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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傷【全新珍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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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傷【全新珍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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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論二十一世紀台灣文學,必須以舞鶴始。――王德威(知名評論家)
台灣文學,止於舞鶴。――朱天文(知名小說家)

當代台灣最具原創風格的作家
舞鶴最重要的中短篇小說集
全新改版上市

收錄最新創作:新版代序〈就是要這樣第一次就一口咬住〉

 

/名家讚譽

﹝台灣資深前輩作家 葉石濤﹞
舞鶴是台灣文學史中的一個天才型作家。他熟悉台灣歷史的變遷,台灣庶民生活中的禮俗文化、政治、社會等背景,正確地掌握了台灣歷代民眾的生活動脈。

﹝評論家 王德威﹞
舞鶴是台灣文學最重要的現象之一,他的寫作實驗性強烈,他面對台灣及他自己所顯現的誠實與謙卑,他處理題材與形式的兼容並蓄、百無禁忌,最為令人動容。論二十一世紀台灣文學,必須以舞鶴始。

﹝小說家 朱天文﹞
世間有純粹一詞,只是,有純粹之物嗎?
舞鶴純粹。只不過,純粹之人出現在眼前,大家倒不識。所以說,直信難有,如來難值。所以台灣文學,止於舞鶴。亦所以為什麼王德威說,二十一世紀台灣文學必須以舞鶴始。在這個意義上,舞鶴是我們的師兄。

﹝中國社科院台灣文學專業研究學者 李娜﹞
舞鶴以「田野」的雙腳感知島嶼上的未知土地,以手工書寫人心對自由的嚮往,以最無羈的聲音,追問歷史、社會、人性、欲望及其之於個體生存的意義。以一種永遠的批判立場,對台灣社會發出聲音──這是舞鶴生命存在的形式,也是他的文學的隱喻。




舞鶴是台灣文學史上重要的代表作家,《悲傷》收錄了他最具代表性的六篇中短篇小說――〈悲傷〉、〈拾骨〉、〈調查:敍述〉、〈逃兵二哥〉、〈微細的一線香〉、〈牡丹秋〉。初讀舞鶴的讀者,最好的起始點正是小說集《悲傷》,不僅文字好讀別具韻味,書中每一篇作品都代表了舞鶴不同時期的創作里程,並反映了台灣不同層面的社會、歷史現象。

寫作是為過去立下紀念碑的方法,舞鶴的小說,不僅為他自己立下個人生命的紀念碑,也為台灣文學畫下了重要的創新里程碑。

〈拾骨〉敘述一位多年為精神官能症所苦的男子,有一天亡母託夢,他發動家人為逝者撿骨。舞鶴對台灣俚俗眾生有深刻的觀察,勇於指出生命不可思議的矛盾與荒唐;故事的高潮是敘事者悼念亡母之際,突然有了性的衝動,因而脫隊去尋歡……愛欲與死亡,悲傷與悼念,〈拾骨〉提供了我們一個詮釋、治療創傷(trauma)的詭異出口。

〈悲傷〉寫一個精神病患者的異想世界,這位精神創傷的男子,狂野不羈、招人誤解卻又引人悲憫。他生命中的悲傷、文末展演的那場死亡嘉年華,無不觸動我們內在深處的「悲傷」情懷,令人動容。

〈逃兵二哥〉寫國家機器――軍隊――如影隨形的控制,任何逃兵都無所遁逃,這猶如卡夫卡式的「家常化」恐怖感,讓人印象深刻。

〈調查:敘述〉寫二二八事件為受難者家屬所帶來的無盡壓力。調查者與報告者一起發明過去,遙擬悲愴;「調查」與「敘述」不只是情治單位監視民心的方式,也是事件倖存者向自己餘生作交代的必然宿命。這篇作品被喻為有關二二八歷史事件的短篇文學傑作。

