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場、正義與反全球主義：論左翼社群主義思想

自從上一世紀七十年代初政治哲學開始大受重視以來，自由主義左派一直嘗試主導西方思潮，代表人物如羅爾斯（John Rawls）及德沃金（Ronald Dworkin）分別以公平及平等概念來建構普世適用的正義論，用以抗衡冷戰時與之對立共產主義；他們後來遭遇到來自社群主義、女性主義、多元文化主義等思潮的挑戰。當中左翼社群主義理論家如米勒及瓦瑟（Michael Walzer）嘗試另闢新路，發展出來的學說嘗試結合社會主義及國族主義。

踏入二十一紀，面對全球化帶來的包括跨國不平等及赤貧種種問題，部分支持全球化的自由主義左派受到反全球主義者的質疑，無法有力回應，左翼社群主義是否能也再次提供另一理論途徑？近年反全球化浪潮會否令他們鼓吹的國族主義又一次興起？大家又能否找到資本主義全球化以外的一條可行的政經發展之路？

本書批判地分析左翼社群主義思想，討論正義、市場、社會主義與國族等概念如何用在理論建構中，以及探討左翼社群主義者對全球化該有的立場，並試圖提出後全球化時代的可能發展方向。

梁文韜

英國牛津大學政治學博士，現為國立成功大學政治系教授，主要研究領域為政治哲學、全球化政經發展及國際政治理論。硏究成果散見於《人文社會科學集刊》及《台灣政治學刊》等專業期刊。另外著有《二十一世紀共慘世界》、《幻夢？大同世界的正義美夢》，及獲得科技部補助出版的《國際政治理論與人道干預》。

誠摯推薦：

「戴維米勒 (David Miller) 是當今世界其中一位最具影響力的的政治理論家。 他的政治理論自1970年代開始一直發展和擴大， 遍及政治哲學的重要課題，如社會正義、市場制度、 社會主義、民族主義和全球正義。梁文韜教授這本專著，全面和深入討論米勒理論的特色、發展過程及各種可能面對的論證困難。 以我所知，不論在英語或華語世界，這是目前唯一全面討論米勒的書。」

-- 陳祖為 普林斯頓大學 University Center for Human Values「全球學者」和訪問教授

「當三十年前自由主義與社群主義深陷爭辯之際，米勒即提出了一個獨特的左翼社群主義立場並介入論戰，且多年來不斷深化其哲學深度。這是一本能精準掌握其理論形貌與細節的學術專書，也是唯有梁文韜教授才能寫的著作！」

-- 葉浩 台灣政治大學政治系專任副教授

作者序

今年是博士指導老師戴維米勒75 歲大壽，這本書是獻給他的。非常感謝米勒教授的指導，早年的書信交流讓學生獲益匪淺，而當中的情誼更令學生銘感五內。雖然他指導我關於帝國主義的博士研究跟其左翼社群主義理論完全無關，但是我的政治哲學思維剛好是傾向左翼社群主義，也就是經濟上的左派、政治及文化上的右派。

一直想對米勒老師及其他左翼社群主義者多年來的研究結合及改寫，出版一部有系統的專著，遲遲沒有做到的原因有二，一方面，在2005 年開始研究全球化及國際政治哲學，而此之前，左翼社群主義者對全球化沒有什麼定見。然而，他們後來開始認真處理全球化對社群主義思想的挑戰，所以是時候好好探討他們近十多年如何回應全球化。另一方面，米勒之前到了已經可以退休的時間仍然十分多產，故此少了一些意願去寫一部專著，深怕錯過了他一些什麼新的想法。不過，米勒在2019 年出版了《自決是否危險的假象？》後，其思想體系的組建應該大致完成。

去年開始著手完成一本關於大同主義全球正義論專書（今年三月出版的《幻夢？大同世界的正義美夢》）時，就決定要將左翼社群主義思想好好整理一下，讀者們若同時也將該書讀完，便會對全球化及相關的分配正義議題有了更明確的理解。大同主義者及社群主義者兩派本來就是對立的，大同主義者基本上是支持全球化的，相信只要有適當的規範，全球化會是利多於弊，左翼社群主義者本應是對全球主義抱著懷疑態度，可是，近年卻對大同主義思維讓步太多，因此，我便決定坐下來好好跟大家一同思考如何建構比較合理的左翼社群主義論。書中主要分析正義論述，正義在實踐上牽涉各種元素，如程序、後果、制度、結構、系絡及原則的多元性。本書不單討論左翼社群主義學說，更透過比較其他重要理論家（如羅爾斯、德沃金、海耶克、諾錫克、柯恩、博格及拜斯）的思想，期待能提供大家對各正義論述有多一點的洞見。

