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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資訊

人民幣定價:65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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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1.晉江金榜作品。十年暗戀成真,先成長再相愛,高口碑破鏡重圓追妻文,探討如何與不完美的自己、與不幸福的原生家庭一步步和解,收穫無數讀者眼淚。
2.江攸寧×沈歲和,雙律師。她因愛他隱瞞了那場致她傷殘的車禍真相,卻拒絕再因愛情為他折腰,學會自愛,破繭成蝶。

距離江攸寧出車禍已經過了一年,她的腳還是有些跛。
被迫去相親的沈歲和看到了身殘志堅的江攸寧,以為她也是來相親的,問她要不要跟他結婚。她鬼使神差地答應了。

結婚三年,他們相敬如賓,卻好似從未相愛。親情的枷鎖、夢想與現實的衝突、車禍背後的真相和不曾言明的感情……有太多東西橫亙在他們中間。
離婚之後,江攸寧想,從前是她全心全意地愛他的十年,往後她該學著愛自己。

作者簡介

容煙

新晉言情作家,喜歡理想化的美好愛情,又熱衷於為甜甜的故事增添現實感,酷愛閱讀與獨自旅遊,喜歡感受各地的風土人情,並將之融入到創作中。其作品感情細膩動人,筆下的人物形象立體鮮活,深受讀者歡迎。

名人/編輯推薦

“羡慕江攸寧的家庭氛圍——不管你在外如何,家的大門始終為你敞開。欣賞江攸甯對朋友的態度——不管你做什麼選擇,你歸來時我一定會在。”

“感覺容煙寫的都不只是單純的小情小愛,《別為他折腰》讓我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看到了不完美的兩個人尋找自我、自我治癒、互相成就的過程。 ”

目次

上冊
第一章 未做完的夢 1
第二章 吵一吵,好一好 74
第三章 世上的路皆有盡頭 137
第四章 生活越發令人不知所措 213
第五章 暗戀落下帷幕 262
下冊
第六章 懷抱秘密的人最痛苦 285
第七章 沈歲和,再見 375
第八章 前塵往事隨風去 434
第九章 終於和他比肩 493
第十章 站在更高的地方 538

書摘/試閱

第一章
未做完的夢

 

 

 

 


“寶貝睡了沒?出來喝酒。”
辛語發消息的時間是晚上十一點五十分。
江攸寧用纖長的手指輕輕地點擊著屏幕:“還在酒吧?”
手機微弱的光照在她的臉上,秀髮安靜地垂下來,她屈起膝蓋坐 著,將下巴搭在膝蓋上。床輕微地晃動了下,她身旁的人毫無察覺, 睡得正香。
兩人輕淺的呼吸聲在房間裡交織,沈歲和的手機再次振動。
淩晨兩點。
沈歲和的手機在床頭櫃上亮起,以一次振二十秒的頻率連振三次, 在第一次振動的時候,江攸寧就醒了。
她有輕微的神經衰弱,睡覺的時候需要周圍絕對安靜,只是手機 的輕微振動也能把她吵醒。她以為沈歲和會被手機吵醒,然後將手機 設置成靜音,但他沒有。
他睡得很熟,甚至朝她這邊翻了個身。
江攸寧沒有動別人手機的習慣,尤其是沈歲和這種將隱私看得極

 

 

 

 

重的人。
結婚三年,她沒有碰過他的手機。
平常睡覺前,他也會將手機設置成靜音,但一年中總有那麼幾十
天會忘記。運氣好點兒,沒人給他發消息,江攸寧就能安穩地睡到天
亮。如果她運氣不好,如同今天這般,手機就會響個不停。
江攸寧只能等,等到沈歲和也被吵醒,然後翻身起來查看消息, 遇到重要的事,他會回復幾句,遇到不重要的就將手機設置成靜音, 扣在桌面上。
但他會不會醒,不一定。
床頭櫃上的手機再次亮起,快速連振兩次。江攸寧瞟了一眼——
她近視,度數不高,但也看不清手機屏幕上消息的具體內容。更何況
沈歲和的手機上貼的還是防窺膜。
江攸寧起身在床上坐了會兒,辛語還沒回消息。江攸寧便給她發: “怎麼突然想喝酒?我也想喝。”
估計辛語已經喝多了,正睡得昏天黑地。辛語和她不一樣……
沈歲和的手機沒再振動。
江攸寧把自己的手機屏幕鎖上,身子輕輕滑動,蜷縮著,緩緩地
閉上眼。距離天亮還有四個小時,她還能睡一會兒。她甚至在心中祈
禱,別再有人找沈歲和了。
八月末的北城,夜裡還有些涼。江攸寧把被子輕輕地往上攏了攏, 但感覺風依舊能吹進被子裡來。偌大的床,寬大的雙人被,兩個人睡 在這裡,中間像是隔了一整條銀河。
沈歲和睡在床的一邊,兩人中間的距離大得可以再放下兩個人。
江攸寧輕輕地歎了口氣,像他一樣側過身子睡,中間的被子塌陷
下去,這才暖和了些。她開始醞釀睡意。
吱—— 吱——兩聲連振。
江攸寧睜開了眼睛,窗外仍舊一片灰暗。
沈歲和大抵感覺有些冷,翻身緊挨她,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像
是將她輕攬在懷裡,輕淺的呼吸拂在她的脖頸之間,帶著幾分溫柔。
他前天剛剪了頭髮,很短,正好紮著江攸寧的側臉。

 

 

 

 

 

江攸寧望著雪白的天花板發呆,許久才輕輕地側了下身子,沈歲 和的嘴巴正好落在她的耳際,帶著溫熱的氣息。
一觸即分,她卻在瞬間屏住呼吸。
一分鐘後,沈歲和毫無察覺地翻了個身,江攸寧伸手拿過自己的 手機,借著微弱的光亮,看到屏幕上顯示:03:00。
只隔了一個小時,沈歲和的手機又振了一聲。
江攸寧睡不下去了,便把沈歲和的胳膊挪開,赤腳下地,拿著手 機出了房間,辛語兩點三十二分的時候發來一連串消息。
“到我家來喝。
“不過,你怎麼又半夜醒了?
“沈歲和的手機又吵到你了?
“給他長按關機完事,實在不行踹他一腳,讓他滾到客房去睡。
“憑什麼他睡得像豬一樣,你就得徹夜難眠?”
江攸甯一邊下樓一邊回消息:“他明天還開庭。”
消息剛發出去,辛語的視頻電話就打了過來。
江攸寧打開了客廳的燈,從酒櫃裡隨意拿了瓶酒出來,等坐到高 腳凳上才滑開接聽。
“沈歲和上輩子是拯救了銀河系吧?”辛語輕倚在床前,大抵是喝 多了酒,昏黃的燈光下顯得臉頰通紅。她輕輕地搖晃著手中的高腳杯, 嗤道:“你記得他明天開庭,他記不記得你明天出差?”
“我沒和他說。”江攸寧給自己倒了杯酒,輕輕地抿了一口。
一入喉她才品嘗出來,這酒度數有點兒高,但是很香。
濃郁的酒香味彌散在客廳的每一個角落,江攸寧托著下巴發呆。 她穿著一件白色的家居服,領口有些大,如今隨意地靠在椅子上,露 出了半邊鎖骨。
“‘雲’喝酒嗎?”辛語朝她舉杯。
江攸寧也舉起杯,唇角帶笑:“好。”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
“你明天不拍攝?”江攸寧問。
辛語自小和她一起長大,高考之後怎麼也不想上大學,因為長得

 

 

 

 

高,人也漂亮,所以直接去做了模特,如今混得也不錯,偶爾會去一
些國際展上走秀,不過最多的工作還是拍攝雜誌封面。
“不拍。”辛語說起這個就來氣,“不只明天不拍,我這一個月都不
用拍了。”
江攸寧挑了挑眉:“怎麼了?”
“別提了。”辛語把白天遇見的糟心事竹筒倒豆子似的說了出來, 從老闆如何壓榨她的剩餘價值到怎麼不要臉地捧情人,最後歸結為一 句話—— “男人真壞啊!”
江攸寧輕笑:“你別群體攻擊。”
“不是。”辛語反駁道,“他老婆懷孕七個月了,他在公司裡跟模特
搞在一起,甚至還想把我擠走,這種男人不賤嗎?”
“那你到底是氣他在老婆懷孕期間出軌還是氣他把你擠走?”
辛語冷哼一聲:“都氣。”
怕江攸寧不懂她們這行,辛語還強行科普了一番。
“那可是 UK 的封面啊,模特們夢寐以求想上的地方。只要上了那
個,我們就可以慢慢跨行,接廣告,甚至是電視劇,畢竟沒有熱度肯
定上不去。簡單舉個例子,我現在拍一個封面是三萬,上完 UK 後我
再接就是十萬,身價能翻好幾番。”
“那是挺可惜的。”江攸寧說,“那你現在要跟公司解約嗎?”
“解!”辛語振振有詞,“我都把那男人出軌的消息告訴他老婆了, 難不成還能在公司繼續待下去?更何況,給那種人打工,我嫌髒。”
江攸寧愣了下,皺眉道:“你告訴了他老婆?怎麼說的?”
“發短信。”辛語聳肩,“還拍了兩張親密照片,噁心死我了。我回
家以後洗了好幾次眼睛。”
這像是辛語能幹出來的事情。
“那他老婆什麼反應?”江攸寧問。
辛語忽然噤聲,昏黃的燈光將她的臉照得搖曳生姿。良久之後, 她勾著唇笑:“寶貝,你說女人是不是天生就傻?”
“嗯?”
辛語嗤笑,語氣中帶著輕蔑:“他老婆怪我多管閒事,說男人都是

 

 

 

 

 

那樣的,她早就知道老公在外邊不乾淨,但只要不鬧到家裡來,他們 還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最可惡的是,她還說我活該單身。”
“呵。”江攸寧輕笑了一聲,晃了晃手中的酒,“那你後悔告訴 她嗎?”
“不啊!”辛語說,“我發現一萬次就要說一萬次,萬一有一個清 醒的呢?”
“對了,”辛語打了個響指,“問問你家沈律師能不能幫我打一下解 約的官司,價錢好談。”
“好。”江攸寧答應了。
隔了一會兒,辛語考慮到沈歲和目前打官司的價錢,又幽幽地補 充道:“要是他開的價實在太貴,你來幫我打也行。”
江攸寧笑:“別鬧了。”
江攸寧也是學法律的,而且是從國內頂尖學府華北政法大學法學 院畢業的。她二十歲本科畢業以後去哥倫比亞法學院念了一年法學碩 士,回來以後在一家知名律師事務所實習,但沒過多久就去了一家頂 級影視公司,之後一直在做法務。
不知不覺三年過去了,三年沒上法庭,她連訴訟程序都快忘光了, 怎麼可能給辛語打得了官司?
沈歲和就不一樣了。他是正兒八經身經百戰的訴訟律師,二十四 歲那年就和朋友創辦了一家律師事務所,主打高端民商事訴訟業務。 經過五年的發展,如今律所已經躋身業內前二十。
沈歲和本人更是業界傳奇。他二十歲時以華北政法大學第一名的 成績提前畢業,保送華政研究生。二十三歲研究生畢業前,他已經在 紅圈律所實習了一年,畢業以後在業內頂級的君誠律師事務所工作一 年,為律所創收三億元,被破格晉升為律所初級合夥人。但他拒絕了律所遞來的橄欖枝,在休息了一段時間後直接和業內知名的“小公子” 裴旭天合資開了一家律師事務所。
他們律所開辦前兩年的名氣並不行。大家都說離開了君誠,沈歲 和接不到標的額大的案子,就算有“小公子”那層關係,這律所也難 以快速崛起,甚至被幾家大的律所聯手打壓了一陣。

 

 

 

 

 

後來見這新開的天合律師事務所翻不起什麼大水花,那些大的律
所才算是放過了沈歲和他們。但沒想到,兩年後沈歲和憑藉一起標的
百億以上的股權糾紛案一舉成名。
天合律師事務所在業內迅速崛起,而大家翻閱沈歲和過往的官司
記錄,驚奇地發現他從沒有敗績。
眾人忽然感到了一絲威脅,尤其是發現在和紅圈律所的幾位大律
師對過陣後,沈歲和仍然沒有敗績。自此,沈歲和成為律界新晉“大
魔王”。
如今天合律師事務所已經在業內站穩了腳跟,有了穩定的客源, 每年創收都在十位數以上,沈歲和的身價也自然水漲船高。
辛語去網上查了一下,扭頭對江攸寧說:“你知道你老公現在跟人
聊天一小時多少錢嗎?”
江攸寧一愣,沒反應過來:“多少?”
“一分鐘五百。”辛語咬牙切齒,“按分鐘算的!一個小時就是
三萬。”
“嗯。”江攸寧摁了下自己的太陽穴,“所以呢?”
“我想跟你老公聊個天!”辛語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卻仍舊底氣
十足,“聊一個小時,淨賺三萬!我之前時薪最多五千,還為已經躋身
高級打工人行列而得意揚揚,結果一夜回到解放前,馬上還要跟冷血
資本家打官司。我,一個即將破產甚至負債累累的貧民窟少女,現在
只想體驗一小時掙三萬是什麼感覺。”
江攸甯勾唇輕笑,托著下巴調侃道:“照你這麼說,我每天都掙
翻了。”
“必須啊!”辛語嘖了聲,“難道你家沈歲和的銀行卡不在你
這兒?”
江攸寧搖了搖頭。
她不知道沈歲和一年能掙多少錢,也從沒問過,就像沈歲和不知 道她是在華商還是華宵上班一樣,但兩人在同一所大學的法學院畢業, 圈子總有重疊的地方。
她偶爾參加同學聚會時聽別人討論,沈歲和的身家應當在十位數

 

 

 

 

 

以上,但也只是聽聽。同學們不知道她跟沈歲和結了婚,在她面前談 論起來也毫不避諱,她有時還能聽到跟沈歲和相關的花邊新聞。
不知是哪個學妹想追求沈歲和,結果碰了一鼻子灰。還有他們律 所新來的實習生想通過勾引沈歲和得到好處,結果當天就被開除了。
諸如此類。
但總有人例外,比如卓創集團的千金 —— 喬夏。她可以自由出 入沈歲和的辦公室,兩人還一塊兒在高級餐廳吃飯,郎才女貌,般配 得很。
談及喬夏,同學們都說也只有這種小公主才配得上沈歲和這種堪 稱完美的男人了,甚至上次還有人問江攸寧怎麼看,江攸寧抿著唇, 違心地應了句“嗯”。自那之後,她再也沒去過同學會。
她懶得再想,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後單手撐著下巴,眼睛半閉, 思緒漸漸飄散。
直到辛語大喊了一聲,聲音尖銳,刺得江攸寧耳膜疼。
她沒有動,摁了摁太陽穴,聲音慵懶:“怎麼了?”
身後獨屬�沈歲和的聲音在客廳裡響起,沈歲和不疾不徐地道: “你要是現在放她去睡覺,明天說不準可以體驗一下時薪三萬的感覺。”
江攸寧本來托著下巴快要睡著了,被辛語喊了一聲,瞬間清醒。
沈歲和站在她身後,長臂一伸收走了酒瓶。
“沈律,身價都這麼高了還捨不得讓老婆喝你一瓶酒?”辛語嘖了 聲,“我還在這兒呢,你就這麼欺負我家寶貝?”
“哦?”沈歲和眉毛微挑,用修長的手指鉤著江攸寧的頭髮,將她 散開的頭髮攏到耳後,帶著熱氣的呼吸吐露在她的脖頸之間,所過之 處惹得她皮膚泛紅。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冷,只是多了幾分慵懶:“不好意思,她現在 是我的。”
他的話語中帶著幾分挑釁。
江攸甯趕在辛語反駁之前掛斷了視頻,手機回到她和辛語的聊天 頁面,上邊明晃晃地顯示著辛語的抱怨:“憑什麼他睡得像豬一樣,你 就得徹夜難眠?”

 

 

 

 

 

江攸甯飛快地關掉了手機屏幕,但他還是看見了。
視頻電話掛斷以後,沈歲和立馬抽身,周遭空氣都跟著冷了幾分, 剛才那一切仿佛是江攸寧的錯覺。
當初結婚時,兩人就有約定,在親朋好友面前,他們一定得是恩
愛的一對。也是在婚後,江攸甯才知道沈歲和不僅法律學得好,戲也
演得不錯,以後要是沒人找他打官司了,憑他的長相去娛樂圈也定能
混得風生水起,就是性格不討喜。
江攸寧又開始發呆,腦子裡總想些有的沒的,甚至出現了他站在
舞臺中央,鎂光燈打下來的場景。不著邊際的胡思亂想,每次想的都
是沈歲和。
而沈歲和轉身拿了一隻高腳杯,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長腿一邁坐
在了江攸寧身側,酒液輕輕地晃動,在昏黃的燈光下折射出深紅色的
光彩。
沈歲和穿著白色的家居服,和江攸甯的是情侶款,左心口的位置 上有個黃色的“皮卡丘”形象,略顯幼稚。他穿著,看上去有些違和。 只是江攸寧買錯了,昨天又進行了大清洗,他沒衣服穿便穿上了這件。
他將袖子挽起來,露出小臂,輕抿了口酒:“我的手機吵到
你了?”
“嗯?”江攸寧沒反應過來。
“手機忘記調靜音了。”沈歲和說,“抱歉。”
他的語氣平靜,沒有絲毫波瀾,盡顯客氣疏離。
“沒事兒。”江攸甯的思緒慢慢收回,她將酒杯裡的酒一飲而盡, “我去睡了。”
她起身上樓,卻在下一秒被沈歲和拉住了手,他溫熱的指腹在她
的手腕處輕輕摩挲,人也站起來,慢慢從後邊抱住她。
江攸甯身高一米六五,沈歲和比她高二十釐米。他稍一彎腰,下
巴剛好搭在她的肩膀處。他側過臉,帶著濕意的唇落在江攸寧的脖頸
間:“還睡得著嗎?”
沈歲和的聲音壓低,像是在刻意誘惑她,江攸寧沒有說話。
從樓下到樓上,他們一直相擁,卻總像是隔著距離。

 

 

 

 

 

房間裡亮了一盞夜燈,借著微弱的光亮,江攸寧看到了和平常不 一樣的沈歲和,他眼尾泛紅,染上了幾分情欲。
江攸甯伸手撫向他的眼尾,覺得自己像是大海裡的扁舟,在層層 海浪之中感受著波濤洶湧,浮浮沉沉,被迫接受著沈歲和給的一切, 或好或壞。
兩人許久沒親熱了。沈歲和最近接了個棘手的案子,忙到腳不沾 地,有時直接睡在公司,回來後也是匆匆洗漱後就躺在床上睡覺,睡 著前離江攸寧很遠,只有睡著後覺得冷了才會不自覺地靠近她。
江攸寧亦是如此。所以有時他們是相擁著醒來的,卻會在醒來的 下一刻抽離對方。江攸寧如果提前醒來,可能會裝睡一陣兒,畢竟這 算是難得的溫暖。
明天就是開庭的日子,江攸寧本打算和辛語聊會兒天后去客房睡, 卻沒想到還是吵醒了他。他肆意掠奪著她的溫暖,而她也盡力給予。
折騰完之後,江攸寧筋疲力盡,癱在床上動都不想動,天已經蒙 蒙亮。
沈歲和匆匆洗了個澡,然後給她放好熱水。江攸寧累極了,側躺 在床上,昏昏沉沉,快要睡著。
“去洗澡。”沈歲和輕輕地晃了晃她。江攸寧眉頭微皺,難得撒了 個嬌:“抱我去吧。”
她半閉著眼,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光暈,原本雪白的肌膚現 在透著粉紅,看上去帶著幾分嫵媚。
沈歲和喉結微動,這副模樣的江攸寧,雖不是刻意誘惑人,卻惹 得他心神蕩漾。他喜歡她,尤其是她笨拙地回應的時候。
江攸寧的長相不是主流審美中令人驚豔的那種好看,放在主流審 美之中,她大抵只能得到個溫柔乖巧的評價。
這也是沈歲和對她的第一印象,溫柔乖巧也就意味著聽話,所以 他堅持跟她結了婚,這是他在可選擇範圍內最好的選擇。
這三年來,江攸寧沒有辜負他的期待,從沒和他鬧過脾氣,更沒 吵過架。沈歲和覺得跟她相處起來會不自覺地感到心平氣和,讓人很 舒服。

 

 

 

 

 

沈歲和抱著她這麼久,她也只是嬌嬌軟軟地求饒:“不要了,好
不好?”
沈歲和看著她的模樣,她太撩人了,完美契合他的喜好。
所以他不介意抱著她去洗澡,只是在去的路上,他在她的鎖骨處
留下了深深淺淺的印跡。
他喜歡看她含羞帶怯的樣子,就像看小時候養過的一株含羞草。 他碰一碰,含羞草的葉片就縮一縮,但過一會兒還會伸展開。
早晨,江攸寧是被電話吵醒的。她迷迷糊糊地接起來,咕噥著應
了聲“喂”。
辛語的話像炮仗似的,劈裡啪啦地砸過來:“我就知道你還沒起
床,看昨天沈歲和那個樣子就知道肯定不會放過你,現在還失眠嗎?
估計睡得快暈過去了吧。幸好我記得你今天出差,睡了兩個小時就起
來叫你。你趕緊起床吧,不是十點半的飛機嗎?從你家去機場還得半
個小時呢。”
聽見“出差”這兩個字,江攸寧昏沉的腦子瞬間清醒。她看了眼
表,已經九點了。
辛語猜得沒錯。
也許是太累了,她這一覺睡得格外沉,像暈過去似的,連沈歲和
什麼時候走的都沒察覺到。她掙扎著爬起來,摁了摁太陽穴,連忙對
辛語道謝。
辛語卻道:“我現在極度疲勞,不然就去你家接你了。為了咱倆的
安全,你還是打個車去吧,姐姐給你報銷。”
“倒也不必。”江攸寧打開了手機免提,從床邊散亂的衣服裡翻了
翻,沒有能穿的了。
沈歲和平常是個溫柔的紳士,但有些時候也很狂野。
昨天的衣服竟被他撕了扔在地上。江攸甯看著滿地狼藉,歎了口
氣,從衣櫃裡取了件 T 恤換上,去衛生間照鏡子時卻發現了鎖骨處的
斑駁印跡,青青紫紫的,透露著曖昧。
江攸寧從櫃子裡翻出了白襯衫,有條不紊地系上扣子,這才將那

 

 

 

 

 

些吻痕遮住。
“你接著睡吧。”她督促辛語,“以後別熬夜了,小心脫髮。”
辛語嗯了聲:“你有空了就把沈歲和的手機號發過來,我去體驗一 下時薪三萬的快樂。”
江攸寧詫異:“之前不是給你推過微信名片嗎?”
“誰沒事兒加他微信啊,又不是我男朋友,聊什麼聊。”辛語說, “跟他比起來,我更喜歡你。”
“成吧。”江攸寧說,“一會兒給你發。”
掛了電話,江攸寧快速洗漱完畢,拎著行李出了門,然後打車直 奔機場。在車上她打開了和辛語的聊天記錄,辛語早晨七點給她發了 消息。
“我仔細想了想,你沒有掙翻。跟沈歲和聊天一小時三萬,但他平 時又不跟你聊天。你只是陪他睡覺,算起來還是你吃虧。
“總結:陪他睡覺沒有陪他聊天掙錢。以後,多聊天,少睡覺。”
江攸寧坐在那兒愣了幾秒,然後把沈歲和的手機號發了過去,實 在沒忍住,還是給辛語科普了一下:“那叫法律諮詢,不是聊天。”
辛語打電話來的時候,沈歲和正在和律所的人吃飯。
案子很棘手,大家這一個月都跟著熬得很辛苦,今天上午開庭後 的結果不錯,臨下班時有人提議一起吃飯,還叫了沈歲和。
平常沈歲和很少參加這種局,作為律所的高級合夥人,他向來是 “高嶺之花”一般的存在。
大家叫他也只是意思意思,而他也深諳其道,所以來了以後只是 象徵性地吃幾口,結了賬再藉口有事離開,讓大家玩得開心。
辛語這個電話打得恰到好處。
“喂?”沈歲和起身接電話。
辛語大大咧咧的,也不和他客氣:“沈律,你在哪兒呢?我想找你 體驗一下時薪三萬的快樂。”
“你說地方吧,我現在過去。”沈歲和說。
辛語頓時皺眉:“嘖,你在哪個美人鄉呢?我家寶貝一出差你就亂

 

 

 

 

來?沈歲和你可以啊!”
“天香居。”沈歲和麵無表情地報了地方,“還要我請你吃飯嗎?”
辛語笑了:“倒也不必,我請您。”有求於人,姿態得放低些。
最後兩人將見面地點定在了天香居不遠處的一家咖啡廳,辛語比
沈歲和先到。
看著邁步而來的沈歲和,辛語對著手機給江攸寧發語音:“寶
貝,你老公乍看還挺帥。不過你不在,我總覺得自己在幹對不起你的
事情。”
沈歲和剛好聽到了後半句,唇角微揚:“想得真多。”
她低咳了聲,清了清嗓子,正經地說:“沈律,你看我這個情況, 打官司有沒有贏的可能?
“我說的贏就是我不用賠錢,還能解約,如果可以的話還能把公司
之前拖欠我的錢拿回來。”
沈歲和修長的手指微屈,富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面:“具體說說
你的……”
他的話還沒說完,忽然被一道清脆的聲音打斷了:“歲和哥哥。”
辛語抬起頭,就看見一個穿著淺藍色連衣裙、紮著丸子頭的女孩
兒走了過來。
沈歲和皺了皺眉,語氣不大好:“你怎麼在這兒?”
女孩兒笑著說:“跟朋友逛街累了,來這兒喝下午茶。”
“這都晚上了。”辛語插話道。
女孩兒嘟了嘟嘴,小巧的鼻頭微皺,撒著嬌道:“聊得有點兒盡
興,一時忘了時間,現在都有點兒餓了呢。”
辛語用快能殺人的目光望向沈歲和,而沈歲和修長的手指摁著太
陽穴,語氣冰冷:“餓了就去吃飯。”
“哥哥要一起嗎?”女孩兒問。
“不。”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沈歲和抬頭,視線和辛語的撞了個正著,女
孩兒看向辛語,眉頭微皺:“這個姐姐是誰啊?”
辛語站起來,盡顯身高優勢,頓時氣場全開。她唇角上揚,一字

 

 

 

 

 

一頓地道:“我是你嫂嫂的閨密。”

“離婚!”辛語義憤填膺,“必須離婚!”
江攸寧坐在陽臺的竹椅上,俯瞰著臨城的夜景。
她剛洗過澡,隨便穿了件 T 恤,換了條熱褲,兩條白皙的長腿露 在外面。她將胳膊搭在旁邊的桌子上,然後撐著下巴聽辛語抱怨。
辛語已經說了半個小時了,“離婚”這兩個字被提及的頻率是三分 鐘一次,而喬夏這個名字被她提起來咒駡了近百次。
“我聽得都要吐了。”辛語說,“她媽沒給她生哥哥,她來叫別人的 老公‘哥哥’?要真是沈歲和的親妹妹我也就忍了,明顯就是上來勾 引人的。離婚!你必須離!”
江攸寧淡淡地回應:“嗯。”語氣極其敷衍。
“江攸寧!”辛語急了,“我跟你說正事呢!你能不能不要這麼敷 衍我?我今天真的要被氣死了!比昨天那個女人罵我活該單身還氣! 看見喬夏那張臉,我好想上去扇她一巴掌!”
江攸寧緩緩地道:“那你怎麼不扇?”
辛語愣了一會兒,忽然一腳踩了刹車,將車停在路邊。車窗降下 來,晚風吹進車裡,把她的頭髮吹了起來,她嚴肅地思考這個問題。 幾分鐘後,辛語重重地呼了口氣:“因為她沒有做任何逾矩的行為。”
無論是叫“哥哥”,還是請吃飯,甚至跟她做自我介紹,對方都 沒有任何朋友以外的舉動,那一聲聲的“哥哥”能讓辛語恨得牙癢癢, 但不是扇她的理由。
良久之後,辛語問:“她是不是像這樣在你面前耀武揚威過好多 次了?”
“沒有。”江攸寧說。一般她都是被人家無視的那個。
江攸寧起身去房間的冰箱裡拿了罐啤酒,盤起兩條腿,雙手捧著 啤酒,就跟喝牛奶似的,輕抿了一口。
“你跟我說實話。”辛語扶著額頭,一本正經地問,“你到底是怎麼 想的?”
“沒想過。”江攸甯也很誠實地回答。

 

 

 

 

 

她嫁給沈歲和是很突然的事情,辛語很久都無法接受,有一次甚
至半夜給她打電話,哭著說:“寶貝,我夢到你遭到家庭暴力了。”
在辛語眼裡,婚姻是墳墓,是亂葬崗,所以她想不通江攸寧為什
麼在最好的年紀義無反顧地跳進去,哪怕結婚對象是家世、相貌樣樣
都好的沈歲和。
而對江攸寧來說,這段婚姻是意外驚喜,也是歲月贈送的禮物。
許多事情江攸寧沒跟別人說過,所以很多人覺得她愛得莫名其妙, 婚也結得莫名其妙,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個中曲折。
夜深人靜,晚風輕拂發梢,江攸寧喝完了半瓶啤酒,將易拉罐放
在桌上,聲音混雜在風裡:“沈歲和的態度很明確吧?”
辛語不太情願地“嗯”了一聲:“他倒是挺討厭那女孩兒的。”
“那就行了。”江攸寧說,“別擔心,我能處理好。”
夏末的空氣中翻滾著熱浪,高樓之上寂靜無聲。良久之後,辛語
才歎了口氣,拉長聲音道:“你啊你!”
她每次都是這樣,害怕別人擔心,所以將一切都自己扛著。
辛語也知道她的性子,看上去好脾氣,溫柔乖巧,但骨子裡很倔。 她認定的事情,可真是九匹馬都拉不回來。發洩了一頓後,辛語才算 平靜下來。
“有什麼事兒你就跟我說。”辛語叮囑道,“下次要是讓我發現沈歲
和欺負你,我就上去揍他。”
“你打不過的,”江攸寧輕笑,“他練過散打。”
“那也得打。”辛語忽然覺得心酸,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我保護了
這麼多年的‘小豆丁’不能讓別人給欺負了啊!”
聽到這話,江攸寧的眼淚猝不及防地掉了下來,她擦掉腿上的淚 漬,吸了吸鼻子,笑道:“可算了吧,一直不都是聞哥保護咱們嗎?”
聞哥是江攸甯的堂哥,全名是江聞,比江攸寧大半歲,三人在初 一以前都在同一個班。江攸甯初二跳了一級,而且因為媽媽的工作, 她搬了一次家,又轉了學。雖然隔得遠了,但幾人的關係一直都挺好。
從小辛語在女生中個子就是拔尖的,比一般的男孩兒也高。江攸 甯在初二以前都是小個子,長得也柔柔弱弱的,經常被叫“小豆丁”,

 

 

 

 

 

成了男生們欺負的對象。
那些男生或拽她的小辮兒,或拍她的背,各種小惡作劇層出不窮, 而江聞和辛語就負責保護她。
江攸寧笑著說:“你也別這麼戒備,遇到合適的就談個戀愛試試。” “不。”辛語傲嬌地道,“姐很高貴,他們不配。”
辛語還是氣不過,臨掛電話前又罵了一遍喬夏,這一次還加上了 沈歲和:“沒事兒長那麼好看幹嗎?招蜂引蝶。”
江攸寧附和著罵,只是很敷衍。
“好了。”江攸寧說,“乖乖睡,相信我。”
辛語這才掛了電話。
江攸寧坐在陽臺上發呆,然後打開微信,點開置頂。
備註:老公。
兩人最後的聊天記錄是在下午六點。
老公:“晚上想吃什麼?”
“我出差了。”
老公:“幾天?”
“三天。”
老公:“好。”
對話簡短到可怕,但這是他們的常態。江攸寧有心想說句什麼, 戳了戳屏幕又退了出來。
質問沈歲和?她又不是不知道喬夏,更何況沈歲和比她還討厭 喬夏。
安慰沈歲和?這好像也大可不必。
江攸寧乾脆放下手機,從一側拿起電子書閱讀器繼續看書。翻了 沒幾頁,她就看到這樣的一句話:“她那時候還太年輕,不知道所有命 運贈送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江攸寧回來那天是週五,上午十一點十分落地。
辛語十一點就在出口處等著,看見江攸寧,她上前拎起行李箱轉 身就走,故意沒跟江攸寧搭話,江攸寧扯了扯她的袖子。

 

 

 

 

 