〈微細的一線香〉白描一個家族頹敗的必然,臆想倫理傳統的絕境;愛恨交加,若斷若續,充滿憂鬱頹廢風格,彰顯了舞鶴現代主義與鄉土寫實主義並行不悖的絕妙創作手法。

〈牡丹秋〉處理一段春夢了無痕的戀情,原是通俗的題材,舞鶴寫來,卻憑添一種存在主義寓言色彩。他描述孤絕的生存環境,曇花一現的人間情義,捨此無有退路的意義追求,別具韻味。


舞鶴說,他的每一篇小說好像是一段時間的小小紀念碑。〈牡丹秋〉是六○年代大學時期的紀念碑。〈微細的一線香〉是府城台南的變遷之於年少生命成長的紀念碑。〈逃兵二哥〉是當兵二年的紀念碑。〈調查:敘述〉是二二八事件之於個人的紀念碑。〈拾骨〉是喪母十九年後立的紀念碑。〈悲傷〉是自閉淡水十年的紀念碑。

王德威在《悲傷》序文中有言:「舞鶴的每一篇作品都處理了台灣歷史或政治的不義層面,但每一篇作品都有令人意外的曲折……」這位當代台灣最具原創風格的作家,為他自己、也為台灣文學,留下了無可取代的生命書寫瑰寶。

作者簡介

舞鶴

台灣台南人,當代台灣重要的小說家。作品深具原創性,開拓了台灣小說風格書寫的新紀元。著有《悲傷》、《思索阿邦.卡露斯》、《十七歲之海》、《餘生》、《鬼兒與阿妖》、《舞鶴淡水》、《亂迷》。
二○一一年,《餘生》法文版Les Survivants由巴黎ACTES SUD出版公司出版;二○一七年,英文版Remains of Life由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出版。
得獎紀錄:吳濁流文學獎、賴和文學獎、中國時報文學獎推薦獎、台北文學獎創作獎、東元獎台灣小說獎、中國時報開卷十大好書獎、聯合報讀書人最佳書獎、金鼎獎優良圖書推薦獎等。

新版代序/
就是要這樣第一次就一口咬住 /舞鶴


伊慌忙拉扯褲鏈,終於咬住、青春以來在想像中演練過無數次、一口咬住男人的屌――穿著冬天藍黑制服長褲外套打著紅色領結,十八歲讀大一的馨小姑娘,是否她思想過第一次體驗男「性的方式」:她不要認識中一般的、從摸索撫吻開始到被壓著插入……
是這樣突然的一入門就慌亂的咬住屌:成為原創的、強迫記憶的、時光之流中一再閃現的影像。或是,她陷在極混亂的情慾中,直覺的、突發的動作,無由自主的:猶如處女初肏後,緊隨著自發的、無可抑止的長篇喃語,喃語語意模糊,可能來自潛意識隱藏在基因的某種語言,一道聲韻之流:她依偎在男人的腋窩,直到夜暗好久,默默聆聽著她/他都聽不懂的語言/語音。
「暴破」的無聲震撼,必要以一連串的喃語來抒發、緩解。處女被肏時,她的無數前世說話了,語音混融渾成一氣:「暴戳暴戮」喚醒前世無數,前世曾經經驗、閱歷暴力無數帶來傷痕印記無數。她自己聽得懂嗎:她當然聽不懂「自己」。
我渴望寫出如是的長篇小說。我最後的作品,要像處女初肏後的長篇喃語。

香,純又醇,在馨小姑娘身上。香,發自何處,動靜間源源漫散著。性愛時,自全身毛細孔滲出來,汗是香的,淫水也是:平生初次聞到如是香屄。午後一入門,風掠著體香先到,隨後盈滿周遭。可惜,她嗅不到自己的香,香自身意識不到自身的香。形容,她也想像不到:當時想,有天生這香,人生其餘便可以草草……也曾想過,這香到伊某個年紀、春或夏秋、某一日某一刻某個剎那會從伊身上消失――外在、內在被現世染污,相濡以俗膄,逐漸淡薄,積累到了最後一剎泯無了這香:「物的命運」如此,真正是人生的無奈、莫大的悲傷。
香猶在嗎,此時,馨小姑娘?也要追問自己,當時、那時那刻「活在香的當下」嗎?