當然，去年美國總統大選結果及至今仍肆虐的武漢肺炎之爆發性流行也是催生此書的推手，在書中第一章及結論都會談到這兩件表面上不相關的事情跟全球化及社群主義的關係，裡面少部分內容出自替《自由亞洲》寫的評論，書中不作另行說明。

本書乃2016 年出版的《二十一世紀共慘世界》一書第四章下半部的延伸。書中第二、三、四及五章改寫自曾經發表在台灣重要TSSCI 學術期刊論文，相關研究得到科技部的補助，特此感謝，第六章是在近一年完成的，部分內容在最新一期《香港社會科學學報》刊登，感謝所有相關單位容許使用。

具體來說，部分書中章節取材自以下出版品：

2003a，〈當代市場社會主義所有制模式之理論分析〉，《政治學報》第三十五期，頁223-258。
2003b，〈市場社會主義與社會正義：兼論達維米勒對市場的辯護〉，《政治與社會哲學評論》第七期，頁41-85。
2005a，〈論米勒的制度主義社會正義論〉，《台灣政治學刊》，第九卷第一期，頁119-198。
2005b，〈程序、後果及社會正義：論米勒的混合型正義論〉，《人文及社會科學集刊》，第十七卷第二期，頁217-269。
2005c，〈系絡、原則與社會正義—比較米勒及瓦瑟的多元主義正義論〉，《歐美研究》，第三十五卷第三期，頁605-668。
2016，《二十一世紀共慘世界：全球化的政治哲學省思》，開學出版社。
2021a，《幻夢？大同世界的正義美夢》，台北：主流出版社。
2021b，〈權利、責任、全球化與社群主義：評米勒的全球正義論〉，《香港社會科學學報》，第57 期（六月），頁141-183。

思考台灣及香港未來的同時也必須先瞭解世界大勢，期待這本書能拋磚引玉，讓我們一同立足台港並放眼世界。本書得以出版，全賴主流出版社顧問鄭超睿先生及編輯鄭毓淇小姐的支持，特此致謝，另外亦要多謝李國維老師的協助，以及陳祖為與葉浩兩位老師的意見及推薦。