“幹嗎?”辛語沒好氣地說,“你不是自己都能解決嗎?怎麼你家
沈歲和不來接你?”
“他在上班。”江攸寧說,“我沒叫他。”
“呵。”辛語毫無形象地翻了個白眼,氣笑了,“全世界就他一個人
有工作啊?說得我好像無業遊民似的。”
江攸寧澄澈的眼睛盯著她。
她前段時間跟公司鬧掰了,現在可不就是無業遊民嗎?她在江攸
寧的腦袋上敲了一下:“算是敗給你了。”
她帶著江攸甯上車,然後一邊開車一邊開始碎碎念:“我說你,在
男人面前別總是這麼好脾氣,讓他覺得你好欺負,時間長了就不把你
當回事了。以後嫁人真不能找長得好看的,站在那兒就開始給你招蜂
引蝶。還有你啊,能不能有點兒骨氣?!給我支棱起來!鬧他!”
“嗯。”江攸甯有氣無力地應著,然後輕笑道,“我還有以後啊?”
“怎麼沒有?”辛語嗤道,“只要沈歲和對你不好,我立馬給你介
紹新的。姐姐錢沒有,兩條腿的男人多的是。”
江攸寧閉著眼睛假寐,聲音懶洋洋的:“你還是留給自己吧,我不
需要了。”
“嚇。”
過了一會兒,江攸寧才想起來:“路童這周日回來。”
辛語頓時瞪大眼睛:“她還好意思回來?別回來了,我這輩子都不
想看見她。”
“還生氣呢?”江攸寧笑道,“她說這次回來給你負荊請罪,而且
以後就不出去了。”
路童是江攸甯在華政的同學兼舍友,畢業以後沒當律師,也沒考
研,而是紮根基層,在全國各地的山村裡做法律援助。
因為宣傳公益事業接受過幾次採訪,她也算小有名氣,但仍然不
改窮苦本色。
江攸甯上大學那會兒,三個人經常一塊兒玩,時間久了也就摸透
了彼此的脾氣。
上次路童答應了要陪辛語在北城待一個月,甚至還約好了要去

 

 

 

 

 

雲南旅遊,辛語連票都訂好了,結果路童臨時有事,連夜坐火車去了 安縣。
一月之期只實現了十天。
被爽約的辛語很生氣,拉黑了路童的所有聯繫方式,江攸甯就成 了中間遞話的。
“我信她?”辛語嗤笑,“這女人嘴裡沒一句正經的,比男人都貧。”
路童的聲音從手機裡傳出來:“我在你這兒都淪落到和男人比 了嗎?”
辛語瞪了江攸寧一眼。
江攸寧聳肩,表示是路童讓自己接的電話。
“我這周日回去!”路童大聲喊,“你給我好好等著!”
“幹嗎?”辛語挑釁,“要打架?”
路童義正詞嚴:“不是!我就讓你看看我跪的姿勢標不標準!”
辛語的表情一言難盡,她想笑又憋著,強迫自己生氣。
江攸寧打了圓場:“這周日天香居一起吃晚飯,你請!”
“好!沒問題!”路童連忙答應。
辛語想說點兒什麼,卻又不好意思說出口,看了眼江攸甯,立馬 靈機一動道:“你是不是在外邊打離婚官司挺多的?”
江攸寧忽然感覺後背一涼。
路童回答:“也還行吧,主要是打離婚訴訟和勞動仲裁。”
“那正好。”辛語說,“回來幫江攸寧看看,她的離婚官司好不 好打。”
路童愣了兩秒:“你讓我跟沈歲和上法庭?”
“她胡說的。”江攸甯立馬道,“我不離婚。”
路童那邊沉默了幾秒,幽幽地道:“我還挺期待的。”
江攸寧掛了電話,只覺得腦仁疼。
車子不疾不徐地行駛在路上,隔了很久,江攸寧才問:“你覺得我 應該找個什麼樣的?”
“什麼?”話題轉得太快,辛語被問蒙了,拐過一個路口後才反應 過來她在說什麼。

 

 

 

 

 

“我也不知道。”辛語誠懇地說,“沒有特定標準,但我覺得你應該
找個滿心滿眼都是你的。”
江攸寧反問:“沈歲和呢?”
辛語抿了抿唇,表情有些為難,聲音也低了幾分,看起來十分嚴
肅:“要聽實話嗎?”
“嗯。”
辛語把車窗開了一半,風和著她的聲音,她說得異常篤定:“我覺
得他眼裡、心裡都沒有你。你不快樂,江攸寧。”
車載音樂正好放到了那一句:

他不愛我,牽手的時候太冷清
擁抱的時候不夠靠近

江攸寧別過臉看向窗外,忽然笑了。原來,幸福是裝不出來的。
“你出差的這幾天,沈歲和都沒聯繫過你吧?”辛語問。
江攸寧點了點頭:“你怎麼知道?”
“猜的。”辛語翻了個白眼,“你回來以後,笑就沒到過眼底。”
“哦。”
話音剛落,江攸寧的手機忽然振動起來,是沈歲和發來的消息。
“禮物買好了嗎?周日是我媽的生日。”
江攸寧忽然長歎了一口氣,沒忍住爆了句粗口。
“怎麼了?”辛語問。
江攸甯滿懷歉意地看過去:“這周日不能跟你們吃飯了。”
“嗯?”
“我婆婆生日。”

江攸寧去臨城出差買了禮物回來,但只有給同事們的伴手禮和給
沈歲和的七夕禮物,她忘記了婆婆曾雪儀的生日是在七夕前兩天。
江攸甯覺得給曾雪儀挑禮物是件很麻煩的事。
曾家是做絲織生意起家的。從二十世紀七十年代開始,曾家憑藉

 

 

 

 

 

精湛的技藝和獨到的眼光,引領了一個時代的潮流,當之無愧地成了 國內絲織業的龍頭老大,其產品遠銷海外。
經過多年的改革變遷,曾家從古典絲織業拓展為品牌服飾,並成 功轉型為奢侈品行業,成為唯一能夠和國外大牌相媲美的國貨品牌, 被譽為“國貨之光”。再加上國家扶持,曾家在世界一百多個國家都 有專賣店。而在國內,人們只要提到奢侈品,必定會說起曾家創立的 “風雪”。
曾雪儀是曾家那一輩唯一的女孩子。曾家原本旁支很多,但到了 曾雪儀父親那一代,曾父大刀闊斧地進行變革,憑藉雷霆手腕肅清了 旁支,將曾家的財產全部攬到手中,同時為妻子創立了獨立品牌“摯 愛”,如今成了著名的婚戀品牌。
人們都說結婚時不買“摯愛”的戒指,就感覺缺了點兒什麼。
到了曾雪儀這一代,曾家只有她和弟弟曾寒山兩人。曾雪儀自幼 學習禮儀,對各種禮節都極為看重,而她並不滿意江攸甯這個兒媳婦。 前兩年江攸甯給婆婆送過貴重的禮物,也送過有小巧思的禮物,但都 沒有得到曾雪儀的青睞。
今年倒好,江攸寧直接忘了。剛出差回來正好不用上班,辛語便 載著江攸寧去了商場,樓上樓下繞了兩圈,腿快要逛斷了,江攸寧也 沒有找到合適的禮物。
兩人逛累了便隨便找了個咖啡廳歇腳,辛語坐在椅子上,生無可 戀地往後一靠,一雙大長腿隨意地搭著,頗有些無處安放的感覺。她 打了個響指叫來服務員:“先給我來一杯溫水,然後我要拿鐵,加糖。”
“我要提拉米蘇和溫水。”江攸寧說。
點完餐後,辛語便低著頭玩手機,江攸寧坐在那兒,仍舊在思考。
“要不就送個包算了。”江攸寧說,“三樓那個好像還可以。”
“嗯。”辛語敷衍地回應,“都行。”
“不行。”江攸寧托著下巴,聲音疲倦到了極點,“我婆婆肯定要說 我對她不上心。”
“一個包十萬了還不上心?”辛語翻了個白眼,“她是什麼高貴品 種嗎?”

 

 

 

 

 

江攸寧搖搖頭:“她又不缺錢。”
隔了一會兒,江攸寧又說:“五樓那條絲巾挺好看的,而且挺搭她
的氣質,要不買那個吧。”
“嗯,行。”辛語說。
沒幾秒江攸寧又自我否定道:“不行。曾家就是做高端絲織品的, 我婆婆肯定要說我看不上曾家的東西。”
“哦。”
點的餐端上來,辛語率先喝了半杯溫水,慵懶地半閉著眼。
“四樓那個鐲子呢?”江攸寧問,“那個質地也挺好的。”
辛語回應道:“嗯,好。”
腦子掉線的江攸寧終於反應過來,辛語一直在敷衍她。
“你認真點兒。”江攸寧歎了口氣,“我現在要愁死了。”
“我哪兒不認真?”辛語眼皮微掀,歎道,“你剛剛提出的那幾個
都是我幫你挑的樣式。”
不只如此,從一樓到九樓,辛語一共幫著挑了十幾樣東西,一一
被江攸寧否定了,而理由都是婆婆可能會不喜歡。
辛語後來累了,就不再提意見,讓她一個人糾結,而江攸寧果真
糾結了一路。
從中午十二點到商場,她們倆飯都沒吃就開始逛,現在是晚上七
點,外面已經是滿天星光,昏黃的燈光溫柔地籠罩著這個世界。
江攸寧抿了抿唇,低下頭不再說話。辛語回完了消息,把手機倒
扣在桌面。
“離婚吧。”辛語突然說。
江攸寧抬頭:“嗯?”
勸分不勸和是辛語的一貫作風,但這一次,江攸寧從她的口中聽
出了嚴肅和認真,不是以往那種半開玩笑的態度。
辛語沒再說話,而是盯著她看,眼眶泛紅。目光相撞的那一瞬間, 江攸寧眼眶發酸,心意相通,忽然就知道辛語怎麼了。
辛語在替她委屈。
“語語。”江攸寧深吸了口氣,端起水杯輕抿了一口,潤了潤嗓子,

 

 

 

 

聲音一如既往地溫和,“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以前挑禮物我是最在行的,但現在我……”她頓了下,目光瞟 向了別處,“甚至只要站在貨架前,我的腦子裡就會出現很多聲音。那 些聲音都告訴我這個不怎麼樣,不好、很差、不喜歡、沒有品位…… 這些詞會頻繁出現在我的腦海中,我根本沒辦法下定決心去買一個 東西。”
她出現這樣的情況大抵是在去年過年之前。
江攸甯和沈歲和過年拜訪長輩們會帶禮品,每年回兩家過年都是 江攸寧挑禮品,回她家要送的那一份很快就能挑好,而給曾雪儀的那 一份,遲遲挑不好。
最後等到年三十那天,她硬著頭皮去奢侈品店買了一條項鍊,是 她一眼就看中的款式,但依舊被說審美不行,品位不夠好。
轉過年來沒有多少節日,但是每一個需要挑禮物的節日都讓江攸 寧徹夜難眠。
每一次送,她都很忐忑,必須要等到最後期限才能將禮物定下來。 每一次站在貨架前,她的腦海裡總是會出現那些話。
久而久之,她沒有了去挑禮物的新鮮感,更害怕站在貨架前,尤 其是挑送給曾雪儀的禮物。
“你在討好她。”辛語篤定地道,“而她在否定你。”
江攸寧沉默不語,摁了摁自己的太陽穴。
江攸寧有點兒暈機,從飛機上下來一直都不太舒服,連逛七個小 時,都是憑意志力撐著,現在腦仁跟被刺一樣,疼得厲害。
“寶貝,她不喜歡的是你。”辛語說,“跟你送什麼沒有關係。”
“嗯?”
辛語繼續說:“就像我喜歡你,你出差回來送我鑰匙扣我也很高 興,哪怕不送我,我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你為什麼要費盡心思去討好 一個不喜歡你的人呢?”
咖啡廳裡放著舒緩的輕音樂,隔了很久,江攸寧喝完了那杯溫水, 將杯子放在桌上,她空靈的聲音夾雜著音樂聲傳到辛語的耳朵裡。
“因為那是沈先生的母親。”

 

 

 

 

 


說起來,江攸甯嫁給沈歲和不算是高攀。就算曾家是北城有頭有
臉的世家,但江攸寧家也不差。
江攸甯的母親慕曦是華北師範大學歷史系的教授,父親江洋是國
家一級話劇演員,也帶過不少學生,兩人皆桃李滿天下。江攸甯的師
哥師姐多得很,幾乎遍佈各行各業。
她的小舅慕承遠學法律出身,是國內頂級律所的高級合夥人,主
要負責非訴業務,至今未婚,江攸寧學習法律也是受了他的影響。
叔叔江河年紀輕輕就出來闖蕩,也算小有成就,創辦了中洲房地
產開發公司,北城正在開發的新商圈就是他在投資。叔叔只有一個兒
子江聞,憑藉出色的顏值進入娛樂圈闖蕩,如今不過二十六歲,就已
經是手捧兩座“最佳男主角”獎盃的實力派演員了。
江攸寧家裡人少,關係簡單,父母相處和睦,兩邊的親戚也時常
走動,再加上江攸寧向來乖巧,又是唯一的女孩子,所以大家都格外
疼愛她。
江攸甯嫁給沈歲和之前,叔叔怕她受委屈,送給了她北城市中心
的三套房作為陪嫁。舅舅則送了兩輛車,一輛寶馬 X3 由她上班開,一
輛豪車讓她用來撐場面。
即便如此,兩人的婚禮也沒有大辦。因為沈歲和的父親很早就去
世了,所以幫著他操辦的只有曾家人,主事的是舅舅曾寒山,他提議
大辦,但曾雪儀不大樂意。再加上那段時間正趕上沈歲和的律所忙到
腳不沾地,沈歲和跟江攸寧商議後便決定先領證,然後兩家人一起吃
個飯,等有時間了再正兒八經地大辦。
那天江攸寧這邊就請了辛語和路童兩個朋友,而沈歲和只叫了裴
旭天。
一共兩桌人,桌上的人沒幾個高興的。
婚前沈歲和在“君萊國際”買了房,二百八十多平方米,連頂樓
都買了下來,打通以後就變成了兩層高的小別墅。婚後他們就住在這
裡,這是北城為數不多的國際社區,寸土寸金。
這個小區有最負盛名的國際幼兒園、北城升學率最高的小學以及

 

 

 

 

 

轉過兩個路口就能到的市一中。
小區周圍都是國際化的配套設施,距離中心商務區不超過三千米, 開車十五分鐘就能到法院。站在高處望過去,一眼就能看到氣勢恢宏 的檢察院大樓,而隔壁另一棟高樓是市公安局。
只是這裡離江攸寧上班的地方比較遠,開車需要一個半小時。
沈歲和在別處還有房產,但這裡是裝修最好的,而且離法院近。
夜深了,很多東西總是從記憶深處不經意地跑出來。
啪嗒,客廳裡的燈忽然被打開。
江攸寧略有些遲鈍地轉過身,仰起頭看了一眼,沈歲和從樓上走 了下來。他換上了黑色的家居服,大抵剛看完卷宗,還戴著金絲邊兒 眼鏡,袖子挽起一截,剛好露出蜜色的小臂,渾身上下透露出高冷的 氣息。
只看了一眼,江攸寧便偏過頭去,繼續看著窗外,這會兒外面燈 火通明,江攸寧望過去能夠看到這個城市最漂亮的夜景。
沈歲和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冷淡地問:“禮物買好了嗎?”
“沒有。”江攸寧說。
“那你……”沈歲和正想說打算明天去買嗎,不料江攸寧突然站起 來,打斷了他的話:“我累了。”
她的聲音不高,但可以清晰地傳到沈歲和的耳朵裡,江攸寧說完 便頭也不回地上了樓。
萬籟俱寂,客廳空曠,沈歲和頓了良久,才捧起杯子喝了口水。 他修長的手指捧著玻璃杯,明亮的燈光映射在杯子上,顯得杯子格外 好看。
一杯水喝了近五分鐘,他仍在望著樓梯。
江攸甯上樓時沒有刻意發出過重的聲響,但他也感受到了冷意, 而且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眉頭微皺,打開水龍頭,溫熱的水流經他的手指。他將杯子洗 了之後放回原位。幾秒之後,他又打開櫃子,從裡邊取出牛奶倒入玻 璃杯,然後放進微波爐裡加熱兩分鐘。
微波爐的提示音和手機微信的提示音幾乎同時響起,他拿起手

 

 

 

 

機看,是表弟曾嘉煦發在“相依為命三小孩”群裡的,而且專門提到
了他。
“哥,救命!今年要給姑媽買啥啊?我已經要瘋了!”
沈歲和:“禮物?”
曾嘉煦:“對,我看了好幾個,都覺得不大行。”
沈歲和:“心意到了就行,她也不缺。”
曾嘉煦:“你不瞭解自己的媽嗎?”
沈歲和沉默了一會兒,回:“把你挑的禮物發出來,我看一下。”
曾嘉煦一連甩出幾張圖,還有鏈接,都是些“低調奢華有內涵” 的小飾品,沈歲和給他出主意定了一個。
曾嘉煦:“救命恩人!”
沈歲和:“她有那麼嚇人嗎?”
曾嘉煦:“倒也不是。”
群裡沉寂了一會兒,一直沒說話的表妹曾嘉柔突然發了條消息: “我也還沒買!哥,快給我甩個鏈接!我趕緊下單,不然就遲了!”
曾嘉煦把自己挑中的隨意給她分享了一個,五秒之後,曾嘉柔回
複道:“哈哈哈!搞定!這個可真是太搭姑媽的氣質了!”
曾嘉煦:“我可真羡慕你。”
曾嘉柔:“沒辦法,誰讓我討喜呢?”
曾嘉煦:“沒關係,今年我問的哥,送之前我就說這是哥幫我挑
的,姑媽肯定不會再說我了。”
曾嘉柔:“你可真狡猾。”
曾嘉煦:“我要是像你一樣送個鑰匙扣都能被誇一頓,我會是這個
樣子?”
曾嘉柔:“同情你。”
沈歲和看著消息界面,他們兄妹倆不停地刷著屏。隔了一會兒, 曾嘉煦叫他:“哥,你記得幫嫂子選一個。”
曾嘉柔也附和道:“就是!不然嫂子今年又要被說,我估計她都快
對‘禮物’這個詞有心理陰影了。”
沈歲和皺眉,戳著屏幕問:“有那麼嚴重?”

 

 

 

 

 

曾嘉柔:“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解釋,反正挺嚴重的。”
兄妹二人極力催促,沈歲和應了聲好,便關了手機。
他開始回憶去年的場景。
曾雪儀確實對江攸寧選的禮物評頭論足了一番,但任誰也看得出 來,江攸寧選的禮物是最用心,也最襯曾雪儀氣質的,無論實用度還 是美觀度都屬上乘。
但曾雪儀對著那份禮物硬是列了三五條缺點出來,還是沈歲和護 了幾句,曾雪儀才罷休。當下江攸寧的臉色就不太好看,但她沒哭也 沒鬧,第二天便恢復如常了。
沈歲和便以為她沒什麼事了。
他能記得提醒江攸寧買禮物,是因為今年母親節的時候,江攸寧 沒買禮物被曾雪儀數落了一頓,所以他買禮物時便提醒了江攸寧。
沈歲和在樓下待了一會兒,牛奶都涼了,便又將牛奶放入微波爐 中加熱。
江攸寧側躺在床上,房間裡沒拉窗簾,也沒開燈,她面對著窗戶 的那一邊。
旁邊空蕩蕩的,這裡原本是屬�沈歲和的位置,但她想看夜景, 嫌他的枕頭太擋視線,便將枕頭往下放了些。
她的腿在被子裡繃緊,唇也緊抿,眼眶泛紅。
大抵是要變天了,她想。剛剛在樓下看外面還是漫天星光,如今 大片大片的烏雲遮蔽了天空,山雨欲來。
其實不用看天色也能察覺,她的腳比天氣預報都准。晚上回來之 後,她的腳踝處就像被針紮一樣,泛著細密的疼痛,然後蔓延到小腿, 再加上她在商場逛了七個小時,這次的症狀比往常還要明顯。
這是車禍後遺症。一到陰雨天,她的腳就會泛疼,疼起來走路自然不會好看,要是耐得住疼她便能走得好看一些;但耐不住疼的時候, 她走路便是微跛的。她會吃止疼藥,但吃得久了,止疼藥的功效也不 太好了。
如果碰上了連綿的細雨,她倒不會疼太久,往往只疼一兩天,之

 

 

 

 

後不論怎麼下雨,她都不太疼了。
這症狀倒有些像經期到訪。但曾雪儀說,沈家不需要一個跛腳的
兒媳婦,哪怕只是間歇性的,也不需要。
果然不到半小時,雨就淅淅瀝瀝地包裹了北城的夜晚,細密的雨
珠落在玻璃窗上,江攸寧的腳背繃得筆直,疼痛緩解了幾分。
她嘗試著放淺了呼吸,開始醞釀睡意,白天累了那麼久,如今應 當是容易入睡的,但腳踝處傳來的疼痛是細細密密的,只要閉上眼, 痛感便越發真切。
她看厭了雨,伸手從床頭櫃上摸到了手機,辛語給她發了消息。
“腳疼了嗎?我上次給你買的藥可以敷一下,先拿泡腳桶泡半個小
時腳再敷藥,聽說特別管用,時間久了聽說能根治。”
江攸寧戳著屏幕回復:“嗯。”
剛回完消息電話就響了,她深呼吸之後才接起來,聲音柔和地說: “媽。”
“嗯。”慕曦正坐在書房看書,直到風刮開了窗戶,才驚覺下雨了, 立馬打了電話過來,“腳疼嗎?”
江攸寧笑著回答:“還好。”
她也沒法再躺著,乾脆坐了起來。
門吱呀一聲響了,隨之而來的是燈被打開,沈歲和站在門口,手
裡捧著一杯熱牛奶。
“我沒事兒。”江攸寧只是往門口瞟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下巴隨
意搭在膝蓋上,一隻手握著手機,另一隻手在被子裡輕輕按腳,這樣
會舒服一些。
“您看書吧。”江攸寧說,“上次辛語給我買了藥,我正要去試一
下呢。”
“那些來路不明的藥不要瞎用,免得越用越嚴重。”慕曦說,“現在
好不容易恢復得差不多了,可別再出什麼差錯。”
“嗯,我知道,之前讓小舅找人檢測過藥裡的成分了,醫生說挺不
錯的,長期用說不定能治好。”江攸寧解釋道。
慕曦這才放心了些,轉口問道:“歲和呢?”

 

 

 

 

 

“在家。”江攸寧說。
慕曦叮囑道:“那你讓他幫你做點兒事,別什麼都自己弄。”
“嗯。”江攸寧輕笑道,“我知道,他剛幫我熱牛奶去了。您放心看 書去吧,我這次真不疼,不跟您說啦,我去泡腳了。”
慕曦又叮囑了幾句才掛斷電話。下一秒,江攸寧便收了笑,汗珠 順著她蒼白的小臉落在被子上。她皺著眉,整個腦袋埋在膝蓋裡,看 上去非常痛苦。
沈歲和將杯子放在床頭櫃上,坐在床腳,壓低了聲音問:“還 好嗎?”
“嗯。”江攸寧深吸了口氣,挪動著腳下床,“我去泡個腳,你 睡吧。”
沈歲和皺著眉看向她紅腫起來的腳,伸手摁了下,疼得江攸寧倒 吸了一口冷氣。
“歇著吧。”沈歲和說,“我去幫你弄。”
“哦。”
江攸寧平常都是自己做這些事的。
北城不是多雨的城市,暴雨更是少之又少。沈歲和工作忙,她要 麼就疼著去睡,要麼就忍著疼去泡個腳,然後躺在床上一夜難眠,很 少翻身,因為翻身多了會驚動沈歲和。
之前沈歲和也提過幫她,但她沒有麻煩他的習慣,往往都是拒絕, 甚至在她心裡,沈歲和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睥睨世間的,不太適合做 這些生活瑣事。
但今天她實在太疼了,疼到快要麻木,因為走路走得多,如今腳 踝腫得像個饅頭。
她輕倚在床頭,溫聲道:“藥在第三個抽屜裡,泡腳桶在儲物間第 四個櫃子裡,先加水再插電。”
“可以直接從洗手間接熱水,然後將藥包放進去就行。”
沈歲和應道:“好。”
在沈歲和轉身之際,江攸寧喊住他問:“牛奶是給我的嗎?”
“嗯。”沈歲和說,“趁熱喝。”

 

 

 

 

 

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夜,江攸寧後半夜才睡著。太冷了,她不自
覺地跑到了沈歲和的懷裡,這次不像往常,沈歲和沒有佯裝翻身來避
開她。
也許是可憐她腳疼,沈歲和的胳膊收緊了幾分,將她攬在懷裡。 溫熱的體溫包裹全身,她睡得還算踏實,後半夜腳也沒再疼。
翌日醒來,天已放晴,只是她的腳腫了,估計沒個三五天好不了。
今天是週六,江攸寧不用上班,但她的身側已經空了。她摸了下, 一片冰涼,沈歲和應當起來好一陣了。房間裡一如既往地空蕩,但空 氣中還殘留著沈歲和的味道,和她的沐浴乳是同一種香味,淡淡的薰 衣草味彌散在房間裡。
她側過身,將腦袋埋在枕頭裡發呆。過了一會兒,她才從床頭櫃 上摸到手機,沒看的消息有很多,都是看到下雨了發消息關懷她的, 她一一回復。
最後她才盯著微信置頂仔細看,沈歲和給她發了微信。
“今天別出去了,禮物我買吧。”

曾雪儀的生日每年都大同小異。
沈歲和的父親在他七歲那年去世,之後曾雪儀沒有再嫁。
沈歲和結婚後,曾雪儀一個人住在北城的駿亞高檔小區,距離弟 弟曾寒山那兒隔了三棟樓,所以她的生日都是去曾寒山那兒過。曾家 父母都已經去世,家業如今是曾寒山在打理,曾寒山自然住在祖宅, 那是城中央的獨棟別墅。
沈歲和和江攸寧到的時候,眾人已經在家裡熱鬧了好一陣。江攸 寧是挽著沈歲和的胳膊進來的,身體的大半重量都壓在沈歲和身上。 她的腳還沒有好,略有些跛。
一進門,沈歲和的表妹曾嘉柔就跑過來迎接:“表哥表嫂你們
來了!”
聞言,正在打遊戲的曾嘉煦抬起頭笑著打招呼,曾寒山夫妻也
笑著向他們問好,唯有曾雪儀坐在沙發中央,一動不動,只淡淡地瞟
了一眼,然後繼續直視前方,電視裡正播放著江聞主演的電視劇《在

 

 

 

 

 

北極》。
沈歲和帶著江攸甯走到曾雪儀身邊,將兩人的禮物一同遞過去。
“嗯。”曾雪儀淡淡地應了一聲。
沈歲和給她買了條絲巾,是博柏利的最新款。她笑著伸手摸了摸 質地良好的絲巾,稱讚道:“有眼光。”
江攸寧也把禮物拿了出來,是一個質地通透的玉鐲。
“媽,這個送給您。”江攸寧小心翼翼地笑著說,“祝您生日快樂!”
曾雪儀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這鐲子……”
“我跟甯寧一起挑的。”沈歲和及時打斷了她的話,不卑不亢地道, “媽,不好嗎?”
曾雪儀的話被噎了回去。她眼尾微微上挑,略帶輕蔑地看了一眼, 江攸寧像被架在十字架上的犯人,等待著審判。
沉默良久之後,曾雪儀才收起來,不大情願地點頭道:“不錯。”
江攸寧松了口氣,連帶著其他小輩也都松了口氣。曾雪儀平常嚴 肅慣了,家中小輩們都很怕她。弟弟曾寒山也敬她是長姐,從未頂撞 過她。曾嘉柔有心想幫襯幾句,卻怕越幫越亂,只能眨著大眼睛,來 回打量。
看完了禮物,眾人坐在沙發上閒聊,江攸寧低斂著眉眼,連呼吸 都刻意放輕。幸好,眾人也沒把話題往她身上拐,基本上都在打趣曾 嘉煦,曾雪儀說他不務正業,只知道打鼓不去繼承家業,曾嘉煦訕笑 著跳過了這個話題。
曾寒山則笑著說:“不行就讓柔柔來繼承,反正都是自家人。”
“你就慣著他吧。”曾雪儀看了眼這個太過隨和的弟弟,“柔柔以後 是要嫁人的,之後還要生孩子,哪有時間管理公司?”
“我還年輕呢。”曾寒山笑,“不行就讓煦煦早點兒結婚,生個小孫 子來繼承。”
曾嘉煦連忙拍手附和道:“我看行!”
“要是歲和願意,也一起來。”曾寒山說,“都是自家人。”
沈歲和連忙拒絕:“舅舅,我律所做得挺好的,就不用了。”
“那就早點兒生個小孩兒。”一直沒開口的舅媽打趣道,“照煦煦那

 

 

 

 

 

個玩心重的樣子,估計結婚還早呢。你和甯甯現在正好,生孩子都是
順理成章的事兒,到時候舅媽給你們帶。”
江攸甯正捧著水喝,聽到這話差點兒嗆到。她只是訕笑了下,沒
有說話。曾寒山立馬道:“你舅媽不是逼著你們生孩子啊,她就是隨口
一提,你們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怎麼做都隨你們。”
江攸寧笑著點頭:“嗯,我們知道。”
曾雪儀低咳了幾聲,家裡頓時噤若寒蟬。曾寒山拉著妻子去廚房, 說是看看菜做好了沒。曾嘉煦和曾嘉柔面面相覷,曾嘉柔給曾嘉煦使 眼色:走?
曾嘉煦朝著江攸寧抬了抬下巴,像是在說:“表嫂多尷尬啊!”
曾嘉柔乖巧地坐好,給曾雪儀剝了個橘子。
曾雪儀溫柔地笑道:“還是柔柔貼心。”
她說話時目光若有若無地瞟向江攸寧,個中意味十分明顯,江攸
甯立馬伸手從果盤裡拿了一個橘子剝好,甚至將上邊的白絲都剔掉後
遞了過去。
曾雪儀沒有接,一直晾著她。
還是沈歲和從她手裡拿過橘子塞到了嘴裡:“挺甜。”
曾雪儀臉色微變,客廳裡的氣氛開始變得詭異。江攸寧頗有些坐
立難安,往年沈歲和一來就會被曾雪儀指派去做這做那,都是她獨自
面對曾雪儀。今年沈歲和還在她身側,但越是這樣,她的心越難安。
不一會兒,曾雪儀的手機響了,她點開屏幕查看消息,瞬間眉眼
帶笑,此時門鈴也正好響了。
曾嘉柔正要起身去開門,不料曾雪儀直接指派道:“攸寧,我的客
人來了,你去開個門。”
曾嘉柔剛邁了一步的腳又縮了回來,她看向江攸寧的腳。
從一進門大家就看到了,江攸寧的腳不舒服。前天剛下了大雨, 她必定經歷了一番疼痛。但曾雪儀發話了,曾嘉柔也不敢動,只能看 向沈歲和。
沈歲和接收到了曾嘉柔的暗示,比江攸寧先站起來,道:“我去
吧。”說著往門口走了兩步。

 

 

 

 

 

曾雪儀卻突然變了臉色,厲聲道:“站住。”
沈歲和回頭看她:“嗯?”
“攸寧,要是不想去你就直說,何必呢?”曾雪儀語氣淡淡的,但 一瞬間仿佛西伯利亞寒流來襲,整個家的空氣都凝固了。
沈歲和麵無表情,聲音一如既往地冷:“她腳疼。”
曾雪儀別過臉冷笑:“腳疼就待在家裡,還因為我出來一趟,這多 不好意思。”
“沒有。”江攸寧的拳頭在身側緊握,臉紅得快滴出血來,“媽, 我去。”
“可別了。”曾雪儀嗤道,“我可用不動你,免得讓人說我壓榨兒 媳婦。”
江攸寧抿唇:“沒有。”
她站起身,路過沈歲和時,沈歲和下意識地拉了下她的手臂,卻 在她往前走時又鬆開了。眾人都看著江攸寧微跛著腳走向門口,一步 又一步。
她背影堅毅,白皙的額頭上汗津津的,任誰看了都於心不忍。
沈歲和要上前幫她,還沒走幾步,曾雪儀便道:“看來是我老了, 使喚個人都使喚不動了。”
“沒有那回事。”江攸寧回頭,無聲地苦笑。
沈歲和的腳步頓住了,今天要是幫了江攸寧的忙,估計曾雪儀一 整天都要變著法地讓江攸寧幹活。
江攸寧拖著跛腳去開門,數十米的距離,她走了近三十步,每一 步都是錐心地疼,曾雪儀還在身後挖苦說:“也不知道當初怎麼想的, 非要娶一個跛子,連開個門都費勁。”她的語氣輕蔑。
門近在咫尺,江攸寧的淚就在眼眶裡打轉,數次想回頭也沒敢。 她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擰開門,映入眼簾的竟是穿著淡粉色連衣裙的喬 夏。喬夏抬起手正要打招呼,卻見開門的是江攸寧,手又訕訕地縮了回去,笑容也消失殆盡。
而江攸寧則勉強擠出個笑容,往後退了半步讓喬夏進來,自己則 正好扶著門,這樣才不至於倒下。