有回她來時,遠處下課鐘響,倏地褪低伊長褲內小袴,站著自後肏入翹高的臀。室盈滿香。上課鐘響,這堂是必修課「――當然是必修,」使勁加速撞擊,伊喑著喉噢吼,「妳曉得一入門就會遲到誰也知道不能停現在不可以不要停――」
她的性高潮很快匿愛在臀屁深處,似野獸蠻荒原始人,本能/意識必要從後狠狠戳入、撞擊,「用力啊――再、再用力!」你聽見一個十八歲女孩懇求、命令你加把勁、用力幹――在捷運站前飯店不久前發生「捉奸事件」709房間,她要求暴力,她青春不要留白,請別客氣更別憐玉惜香,每一記都要到達內裡深處那要命的疼點、酸軟了腿筋的酥……你邊肏邊思想,你控制自己逼臨,徬徨在暴/殘的中間帶,瀕臨一線似無若有的界限――她雖靭猶嫩,畢竟是慘酷的青春,還不到豁開、決絕的時刻,寶貝不要弄壞了她……若是現在,此暮年時,你拚命最後一口氣也一定不放過幹就幹死她十八歲的嫩屁不要問以後――
發生「事件捉奸709」那日午後,性愛後近黃昏,她陪伴著一路經過校園到校門口,槭樹影中,不捨戀戀的眼神――隨後下到河堤,你陷入假日河岸的潮人間。你茫迷的逆流而上,去赴另個已婚女人的約……深夜,你被關在警分局臨河地下室的鋼柵內,――伊似乎有預感,那眼神不要你赴約。

伊對基督教青年團契有莫名的情結,禮拜的聚會姐姐們的裝扮、會話、社交以及「虔信一個超大屌的上帝」――猶如某日清晨,伊懷憂來說,醫生發現陰道內有滴蟲,必要對方倆一起去治療才有效――伊凝重臉色,垂著眼簾,你冷冷的回說:早知有滴蟲的存在同時也不存在,對你來說基督就是滴虫。
在那套房大樓的某個房間,初春夜,你坐著靜看、完全沒有性慾的坐看,伊裸體在門傍長鏡前後退前進舞蹈許久,動作間似乎也忘了你的存在――是當時少數靜心的時刻:只有舞、沒有舞者,更無看者、只有看。

某日清晨,同住大樓某老男誑誘伊坐機車後座去海邊偏僻,藉口幫忙個啥時,伸出老爪――當晚你領著伊去敲他門,暴厲質問他,老男低聲下氣道歉,回房後,在夜的青灰中,伊久久匍伏著吸吮你大屌……暮年的現在,真想學那老男,騙少女去野外荒郊,向「未知」伸出老爪――這老爪的伸出,向青春的肉體,見證且竊喜「暮年」活生鮮的存在,不倫的,曖昧的,畸異褻猥侵凌的,令人痛不欲生的……
恰如伸出老爪:寫作。

踢伊門,伊召警那夜……
隔天清晨,你黑衣黑褲墨鏡永遠離了那大樓社區,回台南續寫《餘生》――後來,竟肏了隔隔鄰開門來探看的伊的老師,幾年間,在她十二樓面對觀音淡水旳公寓,開發了她的屁眼,戀奸的唇吻中清晰感覺屄內淫水的潰崩,讓她在四十歲後旳生有了鮮新的性:總是,假日午後近黃昏,你上坡走在「肏毛几之路」上也別有一番風情――當晚返頭對看一眼,因緣落在屁眼不思議。

