路,竟是一樣的生於憂患,離不開煩惱苦難;第五卷〈在沉默之後〉寫他與父親的疏離,並反覆重建他離世時的場景,父親的死亡倒帶在回憶中,那是他未能知曉的遺憾。
馮平的筆調細膩而纖柔,他的眼睛是貓一樣敏感,他像冬天下雪過後的清晨日出,冷,卻有嶄新的希望。安安靜靜,如霧,有時輕有時重。

■ 名人推薦:靜靜生活裡有靜靜的言語──

「馮平寫自己的生活,下筆淡,寫親人,用筆濃一些,卻還是極節制。毫不張揚的筆觸裡,讓人讀出笑中帶淚的悲憫。讀馮平的散文,像看雪花安靜飄落,化進泥土,融進草地。」──宇文正(作家)

「寫作者有了哀矜,從此低眉:不以傷疤為本錢。這需要很大的謙卑與克制,我看起來,這比再好的文字,都更莊嚴,也更貴重。」──黃麗群(作家)

 

作者簡介

馮平
生於三重埔,長於台北市,飄泊於新大陸。就讀國立中興法商學院法律系畢,就職社會大學文教基金會至千禧年,現居美國任出版社主編。常態時寫散文、旅記,衝擊太深時見詩,匍伏掙扎地創作小說。信仰基督,卻看見人是背負著矛盾活下去的。作品曾獲《聯合報》文學獎,宗教文學獎,台北文學獎,林榮三文學獎,新北巿文學獎,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等,作品曾入選《99年散文選》(九歌出版社)

名人/編輯推薦

【推薦序】

靜靜的生活
宇文正(作家)

這是馮平曾對人說起的一個小故事,算是他的文學因緣吧,也是我與馮平的因緣。那年我初到《聯合報》副刊組工作,編《北美世界日報》副刊。有天從傳真機旁撿起飄落於地的一張傳真,字小且模糊,是從《世界日報》紐約辦事處轉來的。我努力辨識那二手傳真的字跡,愈讀愈有味道,但有些字實在難猜,所幸,作者的E-mail還看得出來,於是試發一信給作者,請他E-mail原稿來。那篇文章我還記得篇名是〈草地〉,描述夏末最後一次割草,憶起遠方故人的小品。幾乎沒有情節的抒情散文,但讀後,那揚起的青青草香令人舒愜。就這樣,馮平成了《世》副的作者,作品不多,我們保持著遙遠的聯繫。
大約六、 七年前吧,《聯合報》文學獎散文組的決審會,決審結果出爐,負責的同事照例應評審要求把參賽作者資料拿出來,宣布得獎者的名字,「散文評審獎〈切〉,作者:馮平。」
我嚇一跳,問同事:「本名是林逢平嗎?」真的是他! 我以為馮平不太寫了,原來他開始嘗試從文學獎走進台灣的「文壇」。
今年初,我擔任台北文學獎短篇小說組的決審,有篇作品起初只得我和朱天心兩票,我倆努力為這篇作品遊說,都喜歡它的文字氣味。後來這篇小說得到優等獎,名單一揭曉:馮平,我又嚇了一跳,並不知道馮平也寫小說;但知道是他以後,又覺得理所當然。從一開始,那張紐約傳來模糊的傳真紙釋放的氣味、馮平作品吸引我的氣息,就是他的文字啊。
前後將近十五年了呢,馮平總算把他緩慢寫下來的散文結集成書,書稿來到我的面前,〈草地〉、〈切〉都是其中的篇章,我終於能一次完整地閱讀他的作品,接近他的心靈。讀完,模糊的一段對話浮上心頭,我從書架上取出大江健三郎的小說:

哥哥躺在起居室的墊子上,在五線譜上填入音符,花了一些時間他才悠緩地說:「『靜靜的生活』如何? 這正是我們的生活……」

這是大江自傳體小說《靜靜的生活》裡的句子。靜靜的生活,這就是我讀馮平散文的感受。
從十五年前的〈草地〉,到現在整本《我的肩上是風》,寫作時間拉得很長,風格竟能保持一貫,或許是因為他的生活就是如此,他的性格就是如此。十五年來,他在異國靜靜的生活。
靜靜的生活裡,他寫寂靜:「某個寂靜時分,一個人獨自行經河岸。那是氛圍緩慢的中長鏡頭,空澈自由,好像透明得可以把身心都一併地爬梳進去。」他寫沉默,「有一種沉默,它所牽動的最深厚的言語,叫做氣息。留置在這樣的氣息裡,一個人,即使是一個人,也會孤獨地十分自適,十分安然,十分幸福。」他寫漂流,「好像有一道潮流在汩動,我看見一葉舟子起伏搖蕩,又遠又近。」他寫景物:「雪花鬆白,落在肩頭,像蒲公英的種子。我不拂去它,為的是還有許多蒲公英,要從夜空中飛落下來。它們在這城市飛行,不需要地圖,就像我不需要地圖一樣。」不需要地圖的人,行旅於大地,走過許多異國的城市,這本散文,第一卷「那書那城那些人」,寫的即是這樣安靜的行旅與生活。
第二卷「給吉米的信」,寫的是貓。我是養貓新手,讀得興味盎然。他寫凱莉貓動手術去勢之前,須先禁食,「這段時間,他或者憤恨離去,又來哀求;或者嘆息轉身,又來責備;或者蹲在窗前,宣布不再認你;或者壓在你胸前,用手用鼻試探你的呼吸,想知道你還活著沒有,否則怎能這樣沒有人性!」貓,真是這整本書裡話最多的角色啊。
第三卷「那圖那島那些人」主要寫親人,第四卷〈憂患之光〉集中寫母親,第五卷〈在沉默之後〉集中寫父親。從卷三至卷五,勾勒了他整個成長背景,他的家族故事。我最喜愛〈復仇〉這一篇,「復仇」是這整本書所使用情緒最強烈的字眼了;寫他的大伯母,一個一生強勢的女人。馮平從幼時便領教她的霸道,為了阿嬤,他默默許願:「我怒火中燒,恨不得快快長大──去復仇!」終於讀到他的「復仇」了,三十四年後,拿著紙筆,坐在她的對面,跟她平起平坐,以平視的高度,告訴她:「我在盯視妳,監督妳,記錄妳。」我噗哧一聲笑出來,心想:「誰怕你啊!」大伯母陷入回憶,敘述往事,叨叨說那家族如何走過艱難年代,說著說著,「講這些沒有意思。」她忽然起身收拾椅子宣布:「好了,沒有了!」我近年參與眾多文學獎的評審工作,新鄉土文學興起,讀過太多的家族勾心、親戚鬥角,這篇〈復仇〉卻是我讀到最好笑又最悲涼的一篇了。
馮平寫自己的生活,下筆淡,寫親人,用筆濃一些,卻還是極節制。毫不張揚的筆觸裡,讓人讀出笑中帶淚的悲憫,我想,這還是跟馮平的個性有關吧。相較於今世容易引起騷動,張牙舞爪的作品,讀馮平的散文,像看雪花安靜飄落,化進泥土,融進草地。

【推薦序】

蒼蠅的飛行路線
黃麗群(作家)

讀馮平的散文很有意思。他並不老,寫作形式卻很傳統。他的文字典雅帶纏綿,也有矜持,感情顯,事情隱,文字上的力氣使了又收,間中有些猶疑圈繞,但這猶疑大概正是他的長處與骨格。他多年旅美,克里夫蘭城的春景則以歐陽修〈蝶戀花〉做喻。時間在這書裡似乎停止了。
雖說認識他似乎滿久,我一直沒見過馮平本人,也從來不知他身世如何。多年前我在副刊工作,因他偶以E-mail投稿,時有聯絡往還,印象是他寫信寫文章都十分得體。後來他以散文陸續得過台灣幾個大型文學獎(他漂亮的妹妹一天到晚代他領獎),我陸續讀了那些作品,長於感性而具備分寸,也非常像他給我的印象。或許因為信仰的濡養,寫作者常有的那些質問,我猜他心裡自有一種答案,也因此他散文裡的情感核心顯得天性馴良,是調伏過的,平靜,不破格。這又是另一種傳統。
馮平大我幾歲,十年內勉強還算是同代人,這一代人的散文似乎有個中性化的、與過去背反的「反作用力」,那就是女性寫作者偏向簡峭,男性寫作者反而偏向綢繆柔媚,我其實很喜歡這種變化,馮平此書也是如此。《我的肩上是風》收了馮平從三十歲到四十歲的作品,第一卷寫他住過的幾個城市與點到為止的漂泊。第二卷寫他前後收養的兩隻貓。第三、 四、 五卷則全寫家務。我讀完其實很感奇異:說真的,這整本書裡主要提到的人事物地,身世盤點,都不算驚世出奇,然而它們在不同篇目裡被反覆抽出、描述、收回時,總是各自掛帶不同線條,不叫人覺得重複,也無喃喃自語之失。他的猶疑與調伏在這過程中形成了結構上的美感:儘管題材與口氣看似不斷再現,實際卻在暗中推動整本書的軸,像華爾滋舞步那樣進一點又退一點旋轉前進,直至收束;也可見得全書篇章的編排(也或許是寫作時就完成的規劃)恐怕都特別用過心思,整本書雖是同樣幾枚音符,但有節奏,有旋律,不是散亂兜攏,這也很有「書之所以要成為一本書」的老派味道。
一般我們覺得創作者不宜重複自己,他卻似乎是個適合重複的人,那是賦格曲的變體與對位。就像「馮平」這兩字,乍看容易以為是某個中國作家的本名,其實是他的筆名;然而說是筆名,它又是把真名姓氏隱去,同音兩字稍作掉換而成,這種隱而顯、顯而隱的中庸與節制,也讓馮平寫家務成為全書最可觀處:直言拉扯原生家庭各種破綻雖是台灣當代散文一大進路,但《我的肩上是風》不如此,他是把話都說明白,你讀了都懂,卻不見血,不過度膨脹各種解與救,而是化身為低低的卑微的,一旦有路就嗡嗡遁走的蒼蠅——書裡他不斷提到幾件重複的符號,其中之一就是蒼蠅,真是時時陰魂不散,一下子飛入這篇,一下子飛入那篇,但那看似漫無頭緒的飛行路線終究有其意義:蒼蠅是種非常具有空間感的生物,當屋裡出現蒼蠅,我們第一個反應常是:「哪裡飛進來的?」第二個反應則是:「快開個窗讓它飛出去。」從哪裡來? 往哪裡去? 這中間的飛行路線究竟畫出一朵花或是一團亂麻? 大哉問。
馮平筆下的蒼蠅也時時抱含這樣的大哉問,並成為他在信仰、親子、家族、地理與心理的半生撕裂之間,撞門撞窗撞玻璃終於撞出了幾個座標的象徵。然而蒼蠅一時之間,或許離開了這一種封閉,下一步誰知是否又繞入另一層牢籠。它不能羽化,不成飛蝶,不浪漫也終究無解。但也因為這一層認識,寫作者有了哀矜,從此低眉,這也是此書令我欣賞的另外一點:不以傷疤為本錢。這需要很大的謙卑與克制,我看起來,這比再好的文字,都更莊嚴,也更貴重。