 

 

 

 

 

喬夏邊往裡走邊朝客廳裡的曾雪儀揮手,隔著老遠就笑著說:“伯
母,生日快樂呀!”
曾雪儀更甚,眉開眼笑地站起來迎接她。家裡眾人的臉色霎時都
變了。
有人體會過血液逆流的感覺嗎?渾身上下的血液一起翻滾,所有
的情緒都叫囂著往外跑,卻還要拼命壓抑。那一瞬間,江攸寧頭皮發
麻,心像是被扔到了寒冰極地,冷得想死。
喬夏的到來給原本寂靜如死水的曾家扔下了一顆反響巨大的泡
騰片。
眾人率先看的便是沈歲和跟江攸寧的臉色,一個比一個差。
曾雪儀拉著喬夏在身側坐下,正好讓喬夏挨著沈歲和,目的顯而
易見,她更想讓喬夏當她的兒媳婦。
沈歲和站起來,還沒邁出腳步就聽曾雪儀問道:“去哪兒?”
“倒水。”沈歲和壓抑著怒氣,清越的聲音中也染上了幾分不滿, “有別的事兒嗎?”
“哦。”曾雪儀拉著喬夏的手,笑道,“倒水這種事交給別人做就行
了,今天夏夏是我請來的客人,你陪著聊會兒天兒。”
沈歲和皺眉:“你的客人,你陪著聊就行。”
“你是不是我兒子?”曾雪儀瞟了他一眼,“幫著媽媽招待一下客
人怎麼了?”
沈歲和站起來往門口走,淡漠地道:“沒空。”
“沈歲和。”曾雪儀嚴肅地喊了他的全名,“我就是這樣教你的?”
沈歲和的手在側邊握成拳,他深吸了一口氣。
“你現在是打算當場讓我難堪嗎?”曾雪儀的聲音冷了下來,“我
生你養你教導你,就是讓你這麼對我的嗎?”
客廳裡寂靜無聲,眾人都屏住了呼吸,唯有喬夏晃了晃曾雪儀的
胳膊,撒嬌道:“伯母,歲和哥哥也不是故意的啦。您別生氣,今天是
您的生日,生氣可就不好看啦。”
她長了一張娃娃臉,說話聲音甜美,所有的動作都做得恰到好處, 深得曾雪儀的歡心。

 

 

 

 

 

曾雪儀拍了拍她的胳膊:“我只是教教他,做人要有禮節。”
“您已經把歲和哥哥教得很優秀啦。”喬夏笑道,“他對您可孝 順啦。”
“要是真孝順哪,當初就該把你娶進來。”曾雪儀說著瞟了依舊站 在門口的江攸寧一眼,“而不是娶個跛子專門來氣我。”
“好了,都是自家人。姐,你這是說什麼呢?”從廚房出來半天的 曾寒山試著打圓場,然後喊江攸甯,“甯寧,來吃飯吧。”
江攸甯低聲應了句:“嗯。”
她背過身擦了淚,然後把門關上。沈歲和過來扶她,這次江攸寧 控制著自己的身體,儘量沒倚著他走。
“我說一句還說不得了?”曾雪儀淡淡地瞟了眼自家弟弟,對他護 著江攸甯的行為表示不滿,“說她什麼也都跟個悶葫蘆似的沒反應,偏 你們還把她當個寶。”
“表嫂很好啊!”曾嘉柔坐在江攸寧的身旁,攬著她的肩膀,“我 可喜歡她了。”
曾雪儀低嗤了一聲。
曾寒山硬著頭皮組織大家一起吃飯,曾雪儀就拉著喬夏坐在自己 身側,再往下就是沈歲和,曾嘉煦搬了個椅子想擠到沈歲和和喬夏中 間,結果被曾雪儀淡淡地睨了一眼:“那麼多空位,你還跟夏夏擠?是 不喜歡我邀請的客人還是看不起我?”
曾嘉煦訕笑著走遠,臨走之前拍了拍沈歲和的肩膀。
相處了這麼久,大家都知道曾雪儀的性子,高傲、驕縱,用話刺 人的本領一等一的強。
江攸寧都忘記自己是怎麼吃完這頓飯的了,她坐在那兒,低斂著 眉眼,仿佛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腦子裡只剩下前段時間看 到的一個段子:小行星快撞擊地球吧!爆炸吧!毀滅吧!
她累了。

天香居。
偌大的包間裡只有兩個人,桌上還剩了一大堆菜,但辛語已經吃

 

 

 

 

飽了,她的大長腿隨意地搭著,半閉著眼睛假寐,一副大爺樣兒地支
使著:“來,給我捶捶這兒。”
路童立馬朝她指的地方敲。
“我的脖子怎麼有點兒疼?”辛語嘖了聲,“打遊戲多了真不好受。”
路童的手指立刻摁在她的脖頸間,力道適中。
如此幾次後,辛語才坐直了身子:“我消氣了。”
路童歎了口氣,揉了揉自己快要報廢的手:“祖宗,你可真是我
祖宗。”
“怎麼?”辛語瞪大眼睛,“嫌我難哄?”
“不是。”路童立馬擺手,“你可好哄了。”
說完之後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她又立刻找補道:“我上天入地都沒
見過你這麼人美心善的仙女,你來到我的世界,簡直就是上天對我的
福澤和恩賜。”
“少拍馬屁!”辛語抿了口酒,“下次再放我鴿子,我把你的腿
打折。”
路童立馬站直,做了個“報告”的手勢:“收到!”
“這次出去有什麼收穫?”辛語問。
路童聳聳肩:“還是老樣子唄。小地方的人大部分都不懂法,我就
略盡綿薄之力給他們科普,有時候他們說的還都是方言,我就只能盡
力聽。”
“安縣方言怎麼說?”辛語好奇地問道,“你去了半年,學到點兒
什麼沒有?”
路童回憶著嘗試說了幾個,但沒有語境,說出來以後都透著詭異
的氣息。
她乾脆放棄了:“我學到的都是些罵人的詞,剛去的時候還聽
不懂,一直以為是什麼特別重要的話,結果後來別人給我翻譯我才
明白。”
“那你以後就不出去了?”辛語問。
“嗯。”路童點點頭,“我爸媽年紀也不小了,前幾天我媽進醫院, 要不是小姨告訴我,我媽在鬼門關走了一遭,我都不知道。”

 

 

 

 

 

“什麼?”辛語震驚,“什麼時候的事兒啊?我上個月去看阿姨, 她還容光煥發的呢。”
路童說:“就上個星期,她去買菜不小心跌了一跤,怕我擔心,全 家人都瞞著我。”
辛語歎了口氣:“也是,叔叔阿姨就你這一個女兒,你每年跑得不 著家,她們也擔心。”
沉重的話題讓包間內的氛圍沉寂了下來,隔了許久,辛語低聲問: “就這麼放棄,你不遺憾啊?”
路童沉默了很久才搖頭道:“我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看過那麼 多事以後,我覺得可以呼籲更多的律師投身到這裡面來,這也是我選 擇回到北城的一部分原因吧。”
“成吧。”
兩人閒聊了一會兒,辛語忽然想起來,忙問道:“你能不能給我當 代理律師?我要跟公司解約。”
“嗯?”路童好奇,“你之前不是找沈歲和了嗎?就算不是他親自 上,隨便讓他們律所的人接手也比我強啊!”
辛語:“你這麼菜?”
“不是我菜。”路童解釋道,“是沈歲和的律所太強,好嗎?”
“他們律所就是主打高端民商事訴訟的,沈歲和更是個中翹楚,不 過他的業務主要是企業糾紛,很少接個人案。他們律所有打個人案打 得好的,你讓沈歲和幫你安排個人。我在外邊打的都是些標的額不超 五萬的官司,你這數額太大,我不配。”
提起沈歲和,路童話鋒一轉:“甯寧呢?這個點估計從她婆婆家出 來了吧?”
“不知道。”辛語有些不大高興,“她也不給我們發條消息,鬼知道 她在幹嗎?”
路童聞言立馬拿出手機給江攸寧發微信:“在哪兒呢?我請你喝 酒。”隨後她又補充了一句:“如果你老公不放心,我可以請你們夫妻 倆一起喝。”

 

 


 

 

 

江攸寧收到消息的時候還在曾家,沈歲和正站在曾雪儀的對面, 兩人劍拔弩張。
喬夏已經離開,是沈歲和安排人送走的,這行為讓曾雪儀很不高
興,於是就鬧成了這副局面。
“我跟喬夏相親沒成,你還總拉著人家不放做什麼?”沈歲和將白
襯衫的袖扣解開,手臂上的青筋若隱若現,眉頭也緊緊皺著,“你這樣
是在給誰難堪?”
曾雪儀睨了他一眼:“怎麼,你覺得我在給你難堪?”
“難道不是?”沈歲和反問道。
曾雪儀冷冷地說:“那你當初娶這 個跛子,不也是在給我難
堪嗎?”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眾人都屏氣凝神。曾寒山不得不出來打
圓場:“姐,你今天過生日,就別生這種氣了。歲歲,天也不早了,你
先帶著甯寧回家,晚點兒路就不好走了。”
“是我想生氣嗎?”曾雪儀冷笑道,“反正我現在把他養大了。他
爸走了以後,是我一個人帶著他長大的。他現在年紀大了,我這個媽
就什麼都不是了!”
“媽!”沈歲和喊她,“你非要這樣嗎?”
曾雪儀直視著他,良久,才沉著聲音開口:“沈歲和,你要記得, 你永遠是媽媽的驕傲,媽媽不允許你這麼毀了自己!”
銀灰色的“卡宴”疾馳在路上,這個時間點兒不堵車,所以沈歲
和的車速在超速邊緣徘徊。江攸寧坐在副駕上一言不發,車窗開了一
半,晚風毫不客氣地吹過她的眼角發梢。
透過那一半車窗,江攸寧還能看到沈歲和緊繃的下頜線。
他在生氣。
他想掙脫曾雪儀的桎梏,但做不到。只要她說那種話,沈歲和就
註定敗下陣來。
江攸甯嫁過來得遲,不知道沈歲和的父親是怎麼死的,也不知道
曾雪儀跟沈歲和經歷了什麼。沈歲和從未跟她講過他父親的事情,曾

 

 

 

 

 

家人也都閉口不言。但叔叔江河那邊有些人脈,江攸寧從各個版本的 八卦消息之中,算是基本拼湊出了一個完整的故事。
曾雪儀是同齡的女孩子中出類拔萃的,被追捧著長大,那些公子 哥她一個都看不上眼。
她驕縱任性,卻在二十四歲那年跟自家的司機私奔了,聽聞是個 窮小子,姓沈。
她這一走就是二十多年,曾老爺子一怒之下便斷絕了她所有的經 濟來源。直到曾老爺子臨去世,她才帶著沈歲和回來。
沒過多久,曾家主母也去世了,去世前分給了曾雪儀不少財產, 曾雪儀這才在北城紮下根來,並開始跟家裡走動了起來。
故事中的細枝末節,八卦消息裡沒有。
她一走就是幾十年,毫無消息,眾人都沒有參與過她過往的生活。 曾家的其他人又是出了名的嘴嚴,所以外人只能通過既定事實來推斷 過程。
沈歲和開車把江攸寧送到家,車停在了小區門口。
“下車。”沈歲和說。
江攸寧解開了安全帶,低聲問:“你去哪兒?”
“散心。”
江攸甯下了車,站在原地。
汽車轟鳴而去,很快消失在了夜色裡。

江攸寧突然想起了二十三歲的那一天,那時距離她出車禍已經過 了一年。她複健了很長時間,終於有了些效果。恰好有個同學約她, 在咖啡廳她看到了沈歲和。
他當時正在和喬夏相親,喬夏看著他滿臉羞澀,而他卻一臉不 耐煩。
去衛生間時正好路過他們那桌,江攸寧只得盡力控制著自己的腳 不要跛著走。但她的身體不受控制,額頭都沁出了汗珠,她依舊沒辦 法如常人般行走。
跛著腳路過時,她聽見喬夏問:“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啊?”

 

 

 

 

 

江攸寧的腳步慢了幾分,只聽沈歲和頓了頓,聲音裡帶著幾分漫
不經心:“她那樣兒的。”
“身殘,”沈歲和清越冷淡的聲音在咖啡廳裡響起,“志堅。”
之後江攸甯送同學離開,然後站在咖啡廳外,低著頭發呆。很長
時間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腦子裡一直回蕩著那四個字:“身殘
志堅!”
不知過了多久,一輛銀灰色的“卡宴”停在了她面前,車窗被放
了下來,那張毫無瑕疵的臉猝不及防地出現在她眼前。
對方一開口更令她猝不及防:“和我結婚嗎?”
“我事業還行,長得也不錯,”沈歲和接著說,“跟我結婚,不虧。”
他誤以為江攸寧當時也在相親,但那天,江攸寧鬼使神差地點
了頭。
她不知道沈歲和是怎麼說服曾雪儀的,但兩個月後他們領了證。
結婚三年來,他們相敬如賓,但江攸寧的整顆心都快要麻木了。
熟悉的汽車轟鳴聲再次響起,由遠及近,那輛銀灰色的“卡宴” 再次在她面前停下。和三年前一樣,車窗也被放了下來,只是換了時 間,換了地點。
在晦暗不明的夜色裡,沈歲和眼尾泛紅,啞著聲音對江攸寧說: “上車。”
江攸寧拉開車門,跛著腳上車。
沈歲和一言不發,將車駛入地庫,然後從主駕上下來,拉開另一
側的車門,直接把江攸甯從車裡橫抱了出來,按下電梯上了頂樓。
回到家後,他連燈都沒開。黑暗之中,所有的觸感都特別明顯。
密密麻麻的吻砸了過來,江攸寧感覺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她伸出雙臂抱住沈歲和,胳膊慢慢收緊,抱得很緊。在動情之時, 她附在沈歲和耳邊,唇輕觸著他的耳際。
她低聲問:“你愛我嗎?”很多問題都是沒有答案的,江攸寧深知
這個道理,卻沒做到。
晚上浮浮沉沉,她筋疲力盡之時聽到沈歲和說:“聰明人,不說
這些。”

 

 

 

 

 

江攸寧在他脖頸間留下一個很深的印跡:“我可笨了。”
“能跳級考上華政的人,”沈歲和在她耳畔呢喃,似情人的低語, “一點兒都不笨。”
翌日是週一。
兩人折騰到半夜三點,最後江攸寧已經昏昏沉沉,幾近暈眩,甚 至忘記了自己有沒有洗澡,反正醒來時,一室淩亂。
江攸寧上午十點上班,設定的是七點五十分的鬧鐘。鬧鐘聲響起 的時候,沈歲和還半壓在她身上,長臂將她攬在懷裡,兩人挨得極近。
她睜開眼關掉鬧鐘,但已經吵醒了沈歲和。
律所上班沒有固定時間,尤其對沈歲和來說,睡到中午十二點再 去也沒有關係。但他的生物鐘一向規律,每天早晨七點會準時醒來。 往常江攸寧醒來的時候,他已經坐在餐廳吃飯了。
他會幫她熱一杯牛奶,烤兩片麵包,這也是他為數不多會做的幾 樣東西,還有一樣是煮方便面。
昨晚太瘋狂,今天兩人都不想起床,但江攸寧還是掙扎了一番, 將沈歲和的胳膊拿開。只一瞬間,沈歲和再次翻身壓了下來,但並沒 有做什麼,只是盯著她看。
幾分鐘後,他在江攸寧的唇上印下一吻,不帶任何情欲,輕輕地, 似在安撫。
“起床吧。”沈歲和說。
江攸寧躺在床上看著他的背影,他大大咧咧地去衣櫃拿自己的衣 服,隔著窗簾透進來的微弱的光,坐在床邊穿褲子。
他的後背正好露在江攸寧的面前,江攸寧伸手摸上去,一條又一 條的印跡,有十幾條,像鞭痕似的。
江攸寧一一撫摩過那些印跡,低聲問:“是媽打的嗎?”
她第一次摸到的時候,只問了句怎麼回事,沈歲和沒有回答,她 就知道沈歲和不喜歡提起這件事,所以再沒問過。
但今天,她忽然想到了答案,應該是曾雪儀打的吧,在沈歲和某 次做了令她失望的事情之後,或是在沈歲和不聽她話的時候。

 

 

 

 

 

白襯衫落在了身上,沈歲和沒有應答,只是問:“早飯想吃
什麼?”
“隨便。”江攸寧沒再說話。
沈歲和去洗漱後,江攸寧安靜地找衣服穿。
盥洗間裡,沈歲和對著鏡子,眉眼間帶著些許戾氣。那些痕跡許
久沒碰,他都快忘了。

江攸甯在華宵影視上班,她上班後才回了昨天路童發的消息:“下
次有機會。”
她還順帶問了句:“你跟語語和解了沒?”
路童秒回:“哄好了,你呢?昨天可還愉快?”
江攸寧想到昨晚的瘋狂,摁了摁眉心回道:“還行。”
法務的工作不算複雜,跟訴訟律師比起來,工作量要少得多,而
且是熟能生巧的事,做得久了,很多東西都有模板,況且她們公司又
不止她一個法務。各個類型都有專人負責,分工明確。江攸寧主要負
責知識產權這一塊,譬如打印和外部編劇開會時的保密協議等,大部
分都有模板,將來開拓了新業務後可能會需要她撰寫法律文書。
她們部門一共有五個人,江攸寧將出差買的伴手禮給大家分了之
後,便坐在工位上處理上周遺留下來的事情。中午一點到兩點是休息
時間,正好去吃飯,公司有內部食堂,飯菜不錯,價格便宜。
幾個人經常一起吃飯,間隙聊聊八卦消息,然後再回到工位上繼
續工作,公司的工作氛圍很輕鬆,大家相處得也都不錯。
幾人之間沒有太多的利益之爭,更何況江攸寧的性格一向溫和, 不爭不搶,所以她在公司很受歡迎。
江攸寧工作能力很出色,坐在電腦前,基本兩個小時就能處理完
一天的事務,之後就是無所事事,但還不能表現得過於明顯,畢竟同
事們都還在電腦前瘋狂敲擊鍵盤。
這時摸魚就成了一項技術活。江攸寧一般是在電腦上看看法律新
聞,有時會在網上做法律科普,然後熬到下午六點下班。
這就是她一天的工作,枯燥又無聊。

 

 

 

 

 

公司偶爾需要加班,但大多時候是正點下班。她一般會在公司多 待一會兒,避開下班高峰期再回家,回家時基本已經快九點,然後吃 飯,洗漱,睡覺,一成不變。
法務部是清一色的女性員工,平常下午四點左右會開始聊家常, 今天辦公室裡的話題都圍繞著七夕節,沒結婚的都在問結了婚的送什 麼禮物給老公,甚至有單身的主動求喂“狗糧”。
趙佳就是單身找虐的典型,問完常慧後又來問江攸寧。
江攸甯正好在鍵盤上敲下了最後一個字,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腰說: “買了領帶夾。”
趙佳“嘖”了一聲說:“是不是去臨城出差的時候就買好了?”
“嗯。”江攸寧說,“給你們買伴手禮的時候,順帶給他買的。”
“喲喲喲,”趙佳調侃道,“原來你老公只配順帶啊!”
江攸甯邊拿著杯子往茶水間走邊說:“對,你們比較重要。”
“啊!我終於體會到了什麼是女人的虛偽。”趙佳取笑道。
江攸寧淺笑不語,而趙佳又問:“那你老公一般送你什麼?”
江攸寧已經走遠,沒有聽見,等接完水回來,剛在位置上坐下, 趙佳就湊過來說:“常慧剛跟我秀完恩愛,我不介意你也秀一次,讓我 感受一下婚姻的美好。”
“常慧說什麼了?”江攸寧問。
“她老公前年七夕送了包,去年送了香水,今年據說應該是新款絲 巾,外加口紅套盒。”趙佳一邊說一邊搖頭,“我也想感受一下口紅套 盒的魅力。”
“挺好。”江攸寧說。
“你呢?”趙佳碰了碰她的胳膊,“你老公去年送的什麼?”
江攸甯捧著水杯抿了一口,溫聲道:“《民法典》。”
“什麼?”趙佳震驚了,“我沒聽錯吧?”
江攸寧點頭:“沒聽錯。”
不僅如此,她前年收到的禮物是《刑法的價值構造》,而且還是在 七夕節兩天后收到的。
沈歲和是個不怎麼過節、過紀念日的人,連自己的生日都不大樂

 

 

 

 

意過。一來是他的生日確實特殊;二來是他經常會忘記,所以他的禮 物都是在江攸寧送了他之後才會回贈。因為江攸寧也是法學院出身, 所以他送的都是書。
江攸寧第一次收到的時候也震驚過,但沈歲和解釋說:“實用。”
儘管江攸寧也不知道她一個天天跟知識產權打交道的人怎麼會用
得上《刑法的價值構造》,是為了防止她去犯罪嗎?
她也沒問,有禮物總好過沒有。
這個話題算是被揭過,江攸寧終於熬到了下班。
趙佳喊她一起走,她說要等等,其他人便一起走了。
偌大的辦公室裡只剩下了她一人,江攸寧對著電腦屏幕發呆,沒
什麼事兒做,便打開了微博。
許久沒用的微博還有很多人在給她發私信,她看了一圈後打開了
文檔,在空白的頁面上敲下了幾個字:婚後生活。
很快她又刪掉了,這如同白開水一般的生活有什麼好寫的?
她關掉文檔,去了衛生間,直奔最後一格,剛將門關上就聽到外
邊有熟悉的聲音傳來,她放在門上的手隨之一頓。
“你們說這個世界上真有那種奇葩嗎?”只聽趙佳說,“七夕禮物
送《民法典》,不是瘋了就是有病。”
常慧的聲音夾雜著水流傳來:“你別那麼說,有的人只是喜歡書
罷了。”
“我還是不能理解,不過我現在特別懷疑甯寧到底結婚了沒。”趙
佳的聲音裡透著八卦的氣息。
“結了吧。”常慧說,“從入職以來她就戴著戒指,平常感覺也挺幸
福的,而且她今天來的時候脖子上還有草莓印。”
“但是咱們都共事三年了,還從來沒見過她老公呢。”趙佳的語氣 中透著不解,“你就說你老公是企業大老闆,夠忙了吧?但是咱們年會、 團建的時候他還來呢,甯甯她老公就仿佛存在於我們的想像之中,一 次都沒見過。”
“我覺得甯甯跟她老公不是形婚就是聯姻,不然怎麼可能連接送她
上下班都沒有過?”趙佳說得越發篤定,甚至直接下了結論,“而且她

 

 

 

 

 

每天開車來上班得一個多小時,不累嗎?她家能在君萊那種地方買房, 還不能讓她住得近點兒?一看就是為了遷就她老公,虧得她每次還在 我們面前裝恩愛。唉!”
衛生間裡眾人沉默了一會兒,大抵是在為江攸寧惋惜。
一個實習生忽然說:“有沒有可能甯甯姐其實不是結婚啊……”
“那還能是什麼?”常慧和趙佳同時問。
實習生閃爍其詞,壓低了聲音:“我聽說有錢人都喜歡在外邊…… 養那個。”
趙佳遲疑了下:“甯寧看上去不像是那種人。”
“我上次看見甯甯姐開了輛蘭博基尼來的。”實習生說,“不過也就 看見過一次。”
“能在君萊買得起房,開蘭博基尼也不算過分吧?”常慧笑了笑, “甯寧平常的衣服也都挺貴的,她家裡好像也挺有錢。”
“那你們知道她家裡是做什麼的嗎?”趙佳問。
眾人搖了搖頭。
“這就很奇怪了。”趙佳說著歎了口氣,“算了,希望甯寧不是我想 的那種人吧。”
眾人的腳步聲響起,然後越來越遠,衛生間裡逐漸寂靜下來。
江攸寧坐在馬桶上,手指輕輕地摩挲著自己的戒指,忽然覺得有 點兒可笑。
手機屏幕此時剛好亮起,是沈歲和的微信:“衣櫃裡那件深藍色西 裝你放在哪兒了?”
江攸寧等了一會兒才回:“我送去乾洗了,明天給送回來。”
“好。”
對著屏幕良久,江攸寧冰涼的手指才慢慢戳起了屏幕:“你能來接 我下班嗎?”
幾乎是同時,沈歲和的消息發了過來:“我今天出差,二十七號 回來。”
江攸寧飛速撤回自己的消息,手心裡汗津津的,然後活動了下略 有些僵硬的手指回道:“哦。”

 

 

 

 

 

明天七夕,他今天出差。
結婚三年,江攸甯宛若單身。
這日子、這婚姻……江攸寧第一次產生了這樣的念頭:離婚吧, 趁現在。
工作日復一日的無聊,江攸寧在工位上時不時開始發呆,也不知
道在想些什麼,從零點開始,朋友圈就被花式秀恩愛霸了屏。
單身的負責點贊、祝福,江攸寧也給很多人的動態點了贊。
路童昨晚在辛語家過的夜,和辛語兩個人喝酒喝到淩晨三點。
淩晨三點十二分,兩人同時發了一條朋友圈,互相點名:“男人能
給的,姐妹也能。”
辛語的配圖是一捧開得熱烈的紅玫瑰,路童的配圖是“摯愛”的
鑽石尾戒。
大家在下邊紛紛對她倆表示佩服。
辛語昨晚就給江攸寧發了和路童一起吃飯的照片,在三個人的小
群裡調侃她:“好好跟你家沈先生享受七夕吧。
“我們兩個單身人士抱團取暖。”
全世界都以為她在幸福地過七夕,事實上她一個人在房間裡徹夜
難眠。一直熬到下班,江攸寧在小群裡發:“喝酒嗎?銀月集合,我
請客。”
辛語:“我去!”
路童:“我也去!”

江攸寧以前對酒吧很好奇,江聞便帶著她和辛語來過一次,但其
他時候江攸寧很少去這種地方,偶爾喝酒也是在辛語的家裡,或是在
辛語的陪同下去清吧。
江攸寧去銀月只是單純地想喝酒,還想花錢,用沈歲和的卡。
結婚前,沈歲和為了表示誠意,直接給了她一張不限額的黑金副 卡,但她從來沒有用過。一來她有工資;二來很多東西都會有人送, 她很少有需要花大錢的地方,就算有,自己也有存款。

 

 

 

 

 

剛從紐約回來那段時間,她接了一些文件的外語翻譯工作。越是 專業性強的文件酬勞越高,她由此掙了不少錢。後來陸陸續續有人給 她介紹這種活兒,只是她現在時間緊了,接的也就少了。
她的消費欲望很低,很少有這種拼了命想花錢的時候。
聽到她說想來酒吧,辛語和路童都很震驚。兩人剛和好如初,跟 牛皮糖一樣黏在一起,一整天都沒分開過。她們來的時候,江攸寧已 經坐在吧台,點了兩瓶酒。
她並不會品酒,對酒的好壞評價也只停留在味覺表面,面前的酒 辛辣、苦澀,像極了她的婚姻。
“沈歲和呢?”辛語剛一落座便氣勢洶洶地問,“他去外邊找哪個 ‘妹妹’了?”
“沒有。”江攸寧給她和路童遞了杯子,平淡地說,“出差了。”
辛語不屑地問:“全世界就他有工作?”
江攸寧沉默。
“七夕出差。”路童嗤之以鼻,“沈律不愧是幹大事的人,難道我現 在不成功是因為沒有他這種魄力嗎?”
辛語翻了個白眼:“不要為自己的菜找藉口。”
“我這是合理推測。”路童說,“七夕都能出差的已婚男人,不是工 作狂就是不想跟老婆過節。他把所有的時間都獻給了工作,能有現在 這個成就也就不難理解了。”
兩人就著這個話題調侃了一會兒,江攸寧仍舊悶悶不樂,酒一 杯接著一杯,跟喝水似的,路童摁住她的手:“你以為自己千杯不 醉啊?”
江攸寧抬眼看她,她的臉已經通紅,眼睛也是紅的。
她酒量並不好,三杯就能醉,但今天有心事,拿出了千杯不醉的 架勢給自己灌了一瓶。
“行了。”辛語把酒拿開,“一個人喝悶酒有什麼意思?來,姐姐們 陪你喝。”
江攸寧自此沒再說話,一杯一杯地灌酒。
三個人長得都很好看,尤其是辛語,一雙大長腿無處安放,不一

 

 

 

 

會兒三人就成了酒吧裡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勁頭上來,辛語點了一瓶“玫瑰莊園”,不一會兒就有人來跟辛語
搭訕。
辛語毫不客氣地趕人:“不好意思,我恐男。”
等到“玫瑰莊園”喝完,又有人上來搭訕,只是這次被搭訕的對
像是江攸寧。
看膩了“嬌豔玫瑰”的人,更喜歡一眼看上去並不驚豔但越看越
有味道的溫和美人。這類美人的五官像是被精心雕刻過,一雙鹿眼蕩
漾著水波,唇上還殘留著酒液,看上去波光瀲灩。
在酒吧燈光的照耀下,江攸寧看上去清純但充滿誘惑,是近乎完
美的交往對象。
只是來搭訕的人略顯青澀,穿著一件白色 T 恤、一條淺色牛仔褲, 腳上是最新款 AJ 運動鞋,渾身上下沒有一件飾品,看上去跟這個酒吧 格格不入。
“小姐姐……我……我能……”他站在江攸寧面前,說話磕磕絆
絆,“能加你微信嗎?”
他單刀直入,但在酒吧這種地方,他顯得特別清純,不是問“我
能請你喝一杯嗎”,或“今晚去哪裡”,而是要加江攸寧的微信好友。
“什麼?”江攸寧喝得有些多了,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喜歡你。”男孩兒抿了下唇,這一次說得流暢起來,“我想加你
微信。”
江攸寧眉頭微蹙,忽然笑了,唇角微微上揚,勾出一個近乎完美
的弧度,眼尾上挑,那雙鹿眼裡像是盛滿了星辰大海,閃閃發光,皮
膚緊致到看不見一絲毛孔,看上去非常撩人。
“我們認識嗎?”江攸寧輕笑,帶著幾分輕蔑,“你怎麼就喜歡
我了?”
男孩兒身後忽然擁上來一大幫人,輕佻地吹了聲口哨:“阮暮,你
行不行啊?向小姐姐要個微信都要不到,菜不菜?!”
接著這幫人又轉頭對江攸寧說:“小姐姐,阮暮看了你一晚上了, 就加個微信唄!我們阮暮可是好青年。”

 

 

 

 

 

在燈光的映照下,阮暮的耳朵根都紅了。
辛語一把攬住江攸寧的肩膀,調侃道:“想不到我家寶貝這麼有市 場啊!”
“別鬧。”江攸寧睨了她一眼,然後好奇地問道,“你怎麼知道他還 是學生?”
路童笑了,露出一口白牙:“你是不是糊塗了?他穿著咱們華政的 T 恤呢。”
被打趣了這麼長時間,阮暮也豁出去了。他打開手機微信二維碼 遞到江攸甯面前,大有一副“你不加我不走”的架勢:“我也說不上 來,就是喜歡。雖然之前不認識,但現在我們認識了,我叫阮暮,在 華政法學院讀大三。”
對方還是個“直系”學弟。
“哦。”江攸甯淡漠地應了一聲,把手機推了回去,“不好意思。” “不是現在就要跟你談戀愛,只是加個微信也不行嗎?”阮暮問。 江攸寧抬眼:“我已婚。”
辛語酒量好,在喝完價格不菲的酒以後仍舊保持著清醒,然後叫 了代駕開車,把三人一起送到了辛語家。江攸寧的酒品很好,她醉了 就開始發呆,發呆累了就睡,醒了之後又發呆。
她始終一言不發。說難過吧,她一滴淚沒流;說不難過吧,她一 整晚都哭喪著臉,就像是看似平靜的海平面下正醞釀著一場風暴。
到了辛語家,江攸寧躺在沙發上,打開電視隨手點開一部電影 《我的少女時代》,看了十分鐘就開始哭,眼淚無聲地落在沙發上,大 顆大顆的淚珠晶瑩剔透,像極了水晶。
辛語和路童在一旁默默地看著,最後辛語忍不下去了,起身去煮 蜂蜜水,但一邊走一邊碎碎念:“有什麼話不能說出來?非把自己折磨 成這個樣子!”
“不想讓他出差就跟他說,他要是還想去就把他的腿打斷。”辛語 的暴脾氣這會兒已經在爆發邊緣,“要不就離婚!這年頭,誰離了誰還 過不下去啊!明明婚姻讓你痛苦,你為什麼要結?為什麼不離?”

