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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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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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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我們想擁有一塊怎麼樣的地?如果我們種的是自己。

●這是本相當有趣的書,可說是近年散文界罕見的一朵奇葩。 ──黃錦樹(作家)
●在我生命曾經的一段最灰暗時光,讀到了黃翰荻的作品,那使我整個內心光亮且安靜下來。 ──駱以軍(作家)

●特別推薦:
老嘉華(影評人)
周志文(小說家、台大教授)
易富國(藝術愛好者、台大副教授)
陳列(散文家)
童娃(八○年代傳奇影評家)
黃錦樹(作家)
詹宏志(網路家庭 董事長)
駱以軍(作家)
關曉榮(報導攝影家、南藝院退休教授)
(依姓氏筆劃)

=內容簡介=

《人雉》別有異趣,有一股難得的野趣、古趣。它的有趣一方面來自於表達方式上的與眾不同,再則是來自它的語言風格。野性難馴的文體,時而荒誕、時而執拗、時而奇幻、時而悲憤、時而抒情;行文汪洋曼衍,不拘一格,頗有《莊》、《列》遺風。 ──黃錦樹

創作本身很奇妙的,它令你微微痛苦,但卻把你帶到前所未知的境地。若以數學做喻,它是矩陣,不是四則運算。
原來,每一個人心中都住著另一個人,每一個物中都駐著另一個物,不!原來人即是物,物即是人吶!
渴望是毒,無知是毒,渴望使人貪,無知使人價值觀窄化、單向前進、唯以數字為歸依,人自己引毒灌入自己的生命之流。生命之源慘嚎,人無聽無聞或無能為力。
──黃翰荻

「老」、「欲望」以及「所見皆妄」三個主題,構成《人雉》這部「積極的逆俗」獨特作品。
黃翰荻對土地自然、生活、人、禪、藝術的冷熱愛憎,傾寫於值得細細品讀的《人雉》字字句句裡。《人雉》野性難馴的文體,源自黃翰荻「小隱於野」的生活方式,源於他「退步主義」的自我定位。要「野」,就必須拒絕體制,也意味著被體制拒絕,但那可能是個性化、個體化的極致。

黃翰荻本身具備多種藝術涵養,他的散文,有著與眾不同的表達方式與奇詭的語言風格;饒富古風與豐沛想像力。筆法的怪異不但不流於無趣,反而處處波瀾。暴烈且異色,狂野且明淨。

作者簡介

黃翰荻,畫家及藝評家,1951年生,台灣艋舺人。著有《干儛集》、《止舞草》、《翰荻草》、《台灣攝影隅照》等書,並有多本譯著。目前生活於花蓮。
曾於報章雜誌執筆藝術專欄多年。

目次

推薦序/文有別趣/黃錦樹
自序 黃翰荻

人雉
鬼面天蛾與公木瓜
尿死一株草
山中
兔子兌殼
耳人
傾聽
拍攝墳墓的人
佛指
太陽
蜩甲
兩隻兔子的一日
半日
病與觀音
第一間房子
海底碧珊瑚
小院
紗門
老頭與鬼
退步主義者
假如我有一塊地

