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洛溫王朝創建與變革（簡體書）

序

日爾曼世界也許是羅馬的政治和軍事天才所創造的最偉大和最歷久彌堅之物。雖然這一創造物及時出現，取代了它的創造者，但這不應該掩蓋如下事實：它（日爾曼世界）的存在恰應歸功於羅馬的主動性，歸功於數個世紀以來，羅馬皇帝、將軍、士兵、地主、奴隸販子、普通商人持之以恆的努力，是他們將（羅馬人眼中的）混亂的蠻族世界塑造成他們能夠理解或者控制的政治、社會和經濟活動形式。在很大程度上，蠻族本身也特別渴望參與這一進程，成為“真正的”民族，也就是取得成就，以便在古典文明誘人的軌道上佔有一席之地。這種努力是如此成功，以至於從古代晚期開始，哥特人（Goths）、勃艮第人（Burgundians）、法蘭克人（Franks）以及其他已經成為西羅馬帝國主人的“民族”，都不可能在羅馬的民族志、政治和習俗範疇之外，理解他們的自身和過去，正如他們不可能脫離羅馬的農業和商業傳統而繁榮，也不可能在脫離羅馬政治和法律傳統的情況下行使權力。因此，像普林尼（Pliny）和塔西佗（Tacitus）這樣的古典民族志學者，在呈現蠻族的歷史時，用的是希臘-羅馬分類下的部落、民族和國家術語；在描述他們的宗教和社會習俗時，也總是將之與羅馬的價值觀及罪惡觀相提並論或對比。到了西元6世紀，當卡希歐多爾魯斯（Cassiodorus）和圖爾的格列高利（Gregory of Tours）這樣的作家寫下勝利的野蠻人的歷史時，不管是作者本人還是他們的羅馬化蠻族資料提供者，都採用了同樣的分類方法，來將這些野蠻人的過去和現在修飾得更加易於理解。

由於主導現代學術的歷史學、民族志和社會學學科都是這些傳統的直接繼承者，對現代歷史學家來說，要脫離這一套分類和結構，退回到過去，觀察歐洲社會的起源，已經變得非常困難。直到最近幾十年，人類學家和民族志學者才開始通過關注非西方傳統社會的內部結構，來展示學者如何能夠擺脫西方經驗的感性分類，以瞭解其他社會，以及在某種程度上瞭解我們自己的遙遠起源。考古學家的工作也有助於這一進程，他們提供的證據是理解無文字的蠻族社會的唯一來源，這一社會沒有被希臘-羅馬語言滲透，也就沒有被這些文化重新分類。因此，我們對古代晚期蠻族世界中稀少證據的解讀，也處於不斷的變化之中。

然而，當人們開始用現代民族志和考古學來重新闡釋這個世界時，他們還是會不斷地被提醒，早在羅馬征服或蠻族遷徙之前，羅馬文化就已經深深地滲透到這個世界之中了。羅馬人對蠻族世界的創造，不僅僅是一種感性的創造，在這一過程中，羅馬人通過羅馬價值觀的網格，處理關於與蠻族的聯繫的資料。羅馬人的觀念和影響，無論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都在試圖理解這個世界的同時改變和構建它，這一點直到最近才被人們意識到。這個過程在法蘭克人身上尤其明顯，而他們的起源和早期歷史構成了本書的主題。他們的存在以及他們的每一段歷史，只有在羅馬帝國在歐洲北部存在的語境下才有意義。這是因為作為一個民族，他們的起源以及他們向“歐洲大部分地區的征服者”的逐漸轉變，都是以他們在羅馬帝國的經歷為起點的。然而，這種羅馬經歷與大多數人對經典羅馬世界的想像大相徑庭。它屬於羅馬行省世界的一部分，特別是古代晚期的行省世界，從某些方面來講，對於現代人來說，這個行省世界比蠻族世界更加陌生。

蠻族王國的歷史，特別是法蘭克人的歷史，就是羅馬行省世界轉變的歷史，雖然這樣的過程偶爾以在西方意識中產生巨大迴響的暴力事件為標誌（例如西元410年羅馬被洗劫，或西元486年最後一任羅馬高盧指揮官戰敗），但實際上這個過程更像是一段漸進的，有時是不易察覺的，各個複雜傳統相互融合的歷史。它的發展絕不總是單向度的，其主要人物，即羅馬人和野蠻人，通常也是無法區分的。這種轉變與其說是以重大事件為標誌，不如說是依附於微小的細節和例子。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選擇的起點也是任意的，就像我們的終點一樣。我們將從西元第一個世紀開始敘述，那時的羅馬帝國剛剛發明了“蠻族世界”這個概念，而我們的敘述將截至西元800年，那時的蠻族世界終於感到必須重新將羅馬帝國發明出來。

對墨洛溫歐洲的呈現

有人提醒我注意西元9世紀初的一場極其殘酷的學術爭論，在這場爭論中，裡昂的弗洛魯斯（Florus of Lyon）指責他的對手——梅斯的阿馬拉裡烏斯主教（Bishop Amalarius of Metz）——犯了中世紀智力活動的首要罪過：標新立異。在給主教定罪的一次宗教會議的記錄中，可以看到他是這樣解釋的：

他們問他是在哪裡讀到這些東西的。他明顯保持了克制，回答說，他既不是從《聖經》中，也不是從萬能之主傳下來的教義中，甚至也不是從異教徒那裡讀到的，而是在自己的心裡讀到的。