 

 

 

 

 

“別說了。”路童算是稍微知道點兒內情,給江攸寧遞了一包紙巾, 然後起身跟辛語去了廚房,把空間都留給了江攸寧。
“她喜歡沈歲和。”路童在廚房裡低聲說。
“我知道啊!”辛語瞟了眼仍舊在哭的江攸寧,恨鐵不成鋼,“不
然為什麼要嫁給他?”
“從大學就喜歡。”路童思量了一會兒才說,“反正她總往心裡藏事
兒,我知道的也不多。大概從大一就喜歡了吧,但她一直不提,我以
為她不喜歡了,結果三年前她突然說要跟沈歲和結婚了,我還挺祝福
她的。”
“從大一開始?”辛語是真的震驚了。
她一直以為江攸甯對沈歲和,可能只是垂涎美色,正好那會兒她 出車禍剛過了一年,有點兒自卑,遇到沈歲和那種人嫁了,算是賺了。 結果粗略一算,這都快有十年了。
路童歎了口氣,幫她擰開瓶蓋:“我也就是猜測,那會兒她經常去
看沈歲和的模擬法庭跟辯論賽。我們系在鹿港校區,打辯論賽的地方
在青禾校區,隔了半座城市,她一個人坐公交去。”
辛語摁著自己的太陽穴問:“這消息可信嗎?”
“一半一半吧。”路童說,“反正我問我們學院跟沈歲和相處過的人, 基本就沒有說沈歲和不好的。她跟沈歲和結婚都三年了,再怎麼樣朝 夕相處三年也愛上了,你別總說那些話,她聽了也不好受。”
“那還怎麼說?”辛語生氣地說,“對她聽之任之?就看她這麼折
磨自己?過不下去就離婚唄,這不是當代青年對待婚姻的態度嗎?當
斷不斷,反受其亂。”
“那你是沒愛過。”路童嗤笑她,“別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家旺仔死
的時候,你抱著它哭了三天。它才陪了你兩年,你現在讓甯寧結束三
年的婚姻,還是硬生生離婚,這讓她怎麼接受?”
旺仔是辛語養的一條金毛犬。
“那旺仔乖啊!”辛語反駁道,“我回家晚了它就在門口等我,每
天早上還能叫我起床,特有靈性,讓它站就站,讓它坐就坐,沈歲和
能那麼聽話嗎?要能那麼聽話她還能哭成那樣?”

 

 

 

 

 

路童很無奈:“沈歲和是人啊,你拿他跟狗比?”
“不是你先比的嗎?”辛語把熬好的蜂蜜水盛出來,“我就是順著 你的話往下說。”
“我那是打個比方,你對一條狗都能那麼情深意切,更不要說甯甯 對沈歲和了。”路童望著江攸寧的方向,她仍舊蜷縮著,肩膀時不時聳 一下。路童接著說:“我以前聽過一句話,說結束一段婚姻就像從身體 裡取出一根肋骨,取出時痛不欲生,直到身體裡長出新的骨骼,才會 癒合。但在這個過程中,缺失肋骨的身體會不斷陣痛。”
“那失戀呢?”辛語問。
路童想起自己的初戀,隔了一會兒才說:“一場大病,難以痊癒。”

深夜零點三分,臨城。
夜晚的臨城比北城要好看,有一條環城河,河邊點綴著昏黃的燈 光,從高處俯瞰,令人產生一種將一切都收入囊中的感覺。
這座城市的深夜仍舊車水馬龍,來來往往的車輛在路上穿梭,而 沈歲和站在十八樓俯瞰夜景。
包間裡太悶了,他出來透透氣。
他向來不太喜歡交際的場合,只是做律師這一行,難免要跟形形 色色的人打交道。
每個客戶的需求都不一樣,不是打贏官司就萬事大吉了,必須方 方面面都得讓客戶滿意。說穿了,這一行就是高級服務業,本質也還 是服務。
哪怕到了他這個位置,也只能儘量多避免,並不是全不用理,只 管上法庭就完事。
應酬,交際,該做的他每一樣都不能落下。
出差是臨時的決定。臨城這邊本來由他們律所專門成立的一個團 隊負責,但團隊在搜集證據的過程中出現了紕漏,導致一審敗訴。這 位客戶又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於是他只能臨時過來,一來和客戶談 判,二來重新搜集證據,準備再次上訴,請求二審。
“沈 Par(Par 即 partner,合夥人),”助理從包間裡出來,把沈歲和

 

 

 

 

 

的手機遞了過來,“裴 Par 的電話。”
沈歲和拿了過來,並沒有接,而是詢問裡邊的情況:“都喝盡
興了?”
“嗯。”助理說,“金總已經醉了,打電話讓司機來接了。”
“行。”沈歲和掛了裴旭天的電話,邁步往包間走。
他又陪著喝了幾杯,金總的司機才到。
送走金總,他才跟助理一同下樓。兩人叫了代駕,沈歲和坐在後
座,之前一直忙著,沒時間看手機。如今閑下來,他才打算回裴旭天
的電話。
只是他一滑開手機屏幕,就跳出來好幾條短信,都是那張副卡的
消費記錄,來源是銀月酒吧。
沈歲和眉頭微蹙,正要發消息給江攸寧,問她是不是在酒吧,下
一秒就接到了裴旭天的電話。
他面無表情地滑開:“嗯?”
“沈律,”裴旭天輕笑道,“你後院起火了。”
“什麼?”沈歲和沒反應過來。
裴旭天說:“你看下微信,我給你發了兩張圖。要是沒認錯,那應
該是你老婆吧。不過,我先給小孩兒說個情,他年紀還小……”
沒等裴旭天說完,電話就被掛斷了。
沈歲和打開和裴旭天的對話框,點開了那兩張大圖。
第一張是一條完整的朋友圈。

在酒吧遇到了讓自己瘋狂心動的女孩子怎麼辦?

這條朋友圈配了一張女孩兒的側臉照片。
第二張大圖就是女孩兒的高清圖。
頭髮隨意地散在耳際,女孩兒正在和身側的人說笑,手邊還放著
一杯喝了一半的酒,笑起來看著很乖,眼神卻極為嫵媚。
這張照片雖然是隨手拍的,卻像是高清精修圖,上面的人漂亮得
不像話。

 

 

 

 

 

沈歲和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江攸寧。

阮暮躺在宿舍床上輾轉反側,一見鍾情的感覺就像是丘比特從遙 遠的地方射來一支箭,正中他的心口。
他捧著手機,壁紙已經變成了江攸寧的照片,在酒吧裡拍的她, 側著光,只是笑也讓人覺得十分美好。
“阮暮。”舍友們剛結束了一局遊戲,“你睡不睡啊?不睡就一起來 打遊戲。”
“不打。”阮暮起身下床,打開了電腦,“我要修個圖。”
“修誰?”舍友晚上沒有跟他一起去“銀月”,對此並不知情。
阮暮是跟著他那幫發小一起去的,他本身並不愛玩,家裡管得也 嚴,上了大學後才略微好點兒。這次是他今年第一次去,結果一杯酒 沒喝,盯著江攸寧看了一晚上。
他聽到那兩個女孩兒喊她“甯寧”。
甯寧,真好聽的名字。
阮暮長相溫和,人又高又瘦,衣品也好,被譽為“行走的衣架”, 素有“法學院院草”之稱。在華政,但凡他上的選修課,必定男女比 例 1∶ 9,尋常找他搭訕的女孩兒也不少,但他從來沒有對誰表現出明 顯的偏愛。
因為姐姐阮言是知名時尚雜誌的主編,他偶爾會去做模特,時間 久了,就熟練掌握了修圖技能,修照片又快又好。他把圖片導入電腦, 打開了圖像處理軟件,睡在他對面的舍友瞟了一眼,驚訝地出聲:“江 攸寧?”
阮暮握著鼠標的手一頓,忙問:“你認識她?”
舍友從床上爬了下來,站在他身後看了一會兒,然後拿出手機從 法學院的微信公眾號裡找了很久,最後找到了一張圖,放在電腦前比 對了一下,篤定地說:“就是她,江攸寧。”
江攸寧。
甯寧。
華政法學院。

 

 

 

 

 

所有的信息都完美契合。
阮暮喜出望外,拿過舍友的手機看了又看。公眾號上的江攸寧還
很青澀,紮著高馬尾,沒有劉海兒遮擋,露出了光滑的額頭,拍單人
照片時還略有些羞澀,微笑時眼睛總是不看鏡頭;拍大合照時則站在
角落。
“你不知道她啊?”舍友把照片保存下來發給他,然後瞟了眼他的
電腦屏幕,“現在長得真好看。”
阮暮想到晚上看見的江攸寧,不由得笑了,轉過椅子,一副虛心
求教的樣子:“你知道她?科普一下。”
舍友把自己的椅子也拉了過來,正打算侃侃而談,其他兩個舍友
聽到與女孩兒相關的話題,立馬也支棱起耳朵來聽。
“我知道的也不算多,但我表哥跟她一屆。”舍友道,“聽說她特別
強,跳級讀的咱們系,上大學那年才十六歲。”
“也不算稀奇吧。”其中一個舍友說,“我認識的一個人十五歲就考
上重點大學了。”
“關鍵是她的成績,從單科到綜合,大學四年都是全年級第一。而 且,她還代表咱們學校跟馬來西亞的學校打過辯論賽,橫掃一片,最 後得了最佳辯手。從她離開社團之後,咱們學校的辯論社就沒落了。”
原本覺得跳級讀華政也就一般,但聽到她的戰績後,兩個舍友都
不淡定了。
“這麼牛?”
“厲害啊!”
阮暮勾唇笑了下,隨後想到什麼,便問:“那她結婚了沒?”
“這我就不知道了。”舍友說,“聽我表哥的意思,那會兒咱們系挺
多男生都喜歡她這種類型,奈何成績菜,每次都被人家碾壓,愣是沒
一個敢上去表白的,所以她到畢業的時候還是單身。”
“哦。”阮暮轉身開始翻看學校的公眾號。
華政法學院有專門管理微信公眾號的組織,他簡單搜索了一下, 把跟江攸寧相關的內容全翻了出來,不多,但也不算少。
在她上學的四年裡,每年都有兩到三篇推送的文章裡面提到她,

 

 

 

 

基本上都是她獲得各類獎項的新聞。
而且,她上大學那年是作為優秀新生代表站在臺上發言的。
法學是華政的王牌專業,所以每年的錄取分數線都非常高,能來 這裡讀書的,誰還不是個優等生?誰還不是個狀元?
要想在這麼多人中脫穎而出,可不是像高中時那樣簡簡單單就能 做到的。但江攸寧站在了臺上,甚至保持了四年。
“我剛問了我表哥。”舍友帶著幾分惋惜,“他說江攸寧結婚了,同 學聚會的時候戴了婚戒,但大家都不知道她跟誰結的。”
“哦。”聽到這個消息的阮暮還是有些難受。
舍友要出去接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生遲了,錯 過了。”
阮暮心不在焉地坐在椅子上發呆,心裡有些空落落的,腦子裡還 不斷回放著江攸寧的一舉一動,溫柔、平和、知性,她坐在那兒似乎 就在閃閃發光。
阮暮繼續修圖,手機屏幕忽然亮起,滑開一看是裴哥發來的微信。
“一會兒可能有人給你打電話。你把朋友圈刪一下。”
阮暮一臉茫然,剛發了幾個問號,電話就響了起來。
“你好!”阮暮猶疑著問好,“你……”
“是”字還卡在喉嚨裡,對方便打斷了他的話:“今晚在酒吧看到 了江攸寧?”
阮暮愣了幾秒,應了聲“嗯”。
“你喜歡她?”對方又問。
阮暮回答得毫不猶豫:“是。”
“不好意思,”對方語氣平淡,甚至帶著幾分倨傲,“她已婚。”
阮暮愣了很久才試探著問:“你是她丈夫?”
“嗯。”沈歲和說,“不要對已婚的女人動心思。”
“更不要覬覦……”他頓了頓,聲音越發冷厲,“我的人。”
沈歲和掛斷電話後良久,阮暮仍舊沒有從震驚的情緒中走出來。
他給裴旭天發微信:“那人是誰?”
裴哥:“沈歲和。”

 

 

 

 

 

接著他又回復了一句:“你在撬他的牆腳。”

喝酒一時爽,宿醉“火葬場”。
江攸寧平常喝酒都是適可而止,但這次拿出了千杯不醉的架勢灌
了三瓶,次日醒來只覺得頭痛欲裂。
更讓她頭痛的還有消息,沈歲和在淩晨四點給她發了微信。
三條。
“七夕快樂。
“在喝酒?沒回家?
“我明天回去,一起吃飯?”
她猶豫了一會兒也沒有回消息,不知道怎麼回,也不想和他一起
吃飯。
坐在床上愣了一會兒,她才起床洗漱。辛語家離華宵影視近,江
攸寧能多睡一會兒。江攸甯起來時,路童已經做好了早飯,辛語剛洗
完臉,穿著睡衣大大咧咧地出來,然後攬著江攸寧的肩膀將她摁在餐
桌前:“快吃飯吧。”
江攸寧“嗯”了一聲。
路童的廚藝是三人之中最好的,由於經常一個人在外奔波,加上
做飯有天賦,會做的樣式比較多。江攸寧是在結婚以後才按照網上的
菜譜學做了幾個菜,做得倒也不算差。辛語就只會做蔬菜沙拉和牛排。
今天路童做的是港式早餐,濃郁的紅茶香味彌散在客廳裡,再搭
配上皮薄餡大的水晶蝦餃,讓人非常有食欲。
由於昨晚三個人都喝多了,路童專門給大家準備了熱騰騰的蜂蜜
檸檬水來解酒。
只是江攸甯在吃飯時,眼睛總不經意地往手機上瞟。明明手機沒
有亮,她卻看著屏幕發呆。
辛語伸手把她的手機倒扣在桌面上:“行了,再看下去怕是要望穿
秋水了。”
“嗯?”江攸寧抬起頭。
“吃飯。”辛語敲了敲她的碗,“一會兒還要上班呢。沈歲和那種人,

 

 

 

 

你還等他給你發消息?下輩子吧!”
“他給我發消息了。”江攸寧說。
她將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然後端起紅茶輕抿了一口。面對辛語和 路童的錯愕,她重申了一遍:“昨晚他給我發消息了,因為我在酒吧刷 了他的卡。”
辛語把嘴裡的蝦餃吞了下去,漫不經心地說:“刷了就刷了,他還 差那點兒錢?”
“我刷了不少錢。”江攸寧揉了下眉心。
路童還記得正事兒,忙問:“他給你發消息是怪你花了錢?”
江攸寧搖頭:“他沒說。”
“那他說了什麼?”路童問。
江攸甯把沈歲和發的那三條消息合併轉發到了小群裡。
“沒什麼毛病啊!”路童說,“像是沈歲和這種人說出來的話。”
辛語白了她一眼:“你又懂了?”
“不然呢?”路童說,“你懂?”
“你一年都不回北城幾次,跟沈歲和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你就能 懂他是個什麼人?”辛語嘖了一聲,然後給出了自己的分析,“這明明 就是在旁敲側擊看甯寧在幹嗎,有沒有夜不歸宿,在這個他不在的七 夕夜是不是寂寞難耐出去找了小哥哥。沈歲和這哪裡是祝人七夕快樂, 分明是來查崗的吧!”
江攸寧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你們說,我要不要把這錢給他 補上?”
路童說:“看你,想補就補吧。”
辛語拍桌,不滿地說:“這是人話嗎?”
“你倆是夫妻啊!”辛語看著江攸寧,“先別說他沈歲和身家多少, 你花他的錢不是理所應當嗎?”
“哪裡就理所應當了?”路童反駁說,“甯寧有自己的工作,也算 是新時代獨立女性吧。我們不是一直倡導女性自立自強嗎?怎麼結婚 以後就理所應當地花男人的錢了?”
“獨立女性是指經濟獨立、精神自由,就是我有自己掙錢的能力,

 

 

 

 

但不代表我就不花男人的錢啊!”辛語說,“照你這麼說,甯甯嫁給沈
歲和,每天給他做飯,洗碗,打掃房子,到時候再擔著身材走樣甚至
是生命風險給他生個孩子,沈歲和什麼都不用出,然後娶一個聰明賢
惠好看的老婆,得一個跟自己姓的孩子。那我就想問了,甯寧花自己
的錢,養著沈家的孩子,圖什麼?怕沈歲和這輩子娶不到老婆,所以
你去做慈善嗎?”
辛語說話一向犀利,說完這番話後客廳裡沉寂了幾秒。
身經百戰的訴訟律師路童一時沒反應過來,甚至跟著辛語的思
路走。
江攸甯嫁給沈歲和,吃自己的,穿自己的,每天還要幫他做很多
事,最後還要生個孩子,這麼一想,嫁過去確實有些像去做慈善的。
“但是……”路童還想從她的話裡找漏洞,但還沒說出來就被辛語
無情地打斷:“沒有但是。”
“那我們換個思路來說,”辛語接著說,“你之前跟我說去安縣,那
邊婚前要彩禮吧?要車和房吧?甚至女方都不用陪嫁什麼東西。就算
他沈歲和有錢,甯寧也不差啊,聞哥可是直接給買了座島,江二叔給
的也不少,咱們的陪嫁也很給面子了,但是呢?他們連婚禮都沒辦!
婚後甯寧一直都是花自己的錢,回家基本也是甯寧做飯,就沈歲和那
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樣兒,要是做飯得把甯寧給毒死。結婚以前
甯寧廚藝還不如我呢,現在可比我強多了。要不是因為沈歲和,她用
得著去學這些嗎?怎麼?婚姻是所學校嗎?女人不僅受罪,還得給男
人交學費?想得這麼美他們怎麼不去搶?你總說獨立,那我們事事都
獨立了,要男人還有什麼用?”
辛語強大的語言邏輯讓她們蒙了好一陣兒。
兩人本以為她說完了,結果她喝了口紅茶繼續道:“江攸寧,你能
不能有點兒骨氣?給我支棱起來,別對自己要求那麼嚴格,對沈歲和
就那麼放縱。你當初嫁給他圖什麼?圖他長得好看?圖他給你招蜂引
蝶?還是圖他不愛說話?好好給他上上課。”
江攸寧:“什麼是課?”
“就是讓男人聽話點兒。”辛語把紅茶喝完,拎起了車鑰匙,“你先

 

 

 

 

 

吃,我給你慢慢講。”
“哦。”
“你理論知識這麼強,為什麼不談戀愛?”路童反駁辛語,“難道 是因為沒有找到學習班的優秀畢業生嗎?”
辛語坐在沙發上化妝,沉默良久後說:“因為不想‘做慈善’。”

江攸寧開車上班,到辦公室的時候還沒有人來。
她坐在工位上,盯著手機消息看了許久,仍舊不知道怎麼回,說 白了是不想面對沈歲和。
她提前一個月預約到了 Masyale 餐廳的 520 包間,買了很襯他氣質 的領帶夾,請了他最喜歡的小提琴手在包間演奏。
然而,昨晚她不得不打電話給前臺退掉預約的包間,賠付了小提 琴手費用。
最尷尬的是,電話對面的工作人員反復確認:“女士,您確定不需 要了嗎?”
“嗯,不需要。”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江攸寧的聲音都在打戰。
她精心準備的所有浪漫和驚喜,都抵不過“出差”兩個字。
“我回來了。”手機屏幕忽然亮起,江攸寧瞟了一眼,是小舅慕承 遠。她還沒來得及高興,緊接著消息又發了過來。
“還在上班嗎?給你買了禮物。
“晚上有時間嗎?給我接風洗塵?
“我跟律所交接完,就去你公司接你。”
江攸甯立馬拿起手機回復:“好!我要吃港式火鍋!萬象商場 那家!”
慕承遠秒回:“行。路童呢?我聽說她回來了。”
江攸寧:“對!她正跟辛語在一起呢,晚上我叫上她倆!還有聞 哥,要不要叫?”
慕承遠:“不差他一副碗筷。”
江攸寧:“沒問題!我們下班見!”
慕承遠:“好。”

 

 

 

 

 

慕承遠回來的消息讓江攸甯瞬間滿血復活,她在小群裡發:“我小
舅回來了!晚上請我們吃港式火鍋!準備好啊!等我下班,我們在萬
象商場集合!”
辛語:“這麼突然?”
路童:“他不是說不請我們嗎?要跟你好好敘舊來著。”
江攸寧:“你跟他說什麼了?”
路童:“什麼都沒說,難道你懷疑我說你家沈歲和的壞話嗎?”
江攸寧:“反正我小舅是個人精,你們千萬別在他面前提起沈
歲和。”
兩人皆回了收到,她又給江聞發消息,沒想到江聞昨天已經飛到
南方拍戲去了,不能到場。
慕承遠去倫敦出差了三個多月,那邊工作忙,跟國內時差對不上, 江攸寧平常很少跟他聊天。現在聽到他回來了,江攸寧有些興奮,順 帶沖淡了一些昨天的不開心。
她打開了電腦,同事們也陸續到來。趙佳路過的時候拍了下她的
肩膀:“甯寧,昨晚過得怎麼樣啊?”
江攸寧抿了下唇,露出個客氣的笑容:“還行。”
“咦?”實習生眼尖得很,盯著江攸寧桌上的藍色禮盒說,“甯寧
姐,你昨天沒送姐夫禮物嗎?”
江攸寧瞬間把禮盒放到了抽屜裡,淡淡地說:“送了別的。”語氣 中盡顯客氣疏離。說這話的時候,江攸寧握著鼠標的手心都汗津津的。 她很少說謊,也不擅長說謊,但在這種環境下,鬼使神差地說出了這 樣的話。
“開會!”部長從辦公室裡出來,喊了一聲。
眾人立馬轉移了話題,江攸寧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她低下頭收拾
東西,在站起來的那一瞬間,拿起手機給沈歲和回了消息。
“不了,我小舅回來了,今晚和他吃飯。”
下午六點,江攸甯把電腦關機,開始收拾東西。
同事們略有些震驚。
“甯寧,你今天要准點兒下班啊?”趙佳速度快,已經收拾好了,

 

 

 

 

 

只是在等其他人。
江攸寧因為慕承遠回來高興了一天,此刻說話也喜上眉梢:“嗯, 有人來接。”
話音剛落,慕承遠的消息就發了過來。
“我到你們公司樓下了,你今天開車沒?”
江攸寧:“開了。我明天再開回去吧,今天坐你的車。”
“喲!”趙佳調侃她,“是老公來接你了吧?”
“看這高興的,”實習生跟著附和,“肯定是姐夫來了。昨天七夕沒 過夠,今天要再過一次呀?”
“不是。”江攸寧否認,但也沒再解釋。
常慧接了個電話,眾人把目光聚焦到了她的身上,大家一起下樓。
剛到一樓大廳,趙佳等人就嘖了起來:“慧慧老公來了,真令人 羡慕!”
“我也想每天有人接我下班啊!”趙佳的語氣中帶著一絲酸氣。
常慧被調侃得有些臉紅:“那你也趕緊談戀愛啊!”
“這不是沒有對象嗎?”趙佳說,“讓你老公給我介紹一個。”
“行啊!”常慧一邊往前走一邊笑著說,“就怕他介紹的你看不上。”
“那也得看了才知道啊!”
眾人說著,常慧的老公已經快步走了過來,伸手拉住了常慧的手, 兩人十指相扣。江攸甯站在最邊上,只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謝謝劉哥請的星巴克。”趙佳說。
“不客氣。”
常慧的老公姓劉,是開設計公司的,也算小有規模,之前大家還 打趣常慧怎麼不去給自家公司當法務,常慧笑著說不想給老公打工。
下午三點那會兒,常慧餓了,她老公便給她點了甜品,順帶給整 個辦公室的人都點了星巴克,這會兒碰見她老公,趙佳趕緊道謝。
整個法務部,已婚人士只有部長、常慧和江攸甯,部長有獨立的 辦公室,平常不和她們在一塊兒,常慧和江攸寧兩人就常常被打趣, 難免也會被比較。
江攸甯原來還不覺得什麼,但之前聽辛語說了那番話後,現在看

 

 

 

 

常慧的老公,哪兒哪兒都透著彆扭。
常慧長得不算漂亮,臉上有點兒小雀斑,放在人群中是很普通的
長相。
她老公比她只高一點兒,大概只有一米七,雖然還沒到三十歲, 但已經有了發福的跡象,兩人站在一塊兒蠻般配的。
尤其是他們臉上的笑容,江攸寧看了只覺得晃眼。
常慧在辦公室裡也會說一些私事,比如她的工資是自己支配,老 公的銀行卡也放在她這兒,平常她老公會跟她說最近是掙了還是賠了, 什麼時候生意好,或者遇到了什麼難纏的客戶等。
他們家的日常開支都是她老公在出,比如過年過節要送的禮物, 還有出去吃飯等,但都是她結帳,因為家裡的錢基本都在她那兒。
常慧還說:“你可以仔細觀察,在外面一起吃飯,男女搶著結帳的
說明兩人是朋友;吃完飯由男生結帳的,一般兩人是情侶;吃完飯女
生結帳的,兩人基本都是夫妻。”
趙佳問:“那如果是偶爾男生結,偶爾女生結呢?”
常慧說:“那就說明兩個人不熟,而且沒戲。”
很久之前的一段對話被江攸寧想了起來,甚至連那會兒辦公室裡
的情景都記得清清楚楚。
常慧和她老公十指相扣著離開。
江攸寧站在原地愣了會兒神,直到趙佳喊她:“甯寧,你看那兒是
不是找你的?”
“啊?”江攸寧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正是慕承遠。
她笑了下回應道:“嗯。”
“好帥啊!”趙佳羡慕地說,“你老公太好看了吧,這氣質, 絕了!”
幾人剛好出來,這話被慕承遠一字不落地聽到了,他挑了下眉, 正想澄清,江攸寧已經搶先一步解釋道:“這是我小舅。”
趙佳等人愣住了:“你小舅這麼年輕?”
江攸寧懶得解釋,便只應了聲:“嗯。”
“你們都是甯甯的同事吧?”慕承遠笑道,“以後有機會請你們

 

 

 

 

 

吃飯。”
趙佳還沒能從這麼年輕的人竟然只是江攸甯的舅舅這個設定中走 出來,還在發愣,實習生立馬扯了她一下,然後笑著說:“那我們提前 謝謝小舅啦。”
趙佳這才反應過來,勉強笑了下,然後瞟了江攸寧一眼,帶著隱 隱的擔心。
她皺著眉,忽然轉了話題:“甯寧,這週五咱們部門團建,有家屬 的都帶來,你老公來嗎?”
“啊?”江攸寧愣了一下,“團建嗎?”
“嗯。”趙佳說,“今天你去衛生間的時候部長說的,到時候她老 公和小孩兒都來,常慧的老公也來,就連宮霏的男朋友也來,你看你 老公有沒有時間,都三年了,一直沒見過他呢,好歹也過來熟悉一 下唄。”
想到這些日子趙佳等人的反應,江攸寧抿了抿唇:“我回去問 一下。”
“好吧。”趙佳笑了,“沒事兒,時間還早呢,你可以早點兒跟他約 時間。”
“嗯。”
等同事們走完,慕承遠才皺著眉道:“沈歲和這麼忙?”語氣頗為 不滿。
江攸寧:“還行吧。”
“連人都不會做?”慕承遠上車,發動車子,“你同事的老公每天 接送上下班,他連面都沒露過?”
江攸寧:“他忙。”
“就他一個人忙?”慕承遠冷笑了一聲,“我明天去他的律所看看。”
江攸寧無奈地扶額:“小舅!”
“怎麼?”慕承遠挑了下眉,“又想護著他?”
“不是,”江攸寧沒什麼底氣,音量自動降低,“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什麼樣?”
江攸寧哪裡知道?她也是第一次結婚,千百萬個人就有千百萬種

 

 

 

 

婚姻模式,她可能就是最差的那種。
“還住在君萊?”慕承遠換了個話題。
“嗯。”江攸寧答道。
“之前不是說要搬家?”慕承遠說,“我記得去年就說了,是沒錢
還是沒房?”
“都不是。”江攸寧低聲說,“我忘記提了。”
慕承遠睨了她一眼,江攸甯立馬閃避他的目光。
“我打算讓沈歲和去‘藤原’住一段時間。”慕承遠語氣平淡,卻
也壓制不住冷意。
“藤原”也是北城新建的高檔小區,位於城南,慕承遠在那邊買了
兩套房。
“嗯?”江攸寧不解,“為什麼?”
慕承遠露出個談判常用的微笑:“讓他體會一下你的生活,上下班
三小時的快樂他值得擁有。”

晚上十點,客廳裡一片寂靜。
沈歲和坐在沙發上,拿著 iPad 看新接的案子的資料,但十分鐘都
沒翻一頁,他的心中感到莫名的煩躁。
從臨城到北城,兩個小時的飛機。
他提前結束了所有的事務,九點鐘回到家,家裡卻空無一人,一
點兒煙火氣都沒有,連擺放在餐桌上的白色桔梗花都枯萎了。
他打開手機,江攸寧上午回復的消息還在屏幕上跳躍。他想了一
會兒,給她發了消息:“什麼時候回來?”
江攸甯平時很少加班,一般九點前就會回家。他事情多,經常在
公司忙到十點多,回來的時候家裡永遠亮著一盞燈。
江攸寧會坐在客廳沙發上,或是看電視,或是看書。
等他回來,江攸寧就會起身給他做飯。兩人一起吃飯,然後洗漱
睡覺,像是誰都不會打破的規律。
江攸寧有雙休,他沒有,所以每到週六日,江攸寧偶爾會回娘家, 或是跟朋友出去小聚,但基本上在他回來之前,都會到家。

 

 

 

 

 

時間久了他也就養成了習慣,對於江攸寧的晚歸,沈歲和有一種 說不上來的煩躁。
尤其是她昨晚剛去了銀月。
“我回來了。”他斟酌著措辭,又給江攸寧發了微信,“你在哪兒?
需要我……”
後邊的“去接你嗎”還沒打出來,門已經被推開,沈歲和將對話 框裡的字全刪掉,以飛快的速度重新拿起 iPad,快速翻動了幾頁資料, 只是微微瞟了眼門口,然後又將目光投在 iPad 上。
江攸寧是一個人回來的。
她穿著一條鵝黃色的長裙,腰間系了一條淺黃色的腰帶,顯得腰 很細,但明顯跟昨晚照片上不是同一套衣服。她穿了一雙五釐米的銀 色高跟鞋,紮著丸子頭,劉海兒微卷,透著一股知性成熟的魅力。
最令沈歲和在意的是,她身上搭著一件黑色的皮夾克,尺碼很大, 搭在她身上有一種小孩兒穿了大人衣服的感覺。
江攸寧站在門口愣了一會兒才彎腰換鞋,看到他也沒打招呼,而 是把外套拿下來掛在衣架上,然後徑直去了廚房。
江攸寧在廚房裡不知忙些什麼,陶瓷碰撞的聲音響起,還有水流 聲。沈歲和坐在那兒握了握拳,幾秒鐘後,把 iPad 放在一邊,起身也 去了廚房。
江攸寧倒了兩杯牛奶放進微波爐,然後輕倚在料理臺上,低著頭 發呆。她看見了沈歲和,只是不知道說什麼,乾脆就不說了。
手機忽然振動,是辛語發來的消息:“那廝到家沒?有沒有吵架?
需要支援就按 1,我拿刀過去。”
江攸寧:“殺人不犯法?”
辛語:“我就是嚇嚇他。”
江攸寧:“入室威脅,恐嚇,信不信沈歲和能把你告到傾家 蕩產?”
辛語:“我現在還怕傾家蕩產?我已經是貧民窟少女了好嗎?”
江攸寧:“那你可能要被拘禁。你清醒一點兒,路童也不想當你的 代理律師。”

 

 

 

 

 

“吃過飯了?”沈歲和給自己倒了杯溫水,背對著江攸寧忽然
開口。
“啊?”江攸寧愣了一下後應道,“嗯。”
“我還沒吃。”沈歲和說。
江攸寧站在原地,跟沈歲和四目相對,片刻後背過身去問道:“想
吃什麼?”
“隨便。”
“煮面可以嗎?”
“那就蔥油拌面吧。”
江攸寧“嗯”了一聲,從冰箱裡拿出香蔥切段,然後用鹽、醋、 雞精、白糖調了醬汁。
做蔥油拌面最重要的是熬蔥油,最好是用豬油熬,慕曦熬豬油是
一絕,每次熬了之後都會給江攸寧送一些過來,所以冰箱裡有現成的。
江攸寧拿出了兩個鍋,一個用來煮面,一個用來熬蔥油,廚房裡
頓時有了煙火氣,沈歲和這才略微安心了一些。
江攸寧做這個很快,不到五分鐘,一碗熱氣騰騰的蔥油拌面就新
鮮出爐了。她把牛奶從微波爐裡拿了出來,給沈歲和一杯,然後端著
自己的那杯準備上樓。
“一起吃?”沈歲和難得邀請她。
江攸寧抿了下唇:“我吃過了。”
沈歲和夾了一筷子面,一直沒往嘴裡送,熱氣氤氳在他眼前,彌
散在客廳裡。
沉默良久,他才說:“聊一會兒?”然後把面吃了下去,刻意發出
了聲響。
江攸寧端著牛奶回來,坐在他對面。她的手指摩挲著杯壁,低斂
著眉眼,趕在他開口前說:“錢我給你打到賬戶裡。”
沈歲和看著她問:“什麼錢?”
“昨天我在酒吧刷了不少錢,”江攸寧說,“我明天轉給你。”
“不用,”沈歲和說,“卡給了你,你就有使用權。”
“哦。”

