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墨（Nima），誰的：一位心理師的小說集

◆第二屆「後山文學年度新人獎」得獎作品
◆「生命的破口，能否有陽光照耀進來？」結合原住民與心理諮商議題，關注後山土地上受傷的靈魂

父母雙亡、失去左手，生長在孤兒院的少年，他將走向何處？──〈倪墨（Nima），誰的〉
有一天我要編一個原住民的舞劇，我要在裡面加上肚皮舞的舞蹈！──〈原舞〉
不只基因會遺傳、家族的文化與幽暗面也會，「你，願意成為一名巫師嗎？」──〈召喚〉
與憂鬱症奮鬥的視障陪跑員，她希望眼淚最終不再是為悲傷而流。──〈短繩〉

對諮商個案來說，心理師就像一張防護網，能接住在心靈黑洞中不斷墜落的他們，但對心理師來說，療癒是雙向的──在會心的過程中，兩者逐漸貼近彼此的心，重新發現內在的力量。

本書作者周牛是一名在臺東服務的諮商心理師，他以直白清晰的筆調，書寫十個影響深遠的諮商經驗故事：從思覺失調症、憂鬱症、到較少見的僵直症，以及面臨性侵害、親友傷亡、創傷壓力症侯群等重大傷痛的人們。期盼能在所有不完美的故事裡，陪伴他們走過生命中的幽谷，迎向有陽光的出口。

從這件事情中，我了解到自己的生命意義，我努力地去完成姊姊的夢想。姊姊已經如此，再傷心也喚不回，一粒麥子落在地上，如果可以生出更多的麥子，這就值得了。Kacaw是我的族名，等我長大，換我守護著你們，守護姊姊，守護我們原住民。
▲2020年第二屆後山文學年度新人獎得獎作品
▲十篇生命故事，融入臺東土地、原住民族和諮商主題──不論結局如何，請記得總會有一雙手扶持你走過人生蔭谷

周牛，本名周牛莒光。阿美族人，族名Kacaw。現職諮商心理師。國立臺東大學教育學系諮商心理碩士、國防大學政戰學院新聞研究所碩士。擔任過高中輔導老師、專科學校進修部學務組長、軍訓教官、大學兼任講師。曾獲得臺灣原住民族文學獎、瀚邦華人文學獎、瀚邦文學獎、Vusam種子文學獎。

【自序╱寫在前面】

我們可以想像人存在世界上有兩種特性，一是屬於縱座標──天地之間的獨立性；另一個是橫座標―人與人之間的群我性。前者是自我的孤獨，後者是自我與他人的連結，人就常常在自我與他人之間，衍生出許許多多愛恨情仇的故事。這本小說集是我的第一本小說集，有七篇是有關原住民阿美族的故事，另外三篇則未特別突顯出族群。小說離不開人性，引人入勝的點在於懸念，與主角的性格塑造，以下容我將這十篇略作簡介──
〈倪墨（Nima），誰的〉，這篇小說曾獲得一○七年第九屆臺灣原住民族文學獎，倪墨是阿美族人，幼年父母車禍身亡，依親的舅舅也因為車禍離世，後來他進了孤兒院，在出
遊時，又因電擊而致左手斷肢，一連串的不幸遭遇，讓他罹患了思覺失調症。
〈原舞〉，描述的是阿美族高中生周方成，姊姊熱愛原舞及肚皮舞，她一直有個夢想，要將兩者融合，卻因為一場車禍變成植物人。方成承接了姊姊的使命，沒想到方成的母親反對，主要是母親的非理性思考將方成的肚皮舞與姊姊的狀況連結在一起。
〈阿良〉，阿良殺父住在醫院接受刑前治療，診斷是思覺失調症，他知道自己殺父的行為，但阿良不害怕，卻害怕僵屍。這篇探討了原漢文化對阿美族的影響，也運用佛洛伊德的潛意識理論，說明為何阿良會建構出殭屍。
〈召喚〉，講的是拉藍家族的故事，故事陳述遺傳不僅是基因上的遺傳，家族的文化、家族的幽暗面，也會遺傳。曾祖父卡比在日本殖民時代參加高砂義勇軍，日本戰敗後，卡比逃不了戰爭陰影、酗酒、自殺，影響到祖父法烙，最後是藉著傳統巫師的處遇協助法烙走出陰影。拉藍在瞭解家族史，決心學習做一名阿美族巫師守護族人，並企圖與心理學理論結合。
〈陳福多的那一天〉，陳福多是阿美族的臺籍老兵，族名是Fotol。日本殖民時代結束後，十六歲的Fotol被國軍徵召到大陸與解放軍作戰被俘，隨後他加入了解放軍，經歷了文化大革命，妻子自殺，女兒失蹤，唯一的兒子陪著Fotol回到臺東都蘭。
〈老爺爺〉，老爺爺是虛擬的人物，我想要透過這一篇探討戰爭創傷對於人性的殘害。老爺爺十六歲因逃荒而從軍，在初次戰爭中殺了嬰兒，年紀愈大，這個罪咎感就愈重。
〈守著大海〉，一位阿美族老太太──舞賽，她的兒子在一次救難行動中殉職了，此後，每日看大海，得了僵直症，當她全身僵直，動也不動時，正是她與離世的兒子相聚的時候，後來舞賽進到精神科治療，僵直症的治癒是醫師本職，但這麼一來舞賽就見不到兒子了……。
〈墜落〉，主角阿娟是讓人心疼的一位女子，遭受到性侵，有解離及創傷壓力症，她唯一的朋友是一隻重傷被治癒的貓──貓吉。這篇完成後，友人試閱，認為我寫的結局太殘忍了。
〈離情〉，這篇刊登在《皇冠雜誌》第七九一期（二○二○年一月），描寫一位罹患乳癌的女子在情感上，與伴侶之間的糾葛，其中我最喜歡的一句話是：「如果難過時，將自己置空，看著這個難過，把對難過的感覺寫下來，再好好地沉浸在所寫的文字中，從文字中得到撫慰的力量。」
〈短繩〉，這篇獲得了一○八年第六屆瀚邦文學獎佳作，描述主角方玉在她的飛官先生，因戰訓飛行失事後，從罹患憂鬱症到康復，重新得力的歷程。
以上這十篇作品都可以見得到心理師的角色，有的是以第一人稱敘述，有的是以第三人稱敘述，有的只是描述當事人接受諮商的情景。心理諮商迷人之處在於會心的過程，透過會心，彼此的生命有了接觸，撫慰到心中柔軟帶淚的區塊，於是生命的感動就由此而生。
不論你是什麼原因拿起這本書閱讀，都誠摰的建議你思考自己生命的獨特性，還有與他人的連結性。當閱讀後，你的內在若是有些許感觸時，就代表了自己與故事中的主角有了交集。那個微微的情緒也許是難過，也許是感動，也許是無奈，不管內心跑出來的是什麼，都請你好好的觀照自己，思考這些微微的情緒是觸動了生命中的哪一個部分。