忘了幾年前,某回從南方回來的午後,回淡水捷運車上,斜對座穿冬天白棉外套的女人,對望倏忽、眼光離開又回來,恍惚陌生又似乎記起,沒有動作,也無表情,只掠過一個從前的人影依稀重疊對方。我習慣將旅行的小背包放在穿夾腳拖的腳背上:她必然是嚴妝著的,化妝品的粉香是否早就掩蓋了天生的體香?北投站下車時,伊斜右眼角注意著:她經驗過他安靜斯文底下的暴狂……之前之中,她拿出手機拍了照似乎……
一無記憶伊的陰唇。是一般單薄對稱無特色的女陰嗎?也無捻玩、吮吻屄唇的印象,小胸平坦無深刻可以不論――難道一切都是「當下就了」了嗎?或是,因那體香、畸魅的暴厲臀肏掩沒了其餘?肏了百次千回,對出入的女陰沒有記憶,猶如曾經椎心瀝血/銘骨刻心的「肏的激情」而後於今都屬枉然……時空轉換、意義失喪,如是過往人生片斷片斷的時光是狠失落的……

目次

新版代序:就是要這樣第一次就一口咬住/舞鶴
初版推薦序:原鄉人裡的異鄉人――重讀舞鶴的《悲傷》/王德威

悲傷
拾骨
調查:敍述
逃兵二哥
微細的一線香
牡丹秋

初版後記
舞鶴創作年表

書摘/試閱

悲 傷

我心深處剖開馬路
我「讀大冊」的最後一年,搬到淡水小鎮住在一棟學生公寓的陽台閣樓,打開向西的一扇門是整片的藍海雲天,遠望出海口洶湧的浪像被什麼擋住,互相推擠成一線白濤。據說是與「紅毛」戰爭時,我們智勇雙全的祖先在那裏自沉了幾艘滿載石塊的船,以阻止敵人戰艦的錐頭直戳入我們的內海;也據說由於這幾船石塊,商船再不能直駛到媽祖宮前,它們轉至新興的海港基隆去下蛋,媽祖宮的香火蕭索下去後來被落鼻祖師取代了興隆。聽慣了人間世的爆噪,每當夜深末班客運車掠過後,我面對暗灰青的海口,仔細聆聽遠方海潮被阻于那一線白濤,不斷的潮騷中會有片刻的寧靜;我感覺那片刻的停格是亂恣橫暴中的永恆,這永恆可以慰我心靈的潮騷,至於小鎮的歷史滄桑得失就不是那麼緊要了。——我聆聽這永恆將近三年。其間每年二月和十月,我在陽台閣樓坐看落日正中沉下海口,可惜「紅圓」沉沒的瞬間從沒有預示給我們西方極樂世界的海市蜃樓;我並不為未現世的海市蜃樓而失望,我大約認知「淨土就在現世」這樣的觀點,但我仍感到無以名之的憂傷。我習慣在海潮的寧靜中入睡,朦朧中有一艘艘舢板舟出海的噗嗚。
某日早晨,被轟隆夾著吱怪的響聲驚醒,我懶得下床心想是某家瓦厝又被摧毀成就鋼筋樓房;但那隆轟聲連續了幾日,其中又雜著「碰」「碰」的巨響,我在床上翻來覆去,倒屜尋出來一對海綿耳塞,那吱隆聲似乎就在床下近處,因為它的超貝斯音爆穿破耳塞還將它震了出來。大約是第五或第六日吧,我只著內衫褲踅過陽台向山坡的那面,低頭一望:兩輛怪手推土機外加三輛貓仔運土機,還一只大鐵球來回晃著每一晃去便命中一壁瓦厝殘牆。我趴在陽台垣足足迷糊了十幾分的久,心想他們到底在幹啥麼呢,又鏟山壁又毀成排瓦厝;我回屋內泡了一杯救命濃咖啡,回去趴在陽台直到正午秋老虎,我才想通:完了,是一條新馬路,——就在這裏。我眺見斜對山坡綠林間「鬼屋」的台階上矗著那個黃髮老外,彷彿他鼻頭懸空浮在馬路山溝的泥巴上,我看不清楚也曉得他的眉頭皺得有新削下來的壁褶那樣的深。