 

 

 

 

 

接著客廳裡便是寂靜無聲。
沈歲和說要聊天,但只是在吃面,不緊不慢。江攸寧坐在對面陪 著,手機時不時地響起。
辛語和路童在小群裡叫她,辛語說得最多,中心思想就是“不能 給錢”。
“連錢都不給你花的男人,能有多愛你?你跟他結婚這麼久,還賠 他錢?陪他坐會兒都沒空。”辛語不斷地勸她。
“我正陪他坐著呢。”江攸寧接著說,“他沒讓我給錢。”
辛語:“總算還像個人。”
江攸寧:“我現在忐忑不安。”
辛語:“怕他幹嗎?大好的七夕夜,他不陪你還不讓你去酒吧浪漫 一下?誰還不是個有魅力的小仙女了?昨晚來搭訕那弟弟還挺好看的, 你可以考慮一下。”
路童:“你仿佛在挑戰男人的底線。”
江攸寧看著屏幕,辛語和路童你一言我一語,話題逐漸跑偏。
而她們公司部門群裡也正聊得熱火朝天,起因是部門新來的實習 生王雨今天剛跟男朋友確認戀愛關係,在朋友圈秀了恩愛,大家紛紛 問她週五團建的時候帶不帶男朋友。
王雨說怕男朋友不來,大家便給她出起了主意。
沒一會兒王雨就說男朋友看到了她的消息,本來這週五要出差, 剛跟領導說了一下,領導就安排了別人出差,他週五要跟王雨來見 “娘家人”。
趙佳便叫江攸寧:“甯寧,就差你老公了!趕緊提前約時間啊!我 們也好一睹廬山真面目,哈哈哈!”
大家紛紛打趣她,只有她還是單身。
趙佳立馬回復:“我這周帶人去!不成功便成仁!要麼擺脫單身人 士的身份,要麼失戀!”
緊接著她就被逼問了各種細節,原來趙佳暗戀自己的大學同學, 一直在等對方告白,可始終沒有等到,所以這次打算破釜沉舟。
江攸寧看完了她們的聊天記錄,沈歲和也吃完了面,她起身把碗

 

 

 

 

拿去廚房洗,沈歲和站在她身後。
江攸寧那雙纖細白皙的手泡在水裡,她一如既往地安靜乖巧。
“昨晚去了銀月?”沈歲和低聲問。
江攸寧手上的動作一頓,眉眼垂得更低:“嗯。”
她內心是有點兒忐忑的,怕沈歲和問她去銀月做了什麼,見了什
麼人。她不想回答,似乎回答的每一個字都是在往她心上紮刀子。不
過沈歲和沒有再問,只是安靜地站著。
直到她忙完,二人才一起上樓,沈歲和寸步不離,流連在她身上
的目光也很明顯,今晚想要。
二人洗漱是分開的。江攸寧在房間裡,沈歲和去了外邊那個大的
盥洗間。
她洗澡慢,出來時沈歲和已經穿好睡衣,正倚在床頭看書,房間
裡只開著床頭那盞昏黃的燈。
江攸寧的頭髮還濕著,她背對著沈歲和擦拭頭髮,眼睛望著門的
方向,不自覺地開始發呆。忽然沈歲和的胳膊從後邊環了上來,手在
她的腰間流連,溫熱的指腹滑過她的肌膚,途經之處都起了一層細密
的雞皮疙瘩。
“這週五我們部門團建,”江攸寧沒有遏制他的手,儘量平靜地說, “大家都帶家屬,你要去嗎?”
沈歲和的手頓時停住,他往前蹭了幾分,熱氣吐露在江攸寧的脖
頸間:“我就不去了吧,週五老裴喊喝酒。”
這回答在江攸寧的意料之中。
江攸寧低斂著眉眼,仍舊擦拭著頭髮,動作又輕又慢,而沈歲和
也仍舊在繼續。
“小舅說,”江攸寧繼續說,“‘藤原’的房子已經裝修好了,隨時
都能入住,我們什麼時候搬家?”
沈歲和在她的脖頸間印下一吻,曖昧的印記留在她的肌膚上。
“這裡不好嗎?”沈歲和的聲音縈繞在她耳際,“在一個地方待久
了懶得換,而且這裡離你家、我家都近。”
江攸甯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眼神晦暗不明,她不知道該怎麼

 

 

 

 

 

反駁。
沈歲和的手仍舊在上移,他動作嫺熟,甚至比往常要溫柔許多, 但——
江攸寧在一瞬間握住了他的手,然後拿開。
她起身,把毛巾往肩膀上一搭,拿起枕頭就往外走。
沈歲和不解地喊她:“甯寧。”
江攸寧站在門口,背對著他,淡淡地說:“一個地方待久了,沒有 興趣,做不下去。”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銀月酒吧裡,沈歲和朝吧台打了個響指:“你們這兒比較好的酒都 有什麼?”
調酒師頭都沒抬,一連報了好幾個名字:“青色桃園、玫瑰莊園、 百歲之約、橙色光芒、風雪之巔。”
“昨天有沒有一個女孩兒來你們這兒喝酒?”沈歲和問。
調酒師笑了:“我們這兒每天來的女孩兒沒有一百也有五十,我怎 麼知道你說的是誰?”
沈歲和修長的手指在玻璃杯壁上摩挲著,眼神在昏暗燈光的照耀 下晦暗不明,他簡單地說了昨天的情況,聲音一如既往地冷。
“嗯?”調酒師皺眉回憶了下,“似乎是有這麼個單子,但昨天不 是一個人來的,三個女孩兒吧。”
“嗯。”沈歲和挑了下眉,“她昨晚都喝了什麼?”
調酒師翻出了單子,報出了一串酒名和對應的價格。
沈歲和大腦快速轉動,調酒師報出來的所有數字幾乎都能和賬單 對上。
“給我照著她的單子來一份。”沈歲和說。
話音剛落,他的肩膀上就搭上了一隻胳膊,對方穿了件休閒裝, 頭髮還亂糟糟的,在他身側坐下,熟練地點單:“一杯‘禁忌之吻’。”
調酒師把沈歲和點的酒排成一排,幾瓶規格不一的酒擺在他面前。
“幹嗎?”裴旭天瞟了他一眼,“大半夜的不在家待著,叫我出來

 

 

 

 

喝什麼酒?”
“請你喝。”沈歲和答非所問,給他倒了一杯“玫瑰莊園”。
“怎麼?跟你老婆吵架了?”裴旭天問。
“沒有。”沈歲和說。
吵架不應該跟水油相見似的劈裡啪啦狂響嗎?他跟江攸寧這輩子
都不可能吵成那樣。
“那是怎麼了?”裴旭天喝了口酒,不忘品鑒,“這酒味道不錯。”
“昨天那事兒還沒過去呢?”裴旭天接著問。
沈歲和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意思很明顯:“你還好意思說?”
裴旭天笑了,挽起一截袖子,拎起酒瓶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我都替你教育過那小子了。”裴旭天說,“他什麼都不懂,年少輕
狂的,看見喜歡的就拍了發朋友圈,他姐昨天真以為他談戀愛了,打
了好多個電話問情況。”
“哦。”沈歲和語氣裡仍舊帶著幾分冷意。
“得了吧。”裴旭天也懶得理他,“要不是因為你七夕出差,你老婆
那麼乖的人能來銀月?”
話音剛落,沈歲和那如同刀子般的目光便掃了過來。
“是我小看她了。”沈歲和說。
裴旭天不解:“嗯?”
“點單那麼熟練。”沈歲和說,“估計是酒吧的常客吧。”
“誰?”
沈歲和從桌上的“上弦月”掃到“風雪之巔”,語氣冷漠:“這些
酒都是她昨晚點的。”
“挺懂啊!”裴旭天笑著拎起那瓶“風雪之巔”,“聽說這是失戀之
人必點的,寓意就是從此走上封閉情感斷絕舊愛的人生巔峰。”
裴旭天看他臉色不好,試探著問:“你今天回去,你老婆沒
回家?”
沈歲和:“回了。”
“那是沒理你?”
“理了。”

 

 

 

 

 

裴旭天皺著眉:“沒給你做飯?”
沈歲和抿唇:“做了。”
“那你還想怎樣?”裴旭天嗤他,“你七夕出差,人家什麼都沒說, 就去酒吧買個醉,一沒跟你吵,二沒跟你鬧,照舊回家給你做飯洗碗, 你還奢求什麼呢?不是我說,你也別太過分……”
話還沒說完,沈歲和的目光就跟淬了毒的箭似的,直勾勾地盯了 過來。
裴旭天恍然大悟:“莫非你是欲求不滿了?”
裴旭天給他倒了杯酒,嘖了聲:“怪不得。”
“你自己睡不好,也不讓我睡,是吧?”裴旭天無奈地搖頭,“算 我欠你的,看在你七夕出差給律所創收千萬的分上,我勉強幫你分析 一下。”
“說吧,怎麼了?”裴旭天接著問,“你是不是沒買禮物哄人家?”
沈歲和搖頭:“買了,還沒送。”
“啊?”裴旭天震驚地看著他,“那她還給你做飯?”
沈歲和看著他,意思是:不然呢?
“江攸寧脾氣太好了。”裴旭天覺得難以置信,搖頭道,“你上輩子 怕是拯救了銀河系吧!”
“別胡說,”沈歲和解開襯衫最上邊的扣子,神色隱藏在昏暗的燈 光裡,“難道阮言不給你做?”
“咱們不一樣,”裴旭天說,“我跟言言還沒結婚。況且她那個脾氣, 我要是敢七夕出差,第二天就黑名單裡見了。”
沈歲和對他倆的事情一知半解,但也不難看出:阮言把裴旭天拿 捏得死死的。
“我都有點兒好奇了,”裴旭天勾唇笑了下,胳膊搭在沈歲和的肩 膀上,笑中帶著曖昧,“你是怎麼把好脾氣的江攸寧給惹著了,導致現 在欲求不滿成這個德行?”
沈歲和瞟了他一眼。
裴旭天是好意,但他聽上去仍舊有點兒彆扭。
“我沒有冒犯她的意思啊,”裴旭天繼續自說自話,“就有些東西,

 

 

 

 

你還是得學學。”
說著他拿出手機給沈歲和傳了點兒文件過去。
沈歲和理了理思緒,儘量客觀地把今晚的事情跟裴旭天說了出來, 說完搖了搖頭:“我根本不知道她怎麼了,有時候就感覺女人好像都一 樣無理取鬧。”
“就算是江攸寧這樣的,似乎也不能避免。”沈歲和說,“搞不懂她
們在想什麼。”
“你沒接過她下班?”裴旭天怕自己聽漏了,又問了一遍。
沈歲和搖頭:“她自己有車。”
“送她上班呢?”
“我們不順路。”
“沒參加過她們公司的團建?”
沈歲和皺眉:“她們部門都是女的,我去了幹嗎?而且……咱們公
司的團建我都不去,有什麼意思?”
裴旭天覺得像是有一口血哽在喉頭。
“從你家到她的公司多久?”裴旭天問完又自顧自地說,“我記得
她好像是在一家影視公司上班,在哪兒來著?”
“華商吧。”沈歲和說,“還是華宵來著?之前她說過一次,我
忘了。”
沈歲和的記憶力堪比照相機。
司法考試滿分 600,合格線是 360,沈歲和考了 498,打破了華政
歷年來的紀錄,並且一直無人超越。只聽說後來有個學妹考了 495,也
驚豔一時,但他依舊是紀錄保持者。
複雜的法條,他能準確無誤地說出來是哪一部法典第幾卷第幾章
第幾則。但一個工作地點,他記不清楚。
裴旭天拿出手機查了下,沒有華商,只有華宵,從君萊到華宵, 地圖顯示駕車一個小時三十二分鐘。
沈歲和皺眉:“這麼遠?”
裴旭天有點兒頭痛:“你倆睡一張床,你不知道她每天幾點上班?
幾點出門?”

 

 

 

 

 

“我以為她早九晚七,雙休。”沈歲和說。
所以江攸寧每天定早上七點五十分的鬧鐘,八點半左右出門,開 車半個小時到。
裴旭天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歲和坐在那兒沉思,良久之後才問:“所以她在生氣我不願意 搬家?”
“不只。”
“還有什麼?”沈歲和問。
“她這週五團建,家屬都去?”
“她是這麼說的。”
“那你也去。”裴旭天拍著他的肩膀說,“穿得好一點兒,別丟人。”
沈歲和不大情願地說:“沒必要吧?”
“看你跟江攸寧什麼關係了。”裴旭天也不勸,只是平淡地說,“你 們現在就跟表面夫妻似的,你不參與她的生活,她也從不來律所,跟 我……也就見過三五次吧,反正……你倆挺假的,我也不知道你當初 為什麼跟她結婚,但既然都結了,別再給折騰離了。”
“這麼嚴重?”沈歲和皺眉。
“嗯。”裴旭天聳肩,“你自己斟酌吧。”
淩晨的酒吧音樂聲越發大了,震得沈歲和耳膜疼。
他又買了一瓶“玫瑰莊園”,然後讓服務員把酒全部打包,帶回去 給江攸寧喝。
裴旭天想要“玫瑰莊園”,但沈歲和給了他一瓶“風雪之巔”。
“對了。”裴旭天勉強接過酒,“這週六我生日,去中洲國際那邊兒, 我訂了別墅,可以過夜,你叫上江攸寧一起來吧。”
“哦。”沈歲和抿唇,“我考慮一下。”
怕裴旭天說他沒義氣,他又補了一句:“我回去問問她的意見。”
出了酒吧,冷風吹得兩人都瑟縮了下。
臨分開之時,裴旭天實在忍不住好奇地問:“哎,你當初為什麼要 跟江攸寧結婚啊?”
沈歲和沉默了一會兒,聲音在空曠的街道上顯得格外冷厲:“因為

 

 

 

 

她乖。”
說這話的時候,他腦子裡浮現出的是江攸寧站在咖啡廳廊簷下的
身影,她低斂著眉眼,一雙鹿眼清澈見底。
當時風吹得鈴鐺直響,她看著不遠處笑了,那雙鹿眼彎得恰到好
處。她站在那兒,世界仿佛都靜止了。

江攸寧是在客房睡的,新床單新被罩,最關鍵的是一個人,本以
為自己會徹夜難眠,結果一覺睡到了鬧鐘響起。
只是,她醒來後下意識地瞟了眼左側,然後翻了個身,在被子裡
悶了一會兒才關掉鬧鐘。
她躺在床上發呆,陽光透過玻璃映射在天花板上,房間裡靜謐無
聲。五分鐘後,她起床去大盥洗間洗漱,卻在進門之際看到了沈歲和。
他已經穿戴整齊,白襯衫的扣子扣得嚴絲合縫,黑色西裝褲將他
的腿包裹起來,顯得雙腿修長筆直。
他正從盥洗間出來,江攸寧側了下身子,下意識地避開。
沈歲和卻站在那兒,將門擋了大半。
“談談?”沈歲和語氣平淡,低著頭看向江攸寧。
她昨晚洗過的頭髮現在略有些奓開,有幾縷不乖地翹了起來,沈
歲和伸手給她撫平,卻正好碰到她煩躁到想抓頭髮的手。
兩手相觸,江攸寧下意識地往後縮了回去,沈歲和卻搶先一步, 快速地反握住她的手,重申了一次:“談談?”
二十分鐘後,江攸寧吃完飯,化好妝,坐在了他的對面。
沈歲和是很明顯的防禦姿勢,兩條胳膊看似鬆散地垂在桌上,眼
睛直勾勾地盯著江攸寧。
“想搬家?”沈歲和問。
江攸寧:“嗯。”
“搬去哪兒?”
“不知道。”
“那我們住小舅家,你覺得合適?”沈歲和眉頭微皺。
江攸寧抬眼看他,沒說話。

 

 

 

 

 

“為什麼不說話?”沈歲和儘量平靜地問,自認誠意十足,“我名 下有房子,你可以看看想搬到哪裡,而……”
他的話還沒說完,江攸寧便噌的一聲站了起來,椅子擦過光滑的 地板發出刺啦的聲響,刺耳得很。
沈歲和被驚了一下,錯愕地看向江攸寧。
“我不是你的當事人,”江攸寧唇線緊抿,“也不是在跟你做爭議解 決。這家你能搬就搬,不能搬我一個人搬。”

 

 

 

 

 

 

 

 

 

 

 

 

 

 

 

 

 

 

 

 

 

 

 


第二章
吵一吵,好一好

 

 

 

 


江攸寧下班後驅車直奔華師大,華師大是北城開學最早的大學, 二十四號學生們已經完成了報到,二十五號正式開始上課。
慕曦這天下午滿課。江攸寧去的時候,慕曦還在辦公室裡坐著准
備第二天的課,聽見敲門聲,頭都沒抬:“進。”
“慕老師,”江攸寧沒進去,輕倚著門口笑,“請問能邀請您共進晚
餐嗎?”
聽到江攸寧的聲音,慕曦頓時抬起了頭,笑著看向她,答應得很
乾脆:“當然能。”
慕曦關了電腦,把東西放在一 邊才 起身:“今天怎麼有空過
來了?”
江攸寧順勢挽著她的胳膊:“想你了唄!”
“我看你是想華師的飯菜了。”慕曦帶著她出了教學樓,一路上遇
到了不少老師,江攸寧乖巧地打招呼。
這會兒剛下課沒多久,正是食堂人多的時候,慕曦拉著她在學校
裡逛了一會兒,操場上有散步的、約會的,不遠處的籃球場上洋溢著

 

 

 

 

 

濃烈的青春氣息,人們跳動著打球,跑來跑去。
江攸甯初二那年,慕曦工作調動到了華師,學校在家屬樓給她分 配了房子。那會兒慕曦的工作比較忙,為了方便她上班,全家人都搬 到了這裡。後來他們家雖然在別處也買了房,但江父覺得在這裡住更 便於修身養性,有學校圖書館,還有操場,最主要的是慕曦上班近, 不用早起開車。
“真年輕啊!”江攸寧望著不遠處的學生感慨道。
慕曦看著她笑,順手將她被風吹起的頭髮攏到耳後:“你也還 小呢。”
“我都畢業五年了。”江攸寧說,“時間過得真快啊!”
“怎麼突然感慨起這些了?”慕曦說,“我還在這裡,你什麼時候 不都是小孩兒?”
江攸甯唇角微勾,腦袋靠在母親的肩膀上,挽著她的胳膊撒嬌: “肯定呀!”
傍晚時分,夕陽散發著柔和的光,橙紅色的餘暉籠罩在每個人的 身上。在大學校園裡,所有的節奏都顯得慵懶緩慢,就連行人走路的 步伐在江攸寧眼裡都不自覺地放慢了。
她和慕曦坐在操場的看臺上,她輕倚著慕曦的肩膀。橙紅色的夕 陽照著她的側臉,她略帶豔羨地看著來來往往走過的一對對情侶。
直到學校裡昏黃的燈光突然亮起,江攸寧才摸了摸肚子說: “餓了。”
七點十分,這個點食堂人比較少,慕曦帶著她去了二樓,用教師 卡刷了一份牛肉飯,一份煮饃。江攸甯最喜歡吃華師的煮饃,從初二 喜歡到現在。
她每次吃都要加辣、加醋,還要加蔥和香菜。
在華政讀書的時候,她給路童安利最多的就是華師的煮饃——色 澤鮮豔,味道醇香,口感回味無窮。路童跟著她來過幾次後,就徹底 淪陷在了華師的食堂裡。
北城的大學裡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學在華政,吃在華師,玩在北 大,北傳最好看。

 

 

 

 

 

江攸寧跟慕曦挑了個邊角的位置,這會兒食堂裡的學生已經不多, 但偶爾會有幾個慕曦的學生,走過來時喊聲“老師好”,也難免會打量 江攸寧幾眼,她儘量笑著回應,腮幫子都快笑僵了。
不一會兒飯就做好了,江攸寧把兩人的飯都取了回來,然後專心
致志地吃煮饃,吃到一半才想起來問:“我爸呢?他怎麼辦?”
“家裡有熬好的豬油,回去給他做蔥油拌面,他最好這口。”慕曦
說,“他不喜歡華師的飯,說是吃了十幾年了,都吃膩了。”
說完慕曦突然語氣大變:“給他做什麼蔥油拌面呀,這種人就該
餓死。”
江攸寧:“嗯?”
“吵架了?”江攸寧忙關心地問,“因為什麼啊?”
慕曦歎了口氣:“也不算吵架,就是拌了幾句嘴。人哪,年紀大 了,什麼不該說的也要說。你爸前天竟然說你姥壞話,抱怨當初你姥 不讓我跟他,因為我倆肯定沒有好結果。現在我倆也過了三十年了, 不也挺好的嗎?”
江攸寧笑道:“我爸不老說這些話嗎?你倆都因為這事兒吵了多少
年了。”
“不是,”慕曦說,“你不懂你爸,他現在啊,就是吵一吵,好一好。 你要一個星期不跟他吵,他就總想找點兒話題逗逗你,跟個小學男生 似的。”
江攸寧一邊吃,一邊聽慕曦說。
回家的時候,慕曦還是給江洋打包了一盒蝦餃。江攸寧記得,那
會兒老爸說這個窗口的蝦餃是他吃過的最好吃的蝦餃。
兩人回到家的時候,江洋已經在陽臺上坐了好一會兒了。他手裡
捧著本書,卻半眯著眼睡覺。
“爸,”江攸寧喊他,“吃飯了。”
這一聲“爸”讓江洋瞬間打了個激靈,他立馬跑到客廳,看見江
攸寧,頓時眉開眼笑:“甯寧回來了。”
“我這麼大個人戳在這兒,你看不見嗎?”慕曦換了拖鞋往廚房
走,邊走邊抱怨道,“還吃飯,餓死你算了。”

 

 

 

 

 

江洋訕訕地摸著鼻頭,然後跟笑著的江攸寧告狀:“你這整天不在 啊,你媽可著勁地欺負我。”
“啊?”江攸寧皺了皺眉,故意壓低了聲音,“你在家這麼慘啊?”
“對。”江洋拍了拍她的肩膀,“還是女兒貼心,曉得給爸帶吃的, 不像某些人啊,成天想讓我餓死。”
慕曦正好從廚房出來,已經把打包的蝦餃放到微波爐裡加熱好了, 還煮了一碗熱騰騰的蔥油拌面,蔥油的味道彌散在客廳裡。
“我這一天天的都是把飯喂給白眼狼吃了?”慕曦睨了他一眼,“跟 女兒告狀,你可真是出息了。”
江洋立馬坐直,沖著慕曦訕笑,帶著幾分討好的意味:“我胡說八 道,你別當真。”
之後,慕曦和江攸寧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江洋吃完飯洗了碗,順 帶收拾了廚房,並把洗好的衣服晾了起來,然後湊過來跟她們一起看。
他挨著慕曦那側坐,慕曦嫌他煩,他說自己手冷,強硬地拉過了 慕曦的手。兩人十指相扣,江攸寧怎麼看都覺得自己多餘。
指針劃過十點,慕曦起身去熱牛奶,佯裝不經意地問江攸寧:“今 晚不回去?”
“嗯。”江攸寧說話的時候目光沒離開電視。她一直在提心吊膽, 怕慕曦問她為什麼回來,是不是跟沈歲和吵架了,為什麼吵架。但慕 曦什麼都沒問,江洋也是。
江攸寧在客廳喝完了牛奶,然後回房間洗漱,全部收拾好已經 十一點了。她抱著抱枕輕倚在床頭,手機寂靜無聲。
沈歲和一直沒給她發消息。從她今天早上離開到晚上沒回去,他 沒問過一句,更別提哄她。
江攸寧看了一會兒手機,然後將它倒扣在床頭櫃上。
她努力說服自己:“睡覺!不聯繫就不聯繫!有本事一輩子也別 聯繫!”
手機忽然振動了一下,江攸寧下意識地看向身側,沒有人。
她睡得正熟,但依舊被吵醒了,原來是自己忘了給手機設置靜音。
她拿起手機,不知怎的還有些緊張,但睡意已經消散。手機亮起

 

 

 

 

的屏幕上只顯示了一條新聞,沒有最新消息,她點開微信,發現也沒
有未讀消息,已經深夜一點了,估計他已經睡熟了。
江攸寧把手機倒扣過去,心中感歎:煩死了!
江攸寧又睡不著了,睜開眼睛望向天花板,房間裡寂靜無聲。
她打開床頭的燈,從書架上拿了本書看,永遠不變的睡前讀物
《小王子》,書頁翻過,字卻沒有進入她的腦子。
他在做什麼?他生氣了嗎?自己早上是不是太過分了?他是不是
也沒回家?他是不是要提離婚了?這些問題在她腦子裡繞了一個又一
個圈,仍舊沒有答案。
她打開手機瞟了一眼:1:24。
她關上燈,強迫自己睡覺。已經是週五了,她在思考早上要不要
去上班。
如果上班,大家下班後一起去團建,她不去會顯得格格不入,去
了又只有她自己孤身一人,被調侃不說還會覺得尷尬,簡直就是“社
死”名場面。
如果不去上班,她請假又需要很多理由,而且下週一大家聊的還
是團建的事情,感情話題也會新增,難免會繞到她身上,到時再解釋
又是一件麻煩事。
江攸寧第一次有了進退兩難的感覺,腦子裡雜亂無章,不知道在
想什麼,只覺得心口堵著氣,悶得很。
半夢半醒間,手機又振動了一聲,這一次她慢悠悠地翻身,不疾
不徐地拿起了手機,想都不想先給手機靜了音。
她想:等什麼消息?她半個月不回家,沈歲和也不會給她發消息, 被偏愛的才會有恃無恐,不被愛的只會徹夜難眠。
但這次是微信消息,來自置頂:老公。
“在哪兒?”
淩晨兩點十六分,他發消息問她在哪兒。
江攸寧心想:還能在哪兒?但她沒回。
兩分鐘後,又是一條。
“春禾路的蕪盛小區,行嗎?”

 

 

 

 

 

江攸甯一時沒反應過來,發了兩個問號過去。
沈歲和:“沒睡?”
江攸寧:“起夜。”
沈歲和:“好巧,我也起夜。”
只是這話不知有幾分真假,兩人平常都是能一覺睡到天亮的人, 除非被手機吵醒。
沈歲和:“蕪盛那邊不如君萊寬敞,也是在頂樓。”
江攸甯在地圖上查了一下,從這個小區到她的公司開車二十八分 鐘,到沈歲和的律所需要三十二分鐘。
這個認知讓她舒服了很多,於是她回復道:“可以,什麼時候 能搬?”
沈歲和:“隨時。”
江攸寧:“這週六吧。”
沈歲和:“週六老裴生日,讓你也一起去。下周搬吧。”
江攸寧:“哦。”
屏幕上的消息不再跳躍,又過了十分鐘,沈歲和才發過來一條消 息:“早點兒睡吧。”
江攸寧:“嗯。”
她在對話框裡打了幾個字又刪掉了,想問他明天能不能一起去團 建,但估計會被再次拒絕。
為了讓自己今晚能睡著,江攸甯直接關掉了手機。
這次終於能安心睡覺了,江攸寧閉上眼開始醞釀睡意。
只是在睡著前,她的腦子裡驀地響起慕曦的話。
“吵一吵,好一好。”

因為晚上要團建,平常快要素淡成尼姑庵的法務部今天一改常態, 個個妝容豔麗,容光煥發,像是要去參加選美大賽似的。
唯獨江攸寧例外。
她和往常一樣,只塗了素顏霜,因為臨出門時沒找到合適的衣服, 乾脆套了件大學時的衣服,寬大的白色 T 恤,淺色寬鬆牛仔褲,白色

 

 

 

 

 

高幫帆布鞋。她還隨手紮了個丸子頭,讓劉海兒隨意地翹著。
這副打扮平常倒也還好,但放在今天的法務部裡,顯得她格格
不入。
她中午去食堂吃飯的時候還被其他部門的同事打趣了幾句,只得
訕笑著敷衍過去。
臨近下班,她的手機一點兒動靜都沒有。這會兒她甚至不厚道
地想,如果有人出點兒什麼事需要她救急就好了,她一定二話不說就
答應。
可路童正忙著幫辛語處理合約糾紛,江聞在南方拍戲,小舅律
所裡加班到十二點是常態。只有她,就只有她,閒人一個,還得參加
團建。
她又想,難道別人在工作中就不會遇到這些糟心事嗎?就只有
自己的工作、婚姻、社交、生活,被攪得一團亂嗎?是只有現在這樣
嗎?生活中所有看似細微的小事,在她這裡都會被無限放大。
這個世界好像本身就存在壁壘,是只有她站在壁壘中間搖搖欲墜
嗎?還是所有人都會呢?
“甯甯,”趙佳在她肩膀上輕拍了一下,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下
班了。”
江攸寧回頭掃了一圈,見大家都已經收拾好了東西在等她。
“哦。”江攸寧趕緊把手頭的文件整理好,關掉電腦,拎著包站
起來。
她沒有找到拒絕的理由,只好硬著頭皮去。她抿了抿唇,勉強地
擠出一個笑容:“走吧。”
“甯甯,”趙佳伸手摸了下她的額頭,“你身體不舒服嗎?”
“啊?”江攸寧搖了搖頭,笑道,“沒有。”
“嘴唇都沒有血色,”趙佳的聲音比往常低了幾分,“臉也特別白。”
“是嗎?”江攸甯從包裡拿出隨身鏡照了下,確實沒什麼氣色。她
又翻了支口紅出來,一邊塗一邊道:“昨晚大概沒睡好。”
口紅是七夕時辛語和路童合資送的,迪奧的套盒。她帶了正紅色
的那支,薄薄地塗了一層,顏色格外誘人,顯得氣色好了很多。

 

 

 

 

 

“走吧。”江攸寧笑了下。
法務部全員出動,連一向不苟言笑的部長都變得柔和了起來。
“甯甯,”趙佳挽著她的胳膊問,“你家老公今天來嗎?”
江攸寧愣了一下,心態忽然平和了:“不來,他工作忙。”
嗯,全世界只有沈先生一個人有工作,只有沈先生工作忙到不行, 他們律所離了沈先生會不能轉。
本以為會聽到趙佳大呼小叫地說“一直都沒見過你老公呢,他竟 然又不來!是不是沒把你放心上”之類的話,但趙佳只是輕歎了口氣: “不來真好。”
“嗯?”江攸寧感到有點兒意外。
趙佳解釋說:“這樣就少一個人見證我表白失敗了。”
大家紛紛打趣趙佳,趙佳回答著,沒有人再把話題引到江攸寧 身上。
但她感覺到了“刻意”。也許是發現了她的羞於啟齒,大家都在避 開她老公這個話題,給她留了最後一塊淨土。
部長訂好了地方,也規劃好了行程:晚上六點半到“江南春”飯 店吃飯,八點半到鎏金 KTV 唱歌,之後時間不限,想通宵就留下繼續, 不想通宵就回家;週一上午可以十一點再上班。
大家下樓後發現,常慧的老公正在前臺等著,問誰要坐她的車走, 大家紛紛表示不做電燈泡。
部長和江攸甯都有車,趙佳是職場“老油條”,忙跟著部長走了, 兩個膽小的實習生選擇了搭江攸甯的車。
江攸寧從地下車庫把車開了出來,途經公司門口時,坐在副駕的 王雨“嘖”了一聲,感歎道:“咱們公司還有這麼帥的人啊?”
“哪兒呢?”一向顏控的宮霏好奇地放下車窗,一眼就看到了站在 那兒的人,頓時“啊”了一聲,“這也太好看了吧!”
江攸寧緊緊地跟在部長的車後面,前邊堵上了沒法走,恰好宮霏 喊她:“甯甯姐,你看那人是不是朝我們走過來了?”
“不是吧。”王雨說,“人家可能只是路過。”
“這臉、這腿、這腰,”宮霏扒在車窗上不住地讚歎,“肯定是演

 

 

 

 

員吧。”
兩秒後,江攸寧放在一邊的手機屏幕亮起,沈歲和的對話框彈了
出來:“停下。”
接著又是一條:“等我。”
江攸甯驚訝地看向車外的那道身影,腦子裡瞬間響起了辛語的那
句話——招蜂引蝶,然後把車停在了路邊。
“甯甯姐,怎麼不走了?”王雨見她解開了安全帶,不解地問,“你
落了東西在公司嗎?”
“不是。”江攸寧剛要解釋,她這邊的車窗就被人敲響了。
宮霏和王雨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難以置信。
江攸寧打開車窗,仰起頭看向沈歲和。他大抵剛從律所過來,穿
著深藍色西裝,領帶一絲不苟地系在襯衫領下。他略彎下腰,將胳膊
隨意地搭在江攸甯的車上。
正值傍晚,溫柔的光線從遠方折射在他的背上,顯得慵懶又柔和。
“你開還是我開?”沈歲和問。

“甯甯姐的老公來了!
“天哪!太帥了!
“一開始以為是咱們公司的演員,結果……
“我的淚水不爭氣地從眼角流了下來。”
宮霏在部門微信群裡一連發了好多條。
王雨:“我做證,真的很帥。”
宮霏:“寬肩窄腰大長腿,濃眉薄唇高冷系,放在娛樂圈能勝過一
群年輕的男演員。”
趙佳:“你們確認了嗎?”
宮霏和王雨同時沉默,答案很明顯:沒有。
沈歲和上車之後沒有做自我介紹,只是開車,除了給江攸寧系了
一下安全帶,其餘時間,車內一片寂靜。
江攸寧坐在副駕上,腦袋靠著車窗,半閉著眼睛假寐。她甚至沒
有看沈歲和一眼,除了他剛上車的時候。兩人渾身上下都透露著一個

 

 

 

 

 

信息:我們不熟。
王雨在群裡發:“不太確認,或許可以叫一下甯甯姐?”
趙佳:“家屬來了嗎?我們今天有這個榮幸嗎?廬山真面目真的要 揭開了嗎?”
江攸寧的手機振了一聲,她低頭看消息,然後回頭看了後排的 兩個人一眼,她們正湊在一塊鬼鬼祟祟地聊天,大抵在好奇沈歲和的 身份。
江攸寧轉過身回復道:“嗯,是我先生。”
沈歲和的到來給這次團建帶來了不一樣的驚喜,有了賞心悅目的 帥哥,大家越發興奮,但都帶著家屬,無非就是你打趣我幾句,我打 趣你幾句,有來有回。
江攸寧在其中,卻有來無回。
她跟沈歲和接受著大家的打趣,兩人都不是喜歡打趣別人的性子, 江攸寧只是笑笑,便也過去了,而沈歲和笑都不笑。
吃過飯後大家去唱歌,駛往 KTV 的途中,江攸甯收到了部長的 微信。
“甯寧,賬是你老公結的?”
江攸寧愣了兩秒,吃飯期間沈歲和是出去接了個電話,但她並不 知道他有沒有結帳。
“你結了賬?”江攸寧壓著聲音問。
“嗯。”沈歲和說。
似乎是覺得這樣的回答太蒼白,沈歲和頓了一下又說:“一直都沒 有見過你的同事,請她們吃飯,感謝一下她們對你的照顧。”
這是一句無可挑剔的場面話,但沒有人欣賞這種場面話。
大家從飯店出來之後,有車的開車,沒車的也打了車,所以車裡 現在就他們兩人。
江攸寧低下頭回消息:“是的。”
部長:“這多不好意思,說好了 AA 的。你把賬單給我發一下吧, 我算好之後一起轉給你。”
江攸寧:“不用了,他有錢。”

 

 

 

 

 

“怎麼不說話?”沈歲和借著剛剛的話頭兒問,“我都來了,你還
不高興?”
“高興。”江攸寧淡淡地回應。
其實也就一開始她的內心閃過一絲悸動和驚喜,漸漸地便平靜得
猶如一口古井,毫無波瀾。
畢竟他在聚會中完美地充當了“花瓶”的角色,江攸寧姑且稱他
為“團建背景板”。
吃飯時,他全程都在看手機,回消息,連部長敬酒他都沒喝,說 要開車。但是其他男人都喝了,所以去 KTV 的路上,要麼女士開車, 要麼打車。
整個團建過程中,他沉默到了極點,部長還調侃他:“怎麼不說
話?是因為跟這麼多女人沒有話說嗎?”
他說自己不善言辭。
嗯。他工作忙,所以吃飯時也必須回消息。
江攸寧能每天開一個半小時的車上下班,還不能開五分鐘去 KTV
嗎?一定要他親自開車?
律屆新晉訴訟“大魔王”,不善言辭,聽上去多麼諷刺!
一切歸根結底,不過八個字——她不重要,他不上心。
既然如此,他何必勉強自己來呢?
江攸寧靠在車窗上假寐。當車子停在 KTV 附近的車位上時,她忽
然說:“回家吧。”
沈歲和:“嗯?”
“我困了。”江攸寧說。
她編輯了消息:“今天很感謝大家的照顧!團建很開心,但我有一
點點發燒,先回家了,祝大家玩得愉快!”
然後她一鍵發到同事群裡,眾人紛紛表示對她的關心。
趙佳:“嚴重嗎?回去記得吃藥!”
常慧:“摸摸頭,身體最重要!”
王雨:“甯甯姐要注意休息啊,回家後吃了藥就早點兒睡覺!咱們
週一見!”