二○二○後山文學年度新人獎出版緣起──以文學新人之姿 漫步後山╱李吉崇

推薦序（一）問世間多少折磨，直教眾生承擔╱樊聖
推薦序（二）花東靈魂的捕手╱多馬斯
推薦序（三）從文字中得到撫慰的力量╱鄭映芝
鼓勵小語

自序╱寫在前面

倪墨（Nima），誰的
原舞
阿良
召喚
陳福多的那一天
老爺爺
守著大海
墜落
離情
短繩

跋╱寫在後面

我心頭一震，想起我曾問過阿良知不知道殭屍是誰？阿良回應：「我不知道。」霎時，我理解了，「啊！原來殭屍是阿良的爸爸。」但阿良卻在意識層面否認殭屍就是他的爸爸，按著佛洛伊德的說法，這完全被阿良壓到潛意識裡了。
火紅的夕陽直照著我的眼睛，我左手遮擋夕暉，傍晚的暖風吹動了我的白袍，身上的血直衝腦門，頭脹痛著。我深深地吸一口氣，緩緩放下左手，告訴她們：「當阿良畫完這幅畫，他告訴我：『心理師，殭屍要帶我下地獄！』」
夕陽將我們三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阿良的母親緊捏著畫紙，阿姨則是神情嚴肅地望著遠方，我感到頭痛，太陽穴直跳。我們三人彼此無語地佇立在血紅的世界裡。
白色大樓的療養院日日夜夜伴著潺潺溪水，人活在悠悠歲月中，為時間編上序數，時間流走了，而數字卻在人的身上，刻畫了歲月的痕跡。這些年阿良常常獨自在陽臺，隔著鐵窗看著遠山，看著溪流，看著櫻花在枝頭綻放，看著櫻花在泥地凋零。北風起，南風吹，一年來，一年去，一切在無聲無息，不知不覺中溜走。
這些日子裡，阿良最常問：「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什麼時候才可以參加豐年祭？」
五年後，阿良還是常問：「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什麼時候才可以參加豐年祭？」
阿良似乎永遠聽不明白醫師的解釋，他是刑前治療，不是一般住院可以出院回家的。甚至，阿良只挑他自己願意聽的話來理解，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時間終於可以讓阿良如願離開這兒，但不是出院回家，而是要入監服刑了，展開另一段悠悠歲月。