我必須找個人說說話,免得被那吱怪聲絞碎腸子。我帶了剩半包的文山茶,顛跛過被鏟成陡壁的邊緣,去跟鬼屋黃毛說「哈囉你好」同時奉上包種茶。黃毛的「中國女孩」沏茶出來,我們坐在千年老榕樹下,眼看觀音山水,耳聽近處鐵球擊著這裏那裏的碰壁聲。黃毛說他想不透「這樣山水中的台灣人怎會變成這樣?」他把「變」發音成「貶」;黃毛自豪說在他們的國度如果有這樣的山水那麼任何的人文景觀都是為這山水而存在的。黃毛吝用「美」這個字眼,他到台灣來是專研道家符籙學派的,顯然道家「守拙」的思想讓他說不出口「這樣美麗的山水」。不過道家喜陰靜,黃毛說這馬路一開鑿他就像被怪手的爪子紋身一般終日渾不自在,他打算搬去道家大本營府城台南,煩請我照顧鬼屋一陣子。我心想照顧鬼屋容易,只要晴雨不論記得來下糞就是;我豪爽答應黃毛,黃毛感嘆「你們台灣人真是能耐吵鬧」,他黑枯瘦的女人笑開一朵糖酸仔花不知為啥高興?
我在號稱「古劇場廢墟」 的圓栱柱下,坐看午後三時雲霧罩起觀音的鼻頭。臨時我想到當此時蟄在肉桃樓仔厝的流氓博仔不知在忙些什麼。流氓博仔是我在河堤閒逛時彼此投緣相識的,他說我倆有一種共同的氣質:「努力做個無用的人。」流氓博仔的妻是少見高頭大馬型的女人,大概當年博仔的流氓氣勢壓了她貫了她;婚後流氓丈夫長年坐罐時,她是頭一個敢在七○年代末的河堤擺烤魷魚、小卷攤子的婦人。坐罐回來,流氓博仔長久借住屋頂長草的「白樓」,因為他出罐直直上馬未成被馬腿踢落妻家門外渾身筋骨不知疼了幾多日;我安慰博仔說,據我考據他妻可能是在地平埔格蘭族的後裔,那馬腿不是漢族中看不中用的鳥仔腳,「哦,是鵝卵族,」博仔也就難怪他妻有那樣大的氣力了。——轉入巷內坡道,就看見博仔蹲在肉桃門框下,鳥仔腳邊散著幾尾魚,手中把著柴刀剖著魚的肚,「嘖嘖看這頭一批提早來送死的——」他眼簾未抬便曉得是我某某人的來到,聽說是多年蹲罐練就的功夫,他一例吩咐人家自己倒酒喝,他要「專心一志剖了結束管區太太孝敬的白腹肚。」我品著他妻唾液做的糯米酒,眼看他橫柴開肚,一隻怪手指伸入去扒出唏哩嘩爛的順手一甩剛好落在一隻白肚黑鼻貓的嘴鬚下;流氓博仔嗜喝這「鵝卵族的米酒頭仔」,致使他甘願放棄「江湖一尾龍」的生涯守在這古樓破厝,他妻供應他每日兩瓶,只要他不常去河堤丟人現眼、亂摸女兒。
待到啜了七八口酒後,我才慎重的談起今日早起的大發現。流氓博仔把柴刀往褲帶後腰一插,雙手拎起魚尾魚頭掗進圓栱廊下的大雜鍋,我跟著移坐到大鍋旁,看他比基尼打火機幾度打火取火才燃起鍋底的炭爐。為了強調我的發現「之的重要性」,我姑且發明同時援引「留台學人」道教子黃毛的論證:——清水街就不用說了,像重建街的百年民房,屋底都是生了根發著芽莖的,有根有莖就有神氣,現時把它神鏟了馬路開通也不得神平安;何況大屯山的熔岩養就的小鎮五隻老虎,中央最大的一隻如今被馬路剖了肚,小鎮的明天還有生氣嗎啊呢?