【自序】

小序
《我的肩上是風》,寫我的天涯為客。多情多感。

逝川與流光,飄忽不相待。─李白〈古風詩〉

流光比喻歲月,也有光彩閃耀的意思。寫於這本集子裡的,是從三十歲到四十歲的十年光陰。〈草地〉算第一篇,寫於三十;〈行過三月春冷〉最後一篇,寫於四十。那是人生而立之後的十年。十年一個人,泊靠異域,流盡最後一滴青春光年。
書寫時是用心的,向文學看齊,形式卻是散漫的,東一篇長,西一篇短,隨感情和思緒而流動。在這流動裡,尋找安身立命的念想是有的,實踐他鄉生活的自我慾望是有的,難抑對故國故人的思情與重覆追憶更是有的。
連居所也是流動的。美國,加拿大,再美國,住過一個房子,兩個房子,三個房子。亦曾返國數月,再至加拿大,仍回美國。湖木市(Lakewood)位於伊利湖畔(Lake Erie);我的窗前一片湖水浩渺,這是我現時的住處。但,我是否還要再流動? 往哪裡去?
無論如何,寫在這裡的十年是不回頭了,如簡媜說的,是一滴酒回不了最初的葡萄。那麼飲啜它吧! 我親手所釀的這罈,或酸或甜或苦,都是真誠生命的流淌,沉澱一場人生的片段。酒杯裡的酡紅光影;每一滴,每一個字,有的回首凝眸,有的立在當下,有的畫面一再浮現,有的感觸稍縱即逝。是這些流光交錯,說了再說,晃動出一分舟子的衷情,也交映出一張寂寞靈魂的景色。在路上。在天涯。
我的肩上是風。
風上是閃爍的星群。

目次

【推薦序】
靜靜的生活◎宇文正
蒼蠅的飛行路線◎黃麗群
小序
卷一:那書那城那些人
舟子
在那遙遠的地方
春分,蒙特婁雪
一個人的城巿
咖啡行腳
日升日落
短歌行(1)
公路組曲
雨,四季
如是朋友
那書那城那些人
摯愛無盡