（節錄自〈阿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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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tol住進病房的原因是―散步時，走著走著就迷路了，他身強體健，走到離家十公里處，被一位Amis警察察覺有異，Amis的老先生怎麼開口，閉口都是山東腔的國語。
警察用Amis族語問Fotol家住那兒？
Fotol一臉茫然，冒出山東話，「俺要回家！」
警察改用國語，「你家在那兒呢？」
Fotol說不出來。還好他身上帶著身份證，警察通知了家屬和村長。
家人覺得不對勁，趕緊送來我們醫院。
醫師診斷Fotol是失智初期，短期記憶時好時壞，醫師轉介給我後，我發現用山東話搭腔，是縮近我和Fotol的關係最好的方法。
「年輕人，俺覺得你說話口音很熟呀！」
我用山東話回說：「老鄉，俺是山東人。」
「俺也是啊！俺住青島。你那兒？」
「即墨……嶗山，不過解放後，改成了青島。」
「啊呀！咱倆是老鄉。」
「真是……老鄉見老鄉。」
關係打穩後，Fotol就願意說出他長期記憶中的故事了。
Fotol家住在都蘭，二戰末期日本已見敗跡，日本昭和天皇宣布投降，臺灣重回到祖國的懷抱，那年他正值十六歲的青春年少，Fotol緩緩說出那段往事──
臺灣光復後，國民政府清查戶口，那天在部落裡，搭起了棚子，好幾個穿著中山裝的辦事員，在登記戶口，順便為我們安上漢姓，取漢名。我聽不懂國語，辦事員透過通譯幫我取了漢名「福多」。
通譯提醒我要微笑。
我笑了。
「小子，別光傻樂。我告訴你『福多』這個名兒好，代表福氣多，以後你一定少災少難。你是民國幾年生的呀？」
我聽不懂，只會一個勁兒地傻笑。通譯趕忙和我在算昭和年，要換成西元年，再換算為民國年。我後頭大排長龍，都等著清查登記，辦事員等不及了，直接幫我寫好了。我竟然多了兩歲。
從那一天起我的漢名是陳福多，年滿十八歲。
沒多久，國軍軍官來部落遊說，「臺灣回歸祖國了，為了讓年輕人學國語和瞭解祖國，現在有讀書的機會，要滿十八歲才能來讀書。畢業後，政府會安排到大陸工作，月薪優渥。」
那位軍官查戶籍資料，得知我已經十八歲了，便和族人勸我的Ina、Mama。Ina大哭，「要我的孩子去打仗，我現在可以開始哭泣追思死去的Fotol了。」
Mama嚴肅地抽著煙斗。
族人勸Ina說：「Fotol是去唸書和工作，不是去作戰。」
Ina哭著，「這些軍人要帶走我的孩子，怎麼會是去讀書呢？」

（節錄自〈陳福多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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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離了西部，搬來臺東後，症狀似乎減緩了，每逢心情不好時，她會到陽台看看遠方的都蘭山、綠島，面迎太平洋，曾經有人告訴她：「太平洋是沒有記憶的海洋。」阿娟張開雙臂，拂著風，她學著讓自己的心感受細緻些，有那麼一二刻似乎可以在風裡，聞到海味，聞到太平洋的味道。
今天阿娟到陽台想曬太陽，可是天空老是有片陰雲。她又興起了那股感覺，頓時一股顫慄襲來。阿娟覺察到自己的恐懼，於是她從呼吸調整自我的感覺。
驀然，她聽見一隻小貓虛弱的叫聲，阿娟循聲找到牠，發現貓的脖子被強力橡皮筋勒著。
「小貓咪，別怕！我幫你解開。」
那隻僅存一絲氣息的貓，叫了一聲，試圖用牠衰弱的前爪防衛自己，阿娟避開了小貓咪的微弱攻擊。一股憐惜自心底生起，阿娟說：「小貓咪，我好想能聽到你的想法，你的感受。我希望你有個人可以聽你的故事，這個人不會批判你，不會罵你，不管你說什麼都會繼續聽下去。小貓咪，我來當這個人好不好？」說完後，阿娟撫摸著貓背，小貓咪安靜下來了。阿娟，細細地將嵌入頸肉的橡皮解開來。再檢查小貓身體，發現貓的頭有一道很深的傷口，身上多處受傷，趕忙地將牠送給獸醫師醫治。
獸醫師看到小貓咪嚇一跳，「怎麼傷得這麼重？」
阿娟概略說了經過。
獸醫師立即急救，為小貓咪縫合傷口，打針，住院。經過一段時間的調養，小貓恢復了活力，但是頭上那道很深的傷口癒合後，長了肉芽，摸起來凸凸的。獸醫師說：「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終於把牠的小命救回來了，吉祥有福的一隻貓咪。」
此後，阿娟稱小貓咪為貓吉。
調養後，貓吉轉為健康，阿娟喜歡抱著貓吉，讓貓吉躺在她豐腴的小腹。
有貓吉的日子，阿娟的生活，出現了色彩。

（節錄自〈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