附錄 毋貽盲者鏡

書摘/試閱

假如我有一塊地

想必不少人生過這樣的念頭。不過,不曾親自在土地上耕作、種植的人,想的是一塊虛懸不真之地,而半輩子插在土地裡勞動的人,其經驗、心思的曲奧繁複又遠非我們所能了解。
擁有一塊地,蓋一間自己想像中的房子,種自己喜愛的植物,蓄養自己心愛的動物、禽蟲,這是大多數人都有的夢想,可是要實現,以一種「無害」的方式來實現,卻不簡單。不傷害自然就是不傷害自己,因為自然是我們所寄居,這樣的道理好像人人都能懂得,可是我們在生活中卻經常轉首就忘,「人情蔽於所不見,燕雀處堂,自以為樂。」對自然的缺乏知識與了解,以及我們對自然的愛的脆弱,使「無害的經營一塊地」成為巨大的挑戰。
就拿我目前這塊地來說吧!由頂樓下望那一方方棋盤式的田,都是日據時代殖民經濟的遺存。每塊地一分半大,約四百九十餘坪,剛好夠移民來此的一家人建屋落居、種菜自給,有餘力則往外拓墾。如今是十二等則的黑土田了,當初一片榛莽,許多早期移民過勞而死、葬身異鄉,都是渡海而來僻壤窮民。水圳也是當時興造,移民未成,日本戰敗,土地易主。十五年前我們初到此地時,恍惚還可見到前代遺痕:圳裡水草滉漾,時見游魚成群,有雁鴨將雛鳥習游覓食;夜裡散步常被溝底涌出的白鷺驚動;夏夜螢火游空,夜鷹來在路燈下,一圈復一圈不倦飛遶捕食蟲子;一早還在床上便被雉雊喚醒;沿圳溝來入院裡的有蛇,盤著花盆想吃與花同棲的蛙。稻田裡還可以看到花形清雅的野生白慈菇,田盡處的礫石地種滿一頃又一頃的白甘蔗,蔗叢裡怕不有舉千舉萬田鼠、竹雞、雉雞,你騎車進去,翠羽鮮斕,嘎嘎亂飛。盛夏時蔗田收割,炎陽把殘留在地裡的蔗根鬱蒸出一股香甜濃郁的發酵氣味,路過的人好像聞了就要發胖。溪岸積水處有大蚌,如壯年男子手掌般大小;魚池邊環伺白鷺、夜鷺以及過境的深雅而觸人心魂的絕美蒼鷺;有一條野徑,恆有成千燕子旋飛遶舞,掠食蟲蠓。人和蟲鳥之間也有戰爭,但都是以手工的方式,生活簡單素樸,人和自然的關係還如一幅交織的錦繡,閑步到塊獨幽默處,彷彿還可以嗅得前代人的氣息。就在這樣氛氳裡,西手是崇山連綿合沓,東邊則海岸山脈似奔馬北去,這是一個壩子,遠離土石流的可能侵襲,以及海岸地形改變可能招致的崩塌,夏日氣流旺盛時,遠方海上、山間熾爁左右、上下奔竄,是金錢難買的夢。
不用深說,駐在這樣的土地上,當然要對它備加珍惜。我們整地造屋之後,植草護坡,種上了一家人心目中的皇樹嘉果以及鍾愛的各式花草。開始時我拿定主意,不用割草機割草,那時小女還不會走路,就用揹架揹著她蹲在地上手執短鐮除草,遇凶狠的野草則用手去拔,所以我的女兒會走路下到院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拔草。地雖不大,除了幾次草後,我就發現用手除草的不可行,雖然這時草還未真正滋漫整個院子,於是從眾改用揹負式的除草機,把原本的七、八個工作天縮短為一、兩日。一塊地若要勤快地除草,一年要砍約莫九到十次,我覺得每次割草都要耗油,間接破壞環境,於是把它減為七次。院草一年比一年旺盛,盛夏草長常淹過成人腰際,草根結成茹了,像一片厚厚的地毯,深抓住沃土,待你要墾地蒔花、種菜、藝樹時,你便發現它的威力,開始醒悟種稼人為什麼恨草。「晨興理荒穢」,樂而行之,不是那麼簡單的。
不知為什麼草會遷徙?你明明灑的是這些草籽,它長了一、兩年消退了,無端升起、入侵其它草種,等你習慣了它們、愛上了它們,它們又被別的草取代了,去去來來,飄忽無蹤,它們會跑、會飛,借助一切隱微的,人所不覺的自然力量。一塊地最終還會有它特別適合感生的草木,在它上頭成為優勢植物,只要人不過度去干擾它。幾年前我一位和土地、自然極親近的朋友,見過我的地之後說:「你這個地種蕨類最棒了!」我沒有在這塊地種過一棵蕨類,它們自己跑來,如今佔遍了我的大半個院子,許多是蛇木,以後會長很高的,看來我遲早要對它們採取某種手段,否則早晚會被它們包圍。
除了草外,惱人的更有雜樹、藤蔓,有的種籽可能本來就在你的土地裡,待機而發,有的是路過覓食的鳥帶來。開始時它們只一丟丟,混在草裡,等它們著根深了,就不易除去,若又不能辨識抱著好玩的心任由它長,常要吃大苦頭。愈是不好的樹長得愈快,有時把珍貴的樹種整株包纏住,有的根部釋出毒把鄰近的樹都毒死,有的渾身是刺,燒不死,斫復生,像九頭怪。藤蔓更令人防不勝防,初始時只覺它纖柔可愛,常生惹人憐的細小花果,等樹、草被它沾上了,千纏百結,有時深勒入樹幹吸收樹的養分,甚至將它層重包裹,使它得不到陽光終而僵立枯死。砍草最忌遇上藤蔓,藤蔓會把割草機絞死,所以割草前,必先以手鋤清除雜樹,並以耐心徒手清除蔓生植物。它們貼著地面,緣一切可緣而生,如網羅密布,往往未砍草前,即扯出幾大山蔓藤。徹底清除藤蔓的方法是找出它的老根,用黑塑膠布隔絕陽光,把它罩死。
一定有人感到好奇,如此煞費周章保護這塊地,種什麼呢?種牛樟、種肖楠、種紫檀、種桃花心木,這些都是好樹,尤其紫檀,八百年成材,聞之令人神往。種橘、種柿、種橄欖、種檸檬、種木瓜、種芭蕉、種酪梨、種紅心芭樂,季候到了它便長出佳果來。種荷花、種木蓮、種七里香、種緬槴、種蘋婆、種茉莉,花信到時即吐出香來。種鹿葱、種江蘺、種茱萸、種萱草,發思古之幽情。冬日少蟲害時,多種菜,如此而已。光這樣就夠忙一年。四時清供有了,蟲鳥蛾蝶看不盡。
當擁有土地的人或者在土地上耕種的人,不想和野草、雜樹、蔓藤植物做肉搏戰、遭遇戰,不愛浪費時間捉蟲、驅鳥,他們選擇使用農藥、殺蟲劑、化學肥料,即使在自己家門口、院子裡,而且唯恐自己噴得比人少,蟲鳥跑到自己的田園來。我對待我這一小方土地的行徑,恆招來近鄰們的嘲諷:「我們不敢種樹來害人!」「欸伊——藥噴一噴就好了,何必這麼麻煩!」只有陪笑臉:「自己的地嘛!」很奇怪,他們自己也深知藥的厲害:「藥一噴,連樹也死!」但還是噴,為什麼?確保他的收成!很慚愧,他們送的果菜,我們沒有敢吃的,久了鄰居關係也疏淡,好悲哀!
這兩年,政府的農業政策更是令人魂駭神斷,各鄉鎮徵集小農的土地,放租給想耕作的人,定期統一使用大型機器噴藥,漫天飛灑,嗆人欲死,無所逃遁。近收成時,可怕的怪味撲鼻鑽心,綠油油的田園不聞蟲鳥,一片死寂,極少數有噪雀似流雲去了又來的地界上,種的都是自己要吃的糧食。當然也大有人我等同看待的,「反正吃了那麼多年都沒死!」大量噴藥以後,前面我所提到的十五年前的自然美景全化為鬼魂。
人的善忘,極可悲嗟。人的老祖宗們以蟲鳥、禽獸為師,知道什麼是可以吃的,如今卻想種一些蟲鳥禽獸不敢吃或吃了會死的東西來餵養人,土地成為「更優沃、更便捷的生活」的悲慘奴隸,而吃這些食物的人也是可憐的、古怪的、匪夷所思的動物。諷刺的是科學統計數字說人的平均壽命增長了,但你到都市鄉鎮裡看,多少老人失智、失能需要人照顧,還有那些未老的,他們將在這樣的食物、空氣、飲水中活多少年?
最近不少人注意到蜜蜂中毒,集體消失了,實則中毒的是人的心地,正好比這些年無所不在的土石流其實是發生在人的內心。外象只是人心的外顯。
我們想擁有一塊怎麼樣的地?如果我們種的是自己。