梁文韜
台南市
2021 年8 月31 日

序 v
第一章 前言：社群、正義、全球化與社會主義 1
一、前言從美國政治談社群主義 1
（一）全球化、武漢肺炎與美國的社會分裂 1
（二）本土/全球的乖離與「該得的獨裁」 8
二、社群主義及正義論 12
（一）社群與自由主義 12
（二）分配正義與左翼社群主義 18
三、從馬克思主義到後共產主義時代的社會主義 26
（一）馬克思主義思想的局限及理論不確定性 26
（二）馬克思型與非馬克思型市場社會主義 30
四、全球主義、整全分配正義的分析架構 34
（一）大同主義與社群主義的對立 34
（二）整全分配正義論的分析架構 39
五、結論 50
第二章 程序、結果及社會正義 51
一、前言 51
二、正義論與程序正義觀念 56
（一）完美、不完美與純粹程序正義 56
（二）正義論的典範 63
三、全面型正義論與混合型正義論 73
（一）純粹程序正義及「程序正義意味結果正義」 73
（二）純粹結果正義及「結果正義意味程序正義」 77
（三）不完美正義與混合型正義論 79
四、諾錫克程序正義論的缺陷 83
（一）洛克式的所得正義論 83
（二）自由約定與轉移原則 87
五、米勒的混合型正義論 91
（一）結果正義與程序正義原則 91
（二）混合型正義論 94
（三）程序正義與結果正義的衝突 103
六、結論 109
第三章 國家、制度主義與多元正義原則 111
一、前言 111
二、制度正義論述 113
（一）基本議題 113
（二）對制度的忽略 116
三、制度、人際關係模式與社會正義的場境 121
（一）國族社群 121
（二）制度性結構與主要制度 124
（三）國家、市場、公司與家庭 131
四、正義原則、制度正義及分配正義 139
（一）資源分配、正義原則的性質及功能 139
（二）結果與程序 142
（三）個人行為 149
五、市場、家庭與分配正義 154
（一）市場、應得與平等原則 154
（二）家庭、需要及平等原則 162
六、發展制度論的前景及困難 166
（一）制度論的整體架構及內部一致性 166
（二）市場、保守傾向與結構性不正義 168
（三）兩性不平等及整體社會的結構性不正義 172
七、結論 175
第四章 市場、剝削、社會主義與結構正義 179
一、前言 179
二、馬克思主義、市場社會主義與所有制 182
（一）馬克思式與非馬克思式社會主義 182
（二）市場社會主義的類型 189
三、社會主義與公共所有制 195
（一）所有權與放權式社會主義 195
（二）當代市場社會主義理論上的模式 201
四、傳統社會主義與市場社會主義的政治道德 210
（一）社會主義的基本目標與合作社所有制 204
（二）國家、合作社模式與市場社會主義 216
五、市場、剝削與社會正義原則 219
（一）市場、需要、應得與社會正義 219
（二）經濟平等、剝削與市場 226
六、結論 233
第五章 系絡主義、益品及關係的多樣性 237
一、前言 241
二、社會正義原則的處境性 242
（一）普世主義與系絡主義 242
（二）道德及正義的「厚」與「薄」 250
三、益品的社會意義與瓦瑟的系絡主義 259
（一）多元正義論及第二層次原則 259
（二）「指定益品原則」與益品的多樣性 262
四、多重的人際關係模式與米勒的系絡主義 271
（一）指定關係原則 271
（二）分配上的爭議 281
五、結論 285
第六章 權利、民族責任與全球正義的複雜性 289
一、前言 289
二、大同主義、權利與全球最低標 293
（一）「弱」大同主義、「薄」與「厚」的道德 293
（二）需要與全球最低標人權論 303
三、從「社會正義」到「全球正義」 311
（一）不談全球正義的「保守」思維 311
（二）社會正義與全球正義乃不同的概念 320
四、從本分到責任 328
（一）從本分﹙義務﹚到責任 328
（二）人道責任與正義責任 340
五、結論 348
第七章 結論 351