卷二:給吉米的信
凱莉
一隻閹貓的困惑
給吉米的信
人戀貓
吁嗟行──送輕躍者、眺窗者C於收養人處
邊界
阿妹與我
給我一個黃金夢

卷三:那圖那島那些人
呂先生
圖解
短歌行(2)
連玉
淡水河東
復仇

神啊

卷四:憂患之光
紅包
憂患之光
蒼蠅物語

後半生
母,語
遺像
行過三月春冷

卷五:在沉默之後
在沉默之後

真相

驪歌
金錶
如風

書摘/試閱

【內文節選一】
那書那城那些人
我穿好鞋正要從T的家門口出去時,謝教授從裡頭小跑步來,交給我一個沉甸甸的盒子,說:「這個送給你。」我神色驚訝,知道那是什麼,禮太重,不能收,他卻不容推却,只說:「你
懂,你會珍惜,就留下吧。」
冬夜,天黑得深,開車回去的路上,還有殘雪。我不時看一眼放在座旁的那盒子。土金色,黑圓隸書體,簡體字,寫著:聖經。是的,這是一本《聖經》,又與別的《聖經》不同。二十五開,黑色真皮封面,細緻聖經紙,新舊約,含各卷主題、綱目、串珠、地圖,以及豐富絕倫的注解。印刷廠來自手工精巧、製造嚴謹的荷蘭──那數百年前,曾經船運士兵、官員、商人和傳教士來到東方的一個西方小國。
聖經,原文意思是THE BOOK(日文直譯:那書),指全地上最有名、最獨一、最配得戴上定冠詞的一本書。晚餐以前,謝教授在桌上向我們展示剛印出、且剛郵運到他家的這本書。書一擺出來,皮面黑得發亮,拿在手上,能感到皮革粗中有細,愈摸愈柔順;打開書頁,文字滿滿,卻潔然爽目,薄靭白紙,二千七百多頁,散出淡淡油墨香。
我們像看一幅故宮古畫,小心翼翼,將那書捧在手上,發自內心一聲讚歎,「這書做得真美!」圍坐在長桌上的我們,包括了主人T夫婦,以及教會中的幾位朋友。謝教授夫婦今天比眾人晚一步來,一來就展示這書。我來這城,前後已有八年,是這一、兩年才加入T的家庭聚會。每週一次,一邊喝茶用點心,一邊談各自近況。這時,若有人有靈感,就唱一首詩,或讀一節《聖經》。晚餐多用potluck(各人帶一道菜來)的方式,T的妻每次會多做一些。而單身的人,如我,經常空手來,大家也不見怪。

我們呼吸天上空氣,
香味從天而來,
但願每魂脫離肉體,
每靈都充滿愛。

謝教授是男性最年長者,他為大家謝飯禱告。桌上飯菜一盤盤已就位,味噌豆腐魚湯,高升排骨,清炒四季豆,花椰菜炒蟹肉甜不辣,豆皮壽司,香烤鮭魚,辣炒土豆絲,涼拌黃瓜,廣東炒麵......。飯後水果、咖啡、起司蛋糕。
是這樣一次次聚集,我們才知道謝教授乃首批來自台灣的留學生。出身自彰化農家,從小幫忙耕田,插秧除草割稻。那時的他,身體從上到下都繫於一片田;他的眼洞悉氣候真相,額頭被烈日逼得淌下汗水,肩上擔起爬地鋤頭,手掌磨出粗繭厚皮,低身彎腰地投入勞作,又赤腳趕著水牛,一趟趟走過溼潤的泥土。我們說他啊,是踏踏實實,在天地間過日子;也真真切切,從天地間茁長出一身軀幹。
那又是怎麼出國留學,身為教授?
「因為愛讀書。上學以後,一大早先去種田,然後趕火車去學校,放學了再回來田裡。」他的眼中溢出一種滿足充實的光采,嘴上掛著笑。
別的小孩是怕種田、怕讀書,他是既愛種田、又愛讀書。那片勞作過的田地,是離他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每每說起那片田土,依舊牽引他的情懷。人在海外四十多年,心裡還牢牢留下那分拔不去的根──那裡有他的童年,他的母喪,他的父慈,他的少年,他的初戀,他的志願,他的交遊,他的第一分薪水......
凡是從「根」說出來的故事都好聽,都感人。
不是嗎? 這裡的每個人,都有一個根的故事。都來自他方,生活在別人所建立的土地上,而恰巧聚居在這城。這城並不特別知名;三十年前,以鋼鐵工業發達過,後來經濟式微,又有火燒河事件,成了全國媒體嘲諷的笑話。「你怎麼住在那裡?」每每說到這城,朋友詢問的眼色間,總帶著一種不解和戲謔。
不錯,人們看不起這座城,連我自己也不為她感到驕傲;惟一可喜的,是這城的樹多。不僅樹多,而且老樹多;不僅老樹多,而且她的Metroparks(都會公園)的總面積,居然是全美國第一。即或如此,我們還是住得挺窩囊,每每報出自己的城市之後,總要含目微微低頭,一絲赧紅掠過。

在主裡我尋見了你們,
如尋見所愛的主,
我就知我已得著歸宿,
在家中享受豐富。
藉你們我能得著力量,
不知不覺的向前,
我何願與你們永結聯,
只望為你們而活。

寫這首詩歌的詩人,是我極敬愛的一位長者。他也住在這城。他的詩和著作,總是用最淺顯的文字,說出最高深的啟示。有時候想,住在這裡的我,其實還是幸運的,因為我「尋見了」他們。他們,就是T、T的妻,和謝教授等等。可不是嗎? 我軟弱了,他們扶持;我受委屈了,他們聽我傾訴;我遇困難了,他們伸出援手;我生病了、思親急切,他們立時來照顧。「藉你們我能得著力量,不知不覺的向前」,連我的每日飲食,多少也受到照拂。
「高升排骨,四季豆,花椰菜,鮭魚,廣東炒麵,還有白飯,都剩一些,用盒子給你裝了帶回去吧。哦,我還包了一袋水餃給你。」T的妻說。
空空地來,常是滿載而歸。
月光在雪霽的公路上發出清輝,我又看一眼那書,也聞到紙袋子裡疊著許多飯菜盒子的油香味,不禁覺得這裡的人情滿滿,連我的心也因此滿滿,有水從眼眶裡要漫出來。