舉千舉萬:即「成千成萬」。台語,中古漢語。
一丟丟:台語,中古漢語。「很小」的意思。

 


人雉

今年早冬,雨落得連底褲都強欲生菇,一透早,天猶烏。他燃了佛燭拈了香,靜坐在門邊披獨論藏,雨滴滴溚溚在廊外的枝葉上唱響,便沉入另一種境界。
待回得神來,意外發現日頭竟起了金赫赫的巡行,於是起身軀推後門往外去。「嘎!嘎!嘎!嘎……」一只野禽撞了桑枝又復撞了檳榔樹的尾稍,飛射出院落墜隱於幾十米外的荒田。他心底浮出一朵笑花,對不起吶……原本他心欲觀察那只多日淫雨後竟爬懸歇在鋁梯頂處的大蝸牛,人禽相驚,全忘失去。
溫度把他心愛的「朝顏」催發了,紫花酸漿草也是。西方山窪,雲似一道屏風蒸立;東向一對黃粉蝶乘著細細的上升氣流繞舞,旁立一株簪了滿頭金果的苦楝。
「好品味!」他忍不住讚嘆起這隻雉來。
他認得這隻雉,有好幾回都在廚房東向的窗百葉後頭窺牠。都是晴日,總背對屋子站在那棵龍鱗的苦楝樹蔭底,左方一小株月橘,右後方是香氣沁人的無籽檸檬,視線正前是一排稀疏的檳榔做成的地界,然後往外是稻田、菜圃、玉米田、圳溝、野地、溪河及海岸山脈,圳溝裡游動一道道金蛇,響著潺潺水聲。牠每隔一陣子便發出「喀」一聲,剛開始以為牠一邊走一邊啄食,誰知不是,只獨自立定一地不知思些想些什麼。像一種奇異的相處,他總刻意不驚擾牠,一人一雉形成某種難言的世界,有時維持幾個小時,也不知牠什麼時候離開。