我看流氓博仔的眼神牢牢守著他的長年鍋不禁就有氣,還陰陰笑著哼起歌詩來:「白腹剖肚來開路/開給啥人來走路/等到覺悟自己破肚/已經剖到腳 (屁股)後伊條路」。𡂿呵這流浪詩人江湖大歌手他博仔歌聲鳥鳥間就大口吞了一碗酒,說他「不用讀冊」也能夠一世人「包飼包吃」我的發現之的重要性,不過他要我暫且放下我已經過時的大發現,他要帶我去親目發現「現此時正在進行的」這樓仔厝的大祕密。他右手按著腰臀柴刀足尖蹬到樓梯口同時左手比了個曖昧的手勢,——我即時將自己的拖鞋底裝上消音器。
天光從圓栱方窗的草尖洩入來,恰好讓我們窺到:一隻荔子小的奶子,被一隻中指套著印章金戒指的大手揉著;流氓博仔細聲「解讀」說是隔壁厝賣魚丸名家的親戚,逢陰曆十五六河水大漲潮時必來這裏搓奶;奇的是,那奶逐漸腫成桃子大,再一會功夫,果然飽到像門嵌頂的火燄形,——男人禁不住就在奶坡射了精熔岩一般流燙到我的臍孔。「到今日你究竟明白了吧哈,」博仔同我蜲下樓梯:那富貴人家的肉桃因營養過剩,定時要發出「偷人」的火燄,在彼時點煤油燈的大街暗街尤其明顯,大漲潮的因素之一聽說是來自這火焰尖端那點輻射出來的吸引力;可惜,「那肉桃焰奶嗜精,」精子待不到射在「沒有光的所在」,因此世世代代生不出個像樣小孩,「富貴春受天祿」因此敗了家。
流氓博仔捨不得不教我絕招:他用練了多年的鐵砂掌搓著屌支,在日光斜西的前庭,對著門栱上的肉桃發出十九世紀後半葉的淫喚聲。我乘他恍惚之際溜了出來,站在廢墟邊緣又看了一會大鐵球擊碎兩個嵌著苔綠色葫蘆形陶甕的六角窗,想像著那剖肚白腹的滋味。隨後,我上到鬼屋下糞,屋內無人聲,想必黃毛已攜眷南下;我之所以急于下糞鬼屋,一來是持續供給鬼屋真實的人氣,營養它以免它的日式屋頂垮了下來,二來我住的學生公寓時常壞了馬桶。現在那水熔的騷燙下到我臍孔一寸之處;當我蹲下來,自月眉窗望見黃昏帶霧氣的觀音山水時,我暗下決心:在馬路剖穿之前,我要離開這傷心的小鎮。——雖然其後,我整整住了十年。
你游向「紅圓」,為啥又折了回來
你凝視著「紅圓」;在紅圓貼到海面的瞬間,你划動浸在海水中已三小時多的手腳,奮力游向紅圓。我坐在陽台閣樓凝視著「紅圓」見到你眼瞳中那團映自紅圓的火炙的熱,你繼續划動幾十下後,那火熱熄到只剩一點暈紅,在紅圓將沉沒的前刻,你停止了擺動,浮在暗血色波漣裏;在紅暈微光中,我見你眼瞳罩滿水霧色的茫迷,隨後便在夜暮的海茫灰中失去了你的蹤影。——直到多年後,我才知道:你意識到自己永遠趕不上「紅圓」的剎那,你愣了片刻,決心划向相反的方向,在紅圓的餘光中你奮力游向暗灰。