第一章
前言：社群、正義、全球化
與社會主義
一、前言：從美國政治談社群主義
（一）全球化、武漢肺炎與美國的社會分裂

著名政治哲學家及暢銷書作家桑德爾（Michael Sandel）在2020 出版的《該得的獨裁》（The Tyranny of Merit）序中，提及美國人遇到武漢肺炎時所暴露的內部分裂問題。他憂心地指出，面對突如其來的病毒攻擊，美國不單在醫療物資上出現短缺，連道德上也都沒有準備好。道德上有沒有準備好跟疫情有什麼關係？他引用了當時的一項民調指出，只有百分之七的共和黨支持者相信親民主黨的主流媒體關於疫情的報導，而只有百分之四的民主黨支持者相信川普政府提供的資訊與說法。
存在已久的政治分裂及伴隨而來的缺乏互信剛好碰到病毒來襲，美國人最需要放下政治分歧的時候卻無法做到。疫情反映團合性的道德悖論（moral paradox of solidarity）（Sandel, 2020: 4），一方面，政府強調共同抗疫，另一方面，大家卻要遵守社交隔離；換句話說，我們要「團合起來去不要團合」。對桑德爾而言，政府所謂的「我們在抗疫上是一起的」只是空洞的口號，並不是在描述展現互相履行義務及共同犧牲的社群意識。
從社群主義理論家的角度看，桑德爾眼中的分裂不是表面上的政黨分歧，而是菁英與平民的對立以及富與貧在收入上的鴻溝。雖然這兩個面向的對立跟全球化有密切的關係，但是桑德爾的眾多著作都極少談到全球化，在其新書中也無意深入討論全球化，然而，他已經不能像過去一樣迴避全球化帶來的問題。當代全球化令美國的分裂愈來愈嚴重，這樣的分裂之重點不是過去的左跟右的意識型態之分，而是全球主義跟國族主義之分，只有在
這個新的認知框架下才能理解困擾西方社會社群主義者的是「菁英與平民」以及「富與貧」的兩種對立。然而，桑德爾沒有明示他在針對這兩種對立，但他的書邀請大家一起反省「該得的獨裁」對美國一種深層的影響。
由於桑德爾目前沒有深入討論全球化，因此，我們不能說他抱持反對全球化的立場。在其僅有的對全球化的評斷中，我們可以看出他認定全球化對美國的影響是負面的。一方面，在全球化下的分工下，用來對應武漢肺炎的醫療物資之生產及銷售都掌握在中國手中，這導致病毒來襲時完全措手不及，另一方面，市場導向的全球化剝奪了眾多勞工優渥的工作及社會尊重。驟眼看來，這樣的觀點有像前美國總統川普的看法，在進一步探討桑德爾的論述前，我們不妨多談一點川普的「讓美國再次偉大」的眾多政策如何在實際上嘗試面對全球化為美國帶來的負面影響。
多年下來，川普一直被批評在大搞民粹主義，民粹主義一般令人聯想到反建制、反菁英及反智，由於民粹主義經常被認為帶有負面意涵，反川普的媒體及評論人都樂於將民粹主義大帽扣在他的頭上，肆意批鬥一番。就連中文版維基百科亦聲稱關於川普的不少主張「被認為是訴諸民粹主義，包括提出驅逐境內逾1100萬非法移民（主要來自墨西哥和拉丁美洲）、在美墨邊境修建圍牆、旅行禁令禁止境外穆斯林進入等主張（川普總統2017年1月27日頒布行政命令，以國家安全為由禁止六個穆斯林國家的公民入境，獲美國最高法院裁定合憲），以爭取底層白人選民的支持」。1這是關於川普種族成見的刻板印象，甚至有批評認為是位不折不扣的種族主義者。
為了讓美國再次偉大而排斥外來移民，並不代表川普對國內的非白人不友善。他在2020年選舉爭議中雖落敗，但這次得票比上一次多了超過一千多萬票，不少增加的票來自非裔及拉丁裔。跟2016年相比，他在黑人和西裔的支持者比例提升10%和14%，創共和黨1960年以來的紀錄。美國平民支持川普的現象所反映的是人民至上意識型態，弱勢族群的支持大幅增加之主要原因是平民實實在在地感受到川普政策的確對他們有利。
政治人物被質疑去搞民粹是為了得到選票，川普為了兌現政見承諾所推行的政策當然是為了選票，但對他來說，做對的事情自然就會有選票，什麼是對的事情？針對相對弱勢的美國人提供更多就業機會及協助，令美國人享受更有安全感的生活，當然最重要的是讓美國家庭要過得更好。在中共病毒襲擊全世界之前，美國失業率降至3.5%，幾十年來最低的水平。在武肺大流行前自川普上任至2019 年11 月，收入最低的25％美國人的收入增長了4.5％，超過該國收入最高的工人的2.9％的收入增長。美國蓋洛普（Gallup）2020 年大選前於10 月7 日公布的民調顯示，56% 的美國人表示現在比2016 年過得好，創下有相關調查以來總統大選年最高的歷史紀錄。2 值得注意的是，這是在中國武漢肺炎仍然肆虐的時候所做的調查，而過去三十多年成功爭取連任的總統之相關數字都不會超過四成七。
川普不想美國人當凱子是其核心思維，或許大家會認為商人出身的他想要省錢是很正常的事。但他省錢是希望用更多錢去協助弱勢民眾，中低階層及少數族裔的福祉早在他年輕時就已經是其關心的議題。川普多年來偶然都會上著名的現場訪談節目並提到他的一些支持中低階層的相關政治主張。在1980 年代年日本經濟如日中天而日本人及企業到美國瘋狂置產之際，川普在1987 年登報批評政府長期花上鉅額軍費來保護日本及沙烏地阿拉伯等所謂的盟友，於登報後在分別接受著名媒體人賴瑞．金（Larry King）及大衛．賴特曼（David Lettermen）的現場訪問時，都表達省下保護有錢盟友的經費可以照顧弱勢的堅定看法。（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