這棟房子就站在島上兩座大山之間的谷地正中央,兩座山都由地心無數小紅人舉著緩緩移動,它們是活的,兩者間做每年五公分的相對運動,終有一天,右手邊這座山會離開左邊這座山,不過島上大多數人都不在乎或根本不知這樁事。他之所以占著這個所在,是因為這左近像煞他小時候住的地方,當人們起床猶未及吃早飯時,溪河裡的魚已經躍出在空中捕食蟲子了,常見太陽和月亮同時出現在頭頂上,白雨遠遠來了又去,閃電在夏日的遠野奔跑,一大片草地上飛滿蜻蜓,冬日可以望見遠方的山頭染白,這些都是當年台北每一個大小平人百姓所擁有的,如今幸還存在這裡。
當然不同地界自有不同趣味。廿年前他們剛遷至這片谷地,到處猶種滿製糖的白甘蔗,蔗叢裡若無農事,罕得有人行踏,夫婦常腰配小山刀散遊其間,愛犬斑斑時衝入蔗陣,驚起十數隻燦羽。這些華禽在此不知繁殖有多少代了,不過後來蔗田廢了,便恆見牠們在人園、荒埔裡覓食。有時草長,竟分不出是雉嚇了人還是人嚇了雉,從腳下兀地冒射出一枝羽箭,「噗」「噗」「噗」一片驚振,穿空,而後乘三力之合緩緩歇落,語言竟成無用。
家裡這方地因長年不噴藥,很快就被牠們發現,開始牠們只在冬日食物匱乏時,趁清晨無人繞著檳榔圍籬三步一啄五步一鳴。躺在床上,你可以想像:牠在東邊……哦!現在到荷花池了……牠轉彎了,現在繞到南邊……又轉彎了,現在在桃花心木下……。待得霧退,啄食聲也隨消散。
後來牠們慢慢進到院裡,幾度他騎單車晨運回家,遠遠看見雉雞勁射入半野的院落,心中涌生奇特的快慰,鄰居有批評他不砍草、雜樹亂生的,他笑著賠不是,卻常拖到非動手時才動手。有一回見一隻黑黃炫目的小眼鏡蛇由前院游入鄰田,長日不能得忘。不知怎的,這雉和蛇常令他想起克利夫蘭博物館收藏的那件蛇鶴木雕漆器,牠們好似由古遠的時空穿行而至,這便是自然的深妙,他對自己說。
因為有了年歲,午飯後例必小眠,老了以後少夢,今日卻意外夢來。那雉還立在廚房百葉窗外同樣的位置,他也如常窺牠,雉稍側了一下臉面,似睨非睨,竟發出聲來: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後面睒我?」
他心頭怵一下才回神答:「我只是好奇」
「你知道我是誰?」因為意不著,所以他默然了。
「晚上等你的妻子、孩子們睡去,到葡萄架下來。」說完竟烟逝了形體。
他記得佛書說:睡夢也是活生生的實相,整個宇宙就在其中顯現。

夜深以後,女人和孩子同花做夥睡去,他輕輕爬了起身,走到葡萄架前把兩側石燈中的紅燭點亮,背攏著手站在那兒。因為冬來,葉都落凋,只餘粗藤盤滾在架上,上弦半月映著南天,空中幾朵清雲。
「你果然來了!」一線銀絲般的聲音穿入耳根。
不知何時那雉已然立在葡萄架外那片半人高的蕨草前,這是他頭一度和牠面對著面 ,雉的身上煥發出一股神采緊緊裹住他。
「你喜歡南戲?」
他點了點頭答:「好的南戲。」
雉用深邃的目光久久看著他,然後一頷首,往側面走了幾步,突然消失了。
他正錯愕,蕨草中傳出細細的簫管聲,就在方才雉立處憑空出現一片面巾大小的暗紅氍毹,叢草後轉出一隻螳螂,螳螂頭上束著一頂人面冠,碧玉的蟲子被深紅托住十分好看。
那螳螂以牠腰下的三隻腳三點立定,另一隻腳懸空,高舉刀鐮運一種深蓄的姿形,且歌且舞起來:

﹝正宮調﹞《點絳唇》(甩雙鐮如袖,踏步,轉步)
俺本是避難辭家,遨遊許下,登樓罷,回首天涯。(聲蒼涼悲憤,下轉激昂。)
不想道,屈身軀,扒出他們胯。(垂首,抬首)
《混江龍》他那裡開筵下榻,教俺操槌按板把鼓來撾。
(一點鼓)正好俺借槌來打落,又合著鳴鼓攻他。(望向前方)
(雙鐮分舉如往上甩袖)俺這罵一句句鋒鋩飛劍戟,(收鐮側身,臂分上下,展鐮)
俺這鼓一聲聲霹靂捲風沙。(正身還臂)
!曹操!(分鐮做指鼓皮狀)這皮是你身上兒軀殼,(做比槌狀)這槌是你肘兒
下肋巴,(做敲鼓邊釘孔狀)這釘孔兒是你心窩裡毛竅,(翻鐮豎舉比做獠牙,後分
劃鼓沿)這板杖兒是你嘴兒上獠牙。
(二點鼓)兩頭蒙總打得你潑皮穿,(一鐮前指,瞪眼)一時間也酹不盡你虧心大。
(一鐮上舉於頭側)且從頭數起,洗耳聽咱。

唱到此,一收鐮,轉身定定看他一眼,便自去了。他整個神魂都被挽住,立在那兒。

源自童年記憶,苦心經營多年的綠葡萄架,竟成一座奇妙劇場,好似全為這一刻。那螳螂也在這葡萄架上住了好些年,夏日他們採葡萄釀酒時別曾遇過。那麼這隻雉是……
「半生落魄已成翁,獨立書齋嘯晚風。筆底明珠無處賣,閒拋閒擲野藤中。」
遠處有歌聲傳來,他好像看見葡萄架倒了,可是又立了起來。
「璞中美玉石般看,畫裡明珠煞欲穿。世事模糊多少在,付之一笑向青天」
他忍不住亦狂歌答之。

隔一日清晨,他那酷愛手塚治蟲漫畫和樂高機械人的美人兒子問他:「ㄅㄚˊ˙ ㄅㄚ,你昨天是不是喝醉酒了?」他淡淡笑了一笑。這樣的事跟一個十歲小童是講不清的。
他在竹籍子頂攤開舊藏多年的「白燕詩卷」行草原寸複製,一字一句細細地看,一面回想那只碧螳螂在曲牌歌聲中挪移身形、運舞雙鐮的奧妙。又翻出縱橫睥睨、酣暢恣肆的「葡萄圖」,那些墨點子好像都還新鮮到剛由利斧劈裂的頭殼裡濺射出來。
想到那隻雉,他的心不覺深深波動起來。

「噫!龍耶?豬耶?鶴耶?鳧耶?蝶栩栩耶?周蘧蘧耶?疇知其初耶?」
--徐渭《自書小像贊》。

「自註」:
徐渭,有明一代,奇絕之人。早年孤僻怪誕、聰明多智,後大悟,胸懷超邁,不與俗人合。在生時常不得意,有顛狂之疾。四十六歲時在幻聽、幻視中殺繼室張氏,獄裡待了六年多。曾自持斧擊頭,血流被面,頭骨皆折,揉之有聲;又曾引巨錐刺耳,深數寸,流血幾殆;以椎擊腎囊,碎之不死;在詩中嘲笑自己用竹針貫耳以「免魑祟」:「踉蹡攢八針,邀呼輸四字。」生平故事悲慘不下西方梵谷,死時身邊只賸一片破蓆子,然卻為後代遺下許多凡胎俗想所不能及的書畫、篇章。
他一生奇事、奇行、奇夢、奇想,多保存在詩、文中,如「昨見食偶人」句,便驚心動魄。又在獄中《註參同契》書成時,得一夢:「夢小溪,蟹如斗大,脫殼出嬰兒,已而復入殼。」
據說徐渭「音朗然如唳鶴,常於夜中呼嘯,有群鶴應焉」。他曾稱自己的《四聲猿》:「所作鄙陋,如山野猿啼耳。」書名當取自杜甫「風急天高猿嘯哀」句,傳說猿喪子,啼四聲而亡。
徐渭的傳記電影,大概只有李翰祥加胡金銓的才華方能拍得,惜乎兩人皆已作古,惟以待來者。



占著:台語,「設籍」的意思。語出《後漢書.明妃紀》。
睒:台語,「偷窺」意。佛有《菩薩睒子經》。
意:台語,「猜」也。
做夥:台語,「一起」。
挽住:台語,拉拔住,扳住。
竹籍子:台語,竹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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