我們愛,因為神先愛我們。──〈約翰壹書‧四章19節〉

是啊有一天,當我離開這裡,又到另一個地方去,我仍將記得,那城裡的那些人,對我說過的這句話。

【內文節選二】(節選自:「給吉米的信」)
給吉米的信
吉米:
念去去,自古傷離,所以追憶。
我一位朋友,前陣子轉寄一張相片,和一部短片來。相片裡兩名青年人各坐沙發一邊,看中間蹲坐的一隻小獅子,眼裡充滿笑,臉上盡是驕傲和快樂。隨郵件有一段話:英國法令不准眷養獅子,他們遂將他送回非洲;一年後,他們回去看他,人們勸說,小獅子不會記得他們了。小獅子還會記得他們嗎? 影片揭曉答案。
下載影片,播放,泛黃影像。獅子已經長大,身形健碩,從岩嶺間緩緩下來;青年人佇立一邊,滿心喜悅,向獅子招喚,等待獅子向他們走來。獅子起初懵懵,一會兒,他眼神驟亮,通醒過來,加快了腳步。啊! 相逢了。獅子歡躍輕跳起,前腳搭在青年人肩上,舔拭這個,磨蹭那個,旋又擁抱這個,舔蹭那個。欣慰之情,溢於言表,前所未見。
二十九秒後,影片自動重播一次,然後又一次。
◇ ◇ ◇
天微微亮,他下床離開我,坐在紗窗前看日出。日從湖上升起,金光滋長,朝霞絢爛,晨風裡有水藻腥溼的味道,有花草木石的氣息,有大小各類飛鳥啼鳴的聲音,還有什麼?我不知道,他也不說。他只是靜靜地坐著,像一名沉思的作家;天行健,大自然的節氣變化,萬物消長,人來人往,一概看在眼裡。
那一刻,我與他是心領神會的,但又說不出,他確切的心思到底是什麼。他是慣於沉默的,好像正告訴你:你聽,不一定聽見;你看,不一定看到;你說,不一定說出。所以他寧可總結於一句嘆息。我是愛他的沉默,有哲學家的身影;也愛他的嘆息,有小說家的世故。我睜開眼,又閉上眼,印下他在晨風中的踞坐。一幅靜物畫。
◇ ◇ ◇
影片我看不下三十次,內心哽動,這是怎樣一個有情世界?!
你想,Carrie將來也會記得我嗎? 不記得也罷,我無怨悔,這二年七個月,他給我的實
在太多。對他,我始終是虧欠的。
Carrie,中文譯凱莉。去醫院閹割填表時,護士說應該叫凱瑞(Kerry)吧,我說閹後就無性別,還是叫Carrie吧,《慾望城市》女主角的名──單身寫作者,單身公寓,投射出我寫實的側影。
六月生雙子座,十二月雪晴時,我們在L城收容所相見歡,今天,他已有三歲。你和你家人從我手機上見過的,白頸腹灰色毛,像從水墨畫走出來似的,惟造物有心於他下頦再勾一筆,像性格男星留一撮小髭,或好小子幹架後貼一膏藥。
他要的不多,書上說基本五項:食物,清水,砂盆,窗戶,玩具。宅男不出門,一定要有網路,他是要有透明的窗。窗外景物,有的太新奇,有的太古怪,有的太刺激;他覺得困惑,覺得有趣,覺得熱血沸騰,瞬間縱身撲去,碰一聲,鳥飛盡,四肢勾掛紗窗上。窗下十層三十尺,趕緊起床抱他下來。
◇ ◇ ◇
十次有九次半,他踞伏在門口,等待。
他是慣於等待的,像情人一樣,那等在季節裡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我一推門,他立身迎來,蹭我的腳,聞我行腳之處帶回來的氣味,或連聲詢問,「去哪裡了? 這時候才回來!」或理直氣壯怨道,「日頭都落山了,你忒狠心,不顧我了!」說著翻肚皮屈手扭身子,呼嚕呼嚕叫,又說,「回來就好,見著你高興呢!」哦,是這般繞指柔情,融化我一身疲困;我放下書包,跪坐在地,扶著他的臉,低頭貼蹭他的頸項,直說愛你,愛你,愛你!
天知道,我人在外,總渴望拿起手機撥回家,問說在幹嘛? 吃過了沒? 有沒有想我呀?無論如何,能說上兩句也好,一句也好! 可歎,他沒有門號,也不願接電話;我聽不見他的聲音,心中煎熬,流著乾淚,好想回家。
家啊,我們的家。
◇ ◇ ◇
你在超市上班,一定聽過Meow牌食品,以控制毛球的配方乾糧作主食(hairball control formula),的確有助他的消化。廚房也可備幾盒Meow牌罐頭,那是極能得他歡喜的讚賞;一盒分三次給,免得他日後刁饞。
剛來時,他的作息與我極不同,黎明前的黑夜,他就一心想吃飯。我睡朦朧,不依他,他便吵我、罵我、鬧我、弄我,還打翻一切能翻掉的花盆、水杯。現在,他的飲食大致是這樣:早餐一頓,晚餐一頓,午夜我睡前又給一頓。每頓約手一把。我甚為節制他的飲食,因怕他胖,胖不好看。