四個小時前,你在屏東大武營基地搭上飛機,是傘兵例行的空降跳傘訓練。有人許願空降到大都市的酒池,有人許願掉到他假日常去的肉林;你是海邊庄腳出來的子弟,你只願空降到指定的地方,回去馬上有六人一桌的晚餐吃,飯後最好不要有什麼勤務,你可以散步到營區一角吹海風吸支菸。「總有一天會出狀況」的教練機選在今天出差錯,突來的落山風帶來霧塵,離陸地好遠便要求緊急降落;輪到你跳時可以看到海面的浪波沫,你按照學習手則張開傘來,同時你看見至少三個兵直接跳水入海去。你不愧傘兵吊在天空至少六七分鐘吧,你沒有注意到教練機是否衝向海面或者還有能力消失在遠方;一直到現在,你不清楚當時的景況細節,譬如那架教練機的命運,沒有人告知你,你也想不到問起。機上十八名傘兵中,你是唯一獲救者:一對黃昏後流連海灘的情侶,從廢棄碉堡的鎗眼瞥見、幾度忙中幾度瞥見後才確定是人一樣的東西癱在潮水中。海防部隊來了幾個人,栱豬一樣抬你跑過沙灘,聽說你當時張不開鹽漬的眼睛,只喉嚨發著「幹嗯嗯嗯」「幹嗯嗯嗯」的哼聲。
在軍醫院的病床間遊走時,你常這樣介紹自己:「我是自己幹回來的。」那些在庄腳做田、做魚塭的父祖們自小訓誡你:「要做個會幹——的人。」像這回,如果你回不來永久蟄在那海茫茫中,那你就是「不會幹的人」了。「幹你祖外媽咧我是自己幹回來的,」逐漸這裏那裏都聽到你「幹來幹去」的聲腔。你是憑著這種「幹人」的氣力一路「幹」著游回來的,顯然回不來的多是都市子弟,既不懂「幹」的道理也沒有「幹人」的力氣。不久,醫院上下都傳說有一位從鬼門關「自己幹回來的人」;你愛散步去看院內死角的犯人兵,三四個腳鏈手銬挨著鐵柵跟你搭訕的都尊稱你是「自己幹就會轉的人」,當你將菸屁股穿過柵條塞入他們的唇孔時,對方眼瞳中不同尋常人的火燄在你的「海湧厲火」的逼視下當場紛紛熄了三四分不止。
「幹你娘我是自己幹回來的人」這句話傳到精神科某個醫生的耳膜。他藉著例行巡視的機會,觀察了你一陣子,還跟蹤你去角落小軍監看你和犯人兵隔著柵縫眉來目去。你說海水的冰冷可以一秒鐘內凍死翹翹剛從騷熱的女 拔出來的燒屌,那胸溝刺青著愛的女羅剎的流氓兵譏說你那支不被凍成爛香蕉乾啦,你即時現出屌鞭教示大家:——冷凍不怕過頭冷凍過頭的反而激起牠內裏的火山熱,如此冷熱交加鍛鍊成就你千載難逢的肉棒。醫生回到精神科還聽到那肉棒擊打在鐵柵條的吭噹、吭噹;他在吭噹響中思索你所以接近乃至親近犯人兵,若不是由於異質的好奇,便是同質的吸引力,——醫生判斷是後者。他吩咐護士要你明早來精神科掛診。
精神科醫生擬了幾道題問你:(1)你漂流海中時,你害怕嗎?害怕什麼?(2)你是否希望即時獲救?若是沒有,你會不會對什麼感到失望?(3)你自己游了回來,你為自己的精神和肉體的毅力、能耐感到驕傲嗎?(4)在那幾個小時的苦難中,你的心靈受到傷害嗎?譬如說一種被遺棄的感覺。(5)於你的未來,你抱著樂觀、進取的態度嗎?醫生給你一張桌要個實習小護士監著你,因為臨時小軍監那裏有兩個兵拚命對撞著額頭。你用刺毛蟲般的歪膏字寫下答案,同時一隻眼睛不離開小護士的肩鎖骨溜下來滑到衣釦的交叉間:(1)我害怕大白鯊咬了我的大卵巴。(2)我知道他們不會來救,快到晚飯時間大家等著吃晚飯。我爸常說,「吃飯皇帝大。」我長官三番五次訓我們,「吃飽好幹事——先吃飽飯。」失望就是希望嗎?(3)我已經公開說過多少次凡人都曉得「我是自己幹回來的人」啦。(4)我習慣了就好的苦難心靈也會受到一般傷害嗎?(5)「樂觀、進取、奮鬥救中國」。醫生回來時,你剛好用眼力剝開小護士的第一粒衣釦。在整個醫生閱卷的光陰中,你的手指都在桌下掐著伊的肉小腿。醫生吩咐將你的病床轉到精神科;你目視小護士的小腿印著你的指甲印,「印章一蓋肉就到口囉,」你很得意的對醫生說,「好吃。」當時醫生正埋頭開出你平生第一張精神病藥單。