 

 

 

 

 

宮霏:“好好休息,別太累!”
部長:“讓你家沈先生開車小心,還有謝謝他請客,我很喜歡他的 幽默。”
江攸甯看向沈歲和,朦朧的光影籠罩在他的側臉上,他正專心致 志地開車。
她想:幽默嗎?這是黑色幽默吧。
江攸甯低頭看著同事群裡的消息,字字句句的關心溢出屏幕,她 忽然笑了。
她想:這本身就是一種黑色幽默吧。既然如此,她為什麼要較真 呢?還能較真什麼?不是早知道這種結果了嗎?
答案在她心裡早已繞了千遍萬遍,已經紮根在心中最深處,在嫁 給他的時候,他就是這副樣子,冷漠、不苟言笑。
現在又想要什麼呢?江攸寧自己都不知道。
當初她憑著一腔熱忱,義無反顧地嫁給他,如今不知道這一腔熱 忱還能支撐多久。
她看著沈歲和,眼前一片模糊。車子停在了地下車庫,江攸寧閉 了閉眼,淚珠不爭氣地落下。
只是在沈歲和看過來的時候,她快速地背過身去擦掉了眼淚,這 短暫的瞬間被沈歲和捕捉在了眼裡,但他什麼都沒說,只默默地給江 攸甯遞了張紙巾過去。
兩人一同回家,乘電梯的時候,江攸甯先進去,沈歲和摁著鍵。
江攸寧退到了電梯的角落裡,給全世界都豎起了高牆。
那一瞬間,沈歲和覺得自己也被屏蔽在外了,她的世界似乎沒有 自己了,她不再抬頭,不再看他。
江攸寧在前面輸了密碼進門,下意識地就想關門。沈歲和如果不 是卡了一下,應該會被關在門外。
“抱歉。”江攸寧說。
沈歲和眉頭微蹙,沒有說話。
回來的路上,江攸寧都心不在焉,剛剛關車門時也差點兒把自己 的手夾到,現在又差點兒把他關在門外。

 

 

 

 

 

“怎麼了?”沈歲和儘量平和地問。
江攸寧搖了搖頭,然後去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她咕嘟咕嘟喝完, 轉身之時卻被一雙強有力的臂箍住。然後他試探地吻,從她的臉側吻 到她的唇。她閉上了眼睛,只感受到了舌尖的冰涼,像是冰塊。從廚 房到樓上,沈歲和撕扯開了她的 T 恤。他手心滿是紅痕,甚至連眼尾 都泛著紅——像是動了心。
他從江攸寧的下頜吻到側頸,然後一路向下……她將手覆在他的
手背上,感覺有點兒涼,便下意識地推開他。
沈歲和卻嘶啞著聲音說:“別怕。”
兩人結婚已經三年,但從未真正探討過這些。江攸寧並不是保守
的“老古董”,但從未談過戀愛,也沒人教她,更不會主動去學。
她是個好學生,但不是什麼都學,更不是什麼都學得會。
辛語雖然看上去像是無所不知,但也不過是“紙上談兵”,連看個
“教程”都會臉紅,平常也只能打趣江攸甯,而江攸寧對此更是知之
甚少。
不過,此刻她知道沈歲和在做什麼。
沈歲和向來穩重,偶爾放縱也不會太過火,況且在這種事情上他
向來尊重江攸寧。但今天他強硬了一回,江攸寧只能被迫跟著他的節
奏走。
這種事的體驗是主觀感受,說不上來好壞,江攸寧卻有一種錯覺: 他在服軟,在用不一樣的方式來取悅她。
這個認知讓江攸寧震驚了好一會兒,只是沈歲和並沒給她過多的
思考時間。
他的呼吸輕吐在她的耳際,他低聲問:“還在生氣?”
江攸寧正沉浮在深海之中,反應遲鈍,沒有回答。
沈歲和刻意在她耳邊廝磨:“你在氣什麼?”
江攸寧沒有回答,而是吻向了他的唇。
深吻結束之後,她別過臉微微喘息,聲音中帶著幾分哽咽:“我們
好好的,行嗎?”
沈歲和的手壓向她,順著她的指縫滑進去,十指相扣。

 

 

 

 

 

兩人第一次十指相扣,竟然是在床上,他平常都是握著她的手掌。 隔了許久,江攸寧聽到他低沉著在她耳邊說了一聲“好”。
裴旭天在中洲國際訂的地方是一個超大的別墅,類似歐洲古堡的 建築,看上去氣勢恢宏。
別墅背後是險峻的麒麟山,一些人常到這邊來賽車,因此這裡也 是事故多發地段。
從麒麟山上下來,大家會不約而同地到別墅裡聚會。
碧綠的河水流經古堡周圍,古堡後邊是寬敞的馬場和高爾夫球場, 前院鮮花簇擁著盛放,百花爭豔。古堡內四季如春,風景如畫。
這座古堡隸屬以房地產開發出名的時家,格調高,收費也不便宜, 所以很少有人會包下整個古堡。畢竟大家只是玩玩而已,沒必要,能 進得來的也是些熟人,遇到了說不定又是一番交際。
裴旭天這次算是下了血本。
他和女友阮言戀愛八年,從研究生期間開始到現在。今年他已經 三十二歲了,家裡催婚了很多次。阮言自從出國留學後便一直在國外 發展,今年事業剛剛轉到國內,如今在一家業內頂級的時尚雜誌公司 當主編,已經創立了自己的服裝品牌,也算事業有成。所以趁著這次 她生日,裴旭天想要求婚。
求婚這事兒,裴旭天心裡也沒底,所以只叫了幾個好友。由於他 的朋友除了大齡單身男性就是沒有愛的商業聯姻,那些世家小姐聚在 一起除了攀比就是炫耀,他怕搞壞了阮言的興致,所以在前一天晚上 千叮嚀萬囑咐讓沈歲和一定要帶江攸寧來。
江攸寧算是他的交際圈裡唯一比較正常的女性,不驕不躁,知書 達理,應當契合阮言的脾氣。
江攸甯跟沈歲和到的時候是上午十一點,本來以為會遲到,結果 沒想到是來得最早的。
古堡裡除了裴旭天,只有幾個服務人員,空蕩寂靜,風呼呼地吹 過來的時候甚至覺得有點兒瘮人。裴旭天一個人在沙發上坐著,百無 聊賴。

 

 

 

 

 

“還沒人來?”沈歲和帶著江攸寧走進去,很自然地在他一側的沙
發上落座,隨意地和裴旭天打了個招呼。
裴旭天在手機屏幕上戳了幾下,然後把手機扔在一邊,歎了口氣 說:“別提了,那幫小子昨晚玩麻將玩到淩晨五點,天快亮了才散場, 說今天下午再過來。”
裴旭天在律師圈有“小公子”之稱,因為是法律世家出身,他們
家裡最不缺的就是律師、法官,還有檢察官。裴旭天為了避開他家親
戚,打官司都受到了限制,甚至把手頭的很多案子都分了出去。
裴旭天的爺爺是一名軍人,他從小在軍區大院長大,跟院裡的小
孩兒玩得都挺好,長大以後他們的關係更近了。這次生日,他就喊了
幾個發小跟沈歲和夫婦。
話音剛落,穿著中世紀女僕裝風格的服務生就領了一個人進來。
裴旭天立馬站起來,朝著門口招了招手,笑道:“景謙,在這兒。”
被喚作景謙的人穿了一身灰色的休閒裝,白色運動鞋,戴著一副
黑框眼鏡,長相清秀,氣質溫和。
他笑著疾走了幾步,和裴旭天握了下手,然後落座在他右側。
“我發小,楊景謙。”裴旭天給沈歲和介紹道,“也是華政畢業的。 之前一直在英國讀博士,前段時間剛回來,好像是打算應聘華政老 師吧?”
“對。”楊景謙糾正道,“已經拿到錄取通知了,下週三去報到。”
“恭喜啊!”裴旭天笑著祝福,然後轉身介紹沈歲和,“這是我研
究生時期的學弟,也是我律所的合夥人沈歲和,旁邊這位是他的太太
江攸寧。”
“嗯。”楊景謙笑了下,“我和沈律的太太應該是認識的。”
裴旭天挑眉,看向江攸寧,以為裡面有什麼八卦消息:“哦?”
江攸寧眉頭微蹙,從記憶庫裡搜索了半天,才試探著問道:“咱倆
一個班?”
“是的。”楊景謙笑著看向她,“原來你還記得。”
“這麼巧啊!”裴旭天拍了拍楊景謙的肩膀,調侃道,“看來今天
還給你們製造了老同學見面的機會。”

 

 

 

 

 

“嗯。”楊景謙回憶道,“從畢業後就沒見過了。”
江攸寧畢業後直接去了美國,回來後參加同學會也沒見過楊景謙, 大抵他那會兒正在英國深造。
其實江攸�根本不記得楊景謙的臉,只是每次同學聚會的時候, 總有人會提起楊景謙這個名字,久而久之她便記得了。
她大學的時候跟班裡的同學並不熟,和舍友的關係也一般。當時 宿舍裡面兩個女生鬧矛盾,所以她只和路童處成了閨密,一直保持著 聯繫。
她參加同學會也是因為離家近,班長也經常喊她去。但她並不是 喜歡熱鬧的人,去了也無非是坐在角落裡給別人捧捧場。她覺得自己 就是個“同學會背景板”。
本科畢業六年了,她現在才把楊景謙的臉和名字對上號。
“每年的同學聚會你都去了嗎?”楊景謙問。
江攸寧搖搖頭:“一開始去過幾次,後來太忙也就沒再去了。”
“哦。”楊景謙無奈地笑了笑,“班長每次喊我都趕上我做課題最 緊張的時候,一直都來不及回來,就沒去過。大家還好嗎?變化大 不大?”
江攸寧愣了兩秒,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她上大學的時候就有種不問世事的感覺,每天上課,吃飯,打辯 論,看書,背法條,唯一的課外活動就是參加朗讀社和辯論社。即便 如此,她認識的人也不多,而且隔了這麼多年,她就只有法條還能記 得,人是真的忘了,更不要說變化了。
她絞盡腦汁想了一會兒,挑了那會兒班上比較跳脫、給她印象比 較深的人說:“班長結婚了,做了全職太太,生了一對龍鳳胎,她老公 對她特別好,每次聚會的時候都會叮囑大家照顧好她,不讓她喝酒。”
“這怎麼跟我印象裡的班長不一樣啊?”楊景謙笑著說,“那會兒 她頭髮剪得特別短,像個假小子。大一軍訓的時候,她當紀律委員, 嗓門可大了,做事情也風風火火的。大學可是單身了四年啊,怎麼剛 畢業沒多久就結婚了?”
“是啊!”江攸寧說,“大家也沒想到。聽說她和她老公是閃婚的,

 

 

 

 

她老公求婚的時候就在世紀家園那兒,路童看見了,說班長當天哭得
稀裡嘩啦的,路童差點兒沒認出來。”
“換作是我,我也認不出來。”楊景謙說,“畢竟當初班長可是個 上能敲大鼓、下能扛水桶的女生。有一次校運會,我們親眼看見班長 被鐵片劃破手心,一邊走路一邊流血,班上好多人都不敢看。我們陪 著她去了醫院,她手心縫了七針,旁邊的學委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她愣是一滴眼淚都沒掉。”
“對,我也記得那次。”江攸甯大學時的記憶被拉了出來。
那次是因為舉辦校運會,他們班的帳篷不夠了,班長就臨時找了
一個,沒想到是個壞的。班長幫著搭的時候,手不小心被劃了一道大
口子,從小指到大拇指,橫貫中間。
當時江攸寧離得最近,那一瞬間,她仿佛聽到了皮鞭劃過皮肉的
聲音,頭皮不禁發麻,甚至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血順著班長的手心落
到地面,和下過雨的泥土混在一起,就跟大朵大朵綻開的血玫瑰似的。
江攸寧拿了一條絲巾過去,蹲下想給班長包紮,結果班長隨手把 絲巾握住,笑著跟大家說繼續,然後喊了兩個男生陪她去了校醫院。 她當時不禁感歎,這世上真有比鐵還硬的女孩子。
“那路童呢?”楊景謙繼續問,“她結婚了沒?還和以前一樣想做
翻版路飛嗎?”
“啊?”江攸寧愣了一下,隨後嘴角微翹,揚起了一抹笑,比剛才
要真心實意得多,“她還沒有結婚。路飛可是她的偶像,怎麼可能輕易
改變?”
“那她現在在做律師?”
江攸寧點了點頭說:“她畢業以後就去做法律援助了,當了好幾年
的公益律師,今年剛回來,打算在北城找工作。”
“她好棒!”楊景謙說話的語調一直是又平又溫和,直到誇獎路童
時才有了些起伏,那是由衷的欣賞和欽佩,“咱們班最後只有她一畢業
就紮根基層了吧?”
“嗯。”江攸寧說,“我聽說的也只有她。”
華政在律屆怎麼也算金字招牌,很多能力強的學生在大四就申請

 

 

 

 

 

了國外的法學碩士課程,回國後大多在紅圈律所實習,之後或者轉行 去創業,或者繼承家裡的產業。
真正留在這個行業裡的,要麼是對法律很尊崇,想憑藉一腔熱血 重塑世界正義;要麼憑藉華政的金字招牌,熬上幾年變成高級律師, 再厲害一點兒成為律所的合夥人。
真正去各地基層做法律援助的人少之又少,雖然那裡才是最需要 公平、正義,最需要被法律之光照耀的地方。
“大三暑假咱們班一起去做法律援助的時候,好多人都說要紮根基 層,結果一畢業全變了。”楊景謙笑著說。
“那次啊,”江攸甯邊回憶邊說,“我沒去,當時去馬來西亞參加辯 論賽了。不過後來有聽路童說她很受震撼。”
“確實挺震撼的。”楊景謙不無感慨地說。
“你倆這老同學聊得也太投入了,”突然裴旭天笑著插話調侃道, “隔著我倆在中間,顯得我倆多無知。”
“而且小羊你也不看著點兒場合。”裴旭天喊了楊景謙的小名,在 他肩膀處輕輕地捶了一下,道,“你晾著人家老公,隔空跟人家對話, 這合適嗎?”
楊景謙“啊”了一聲,略顯尷尬,手足無措地扶了下眼鏡,耳根 一下子就紅了,說話也有點兒磕巴:“我……我就是很……很久沒見老 同學了,有點兒高興。”
“沒事兒。”江攸寧給他打了圓場,並推了杯水過去,“不過敘敘舊 而已,而且咱們不都是一個學校畢業的嗎?說的事情也差不多,你們 也可以一起聊。”
楊景謙附和著說:“是啊,天哥你不也是華政的嗎?我記得你當時 在學校也是傳奇人物。要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會報考華政,我爸當時 想讓我報考華師。”
“得,”裴旭天笑著說,“這又把話頭兒扯到我身上來了。我算什麼 傳奇人物啊,真正的傳奇人物是咱們旁邊坐著的這位,法學院顏值天 花板,華政第一辯手,跟他一比,我那些都不值一提。”
莫名被提及的沈歲和抬起頭,睨了裴旭天一眼,然後起身說:“有

 

 

 

 

事就說事,少調侃我。”說完就往廚房走。
裴旭天趕忙喊住他:“你去幹嗎?不是吧,這麼不禁逗?”
“我去倒杯水。”沈歲和說著,目光輕飄飄地落在了江攸寧身上。
剛剛江攸寧下意識地推給楊景謙的那杯水,是服務生剛端來給沈
歲和的,只是他一直沒動。
“沈歲和。”楊景謙低聲念著他的名字,然後恍然大悟地說,“這就
是創造了咱們學院法考最高分的學長吧!”
“對!”裴旭天說,“我當時複習了半年,也就考了 450 分。”
“那我比你好點兒,我考了 480 分。”楊景謙笑著說完,話鋒一轉, 落到江攸寧身上,“攸寧當時是我們那屆的最高分。”
裴旭天驚歎道:“哇!看不出來啊!攸寧你考了多少分?”
江攸寧看了廚房那邊一眼,然後回過頭來露出個勉強的笑,說: “495 分。”
“天哪!”裴旭天沖她豎了個大拇指,“原來我們畢業以後學校瘋
傳的學霸女神就是你啊!”
江攸甯謙虛地笑著說:“算不上吧。”
“怎麼不算?”楊景謙立馬肯定地說,“當初你可是霸佔了咱們學
院四年第一名的位置呢,每年的獎學金都有你。”
“哦?”裴旭天就跟發現了新大陸似的,興致勃勃地問江攸甯,“沈
歲和知道這事兒嗎?”
江攸寧搖頭道:“我倆在一塊兒不聊這些。”
沈歲和對她的瞭解怕是僅限於華政畢業,國外留學,出過車禍, 在做法務,還有性格好——全是些浮於表面的東西。
裴旭天望了廚房一眼,站起來邊往那邊走邊說:“你倆先敘舊,我
去看看他在做什麼。”
江攸寧有點兒不解,法考 495 分很驚人嗎?裴旭天之前是不是對
她有什麼誤會?

廚房裡一派寂靜,歐式古典的廚房裡,東西擺放規整,寬敞的料
理台一塵不染。

 

 

 

 

 

沈歲和沒有找到現成的熱水,也不喜歡再叫人進來幫他,於是從 櫥櫃裡找了個熱水壺接了水燒上,又找了一套不那麼誇張的鎦金玻璃 杯,拿出來等水沸騰。
廚房和客廳有段距離,儘管廚房門開著,但客廳裡的談話聲並不 能清晰無誤地傳到他的耳朵裡,他刻意前傾了一些,但也只能聽到只 言片語,反倒是笑聲很多。
嗯。他們是老同學,有的聊,從班長聊到路童,比和他有共同話 題,而且還能笑,一路上他當江攸寧不會笑了呢。
沈歲和也不知道怎麼的,感覺心口像是憋著一口氣。他明明聽不 到客廳的對話,但還是想聽,剛能聽到了又覺得煩。
水在這一瞬間沸騰,咕嘟咕嘟的聲音在廚房裡響起,然後自動斷 電。沈歲和拎起來往杯子裡倒水,突然裴旭天興沖沖地進來拍了下他 的肩膀。
他的手一抖,滾燙的熱水從杯子裡溢了出來,沿著光滑的料理台 流到了地上,蒸騰的水汽氤氳。
沈歲和穩住手,把熱水壺放了回去,回頭睨了裴旭天一眼: “瘋了?”
“沒有,”裴旭天隨手扯了幾張抽紙吸掉料理臺上的水漬,興奮地 說,“我是驚歎你娶到寶藏了。”
“嗯?”沈歲和只是微微挑了下眉,示意他繼續說。
“江攸寧法考 495 分。”裴旭天說,“她就是那個成績比你低一點點 的小學妹。”
“哦。”沈歲和眼裡閃過一抹震驚,卻又轉身道,“挺好的。”語氣 平淡,還沒有裴旭天的反應強烈。
“你就這麼點兒反應?”裴旭天無奈地道。
裴旭天和沈歲和並肩站在料理台前,外面青翠的草地一望無際, 有幾匹駿馬在悠閒地散步,再向遠處望去就是險峻的麒麟山,山上籠 罩著一層薄霧,連樹都被籠罩在雲霧裡。
“不然呢?”沈歲和低咳了一聲,然後抿了口熱水,還有些燙。
“我以前一直以為你老婆是溫柔‘花瓶’那種類型。”裴旭天嘖了

 

 

 

 

聲,“你上輩子拯救銀河系了吧,能娶到這麼聰明漂亮、溫柔體貼還賢
惠顧家的女人。”
沈歲和瞟了他一眼,淡淡地說:“羡慕?”說完從褲子口袋裡拿出
一個紙包,裡面是三顆淡黃色的藥片。
他全倒在掌心,然後試了下水溫,覺得差不多了。
他剛抬起手要吃藥,就被裴旭天直接拉住了手腕:“你在做什麼
呢?你瘋了吧?”
沈歲和給了他個大白眼,無奈地解釋:“這是感冒藥和頭孢。”然
後把藥吞咽了下去,眉頭都沒有皺。
“你沒事兒吃這些做什麼?”裴旭天問。
沈歲和吸了下鼻子說:“當然是病了才吃啊!”
“身體不舒服?”裴旭天趕忙問。
“嗯。”沈歲和摁了摁太陽穴,“前些天喝酒喝多了。”
“好吧,沈律辛苦了。”裴旭天關切地說。
沈歲和嗤他:“虛偽。”
裴旭天不想再跟他扯出差喝酒這種事,扯到最後一定是自己不
占理。
於是他話鋒一轉,話題再次回到江攸寧身上:“我還真挺羡慕
你的。”
“嗯?”沈歲和瞟他。
“江攸寧這種類型的人宜室宜家啊!”裴旭天說,“原來還覺得她 念的法學碩士不太行,現在覺著她可能隱藏了什麼我不知道的技能。”
沈歲和淡淡地說:“哥大的法學碩士也不是想念就能念的。”
國外名校一年的法學碩士學位,很多時候沒有含金量,大部分人
往往多出點兒錢,或有人際關係,英文水平高點兒就能申請去讀,有
時候水平並不如國內頂尖大學的研究生,只是說出來好聽——海歸。
不過確實如沈歲和所說,哥大的法學碩士也不是說念就能念的。 只是裴旭天一直覺得,江攸寧目前的成就不太能配得上沈歲和,所以 下意識地就把江攸寧劃到了“草包美人”那一類。
“但好歹是華政的本科。”裴旭天不住地讚歎,在沈歲和的注視下

 

 

 

 

 

及時收聲,然後換了個方向調侃自己,“你也知道,我這人平常最看不 上‘草包美人’。”
“哦。”
“尤其是沒文化,還喜歡仗著自己好看就為所欲為的那種人。”裴旭天說,“我們家阮言就不一樣,有學歷有能力有事業,長得還好看。”
“哦。”沈歲和回應得極為敷衍。
“當然了,沒有說你家江攸寧不好的意思。”裴旭天笑,“你家江攸 寧脾氣真好。”
“會說話就說,”沈歲和睨他,“不會說快離開這兒。”
裴旭天忽然勾唇笑了:“不是你說 的嗎?跟她結婚是因為她 乖……”裴旭天後邊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被沈歲和一腳踩在了他新定 制的皮鞋上,疼得他齜牙咧嘴,話也隨之中斷。
只聽江攸寧的聲音在廚房門口響起:“外面來人了,裴律,好像是 你朋友。”
裴旭天的心咯噔一下,哀怨的目光投向沈歲和,結果對方臉色不 變,順著江攸寧的話說:“客人來了。”
裴旭天略顯慌張地應了兩聲“嗯”,然後走出廚房去招待客人,路 過江攸甯時,都不敢看她的眼睛。
江攸甯隨意地瞟了沈歲和一眼,便也往外走去,只是這一眼包含 了太多太多的東西,有沈歲和看得懂的,也有沈歲和看不懂的。
沈歲和忽然出聲喊她:“江攸寧。”
江攸寧腳步頓住,回過頭來看他:“嗯?”神色一如往常,恬靜 溫和。
正午的陽光落在她的眉眼之間,閃爍的光點在她的臉側跳舞,沈 歲和朝她晃了晃杯子問:“喝水嗎?”
江攸寧搖了搖頭說:“不了。”

江攸甯坐在二樓陽臺的搖椅裡,半閉著眼睛假寐,窗戶開了一扇, 正午溫和的風吹過她的眼角眉梢,吹過她的黑色長髮。這裡正對著寬 闊的高爾夫球場,一群人正笑著鬧著往球場走去。

 

 

 

 

 

這裡很喧囂。
她坐在那兒,腦子裡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轉來轉去好像也只有那
幾個字—— 因為她乖。倒也不是覺得這句話有什麼問題,她之前想了
很久,最終想出來的,也是這個答案。
因為她脾氣好,乖巧溫順。
溫順。這種形容詞像在形容家裡養的貓狗,一點兒都不像誇人。
可自己想出來的和從別人口中聽見的,又是不一樣的感覺。在裴
旭天眼裡,她又是什麼?沈歲和的太太?怕是沈歲和的玩物罷了,一
個不太值錢的小玩意兒,一旦她不乖了,就立馬失去了價值。
呵!真可笑!江攸甯勾著唇角,似笑非笑,眼角有些濕潤。
“原來你在這兒啊!”一道溫和的聲音傳來,攪散了江攸寧的困 倦和胡思亂想。楊景謙疾走了幾步,把手裡端著的紅茶放到了她面前: “我在一樓找了你很久。”
江攸寧笑著說:“謝謝!二樓光線好,我來曬會兒太陽。”
“我還以為你去房間休息了。”楊景謙說,“他們去打高爾夫了,我
不會,就想著來找你聊會兒天。”
“嗯。”江攸甯應了一聲。
她向來不是熱情主動的性格,比較慢熱,這會兒也不知道聊什麼, 只能等楊景謙先開口。
楊景謙坐在她對面的搖椅上,沒有先敘舊,而是將紅茶往她面前
又推了推,說:“喝點兒紅茶吧,提提神。”
江攸寧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略顯拘謹。
“你畢業後去做什麼了?”楊景謙問。
“申請了哥大,在那邊待了一年。”江攸寧說,“之後回來做了
法務。”
“法務啊?”楊景謙沉吟了會兒,笑著說,“我以為你會去做訴訟。”
“嗯?”江攸寧眉頭微皺。
楊景謙看她表情不對,立馬解釋道:“我沒有看不起法務的意思, 只是一直都覺得你的性格很適合做訴訟。”
“哦?”江攸寧略有些驚訝,“你是第一個這麼說的。”

 

 

 

 

 

她從小就不是能言善辯的人,學習法律也是受了小舅慕承遠的影 響。上大學後她也想過當訴訟律師,但因為種種原因最終還是選擇了 做法務,很多人都說她適合做法務,性格沉穩有耐心,做事穩妥精細。
這是第一次有人覺得她適合做訴訟。
“那會兒模擬法庭的時候,你打感情糾紛類案件打得特別好。”楊 景謙從心底佩服她,“你的共情能力是很多人都比不上的,所以我覺得 你適合做訴訟。”
“嗯。”江攸寧笑了下,“但又不是每次都能碰上感情類案件。”
小實習生去了律所怎麼可能挑肥揀瘦?人家派發什麼案件你就得 做什麼案件。
你不想做?做不了?那人家可以換別人,這就是職場的生存法則, 初入職場的實習生不具備不可替代性。
況且,共情能力強是一把雙刃劍,代理律師必須堅定不移地站在 當事人的立場上,一旦共情太深就沒辦法做到公正客觀。
再說了,她擅長處理情感糾紛?呵!她現在連自己的感情問題都 處理不了。
“這倒也是。”楊景謙笑了笑,“但你真的可以考慮一下,我覺得你 做法務還是太可惜。”
“倒也沒有覺得可惜,”也許是楊景謙說話的聲音太溫和,江攸寧 不自覺地放鬆了下來,說話也隨意了一些,“都是一份工作罷了,本質 上都是用法律解決各種問題。”
“嗯。”楊景謙點了點頭,然後專注地看著她,略帶懷念地說,“只 是那會兒我還以為你會和路童一樣也去做法律援助。”
“做過兩個月。”江攸寧補充說,“我們一起去了貴州,那邊的飯挺 好吃的。”
她絕口不提那邊的案件,只說飯菜,而且兩個月就走,楊景謙想 她一定是經歷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楊景謙略微思考了一下,便沒再提這個話題。兩人就著大學時的 事情又聊了一會兒,大部分的記憶還停留在大一和大二時期。畢竟那 會兒的集體活動是最多的,還有就是大四的時候,大家一起拍畢業照。

 

 

 

 

 