與會的神父們回答：“這實際上就是錯誤的靈魂！”

本書的作者毫無疑問會被弗洛魯斯和宗教會議宣佈無罪。這本書試圖成為介紹墨洛溫歷史的第一本書，卻有著許多不幸的缺點，它幾乎沒有註腳，也只有一份簡短的閱讀建議。熟悉墨洛溫時期歐洲文獻的人們在這裡幾乎找不到什麼新奇的東西：在書中的每一要點上，我都參考了大量的文獻資料，這些資料主要來自歐洲大陸的學者們。寫作本書並不是要提出一些關於歐洲文明起源的新理論，而是要提供大量關於古代晚期和中世紀早期的文獻，出於各種原因，這些文獻中只有很少被廣大讀者接觸到，特別是英語讀者。

研究墨洛溫歷史的專家比其他中世紀專家更傾向於避免為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寫作。此外，直到最近，幾乎所有的專家寫作都是用非英語完成的，使用最多的是德語，其次是法語。因此，對這一關鍵時期的主流理解仍然是五十多年前形成的，當時的研究受到了對古代崇高文化傳統的懷舊，以及法德敵對所激起的現代民族主義狂熱的雙重影響。對法國人來說，墨洛溫時期往往被視為野蠻和毫無信仰的日爾曼部落對高盧的第一次（後來又有許多次）入侵和佔領，這使得這個文明化、城市化了的世界陷入三個世紀的黑暗。對於過去的一些德國學者來說，墨洛溫王朝代表了新的、充滿活力的民族對羅馬腐朽的繼承者的勝利。這些觀點逐漸被遺棄，如今已經所剩無幾。然而，雖然這些過時的觀點已經消亡，但對這種消亡的共識並沒有超出學術界的範圍，取代這些觀點的對這一關鍵時期的新認識仍然很少。我希望把這些重要的重新評價呈現給更多以前很少瞭解或根本不熟悉這一時期歐洲大陸歷史的讀者。

雖然我極度依賴那些偉大的學者，特別是Eugen Ewig、Friedrich Prinz、Karl Ferdinand Werner、Michael Wallace-Hadrill，但我依然在詮釋、裁斷和選擇這些學者的作品中的元素時做出了選擇性判斷。墨洛溫王朝歷史中沒有一個領域是沒有爭議的，本書處理的每一個主題都應該附有一篇史學論文，還可以被一系列與本書結論相矛盾的論據取代。在書中的一些地方，不同的立場被提出，但在另一些地方，出於篇幅考慮，省略了不同的立場。因此，雖然本書中絕大多數細節都來自引用，可一旦將之合成連貫的歷史，這種合成本身就可能會有些新穎性，當然也會引發爭議。人們對本書所能抱有的最好期望是，其他專家將被他們在本書中發現的錯誤、遺漏和扭曲激怒，這將激勵他們寫出更好的關於法蘭西和德意志出現之前的歐洲的歷史作品。

彼得·布朗（Peter Brown）教授最先督促我寫這本書，我對他的鼓勵和建議充滿感激。Maria Cesa教授、Friedrich Prinz教授和Falko Daim教授閱讀了本書的部分手稿，書中許多有價值的內容得益於他們。本書的一份早期手稿曾經在我於佛羅裡達大學的學生中流傳，他們也做出了許多有價值的批評。Barbara Rosenwein教授和Edward Peters教授閱讀了完整的手稿，並訂正了大量的錯誤和矛盾之處。書中剩餘的錯誤均由我本人負責。

派翠克·J.格里

1987年8月

基因斯維爾，佛羅里達

序

對墨洛溫歐洲的呈現

第一章 西元5世紀末的西羅馬003

西部行省006

西元3世紀到6世紀的帝國012

西部社會的轉型016

贏家：地主貴族032

輸家：其餘所有人039

第二章 截至西元6世紀的蠻族世界044

遷徙前的蠻族社會048

東部帝國和哥特人069

西部帝國和法蘭克人081

第三章 克洛維王國時期的羅馬人和法蘭克人085

法蘭克人的起源086

克洛維091

統治法蘭克王國：行政遺產098

法蘭克王國的人民107

第四章 西元6世紀的法蘭克王國130

克洛維在西元6世紀的繼承人130

對外擴張130

內部構成132

主教們：出身高貴和信仰高尚137

主教的宗教角色151

修道院156

圖爾的馬丁157

羅納地區161

主教反對修道士165

第五章 克洛泰爾二世和達戈貝爾特一世治下的法蘭克王國169

法蘭克王國再統一169

法蘭克王國各個地區173

王家宮廷178

王室地產182

王室傳統的基督教化186

貴族傳統的創造188

高隆龐190

基督教法蘭克貴族階層193

第六章 墨洛溫的衰亡202

達戈貝爾特的繼承人202

紐斯特里亞-勃艮第206

奧斯特拉西亞215

阿努爾芬家族治下的再統一220

泰爾特里戰役之後221

區域王國的形成227

阿基坦228

普羅旺斯232

巴伐利亞236

對社會的影響239

盎格魯-撒克遜教團243

新君主制248

第七章 墨洛溫歐洲的遺產251

無能的國王253

早期法蘭克社會的獨特性257

附錄一墨洛溫世系264

附錄二關於名字的說明266

注釋267

進一步閱讀的建議274

索引2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