正如你知道,控制體重最有效方法,就是運動。捉迷藏是最經典古老的把戲。常是你藏他捉;他捉出你形跡,你驚慌逃躥。他傾力追捕撲殺,拍擊你的小腿,意即你陣亡了,一點不憐憫。不一定要花錢買玩具,街上撿一根羽毛,繫上繩子,拖在地上走,他也追捕。有時候,乾脆把羽毛繩繞他頸背上,綁個蝴蝶結,他掙脫跳躍,前突後衝,也能達到娛樂和耗去肥油的果效。
書上說,一天至少要玩十五分鐘;我不是天天能盡到責任,但已盡力。相信這對童心未泯的你,以及你那八歲、六歲和四歲的兒女,一定不難達到。也相信,有他作玩伴,你們一定不無聊;你想,他天生具有那樣複雜的個性。
窺探激起他的警戒心,猜疑帶給他想像力,挑釁點燃他的戰鬥意志,征服弱小活物滿足他的自尊心,以及遠古血液裡的渴望。是啊,他來自草原,又富心機,像《史瑞克》(Shrek)裡的帕斯(Puss)。他輕狂不羈,他無法無天,他吃喝玩樂,他遊戲人間,他自私自利,他作威作福,他貧賤能移,他富貴能淫,他威武能屈,然而啊,他體態萬千,嬌柔多媚,鑽入你的心窩!
◇ ◇ ◇
夜幕四合,案前一盞燈,足以照及這間套房。
他吃鮭魚香蝦,我吃牛尾湯麵包。飯後他洗身體,我刷牙洗臉。沒有《美國偶像》(American Idol)節目,就看DVD吧;沒有DVD,就上網看新聞,或寫信、寫日記吧。
天籟、地籟、人籟闃靜,我專注電腦螢幕的圖文,或手下敲擊的文字。他梳洗完,舒坦的臥伏於地,或大剌剌朝天仰臥,自得怡然。這是我們的默契;他是他的,我是我的,感情這種事不必然要套進框框。
夜深一點,他臥夠了,我寫久了,他便跳到案上來,身子踞坐著,使兩雙眼睛面對面,然後問我說,你在幹什麼? 或說,想不想做運動了? 我說等一下。稍後,他又來問我,綠幽幽的目光變得嚴肅,說,我的確覺得應該作運動了! 有時改變話題,他來說,想吃點心了,我的確很想吃點心了!
這時,我放下手邊工作,斜靠椅背,手抱墊枕,細細看他、觀賞他、欣賞他,像那照片裡的青年人眼裡充滿笑,臉上盡是驕傲和快樂。
◇ ◇ ◇
我多麼感激你願意及時收養他!
C城的朋友,無論是說華語的、英語的、粵語的、西班牙語的,都無能再接納新成員到家中,惟你是毫不猶豫就答應的。登時,我心下鬆一口氣,可以放心走了。我這一去,少則一年,多則二、 三年,也可能不回來。我有一種托孤的心理,全仰賴你了。
初至你家,他會先尋隱蔽處,好生觀察你們。不著急,待他確認安全後,你以美食喚他,他會漸漸親近你。除了他每日所落的毛髮,給你們增添家務清理外,我最擔心的,莫過於他未去爪子的兩手。一來我的經濟能力有限,二來他已失去睪丸,遂不忍心再叫他拔骨似的撤去爪子。這個決定不知對或不對?
是啊,遇有不順心事,他用爪子撕抓沙發,他打翻可打翻的,他無故來瞪你一眼,咬你一口,抓你一下(他每年打疫苗,你傷痕上塗點藥膏即可)。能想像,你們與他之間的適應期,將因這爪子而有些懼怕;尤其是孩子們。孩子們與他玩得過激了,不小心,也會被抓破皮,甚或流血。但玩歸玩,不順心歸不順心,遊戲時傷了你,他會歉疚地轉身低頭,明白地說對不起。
趁他睡著時,我不定時用指甲剪,修去他的銳爪,使它變得平鈍。他真不講理,來和我吵架時,我會拿起抱枕,很認真地抵擋他。有時候,他要求太過,不肯退讓,我就隨手拿起胡椒瓶、薰衣草沐浴鹽罐、或抹痘子的茶油條瓶,香他一下,他即如被下巫咒般,逃之夭夭。
誰家不吵架? 感情依舊。凱莉從不記恨,不與我犯分際,轉眼親親如昔,這點不太像他的天性,卻可喜可愛。
◇ ◇ ◇
午夜,他已收拾浪子冶遊的心,安於家室。
他陪我在床前讀一會書,總問我,那個那麼好看嗎? 我放下書,告訴他,不,你比較好看。他打個哈欠,說,別哄我。我笑。熄燈後,月光漏進來,我蓋了被子,他也來同寢。不知是否我有口臭,他堅持睡床尾。
我用腳碰他一下;可以抱你一塊睡嗎?
他說,不要,每次你都抱那麼緊。
這次抱鬆一點。
不要。
那靠你的背躺一下好嗎?
好吧。
你身上好溫暖哦。
嗯,手別亂摸!
一輩子到我們老死,都這樣一起睡好嗎?
真的嗎?
嗯。