你到精神科的第一件事便是統一了精神病床的收音機頻道,大家只能聽一個空中再會的女人用「極其溫柔」的聲腔向遠方的人們說些他們不能公開聽、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在聽的話,還不時插播一些代號×××××,然後指示一些大家莫名其妙的東西。若是有人錯了頻道,無論午夜或正午,你那隻扒過十萬浬海水的巴掌即刻巴到他腦瓜上;你私下跟小護士說明這是治療精神病的偏方之一,「統一以免錯亂。」此外,你規定三不五時病人要向你「報數」,精神科十二張病床睡了十床九床是病號,你編號1到9,隨時你發令「報數」:123456789九床少不了一床,那就哪怕他精神病發到哪裏去。你殷殷告誡諸鄰床:你是空降不死功在他黨國的,臨時委任你特派到此監察這批頭殼壞去的,不久黨國就要有樣學樣發動全島學習你這種「自己幹回來」的精神,到時你就必要遊行全國去讓人家看模特兒。小護士對你心酸酸到大腿骨,她悄悄自己吃了醫生開給你的藥,只保留無害的維你命丸餵你吃。
某日,一位陌生的輔導官來到病床,命令你立刻打包,拿出一張公文紙在你目前晃了幾晃:「因意外受創,機能損傷,已不適服兵役」等等、等等。你緊緊捏著公文紙研究再研究,還是小護士紅著眼眶幫你打了包,輔導官即刻押著你起行,你堅執著那紙公文不放,也不接手自己的包包,最後那官嘆了一口氣咒了一聲什麼接過包包甩到肩後,一手推著你出了小門大門,你捏著公文紙的手把紙張抖得像秋雞振翼拍翅的響,遮了小護士變了嗓調的叮嚀再叮嚀。當日黃昏,轉車回到故鄉蚵寮,公文紙塞到老爸膝間同時你翻身衝出門外;那輔導官訴苦說,「也不知道在害怕什麼,我說你故鄉的海水到了,他看也不看,——我用大腿壓住他一隻腳,怕他臨時跳車躲到哪裏去。」入夜,才發現你跳到磚瓦屋頂,像一隻蟾蜍守著家屋,屁股朝海面向內陸;家人說各種話哄你下來,你無話無吃蟾蜍一隻堅持守夜勤務。隔早起,庄內的人都來探望,有人說要是掛上金牌那不就是財神童子化身金蟾蜍了嗎?要是金牌滿掛甚至全身鍍金那整個庄不就要發了嗎?可惜你連蹲三夜金牌還上不了身,聽說是高雄大銀樓派來量身訂做的人迷了路找到蛤仔寮;第四日黃昏,後鄰叔公看不過拿了竹排用的長篙捅了一下你屁股,你吃了一鼻嘴泥土才真正回到了自己的故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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