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為帝國的記憶（簡體書）

插曲

又一次見到無盡的空間。虛空，點點閃亮的星辰。把地圖丟在身後吧。沒有一張地圖能標出這裡——勒賽耳宇宙區域中安哈摩瑪門附近的發生的情形。這兒時空的不連續性表明了躍遷門的存在—— 一片看不見的空間，被肉眼和儀器忽略的地方——這兒就是出事的地方。幾艘飛船連同其船長都死在了這裡，在這兒被摧毀。

摧毀他們的東西體型巨大，像是由大到小套在一起的三個同心圓輪，同步轉動，表面閃著黑灰色的金屬光澤，像是擁有智能——至少擁有對殺戮的饑渴。被摧毀的飛船證明了這一點：饑渴和暴力。但他們沒能跟這東西交流或談判，沒法證明智能存在。至少目前如此。面對這些從安哈摩瑪門另一邊出現的捕食者，勒賽耳空間站學到的只有如何逃跑。最後一艘看到這東西的飛船一路逃回了空間站，捕食者沒有追來。所以，如果它真是捕食者，也屬於不會窮追獵物到巢穴的類型。如此肆意的殺害，背後必定有目的。

駕駛員議員德卡克爾·溫楚坐在醫療處，坐在被那東西追擊的駕駛員的對面。這位駕駛員正在接受醫生的全面檢查，但還是想法子告訴溫楚他看到的一切。他一連說了三遍，這是溫楚的要求。她必須記下他說的每一個字。她還要記住她手下這名駕駛員臉上流露的無邊恐懼，記住他眼中的陰影是如何擴展成一汪深深的湖泊。她很了解面前這個人——駕駛員杰帕茲，從他還沒接受活體記憶的時候就認識他。她也了解他腦中的活體

記憶—— 一位勇敢的女人，名叫瓦爾扎·恩頓。正是瓦爾扎·恩頓本人訓練了溫楚。恩頓死後，她的活體記憶鏈由杰帕茲繼承。溫楚很難想象瓦爾扎·恩頓——哪怕是部分擁有瓦爾扎·恩頓的人——會嚇成這個模樣。這一點讓她心生恐懼。（也讓溫楚本人的活體記憶心生恐懼。她的活體記憶早已跟她融為一體，成為偶爾閃現的溫暖回聲，仿佛是更好的自己、更好的神經反射發出的聲音。她的活體記憶來自教她飛行的男人——不是飛

行，是在宇宙中翱翔。他操控飛船，仿佛操控自己的身體。這種技巧也傳給了溫楚。此刻的他，卻成了她體內的一陣抽搐，腸胃中緊張的疼痛：仿佛重力出了問題，有什麼東西不對勁。）

還有一點讓她更加恐懼。今天早晨，她辦公桌上放著一份新聞報告：有位貨船船長在勒賽耳臨時停靠點補充燃料，並帶走了一批金屬鉬。這位船長利用停靠的時間，小心翼翼地打聽：有沒有人看到過巨大的三環飛船在這個區域飛過。三個躍遷門之外、他來的區域，也有人看到這東西在活動——或者說集結。

所以，這不光是勒賽耳空間站面臨的問題。溫楚緊緊地握住杰帕茲的手，以此表示感謝。貨船船長也不知道如何跟這艘三環飛船捕食者交談。但他堅持認為，這東西不是人類，壓根兒沒法交流。而溫楚則心有懷疑。在她看來，無論何物，都有辦法與之交流。

唯有一名議員能跟她討論這消息，還有可能在采取行動前保守秘密。真希望這個唯一人選是別人，而不是達吉·塔拉茨。但她只能跟達吉·塔拉茨談。她需要盟友，哪怕是可疑的盟友。

德卡克爾·溫楚不是陰謀論者。她年屆六旬，是個講究實際、經驗豐富的女人，帶著十代駕駛員的記憶鏈。她覺得自己能對付達吉·塔拉茨，哪怕他跟泰克斯迦蘭玩了幾十年遊戲也一樣。他派出了帝國大使，而大使阿格黑文則送回了——噢，一條敞開的貿易線路，讓勒賽耳更加富裕——同樣敞開的還有帝國文化輸送線路，從躍遷門不斷涌入，讓勒賽耳與泰克斯迦蘭的聯繫比以往任何時刻都緊密。但是塔拉茨——如果在私下看到他，或者在他醉醺醺的時候私下看到他，就會發現——他對泰克斯迦蘭有著惡毒的、扎根於哲學深度的憎恨。他一直在玩一局“放長線釣大魚”的遊戲。雖然溫楚不願卷入這遊戲，但她需要一位盟友。駕駛員議員與礦工議員，自從勒賽耳議會形成開始，就是傳統的盟友。在傳統上，駕駛員、礦工和繼承議員都是盟友，他們擁有歷史最悠久的活體記憶鏈，代表了對太空航行、資源獲取，以及對勒賽耳文化與活體記憶鏈的守護。

不過，最近一段時間，繼承議員阿克奈爾·安娜芭領導下的繼承部出現了轉向，而且並非哲學意義上的轉向。溫楚悶悶不樂地從醫療處走向自己的辦公室，沿著空間站的外側邊緣走了最遠的路線，讓身體好好感受一下重力的作用。安娜芭的轉向，不是哲學意義上的轉向。在溫楚認識的人當中，安娜芭是最親勒賽耳的，不惜一切代價守護這地方。在活體記憶繼承的指定上，她倒是沒有做出令人不安的舉動，也沒有異常。但是，溫楚還是發現了問題，而且這問題要比意識形態和哲學意義上的分歧更可怕。

繼承議員絕對不該故意損壞本該守護的東西。溫楚堅信這一點。於是，她給亞斯康達·阿格黑文發了一條警告消息，希望他還能收得到：我們派來給你的，可能是一把指向你的武器。

可現在，阿格黑文耽擱了許久都沒有回信，溫楚又需要有人能幫她處理安哈摩瑪門裡出來的東西。既然繼承議員不可信，就只能找塔拉茨，哪怕他真在與帝國玩一場“遊戲”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