【內文節選三】
憂患之光
天色未明,客廳裡的白光便點亮了,她膝屈紅色拜墊上執珠翻閱典籍,口中喃喃有話,「南無喝囉怛那哆囉夜耶。南無阿唎耶。婆盧羯帝爍缽囉耶......」反覆,再反覆,「鐺!」法缽振鑠,虛空之中便有了光。光暗分開,東方水平端外釋出金色蠶線纏附在綿白雲絲上,像文火吞吞吐吐在玻璃茶壺上燃燒出一片溫潤氣色,天地豁朗,水木清華,半空中的飛鳥,野地上的走獸,海水裡的魚。她端然畏懼,壇前香火,心誠則靈。
街燈熄滅了。曉風從淡水河的右岸吹過台北橋到河左岸,繁華街巿還正倦困未沸揚,滿地紙屑一樣軟弱無人理睬。路口再進去一點,早餐店賣四神湯和切仔麵的湯水剛滾了,蒸氣油香。這時,聽得見巷子裡人家窗外的麻雀三五嘈切,派報腳踏車的踩煞聲,斜對面掛神愛世人招牌的教會瓦頂下晨更的詩樂,以及她細細喃喃的誦讀像沙沙作響的樹葉搖動,不歇止。
我上樓,入口是廚房餐廳,轉身入走道,經過她的房間,再經過從前她跟父親的房間,來到她所在的地方。光盈滿廳室,壁上亡者遺像,十方佛祖法相,黑木壇上長明燈拂照三尊雕塑神像,祖宗神主牌,日夜低迴吟誦阿彌陀佛名號的電唱機,檀香煙火在光線中縈繞,徘徊,忽長忽短。聲光靡靡交錯。我站在廳口看她,不能說話,要等她把大悲咒八十四句,四百一十五字,再念祝一遍,「鐺!」她起身禮拜,再拜,三拜,褪下一襲海青,轉眼看我,說:「要走了?」
「嗯,十點半的飛機。」
「來跟你老北告別,求他保佑你平安順遂。」
「不必了。」
「跟自己的老北講幾句話。」她溫柔堅持。
我猶豫不肯動,只見她削短的頭髮過於輕薄了,遠觀似乎還有作女兒的清真,近看卻覺得太早有不該有的斑紋刻蝕在眼角周圍,風華圮落之中。未半百的她,幼視弱,輟學,不識一個造字,獨具一付乳房肉身,行走在柴米油鹽,生老病死,過年過節,婚娶送往,如此等等的人世裡。本來,最基本的人生,即或是在宇宙荒昧下的人生,亦不過是最天經地義的人生。惟她的文明,十方世界,隨親友視聽節目而逐步開闊起來,始於神話傳奇,經過地方戲曲,再歸於大藏佛經。《大悲咒》,《佛說無量壽經》,《阿彌陀經》,繁帙卷章,長篇累牘,一日念來竟滔滔不絕,沉穩無窒礙。一形一聲,形與聲。辨形而聲,不識其文。然而倉頡造字,是書寫的文字,文與字。她,文字的文盲者,有聲無文,真乃讀天書。佛曰,神曰,菩薩曰,太初有話,有聲音。聲聲亮烈,都是至高者的呼出。她正襟慈悲,晨昏課省,心誠則靈。
真是來臨別告辭的,行囊已經預備好,今早就要到西方去。一個與她截然不同的西方。經言:西方過此十萬億佛土,有世界名極樂;此方眾生,若有至心稱念彼佛無量光壽名者,雖極罪重惡人,亦得下品下生:於蓮胎中,歷時六小劫,花開見佛聞法,悟一切智,住不退轉。心開花開時授記佛道。十八歲嫁人以後,生二男二女,每一次無不是骨肉的撕裂掙扎,病苦無安慰。從小我們見她最安寧的時刻全是在宗教氛圍裡上問於神下求於靈所加持給她的。壇火森嚴,我們在廟堂乩童揮劍割舌劃血符,令旗前胸後背揮擺下,驅邪魔,開前途,得智慧,跪領平安庇佑,而漸漸懂事長大。神鬼交往,她帶給我的人生啟蒙其實是宗教式的,卻想不到,有一日竟叫我不得不叛逆於宗教,忌憚於宗教,思索於宗教,開放於宗教,「天下人間沒有賜下別的名,人可以靠著得救」,最後受浸於宗教,全然仰望於一座新城。