他們班還有一對在畢業時就結婚的,但畢業後三年就離了。兩人 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話題無非兩個方向——感情問題和未來發展, 還時不時地穿插著回憶。
不知聊到了哪兒,楊景謙忽然說:“我記得剛入學的時候,老師問
為什麼學法,全班同學的答案好像都是一致的,為了掃清世上不公之
事。只有你一個人的答案不一樣。”
“嗯?”被他這樣一說,江攸寧遙遠的記憶被拉了出來。
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上午,偌大的階梯教室裡人聲鼎沸,在一個 全新的環境裡,大家都在忙著認識新同學。而她孤獨地坐在第一排, 正捧著一本《殺死一隻知更鳥》在讀。
那天她紮著高馬尾,老師讓她起來做自我介紹時,她說:“我叫江 攸寧,生死攸關的攸,安寧的寧。”很普通的介紹,和她這個人一樣, 很無趣。其他同學的自我介紹裡都帶著寓意、故事,甚至是段子。而 她,什麼都沒有。
後來,老師站在講臺上問:“大家為什麼要學法?”
“讓所有的壞人都得到懲治。”
“願用畢生捍衛法律的尊嚴。”
“讓這個世界越來越好。”
“希望能讓更多的人得到幫助。”
…………
每一位同學的臉上都洋溢著笑,以及篤定。只有她站起來時沉思
了一會兒,然後輕描淡寫地說:“我想看看法律到底有沒有溫度。”

陽光正好,微風輕拂,江攸寧半眯著眼想了想,忽然笑了,聲音
輕到快要聽不見:“那會兒年少輕狂不懂事。”
楊景謙抿了抿唇,認真地說:“但我知道有一種人,至死都年少。” 他的聲音不高,卻擲地有聲,一字一句都說進了江攸寧心裡。
“你做訴訟特別棒!”楊景謙真心實意地說。
“你都沒看過我上法庭,”江攸寧笑了,“怎麼知道我做得棒?” 楊景謙沒有說話,隔了很久才說了個比較敷衍的答案:“直覺吧。”

 

 

 

 

 

“有機會可以試試。”楊景謙接著說,“如果我這邊有合適的,會給 你推薦。”
“我連訴訟程序都快忘光了,怎麼上法庭?”江攸寧推辭說,“你 可別難為我。”
“能背下大半本《民法通則》並且四年不忘的人,怎麼可能忘得掉 訴訟程序?”楊景謙笑著說,“有機會試試唄!或者到時候回華政,我 們一起去看看模擬法庭。”
這算是邀請,江攸寧只是遲疑了下,便點了點頭。
她很久沒回華政了,不知道西邊玫瑰園裡的玫瑰是不是開得還和 以前一樣嬌豔,也不知道東邊的楓葉林下是否還和以前一樣全是小情 侶,更不知道北門公交站下那棵枝繁葉茂的槐樹是否還存在。
這會兒想起來,她好像四年裡有一半的時間都在跟華政的花草樹 木打交道。而且她有點兒想念華政的飯,尤其是北區二樓的檸檬魚。 她此刻格外懷念華政。
楊景謙看她半眯著眼,像極了上課時犯困的樣子。他只是靜靜地 看著,沒有打擾她。
好像很多年以前,他也在同樣的場景下這樣看過她。那會兒她不 過十六歲,是班上最小的學生,也是最安靜的,甚至是每天清晨最早 到教室的。
直到有人上來喊:“沈太太、楊先生,樓下有客人來了。”
江攸寧瞬間清醒,端起剩下的半杯紅茶喝完,便起身往樓下走。 楊景謙跟在她身後,下樓時江攸寧回頭看了他一眼。
楊景謙怕她誤會,立馬解釋說:“我沒有跟著你,只是……就這一 條路。”
“嗯。”江攸寧說,“我忽然想起來,來客人不應該是問裴律嗎?你 可以打電話告訴他一下。”
楊景謙應了聲“好”。
電話還沒通,他們就聽到了樓下嬉笑喧鬧的聲音。裴旭天已經在 樓下了,還有他的朋友們,包括沈歲和。
所有人都站著,唯獨沈歲和坐在沙發邊緣,單手撐著額頭,半眯

 

 

 

 

著眼,看上去在假寐,這喧囂和他格格不入。
“攸寧。”裴旭天招手喊她,臉上洋溢著笑,隔著好幾米就興奮地
向她介紹自己的女朋友,“這是我女朋友,阮言。”
“你好!”江攸寧疾走了幾步,伸出手說,“我是江攸寧。”
“就是我和你講過的,”裴旭天補充道,“沈歲和的太太。”
“嗯。”阮言和她握手,“你好!我是 MK 雜誌的主編,阮言。”
她的前綴是她的單位和職位,這也就意味著她是獨立的個體。
江攸寧忽然想說:“我是江攸寧,生死攸關的攸,安寧的寧,不只
是沈歲和的太太。”
有的女性一旦嫁了人,似乎就失去了自己的姓名權。她不再是單
獨的江攸甯,而是沈太太。
這個認知讓她很不舒服,她瞟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的沈歲和,正好
遇上他的目光也瞟過來。
兩人四目相對。他的眼睛特別好看,只是眼神太過冷厲,像極地
的冰雪,永不融化。幾秒之後,江攸寧扭過了頭。
“今天就你們兩位女生,要不要去給我們加油?”裴旭天問,“我
們現在打算去打羽毛球。”
“好啊!”阮言率先答應,“我倒要看看你的球技進步了沒有。”
“真的進步了,”裴旭天笑著揉了揉她的頭,跟平常有點兒嚴肅的
律師形象完全不是一個人,“不信你等著瞧。”
“走吧!”裴旭天喊沈歲和,“沈律,去不去?”
“不了,”沈歲和略帶慵懶的聲音傳來,“你們玩兒吧。”
裴旭天的那幫發小正打算起哄,卻被裴旭天及時制止,他朝沈歲
和揮了揮手說:“走了啊。”
接著他又囑咐道:“樓上都有房間,想休息的話你自己挑一間
就行。”
沈歲和摁了摁眉心,應道:“好。”
一行人一起往外走,江攸寧回頭看了沈歲和一眼,他的臉色有些
蒼白,大抵是生病了。
眾人起哄著往外走,江攸甯和阮言被夾在了中間。她只是看了一

 

 

 

 

 

眼,便被人群簇擁著往前走,邊走邊想什麼感冒藥的效果更好。
下一刻,一道清脆爽朗的少年聲音突然從外面傳來:“姐!你車的 後邊怎麼剮了一道?”
阮言應聲道:“昨天不小心被人剮蹭了下。”
說話間,一個穿著白色 T 恤、淺色牛仔褲的男孩兒小跑著進來, 看都沒看其他人便直接把車鑰匙隔空給阮言扔了過來:“以後小心點 兒,我先去看馬了,聽天哥說疾風生了小馬。”
“你也慢點兒,”阮言叮囑他,“小心被疾風踢了。”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兒。”阮暮說著喊裴旭天,“天哥,疾風還 在原來的地方嗎?”
裴旭天愣了兩秒,才應了聲“在”。然後他面如土色地轉過頭,正 好跟沈歲和的眼神對上,莫名地覺得後背發涼。不過阮暮沒看見江攸 甯,裴旭天暗自慶倖了一下。
可慶倖不過兩秒,已經出了門的阮暮忽然回頭,疾步朝阮言走來, 一邊走一邊掏兜說:“姐,你的手機還在我這兒。”
但他抬起頭的一瞬間,手機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漂亮姐姐?”阮暮下意識地喊出了聲。
江攸甯其實不想回應,但阮暮望著她的眼神太有存在感,這眼 神還有幾分熟悉,但她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只好用猶疑的目光望向 阮暮。
阮暮的耳朵根頓時紅了,他手足無措地說:“我……那天在……”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道清越冷淡的聲音打斷:“不是去打 球嗎?”
只見沈歲和緩緩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低沉著臉,慢慢地解開了 自己白襯衫的袖扣,在場的眾人都從他平靜的話裡嗅到了火藥味。
江攸甯看著阮暮那張臉,記憶忽然和那晚重疊,只好勉強地笑著 打招呼:“原來是你啊!”
沈歲和已經走到她身邊,淡淡地低聲問:“認識?”

“我又遇到酒吧的那個男生了,沈歲和也在。”

 

 

 

 

 

江攸甯和阮言坐在看臺上,台下是寬闊的籃球場,兩撥人劍拔
弩張。
不知是誰提議,既然人這麼多,不如去打籃球。於是,一群人坐
著觀光車到了古堡最北邊的室內籃球館。
自打出了主會客廳,沈歲和一句話都沒跟江攸寧說過,他的表情
一直都是淡淡的,目光時不時地瞟向最邊緣的阮暮,而阮暮的目光總
會落在江攸寧身上。
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被盯著是很不舒服的事情,哪怕是一個很好看
的男孩子,江攸寧感覺到了被冒犯,但又不能說什麼,如果主動上去
說“喂,你別看我了”,會顯得她很多事兒。況且阮暮也不是時時刻刻
都盯著她看,她只好低下頭裝作玩手機。
在群裡給辛語和路童發了這條消息後,她們倆一直沒回。直到
3V3 籃球賽快要開賽,江攸寧的手機才瘋狂地振動起來。
辛語:“嗯嗯嗯?我精神了!沈歲和什麼反應?不對,你跟沈歲和
怎麼會一起遇見他?弟弟又問你要微信了嗎?快回我!這種史詩級的
修羅場我不想錯過,給我快點兒直播好嗎?”
路童:“你好歹給她一點兒反應時間呀!再說了,和你有關係嗎?
不過……我也很好奇,沈律說什麼了?他知道你那天去酒吧偶遇了一
個弟弟?還被弟弟搭訕了?”
辛語:“忙著工作的人怎麼可能知道老婆去酒吧?”
江攸寧:“那天刷了他的卡……”
辛語:“草率了。”
路童:“求求你長個腦子吧!”說完又撤回了消息,併發了一個拍
腦袋的表情包。
路童:“對不起!我錯了。”
辛語:“道歉有用的話要搓衣板有什麼用?”
路童:“語語,你聽我解釋!”
辛語:“我不聽!你不配!黑名單豪華大餐已給你準備好!”
路童:“我們難道不是要聽甯寧講故事嗎?快來給我們直播!”
辛語:“瓜子、小板凳已經準備好,請你開始。”

 

 

 

 

 

江攸寧瞟了一眼籃球場那邊,眾人剛換好衣服,分為紅色和藍色 兩隊。沈歲和穿著紅色 24 號,裴旭天是藍色 61 號,阮暮是藍色 16 號。 楊景謙換了件紅色 17 號,在場外當替補,其他的隊員都是裴旭天的 發小。
“今天是沈先生朋友的生日,我和他一起來了。那天遇到的男生是 他朋友的未來小舅子,我現在和那個男生的姐姐坐在一起。”江攸寧打 完這些話,仍然無法相信這是現實。
北城似乎很大,大到她五年都沒能見到曾經心心念念的沈歲和。 但似乎又很小,小到她和沈先生畢業多年後在同一家咖啡廳遇見;又 小到在同一天,她會遇到老同學,還能遇到曾在酒吧被搭訕的小男生。
“你結婚幾年了?”身側的阮言忽然開口,江攸寧的手指還停在屏 幕上,她下意識地把對話框裡那句“沈歲和好像病了,但他突然又要 和大家打籃球”刪掉了。
她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連忙回應道:“三年。”
“三年啊。”阮言重複了一下她的話,然後低頭擺弄她的相機,一 邊擺弄一邊閒聊,“你倆也是大學就戀愛了?”
江攸寧搖頭:“不是。”
“那是什麼時候?”阮言輕笑,“都是華政的,你那會兒在學校沒 見過他嗎?”
“見過。”江攸寧說,並自動忽略了阮言的前一個問題。
“像沈律這樣的人,在學校應該有很多人追吧。”阮言正好抬起頭, 朝著沈歲和的方向笑了下,拿起相機隨手一拍,然後拿給江攸寧看, “沒濾鏡都這麼好看。”
屏幕裡的沈歲和表情淡漠,正好朝這邊看過來,但在看到鏡頭的 那一刻,下意識地把臉轉了過去,所以屏幕裡的他只有大半張側臉, 即便如此,初看還是很驚豔。
“嗯。”江攸寧附和了一句。
“你跟暮暮熟嗎?”阮言又問。
江攸寧答:“不熟。”
“他好像很喜歡你啊!”阮言笑了下,拿著相機又拍了好幾張,“我

 

 

 

 

那天看到他的朋友圈了。”
“嗯?”
“你很好看。”阮言說,“但可惜已經結婚了。”
“然後呢?”江攸甯平靜地反問。
阮言的話讓她很不舒服,但又具體說不上來是哪裡有問題。她只
是隨意地問自己一些事兒,可那些話從她的嘴裡說出來,江攸寧只感
覺到四個字——盛氣淩人。
哪怕她是笑著的,但那笑不達眼底,甚至略帶嘲諷。不知道是不
是江攸寧的錯覺,她從阮言的眼睛裡甚至看到了莫名的敵意。
“沒什麼然後啊,”阮言聳了聳肩膀,“就是覺得有點兒可惜罷了。”
“誰可惜?”江攸甯關掉了手機屏幕,坐得筆直,語氣放鬆了一
些,但說話的聲音變得更低,佯裝平靜地問,“我怎麼聽不懂你的意
思呢?”
“隨口一說罷了。”阮言笑著低頭擺弄相機,“你別當真。”
“嗯?”江攸寧忽然笑了。
她懂了,阮言大抵是覺得她既配不上沈歲和,也配不上阮暮。這
是莫名其妙的輕視。
“你現在是全職太太嗎?”阮言問。
江攸寧搖了搖頭說:“不是。”
“也在做律師?”阮言問。
“法務。”江攸寧說話開始變得客氣疏離。
“之前在酒吧遇到的我弟?”阮言似乎也不是在尋找答案,問完之
後便站了起來,拿著相機繞來繞去,尋找好的拍照角度,時不時響起
“哢嚓”“哢嚓”的聲音。
“我家裡管得挺嚴的,”不等江攸甯回答,阮言便接著說,“我弟應
該跟你也沒什麼可能……”
“阮小姐。”江攸寧聲音拔高了一些,並站了起來。她的胳膊搭在
欄杆上,看都沒看阮言,不大高興地說:“我想你誤會了點兒什麼。”
“嗯?”這次換作阮言詫異,她偏過臉,歪著頭,側顏顯得格外
好看。阮言和阮暮長得都很好看,但阮暮偏清秀,阮言偏性感。不知

 

 

 

 

 

道是不是妝容的緣故,阮言看上去顯得不大好相處。她也確實不大好 相處。
江攸甯溫聲道:“我去酒吧是我的自由,阮暮去酒吧也是他的自 由。我是成年人,他也是成年人,我們沒有違法犯罪,也沒有踩到道 德底線。這是其一。其二,阮暮喜歡誰是他的自由,我無權干涉。但 我已婚,我拒絕他是理所當然的。其三,我並沒有給他留下任何幻想 空間,他沒有我的任何聯繫方式。如果不是因為今天這場聚會,我和 他在北城應該不會再遇見。你如果是因為他在酒吧和我搭訕就對我抱 有敵意,我勸你大可不必。”
阮言站在原地錯愕了兩秒,然後目不轉睛地盯著江攸寧,笑著喊 她:“江攸寧?”語調微微上揚,聽上去還有點兒愉快。
“你很厲害啊!”阮言說,“難道這就是你們做律師的基本素養?”
“第一,我不是律師。”江攸寧儘量保持著溫和的聲音說,“我是法 學院畢業,但從事的是法務工作,這兩者有本質區別。第二,我跟你 說的這些無關職業素養,只是生活經驗。第三,我沒有針對你,只是 針對你那些窺探別人婚姻生活的行為,包括跟阮暮之間,他如何,我 如何,都和你沒有關係。”
“阮暮是自由人,我管不了他的任何行為,這些事情也不歸我管。” 江攸甯直視著阮言,略顯冷厲,“如果你認為自己是他的姐姐就有權力 插手這些事,那你應該去問阮暮,而不是來問我這個陌生人。”
阮言收起相機,似乎是覺得她說話有意思,唇角一直勾著笑。她 扶著欄杆,手托著下巴,歪頭看著江攸寧。
江攸寧說完之後,空氣靜默了。她的呼吸不自覺地變淺,但盯著 阮言的目光越發堅定。她說的完全沒有問題,錯的就是阮言。
一分鐘後,阮言冷笑著問:“怎麼不說了?”
“嗯?”
“知道自己已婚就不要去酒吧招蜂引蝶。”阮言唇角忽然上揚,帶 著不屑的嘲諷,“看著糟心。”
江攸寧聽完這話,下意識地翻了個白眼,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兩秒 才壓下了自己說髒話的衝動。

 

 

 

 

 

“阮言,”江攸寧直接喊了她的名字,“酒吧是喝酒的地方,無論
我已婚未婚,都有去的權利。去酒吧只是喝酒而已,沒你想的那麼
齷齪。”
“哦?”阮言挑了下眉。
“人的眼界有多大,格局就有多大。”江攸寧盯著她,一字一頓地
說,“不是所有人的思想都和你一樣肮髒。”
說完江攸寧毫不留情地轉身離去,正好電話響了,是辛語打來的。
“寶貝!你在忙什麼?我微信都給你發了上百條了,你還不回 我?”辛語的大嗓門從聽筒裡傳出來,“難道你在忙著平衡兩個男人之間的關係嗎?我迫切地想知道沈歲和知道那件事的表情!哈哈哈哈!”
江攸寧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單刀直入地問:“你在哪兒?”
她聲音冷厲,帶著幾分怒氣。
任誰聽到阮言那樣的話也高興不起來,辛語在電話那頭愣了兩秒, 然後啪地一拍桌子問:“沈歲和欺負你了?”
“不是,”江攸甯也不知道辛語是怎麼聯想到那兒去的。她深吸了
一口氣,稍微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說:“我在漫遊古堡,你能過來
接我一下嗎?”
“成。”辛語說,“你別動啊,我保證十五分鐘內趕到!”
掛了電話之後,江攸寧看都沒看籃球場內膠著的情況,徑直出了
籃球館。
她覺得自己再待下去怕是要窒息,裴旭天看不上她,阮言覺得她
輕浮。
沈歲和的朋友,就是這個樣子?江攸寧感覺很失望。

“把球傳給我!”阮暮喊了一聲。
籃球從裴旭天的手裡徑直飛了過去,阮暮揚起雙臂跳起來打算接
球,卻在千鈞一髮之際,被沈歲和攔截了下來。沈歲和運著搶來的籃
球從對方籃架下層層破防,一路到了中線,稍微往前,跳起來就投了
一個三分球。籃球在空中畫出了一道漂亮的抛物線,徑直進入了籃筐。
最終比分是 21∶ 18,紅隊略勝一籌。

 

 

 

 

 

眾人都打得滿頭大汗,比賽一結束,大家立馬坐在地上大口呼吸。
“我一年的運動量都在這裡了。”其中一個人開口道,“太可怕了! 沈哥,你平常鍛煉嗎?怎麼感覺你一個人運著球跑半場一點兒都不 累啊?”
“偶爾。”沈歲和從休息處拎了瓶水,擰開之後咕嘟灌了一口。
他其實也累,由於是不易出汗體質,所以和眾人比起來,他算是 全場最清爽的。
“攸寧呢?”楊景謙忽然問,“她去哪兒了?”
阮言正好從看臺上下來,只有她一個人,不見江攸寧。
“接電話。”沈歲和在一旁淡淡地說。
他看見江攸寧接了個電話就出去了,也就兩三分鐘前的事兒,估 計還沒打完。他刻意投了個三分球,就是為了快速結束戰鬥。
“我又不是她的監護人,”阮言淡淡地說,“怎麼知道她去哪兒了?”
這話明顯在針對楊景謙,但楊景謙只是笑笑,溫聲道歉說:“不好 意思。”
阮言沒有理他。
裴旭天過來打圓場說:“走吧,洗個澡吃飯去。”
“沈律。”裴旭天喊他,“你去看看你老婆,我們先去主廳了。”
“好。”沈歲和轉過身,摁了下眉心。
他有點兒頭痛,隨意披了件衣服後就出了籃球館,環顧一圈也沒 看見江攸寧。初秋的風還有幾分涼意,他冷得打了個寒戰,正打算回 去換衣服時,迎面碰上裴旭天等人。
“找到人沒?”裴旭天問。
沈歲和搖了搖頭說:“可能已經回那邊了。”
“哦。”裴旭天說,“那你也換了衣服一起過去吧。”
“知道了。”沈歲和麵無表情地和他們擦肩而過。
阮言忽然說:“我突然想起來,甯寧接電話的時候好像說了讓對方 來接她。”
“嗯?”裴旭天忙問,“什麼意思?”
“具體的我也不知道。”阮言聳了下肩說,“她好像說自己被無視了,

 

 

 

 

所以不想在這邊待著,就讓她朋友來接了。”
“被無視?”裴旭天皺眉道,“是說我們打籃球無視她?”
“可能吧。”阮言歎了口氣道,“你們打籃球,我在拍照,忘記照顧
她的情緒了,說來也是我的問題。”
“沒有沒有,”裴旭天忙安撫女友,“你忙你的,怎麼就是你的問
題了?”
“那你的意思是江攸寧有問題?”沈歲和淡淡的聲音從後邊傳來, 惹得裴旭天下意識地打了個冷戰。
“沒有。”裴旭天立馬否認,“現在又不是說這事兒的時候,你給你 老婆打個電話,問問她去哪兒了,這邊大,她又沒來過,小心迷路。”
“她叫江攸寧。”沈歲和淡淡地說,“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名字。”
“什麼?”裴旭天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意思,無奈地
翻了個白眼說,“難道她還不是你老婆了?”
“聽著彆扭。”沈歲和說。
“矯情。”裴旭天嗤笑道,“你這麼嫌棄人家,當初別娶啊!”
“別胡說,”沈歲和掃了他一眼,“我什麼時候嫌棄過江攸寧?我娶
她當然是因為喜歡,只不過叫她的名字是對她的尊重。”
沈歲和掃視他的時候,順帶掃過了阮暮,也掃過了楊景謙。
這話,亦真亦假。他陰沉著臉,拿出手機,點了兩下屏幕。
“不能因為嫁給我,”沈歲和接著說,“你就剝奪她的姓名權。”
沈歲和給江攸寧撥了個電話,沒人接。
他皺著眉,忽然抬頭問:“阮小姐,你確定江攸寧走的時候說自己
被無視了?”
他的語氣客氣疏離,並帶著幾分質疑。
“不確定,”阮言說,“當時我正在給你們拍照。”
“我國雖然倡導言論自由,”沈歲和麵無表情,聲音中沒有一絲溫
度,“但不代表可以隨便在背後議論別人,你所說的一切都有可能對另
一個人的聲譽產生重大影響,所以我希望阮小姐以後不確定的事情不
要亂說。”
“啊?”阮言回頭看他。

 

 

 

 

 

沈歲和筆直地站著,眉心微蹙,直勾勾地盯著阮言:“不然,套用 一句老話,你所說的一切都將成為呈堂證供。”說完便轉身離去。
裴旭天愣了兩秒後才朝著他的背影大聲喊道:“沈歲和,你有 病啊?”
“你有藥?”沈歲和頭都沒回,聲音就那樣散在風裡。
裴旭天本以為阮言會生氣,沒想到她卻站在那兒笑了。
阮言脾氣不好,這是圈內公認的。
阮家是製作鐘錶的,今年已經成功躋身一線品牌。阮言家裡條件 很好,本人也足夠優秀,長相漂亮,名牌大學畢業,英國海歸,個人 創業,雜誌主編,履歷跟鑲了金似的,裴旭天很喜歡她,一直都追著 她跑。
阮言所有的壞脾氣,他都受著。有時候阮言會因為莫名其妙的一 件小事生氣,裴旭天就想各種辦法哄她開心。現在兩人的感情總算趨 于穩定,阮言的脾氣也有所收斂。但就裴旭天對阮言的認知來看,收 斂脾氣不包括別人在她面前說這麼一堆話後,她還會笑。
阮言並沒理會他的疑惑,只是盯著沈歲和的背影,直到其消失。
“這兩個人真像啊!”阮言自言自語道。
兩個人都在倡導自由,但誰又能真正自由?
阮言只覺得他們幼稚。

沈歲和坐在休息室裡,已經洗了澡換了衣服,但手機依然沒響。 之前他給江攸寧打了兩個電話,她都沒有接;發了一條微信消息,她 也沒有回。
裴旭天聯繫了管家得知,江攸寧的確已經離開了,坐著一輛白色 奧迪 A6 走的,就在兩分鐘以前,車剛開走。
江攸寧因為被無視而難過地離開?沈歲和覺得這不可能。在這種 場合,江攸寧喜歡被無視,甚至恨不能自己是塊背景板,所有人的談 話都不要往她身上扯。時間一到,她會微笑著跟所有人告別。等到眾 人都離開,她的笑會瞬間消失,就跟被迫營業似的。
沈歲和腦子裡浮現出她的神態,又低下頭看向手機,仍舊沒有消

 

 

 

 

息。他溫熱的指腹摩挲著屏幕,給江攸寧發了條消息:“回家了?”
幾秒後,對話框上面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但在十秒後,這句話
消失,江攸寧最終沒有回復。
沈歲和皺著眉想,江攸寧怕被無視?她怕是只會無視別人吧。

“沈歲和還是不是人?”辛語開著車在無人的大道上疾馳,幾近超
速。秋風吹起她們的長髮,辛語的聲音也隨之飄散到風裡。
江攸寧輕倚著車窗,閉上眼睛假寐。
“帶你去玩,然後就讓你受這種委屈?”辛語說,“他要是不想帶
你就明說,帶著去了讓你不高興成這樣?他娶你是為了侮辱你嗎?”
“不是,”江攸寧抿了下唇,“你開慢點兒。”
辛語把車速降了下來,順帶把開著的天窗也關掉,讓車內的溫度
上升了一些,江攸寧這才感覺心臟好受了一點兒。
“我是真搞不明白。”辛語氣得就差砸方向盤了,“你為什麼不……”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江攸寧打斷:“我想休息一會兒。”
江攸寧聲音中充滿了疲累,她不想再聽見辛語說那兩個字。
離婚。
這個她以前從未想過的事情,現在時不時地就會蹦出來,有時候
就像無限循環似的,在她腦海裡放個不停。
她甚至拿了張紙,列出了離婚的優點和缺點,儘量從客觀的角度
出發。
優點是她自由了。她不需要再在自己的名字前加上別人的稱呼, 不需要再按時回家做一個好妻子,不需要上下班三個小時,不需要被 曾雪儀呼來喝去,不需要被朋友說傻,不需要期待,更不會得到期待 落空的結果。
優點很多,缺點只有一個——失去沈歲和。
偌大的一張 A4 紙,中間一分為二,優點那一欄寫了近十條,而缺
點只有五個字。
即便如此,她還是不想離婚,“失去”這兩個字沉重地壓在她的
心頭。

 

 

 

 

 

她能失去嗎?她能。
她想失去嗎?她不想。
甚至有時候她刻意不去想這些,但生活裡的雞毛蒜皮接踵而至, 她現在的心比玻璃還脆。
車裡很安靜,手機微微振動,江攸寧瞟了一眼,坐在後排的路童 給她發了條微信。
信息很長,占滿了她的手機屏幕。
“雖然不知道你在古堡裡發生了什麼事,但我想讓你知道,我們 一直都在。辛語雖然性子很急,但也是真的擔心你。我知道你不愛聽 ‘離婚’這兩個字,但有些事實客觀地擺在眼前,你不得不承認。現在 的你精神狀態極度不好,我聽辛語說你經常半夜被沈歲和的手機聲吵 醒,只要有一點兒聲音晚上就睡不好。可大學時你不是這樣的,那會 兒我們在宿舍裡玩遊戲,你依舊能睡著,甚至半夜薑梨接電話,你都 不會醒,所以我懷疑你現在的精神衰弱跟沈歲和有關。你和他之間的 感情我不做評價,畢竟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情。我知道你喜歡了他很久, 但我希望你能站在時間的縱切面看一下,這麼多年來,你喜歡他,但 從他身上得到了什麼?不是所有的喜歡都有結果。你現在所有的委曲求全,我不知道於他而言是什麼,但於我們而言很難受。我說這些不 是勸你離婚,你太沉默了,有些話你不說,有的人永遠都不會知道。 就像我們,對你跟他的事情一知半解。江攸寧,我不是說沉默不好, 但沉默久了便連話都不會說了。”
路童很嚴肅鄭重地叫了她的全名——江攸寧。
只有在朋友面前,她還是江攸寧,而不是沈太太。很多時候她不 知道該怎麼描述自己的心情,更不喜歡把感情的事情和朋友們說。
她年少時所有的悸動、歡喜都給了沈歲和,但那時候她們不知道, 後來她便也懶得說了。
時間久了,這忽然就成了一個很長的故事,一說就要從很多年前 說起,她便更沉默了。
路童說得對,沉默久了,她便連話也懶得說了。
以前參加辯論賽時她舌戰群儒,現在一天說的話卻連一百句都超

 

 

 

 

不過;以前模擬法庭她能拿第一,現在卻連訴訟程序都快忘了。
以前她特別喜歡自己的名字,現在跟著曾雪儀出去參加名流聚會, 都得稱自己為“沈太太”,連姓都沒了。
不知不覺間,她失去了這麼多東西,已經不是江攸寧了。
“江攸寧”不應該是這樣的,但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是從
喜歡上沈歲和的那一刻起,還是從嫁給他的時候?江攸寧想不起來了。
她看似平靜的二十多年人生裡,其實波瀾起伏。一場車禍導致她
差點兒沒醒過來,後來她雖然醒了,但腳也廢了,她覺得自己什麼都
不配擁有了。嫁給沈歲和,她覺得是自己高攀了,並且這種念頭在她
心裡不斷紮根生長。
江攸寧閉著眼,眼淚順著側臉滑了下來,落在玻璃車窗的縫隙間。
隔了很久,辛語的車停在了萬榮大廈的地下停車場,江攸寧緩緩
睜開眼,眼睛濕潤,眼圈發紅,但在燈光微弱的車裡看不真切。
“來這裡做什麼?”江攸寧不解地問。
“吃飯。”辛語解開安全帶,拉開車門下車,“我大中午的把你接出
來,你就讓我餓著?”
“那肯定不會。”江攸甯平復了下心情,也跟著下車,“想吃什麼?
我都請。”
辛語說:“我不挑。”
最後三人去吃了涮肉,味道濃郁的白色湯底在銅鍋裡咕嘟咕嘟冒
著泡,霧濛濛的熱氣從鍋裡蒸騰而出。正是中午人多的時候,店裡人
聲鼎沸。
江攸寧點了很多肉。
路童坐在她身側,一路上都悄無聲息,就跟不存在似的。
“你咋了?”辛語喝了口啤酒,“替江攸寧傷心呢?”
路童翻了個白眼:“她都不傷心,我傷什麼心?”
辛語就這樣,高興的時候叫的就是“寶貝、甯甯、甯兒”,不高興
的時候就喊江攸甯全名,語氣還很惡劣。
江攸寧給她倒了杯酒:“不提那些不開心的。”
“不啊,”辛語挑了下眉,“我還等著你說那些不開心的,讓我開心

 

 

 

 

 

開心呢。”
江攸寧坐在那兒,抿著唇沉默了很久。服務員開始上菜的時候, 她才在嘈雜的環境裡溫聲說:“讓我想想吧。”
“想什麼?”辛語取笑道,“你現在記憶力這麼不好了嗎?剛發生 過的事兒都不能複述?就這也好意思稱為法學院之光?”
辛語還是這麼不客氣,但江攸寧沒有生氣,她表情淡淡的,看不 出喜怒。
“我是說,我會考慮離婚這件事的。”
喧鬧的火鍋店裡,江攸寧說完這句話後,辛語和路童面面相覷。 因為江攸寧的語氣太過嚴肅認真,她們都聽得出來江攸寧沒有開玩笑, 她真的動了離婚的念頭。
辛語雖然嘴上天天勸分不勸和,但內心深處知道江攸寧是個非常 有主意的人,不會因為她的幾句話就離婚,儘管她非常想讓江攸寧離 婚。可今天江攸寧終於說了這話,辛語卻直接哭了,眼淚猝不及防地 落在了牛肉盤子裡。
她哽咽著說:“沈歲和到底咋欺負你了?我非跟他算帳不可!”
江攸寧想哭,看著她這樣子又笑了。
“你瘋了嗎?”江攸寧取笑她,“你不是一直勸我離婚嗎?我真要 考慮了你倒哭了!”
“我這是喜極而泣。”辛語吸了吸鼻子說,“這樣,你飯也別吃了, 我直接送你去民政局吧。”
“我說的是考慮,”江攸寧無奈地說,“不是決定。”
“快了快了。”辛語自顧自地高興,“估計很快就能聽到好消息。”
江攸寧安慰道:“行了,吃飯吧。”
路童在一旁提醒道:“記得多分點兒財產啊,我們還打算讓你 養呢。”
“到時候你離了婚,咱們仨找個大點兒的房子,能住一塊兒。”辛 語興奮地開始規劃未來,“不行你們給我融點兒資,我直接換套大房子, 給你們掛名。”
路童也開始暢想未來:“到時候我給你們做飯。”

 

 

 

 

 