我凝視父親遺像,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她立我旁傾心祝禱,倉快安定,總是知道自己要說什麼。我想起父親驟逝那一晚,屍身被暫置於縣立醫院一處簡陋地下室,向著夜空燈火慘白,香煙幽渺;她坐一旁面對亡人,持咒送迎往生者,我則佇立無號泣,惟淚兩行,亦同她的禱告無歇止,直到曉風殘月。可我詫異,他們並不相愛啊?!
一世夫妻,不相愛也不相恨,不相慕也不相生分,不相棄也不相敬如賓。不可名狀的情感。「我的家庭真可愛......」我聞之彷若遇戰爭防空演習,避之惟恐不及的一首歌。而經言:「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做害羞的事......」我讀之又覺太過於聖潔無己,不可追求,不能完全。
「媽......」,我脫口想說一句話,輾轉又塞住不能說。
從前她告訴我們白蛇娘娘愛慕許仙甘願許身捨身的故事時,臉上亦曾緋紅過,有害羞的情態。只是到了現實裡,她不曾親暱擁抱我們,或得我們愛擁;她是操持家務,看望照顧,管教責備,定時俯首禮拜,以三牲花果,獻神獻佛獻祖宗亡靈,無一不恭謹守分。從來,她寄望的不是今生的應許,而是來生的盼望,所以思念天上的事,自甘平淡,不求功,也不諉過。她是相信但凡人在神靈面前都是好的,因為惟獨敬虔,凡事都有益處,又因為天地不仁,看這世代殺人戕害災禍像是用米篩過篩的不問好惡良善。
人要離開父母。我拒絕了她的大悲水,她也不勉強,只說異地天冷多加謹慎照顧,若是忍受不住就回來吧。說著就從衣袋裡掏出一紙紅包遞在我手上,說是給我的明年的壓歲錢,省著點用。我捏著那紙厚重的紅包,心想她如何有這筆錢,又想自己正像一隻長成的鮭魚,從出生的巷口走到了飄泊的海口,將去一個年,兩個年,或三個年......,一時鼻酸轉身偷偷拭去眼角欲眶的眼淚,然後要她也多保重,再見了。
我下樓,小妹已經備車在等我,回頭我想再看她一眼,她卻已經不在送別我的門口。車子漸行漸遠了;她那膝屈執禱,喃喃寄託於屬靈之事的情景,突然像一幅深刻的版畫,複印,繁殖,分散,擴增在我的腦海裡。是啊,直到飛機載我到了太平洋彼岸的西方,春花夏日秋風冬雪,我總能想起她在未明又明、未白又白的天色中虔誠閱讀的畫面。彷彿,只要每天夜影尚存,晨暉浮動之時,她還能夠盥洗點香閱讀,一日我就能覺得平安穩妥,安靜作工;縱然我亦是巴望她同我進入聖書中的新城。
但她終究是不能的,她有她的執著,我有我的啟示。我的到底是她起頭所教化的,只是後來,追求了不同聖域;至於前面要走的路,竟是一樣的生於憂患,離不開煩惱苦難,有確定的死蔭之幽谷──只要此身還在! 她看人生,看自己,看所得之身,無非不是一段綿綿不絕的生命幽谷。如此,她是不會單要一個牧者領她引她策她安慰她,或只要一塊可安歇可躺臥的水邊青草地;她是更願意像尊者驚動三方十世那樣在漫漫憂患中不驚動,又像使徒驚懼所得救恩那樣在常常憂患中不驚懼。走出一個幽谷,還有一個隱藏的幽谷。人生消長,是這樣以肉身端然浸浴於憂患之光中,口中喃喃有話,「南無喝囉怛那哆囉夜耶。南無阿唎耶......」反覆,再反覆。「鐺!」法缽振鑠,光暗分開,一切都有了分明的著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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