“星期天還能一起逛街。”辛語越說越激動。
“我還沒離呢,”江攸寧說,“你們這就開始暢想未來生活了?”
辛語和路童同時看她,那眼神閃閃發亮,像是在說“不然呢?”
吃了一會兒,江攸寧忽然聊起了楊景謙。
“我都沒認出來。”江攸寧說,“他認出我了,要不是我記得他的名
字,估計要尷尬了。”
“他啊,”路童也很詫異,“你竟然不記得他了?”
“嗯?”
“那會兒你不是每天上課去得最早嗎?”路童說,“他一般都跟
你差不多時間去教室,學習也超好,雖然比不上你,但在系裡特別受
歡迎。”
“為什麼?”江攸寧問。
路童翻了個白眼:“你覺得他帥嗎?”
“還行吧。”江攸寧說,“氣質很好,和他聊天蠻舒服的。”
楊景謙說話進退有度,玩笑適度,說話語氣也很溫和。
“對啊!”路童從手機裡翻了翻那會兒拍的照片,“他應該變化不
大吧?他長得又高又帥,氣質又好,肯定是系裡的香餑餑啊,只不過
一直沒人拿下就是了。”
那會兒楊景謙總喜歡坐在靠窗的位置,和江攸寧每次都坐第一排
邊角的位置不一樣,他喜歡坐在後排。
法學院的男女比例還算均衡,楊景謙那樣的長相很容易脫穎而出。
“有一次你倆還站在一起領了獎學金呢。”路童問,“你是不是完全
不記得了?”
江攸寧點了點頭,確實完全沒有印象了。
“不過畢業後就沒見過了。”路童歎了口氣,“以後有機會可以參加
一下同學會,我看看誰現在混得比較好。”
“大型攀比現場。”去過同學會的江攸甯如實答道。
路童頓時沒興趣了。
幾人的話題再次天馬行空起來,正聊得熱絡,江攸寧的電話響了, 來電顯示:沈先生。

 

 

 

 

 

之前在車上時她正情緒低落,沈歲和給她打電話,她直接就掛斷 了。這會兒她的情緒平復了許多,正猶豫著要不要接,辛語一把搶過 她的手機,看了眼屏幕,二話不說就關了機。
“好了,”辛語說,“世界清靜了。”
好吧,這樣確實清淨。

晚上十一點,辛語的奧迪 A6 停在了江攸寧家樓下。
“到了。”辛語說,“請記得你今天說的話,我們撤了。”
“知道。”江攸寧叮囑道,“路上小心。”
車子疾馳而去,江攸寧乘電梯上樓。她一個人靠在電梯的角落裡, 隱匿了所有的負面情緒,只是感覺很累。
剛結婚的時候,她恨不得一下班就回家待著,因為這是她跟沈歲 和的家,獨屬�他們兩個人的家。但現在她站在家門口,手搭在密碼 盤上,三分鐘都沒有輸入一個數字。
猶豫了一會兒,她把手放了下來,站在門口倚著牆壁打開手機, 沈歲和在晚上給她發了兩條微信。
“在哪兒?
“不回家?”
發送時間是晚上九點半。
她在門口站著刷了會兒微博熱搜,翻遍了微信消息。十分鐘後, 她才輸入密碼進了家。
家裡的燈全是暗的,一樓只有窗戶那兒有微弱的星光從外面映射 進來。她沒有開燈,憑藉記憶換了鞋,徑直上樓。二樓也是一片昏暗, 沈歲和應該還沒回來。
江攸寧看了眼手機,在對話框裡戳了幾個字:“你回家了?”
她的話語中帶著質問,還有不高興。
她還以為他已經回家了,所以問她的去向,結果家裡空蕩蕩的, 那他問什麼。
江攸寧徑直進了臥室,一點兒光亮都沒有,也沒有人氣。她連燈 都沒開,直接把手機扔在床頭櫃上,然後散開頭髮,橫著往床上一躺,

 

 

 

 

 

但想像之中的柔軟沒有到來,而是躺在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上。她伸
手摸了下,特別燙。
江攸寧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試探著喊了聲:“沈歲和?”
“嗯?”沈歲和啞著聲音回答,並翻了個身,打開了小夜燈。
昏黃的燈光在房間裡亮起,他穿著那件印著“皮卡丘”形象的白
色家居服,洗完澡之後的頭髮柔順地垂下來,顯得格外慵懶。
“你回來了。”沈歲和問了聲,“吃過飯沒有?”
“嗯。”江攸寧答。
她從自己這邊把房間燈打開,驟然亮起的燈光略有些刺眼。沈歲
和側過臉來看她,兩人四目相對,誰都沒有說話。
沈歲和不問,江攸寧也不說,仿佛今天江攸寧沒有中途離場。
房間裡寂靜了很久,江攸寧看著他,伸手摸向他的額頭,滾燙
灼熱。
他反手覆在了她的手上,眉頭微蹙:“手這麼涼?”
“你發燒了。”江攸寧抿著唇,眼睛突然發澀。
生病了的沈歲和反應有些遲鈍。他躺在那兒,眼睛沒有完全睜開, 腦袋窩在枕頭最下邊,身體蜷縮著。
“沒有吧。”沈歲和握著她的手一直沒鬆開,他的聲音沙啞,就像
被沙子磨過一樣,“今天外邊冷,你的手太涼了。”
江攸寧深吸了口氣說:“我去拿溫度計給你量一下。”
說著她就要起身,但剛一動就被沈歲和摁住了手。儘管病了,但
他手勁依舊不小,江攸寧被捏得生疼。
“不用了。”沈歲和的頭往她手邊蹭了蹭,“真沒生病。”
江攸寧將手放在他的脖頸間,他瞬間瑟縮了下。
“還說沒生病?”江攸寧生氣地反問。
沈歲和不說話,只是握著她的手親昵地蹭了蹭,江攸寧感覺手背
發燙。
他不放,江攸寧便也沒動。他一向如此,生病的時候特別黏人, 和平常的他仿佛不是一個人。但他很少生病,雖然不喜歡運動,只是 偶爾去健身房,身上也沒有大塊壯碩的肌肉,但體格並不弱。

 

 

 

 

 

這次他病得很突然。江攸甯關了燈,將另一隻手緩緩地放在他的 額頭上。沈歲和昏沉地睡著,額頭滾燙,江攸寧在他的身側躺下。
昏黃的夜光下,他的五官顯得格外好看。他的頭髮柔順地垂了下 來,大概他這段時間忙沒去剪頭髮,劉海都快長到眉毛處了。他的眉 毛又濃又密,睫毛又卷又長,眼睛緊緊閉著,只是眉心微蹙,似是不 太舒服。他閉著眼睛的時候要比睜開時溫情許多,因為那雙眼睛實在 是冰涼得沒有溫度。
江攸寧往前湊了下,吻了吻他閉著的眼睛。她記得那雙眼睛從前 不是這樣的。
沈歲和應當是很溫暖的一個人,但現在好像沒了溫度,對什麼東 西都提不起興趣。
“你生氣了嗎?”江攸甯溫聲問他。
沒有回答,沈歲和已經睡著了。
隔了幾秒,他的胳膊搭在了江攸寧的身上,在發燙的時候,他會 主動靠近冷源。這是人的求生本能。
他將江攸寧攬緊,灼熱的呼吸悉數吐露在她的側頸。良久之後, 他忽然低聲喊:“江攸寧。”
他的聲音含混不清,似在囈語。
“嗯?”江攸寧側過臉,“怎麼了?”
沈歲和不回答,也什麼都不說,大抵是做夢了。
江攸寧看著他,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還會出現在沈歲和的夢裡, 只是這夢的內容大抵並不愉快,他一直皺著眉。房間內安靜了很久之 後,沈歲和又喊了聲“江攸寧”。
這次他的語速略快,帶著幾分急切,也比之前的聲音要高。
江攸寧將額頭和他相抵,只覺得燙得厲害,不能再拖了。
“沈歲和。”江攸寧低聲喊他,沒有得到回應。她試著起身,但手 怎麼也抽不回來,他握得極緊。
“沈歲和。”江攸寧提高了聲音喊他,依然沒有回應。
她的手心裡已經汗津津的,她伸手摩挲著沈歲和的虎口,湊到他 耳邊,像哄孩子似的安撫道:“你鬆手,我去給你倒杯水好不好?”

 

 

 

 

 

沈歲和沒有說話,手卻松了幾分,她成功地抽出了手。

“吵架沒?
“鬧離婚沒?
“他什麼態度?”
辛語的微信一連串地發過來,江攸寧正站在料理台前。熱水壺裡
的水才剛開始沸騰,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她戳著屏幕回:“沒有,他
什麼都沒說。”
辛語:“呵。沈歲和開始做人了?不過你沒和他吵嗎?”
江攸寧:“他生病了。”
辛語:“報應!”
江攸寧沒有再回微信,熱水在壺裡沸騰,她倒了一杯涼著,然後
去醫藥箱裡找退燒藥。沈歲和不經常生病,家裡也從來不備這些東西。
他們剛結婚的時候,江攸寧有一次半夜咳嗽起來找藥,翻遍了家 裡都沒有找到,最後驚動了沈歲和。他開車去藥店買了一堆藥回來, 從此家裡便備上了醫藥箱,常用的藥是從來不缺的。退燒藥被放在了 最下邊,她把所有的藥都拿出來,從中拿出退燒藥,再把其他的藥放 回去。但放回去的時候,她發現有的藥盒被打開了,裡邊的藥掉了出 來,有一盒藥少了三顆。
江攸寧皺著眉看了眼藥盒——頭孢克肟片。
家裡的藥之前都吃完了,這一箱是她一周前購置的,應當是全新
的才對。
她坐在地上又翻了幾個藥盒,發現還有感冒藥少了八顆,其他的
藥沒有少。
家裡只有兩個人,江攸寧沒有吃,那就只有沈歲和吃了。所以他
早就知道自己生病了,在江攸寧沒有注意到的時候。
江攸寧坐在那兒,思緒開始飄遠,所以他昨天不喝酒,是因為吃
了頭孢?
江攸寧在原地發呆了很長時間,直到被人從後邊緊緊抱住才醒過 神來。灼熱的溫度緊緊地貼著她,沈歲和的下巴在她肩膀處蹭了下,

 

 

 

 

 

說話都帶著幾分埋怨:“你走了太久了。”
“沈歲和。”江攸寧和他離得很近,甚至能感受到他說話時胸腔的 震動。
“嗯?”沈歲和側過頭來在她臉頰上吻了一下,在她開口之前解釋 說,“我今天感冒了。”
他說話間帶上了很重的鼻音。
“嗯。”江攸甯應了聲,“我給你倒了水,一會兒把藥吃了。”
“江攸寧。”沈歲和喊她的名字,竟然帶著幾分繾綣。
“嗯?”
“你別生氣了。”沈歲和說,“我不知道怎麼哄你。”
房間裡的氛圍寂靜得可怕,隔了一會兒,江攸甯平靜地問:“昨天 你吃頭孢了?”
“嗯。”沈歲和說,“早晚一片,我都吃了。”
“那你今天怎麼還會生病?”江攸寧問。
“估計打完籃球被風吹著了。”沈歲和的聲音越來越低,他又喊她 的名字,“江攸寧,你沒看見我投三分球。”
江攸寧鼻子微動,然後往沈歲和跟前湊了湊,沈歲和直接吻在了 她的唇上,輕輕地、慢慢地、很溫柔地吻她。
沈歲和像一隻受傷的動物,緩緩地舔舐著江攸寧的唇,輾轉過幾 個來回,江攸寧攀著他的肩膀問:“你喝酒了?”
“嗯。”沈歲和含混不清地說,“就喝了一點兒。”
“你瘋了。”江攸寧推開他,“你昨天都不喝,今天喝?”
她真的很少生氣,結婚三年來從沒跟沈歲和發過脾氣,一句重話 都沒有說過。
她的態度向來平淡,能將就便將就,實在不高興了便不說話。前 幾天因為搬家的事兒吵了兩句,她忐忑了一天,上班都心不在焉。
但現在她氣得眼睛都紅了,垂在地上的手在顫抖。頭孢和酒一起 喝,命是不想要了嗎?她覺得沈歲和真的瘋了。
“我就喝了小半杯。”沈歲和說。
“半杯也是酒。”江攸寧生氣地說,“不是水,喝了你會死的。”

 

 

 

 

 

“哪有那麼嚴重?”沈歲和輕聲笑了一下,“你別大驚小怪,我這
不是還活著嗎?”
“死了就遲了!”江攸寧忍不住吼了出來。但吼出來的同時,她的
眼淚也跟著掉了下來。
“你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嗎?連頭孢和酒不能一起吃的道理都不知
道嗎?你是想死嗎?”江攸寧氣得一拳打在他的心口,“你死了我怎麼
辦?你怎麼那麼自私啊!”
她從未想過沈歲和會做這種危險的事情,她認識的沈歲和向來
惜命。
“沈歲和,你是瘋了嗎?”江攸寧氣得大吼,聲音都是顫抖的,說
完之後立馬起身去廚房找手機,但還沒站起來就被沈歲和抱住了,他
徑直吻向她的唇。
“我沒瘋。”沈歲和平靜地說,“那小半杯酒不得不喝,就算是死我
也得喝。”
這一夜,沈歲和瘋狂到了極致。在客廳的地毯上,在白色沙發上, 在冰涼的茶几上,他撕掉了江攸寧的衣服,吻幹了江攸寧的眼淚。在 兩人身體契合的那一瞬間,他附在江攸寧的耳邊低聲說:“我沒讓人欺 負你。”
淩晨的“漫遊古堡”神秘又安靜,昏黃的燈光籠罩著這座漂亮的
古堡。裴旭天一個人坐在房間裡,煩躁地抓了抓頭髮,手機屏幕明晃
晃地亮著,頁面還停留在和阮言的聊天記錄上。
他給阮言打了數十個微信電話都沒人接,留了近五十條消息也都
沒有回。
阮言給他發的消息在下午六點。
“今天你不相信我。
“我還沒結婚的打算。”
就這兩條,然後她便藉口公司有事離開了。而沈歲和這邊,他也
發了數十條消息,對方也沒有回。他想打個電話確認一下沈歲和的死
活,結果對方也沒有接。

 

 

 

 

 

他坐在那兒摁了摁眉心,怎麼也想不明白事情為什麼就發展成了 現在這樣,本來挺高興的生日聚會,現在搞得他進退兩難。
朋友失聯,女朋友也失聯,兩個人還鬧得不愉快。
他一想到下午的場景就頭痛,想得心煩乾脆就不想了,起來在房 間裡轉了一圈,還是心煩。
他開了瓶酒剛要喝,便有人敲響了房門,是楊景謙。
“你怎麼來了?”裴旭天側過身,給他讓出了位置。
楊景謙晃了晃手裡的酒說:“來找你喝酒。”
“你還是那麼貼心。”裴旭天關上門,“就是晚了一步。”
“可以慢慢喝。”楊景謙說。
“行吧。”裴旭天給他和自己各倒了一杯,“咱們今晚不醉不休。”
“好。”
裴旭天說喝酒就真的只是喝酒,悶著頭拼命喝,甚至不需要楊景 謙陪著。他一個人喝掉了四瓶紅酒,喝了一會兒才打開話匣子:“我真 是想不明白,這都是什麼事兒啊!不是說好給我過生日的嗎?他們直 接鬧起來了,一點兒面子都不給我留。最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 眼睛的,一個個的說走就走,把我放在哪兒?有想過我該怎麼辦嗎?他們一個個地在那兒放狠話,我尷尬得恨不能鑽到地縫裡。我現在夾 在中間受氣,簡直裡外不是人。”
他越說越來氣,直接蹦了句髒話:“他媽的!今天還是我生日呢! 他們倒是痛快了,一點兒都不為我著想啊!”
說著他又要喝,楊景謙忙把酒推遠了一些,勸道:“裴哥,別喝 了,已經喝不少了。”
“今天心煩,”裴旭天說,“本來還打算今天求婚的,戒指都空運回 來了,現在什麼都沒了,我真是……”
他已經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來描述今天的場景和此刻的心情了。
他的感覺很複雜,複雜到難以言喻。
“我現在就是後悔。”裴旭天說,“我沒事兒叫什麼江攸寧,她中途 一走,給我留下一堆爛攤子。”
“應該是發生了什麼事吧。”楊景謙說,“她不是那種會無故中途離

 

 

 

 

場的人。”
“有原因好歹也說一聲啊!她跟阮言待一塊兒,最後悶聲不響地走
了,搞得大家都以為是阮言欺負了她,沈歲和就差跟我幹起來了。”
“而且,”裴旭天說到這裡頓了聲,“沈歲和就是個瘋子!他想給江
攸甯出頭也不用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啊!”
楊景謙不解地問:“什麼意思?”
裴旭天一提起來就窩火:“他上午剛吃了頭孢,沒過三個小時就喝
酒,是不是不要命了?”
說完他又拿出手機看了一眼:“這傢伙還不接電話,是不是死家
裡了?”
楊景謙回憶著下午的場景。
從籃球館回了主會客廳,因為沒聯繫上江攸甯,所以沈歲和的臉
色一直都不太好。阮暮旁敲側擊地問阮言江攸寧到底怎麼了,而阮言
不大耐煩,會客廳裡的氣氛一時間膠著到了極點。勉強熬到了吃飯的
時候,阮言不知說了句什麼,直接被沈歲和打斷。兩人目光對視,火
花四濺。
阮言勾著笑問:“沈律怎麼就知道她不是那種人呢?”
沈歲和盯著她反問:“那你又怎麼憑一面之詞詆毀她呢?”
“說實話也是詆毀?”阮言依舊笑著,卻拿出了談判的架勢,一點
兒不輸沈歲和,“那我這一輩子可真是詆毀過好多人。”
“別人我不知道。”沈歲和說,“你說江攸寧就是不行。”
裴旭天急忙出來打圓場:“行了,都是朋友。老沈,你也別在這事
兒上較真了,趕緊聯繫江攸甯才是正經事。”
“聯繫不上。”沈歲和坐在那兒平靜地說,“不知道是受了什麼委屈
走的。”
他說話的時候,目光刻意掃過阮言。
阮言笑了:“沈律想說是我的原因就直接說,何必拐著彎來?”
沈歲和:“所以你是承認了?”
“我可沒這麼說,”阮言說,“只是聽沈律的意思,這罪名我不認也
得安在我身上。”

 

 

 

 

 

“呵。”沈歲和冷笑。
“該說的我也說了。”阮言說,“要真說我有錯,那應該就是我忽 視了她。但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也不是她媽,沒必要一天 二十四小時盯著她,也沒有義務照顧她的情緒。”
沈歲和盯著她:“所以呢?”
阮言毫不退縮:“就是這樣,我知道的都說了。”
眼看阮言就在爆發的邊緣,裴旭天怕沈歲和再說什麼過分的話惹 得阮言直接掀桌子走人,便立馬安撫道:“老沈,先吃飯吧。”
沈歲和淡淡地抬眼,眼皮微掀,慵懶中閃過一抹冷厲。他唇角勾 著笑,但有些瘮人。
“師哥。”沈歲和喊了他一聲尊稱,“我以前是不是給你們錯覺了?
讓你們覺得我不在乎,所以可以隨便欺負江攸寧?”
裴旭天立馬否認:“沒有的事兒,我要是不重視她,會讓你喊她 來嗎?”
“喊她來當陪襯?”沈歲和看著他,“或者陪聊?來了還被嫌棄?”
“不是……”裴旭天想解釋,卻又無從解釋。
沈歲和表情淡漠,從一旁拿了杯別人沒喝過的酒,端起來一飲 而盡。
“不管怎麼樣,江攸寧是我的妻子。”沈歲和聲音不高,卻異常堅 定,“不是路邊撿來的阿貓阿狗,更不是誰的陪襯。”
“我的人,誰都別動心思。”他說這話時眼神掃向在場的眾人,從 楊景謙到阮暮,最後定在阮言身上,然後一字一頓地道,“尤其是某些 看不上她的人。”
“這杯酒,算我給你賠罪。”沈歲和放下酒杯,“我先走了。”
說完,他拎著外套起身便走了。裴旭天反應過來的時候,沈歲和 已經離開了古堡。
一頓飯吃得賓客和主人都不高興,客廳的氛圍已經壓抑到了極點, 最後誰也沒吃好。
沈歲和走後,裴旭天跟阮言還拌了幾句嘴。其實也談不上拌嘴, 裴旭天只是問阮言到底和江攸寧說了什麼,阮言閉口不答,最後不大

 

 

 

 

 

高興地回了房間。
楊景謙作為看客,見證了整件事情的脈絡走向,但仍舊沒搞懂怎
麼會鬧成這個樣子,自然也無法理解裴旭天此刻的苦悶。
“我現在夾在他倆中間,”裴旭天向他抱怨,“真難做啊!”
“那裴哥覺得是攸寧的錯嗎?”楊景謙問。
“我……”裴旭天喝了口悶酒,“該怎麼說呢?”
他一時間沒能找到合適的語言,抑或不知道該怎麼說。
沉默了一會兒,他才歎了口氣說:“我知道阮言脾氣不好,但我沒 法說,你知道嗎?這事兒很有可能是阮言錯了,但我還得跟她過一輩 子,我總不能當著兄弟們的面兒說她有問題,所以就只能含糊過去。”
楊景謙點頭表示理解。
裴旭天癱坐在沙發上,閉上了眼睛,緩緩地說:“我跟阮言都好了
多少年了,還不瞭解她的性子?她是見不得阮暮喜歡她看不上的女孩
兒的,我就沒見過比她控制欲更強的姐姐。她肯定是在心裡把自己跟
江攸寧比較了一番,覺得江攸寧配不上阮暮,所以……”
後面的話他沒有說,但肯定不是什麼好詞。
楊景謙抿了下唇問:“既然這樣,裴哥你為什麼還想要求婚呢?”
裴旭天捏著眉心說:“她其他地方都很好,總不能就因為這一點
我們就分手吧?我都愛她那麼多年了,這會兒換個人結婚多難受。婚
姻不就是互相忍讓嗎?她是個人,又不是神,總不可能什麼缺點都
沒有。”
房間裡再次歸於寂靜。隔了很久,裴旭天拿著手機碎碎念:“我再
給沈歲和打個電話,看看那傢伙還活著沒有?
“以後還得專程給江攸寧賠禮道歉。
“真是的!人過三十就這麼不順嗎?
“江攸寧估計這輩子都不想跟我打交道了,我還挺欣賞她的。天
哪,這都是造的什麼孽啊!”
他喝多了,碎碎念起來話也多。楊景謙就坐在那兒聽著,收了他
的酒,只陪著他聊。
“江攸寧這人看起來溫順,其實有點兒強。阮言不知道說了什麼她

 

 

 

 

 

不愛聽的話了,唉!真讓人頭痛。
“現在睡一覺吧,也不知道明天起來會不會好……”

翌日,溫暖的陽光灑在略顯淩亂的房間裡,江攸甯比沈歲和先醒。 她下意識地先摸了下他的額頭,沒那麼燙了。
手剛要拿下來卻被沈歲和握住,沈歲和抱住她,兩人貼得極緊, 江攸寧感受到了他清早蓬勃的欲望,但他沒有動。
“去趟醫院吧。”江攸甯溫聲勸道。
沈歲和皺著眉,回答得極為簡短:“不。”
“我陪你去。”江攸寧說,“你做個胃部檢查。”
“沒事兒。”沈歲和說,“我在家躺一天就好了。”
江攸寧看他堅持,便也不再勸,起身打算去做點兒吃的,但沈歲 和抱著她不放手。
“嗯?”江攸寧皺眉,“要我陪著你嗎?”
“不是。”沈歲和說,“咱們……搬家吧。”
江攸寧在床上愣了好久,她的身體從緊繃開始放鬆。沈歲和一直 抱著她,說話的聲音比往常要柔和許多,似乎是感冒的後遺症。
他附在她耳際低聲道:“以後不想去參加那些活動,我就不叫你 了。有事跟我說,我會解決的。別動不動就生氣。”
“我沒有。”江攸寧辯解道。
沈歲和在她的脖頸間咬了下,佯裝抱怨道:“江攸寧,你出息了。”
“嗯?”
“生氣就關機,”沈歲和啞著聲音說,“這些壞毛病以後能不能 改改?”
他說這話的時候帶著商量的語氣,而且剛睡醒的聲音低沉沙啞, 聽上去仿佛在跟江攸寧撒嬌。
江攸寧翻身抱緊他,身子蹭了蹭,腦袋窩在他的脖頸間,眼淚順 勢流下。
“昨天阮言說我去酒吧招蜂引蝶。”江攸甯溫聲說,本意也不是告 狀,就是突然想說便說了。

 

 

 

 

 

她說出來的時候帶著委屈,在心裡憋了那麼久,說不委屈都是假
的。昨天從古堡離開到看見辛語,然後滿懷心事地和辛語她們玩了那
麼久,再到回家,她一直都沒緩解這種情緒。
她不懂,為什麼去酒吧就是招蜂引蝶?
她單純去喝酒,什麼都不做,甚至沒主動跟男人搭過話,怎麼到
別人口中就成了不檢點的行為?
她委屈,但一直沒說。要是跟辛語說,辛語得上門去跟人幹仗, 她不想惹麻煩,也想耳邊清靜清靜。
江攸寧的眼淚落在沈歲和的蜜色肌膚上,比他身體的溫度還要高
很多。
她委屈地抽噎著,然後哽著聲音說:“我不是那樣的,她說得很
過分。”
“那你怎麼不和我說?”沈歲和低下頭,輕輕地吻了吻她的額頭, “我可以跟你一起走。”
“你又不相信我,”江攸寧抽噎著,“我說話你從來都沒信過,你也
從來不聽。”
“沒有。”沈歲和緊緊地抱著她。
她的背很光滑,但有一塊兒地方被燙傷過,凹凸不平,是之前出
車禍留下來的痕跡。沈歲和特別喜歡摸她的這塊地方。
他輕輕地摩挲著這塊凹凸不平的肌膚,聲音比以往溫和了許多: “江攸寧,我信你。”這話亦真亦假。
江攸寧甚至懷疑自己在做夢。他的懷抱和溫度都那麼不真實,聲
音也溫柔得不真實。她仰起頭,卻看到了和往常一樣的沈歲和。只是
那雙眼睛裡,映出了她的樣子。
沈歲和仍舊不大舒服,江攸寧便在床上陪他。但她哭完之後發洩
了情緒,不大想說話。
難得的是,沈歲和提出陪她看電影—— 《82 年生的金智英》。
江攸甯有一個片單,平常別人給她推薦了什麼好電影,她就會記
下來。這部電影是之前辦公室裡聊天的時候,部長推薦給她的,她一
直都沒來得及看。

 

 

 

 

 

江攸甯跟沈歲和在結婚前一起看過電影,看的是《戰狼》,沈歲和 看得津津有味,江攸寧卻看得睡著了。電影看完大家都心潮澎湃,被 深深地震撼了,只有江攸寧一臉無措。
後來還有一次,兩人一起去看了《我的少女時代》,江攸寧看得淚 流滿面,沈歲和卻睡著了。
還有一次,兩人一起看了《我不是藥神》。從電影院出來後,兩人 都沉默不語,沒有討論劇情,只是被深深地震撼了。
兩人一起進電影院的次數屈指可數,一年也就一兩次,但都不太 愉快。
這一次,沈歲和打開房間裡很久沒用的投影,搜到了這部片子。
他們穿著白色的情侶家居服,江攸甯依偎在沈歲和的懷裡,宛若 一對恩愛情侶。
江攸寧此刻有種幻覺,仿佛她跟沈歲和戀愛了很多年,而不是她 一個人唱了很多年的獨角戲。
電影看到一半,江攸寧已經入迷,眼淚止不住地流。哪怕現在還 沒有孩子,她已經開始感同身受。在她哭到不能自已時,沈歲和關掉 了投影,用遙控打開了窗簾,溫暖的陽光傾瀉而入。
“別看了,”沈歲和給她遞了張紙過去,“眼睛要哭瞎了。”
江攸寧吸了吸鼻子說:“我想知道結局。”
“結局就是幸福的。”沈歲和說,“影視作品都是騙人的,你這麼真 情實感不值當。”
江攸寧哭得戛然而止。
電影沒了,她被煽動起來的情緒也沒了,只是眼睛哭得通紅,像 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沈歲和看著她,只見她大顆的眼淚掉在床上, 但一直仰著頭看他,用純潔無瑕的眼神看他。
沈歲和的心驀地軟了,但他表面上還是很平靜,於是伸出袖子在 她臉上胡亂地擦了一下。
“以後別看這種不高興的。”他轉過身去,“找點兒喜劇看。”
“喜劇的內核也是悲劇!”江攸寧朝著他的背影喊。
沈歲和說:“起碼也能笑笑。”

 

 

 

 

 

江攸寧見說不過他,便直接跳起來。沈歲和正好弓著身子,江攸
寧於是直接跳在了他的背上。
沈歲和沒有一絲防備,差點兒單膝跪地。幸好他扶著床穩了一下, 兩人才不至於摔倒在地上。
“做什麼?”沈歲和沒有生氣,聲音裡甚至還帶著幾分寵溺。
江攸寧腦袋搭在他的肩膀上,興奮地說:“搬家,高興。”
沈歲和從乾淨的窗玻璃上能看到她的身影:兩隻胳膊緊緊地箍著
他的脖子,腳丫子翹起來,甚至左右搖晃。江攸寧笑著哼起不著調的
歌來。
後來,這天早上的場景總是會被沈歲和想起。
他總是會想,原來江攸寧在他面前也曾這樣鮮活過,只是彼時他
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搬家不是件簡單的事情,尤其是他們在這裡已經住了三年。
他們倆結婚後的一切都是江攸寧親手佈置的。當初住進來的時候, 這個家很空,除了家具沒有任何裝飾性物品。在詢問了沈歲和的意見 後,江攸寧給家裡換上了色彩明亮的沙發罩,買了牛油果色的餐桌布。
家裡的地毯、廚房的電器、餐桌上的花、走廊裡的畫……每一件
物品都和她有感情。她其實很喜歡這個房子的格局,在這一點上她跟
沈歲和其實能夠達成一致。但她每天開車上班的路途太遠,短期還能
將就,時間長了真的無法忍受。
沈歲和聯繫了搬家公司,約定了搬家時間。兩人便開始收拾東西, 從臥室到書房,再到客廳,再到盥洗間,房子大的劣勢逐漸顯現出來。
剛收拾了兩個小時,江攸寧便已經累癱了。她毫無形象地坐在
地 板 上,額 頭 上 全 是 汗。沈 歲 和 給 她遞 了 瓶水,提議:“要 不找個
阿姨?”
“不用,”江攸寧搖頭,“她們不知道東西在哪兒。”
自從住進來,江攸寧就沒請過家政人員。儘管沈歲和提過很多次, 但江攸寧一直沒鬆口,她家也算是個富裕人家,但是從來沒有用過家 政人員。

 

 

 

 

 

第一次去曾家時看到那麼多家政人員,她其實是很驚訝的。因為 在她的認知裡,這是家,不是餐廳、服裝店、遊樂園,不需要用別人。
她既不喜歡有人窺探自己的生活,也覺得沒有必要雇用人。在很 多東西都智能化的現代社會,個人需要打掃的東西並不多,她更理解 不了雇人的必要性。
相比起來,她更喜歡親力親為。
只是沈歲和對家務一竅不通,幫不上什麼忙,很多事情都需要江 攸寧親自來。
搬家結束已經是晚上十點,江攸甯跟沈歲和坐在新家的沙發上。
“晚飯吃什麼?”沈歲和問。
江攸寧累到不想動彈,懶懶地說:“不知道,隨意。”沈歲和便點 了外賣。
江攸寧腦袋歪倒在他的肩膀上搖搖欲墜,沈歲和也閉上眼睛享受 著難得的平靜時光。
但是突兀的手機鈴聲打破了寂靜,江攸寧倏地坐了起來,沈歲和 已經按了接聽。
“你們搬家了?”曾雪儀帶著質問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江攸寧下 意識地打了個冷戰。
“是。”沈歲和說,“那邊住膩了,就住到這邊來了。”
他絕口不提江攸甯,曾雪儀卻問:“是江攸寧攛掇的吧?”
房間裡安靜得連掉根針都能聽見,沈歲和像是安撫似的握了握江 攸寧的手。江攸寧手心汗津津的,手指都僵硬了,不自覺地坐得離沈 歲和遠了些。
“沒有。”沈歲和眉頭微皺,語氣也不大好,“就是住膩了,想換個 地方。”
“搬去哪兒了?”曾雪儀問。
沈歲和半晌沒有回答。
曾雪儀那邊也沉住了氣,無聲的對壘持續了好長一會兒,江攸寧 仿佛能聽見牆上時鐘嘀嗒的聲音,時間在慢慢地走。
“你都知道我搬家,還不知道我搬到哪兒了?”沈歲和笑出了聲,

 

 

 

 

“我們連這點兒空間都沒了?”
曾雪儀冷笑道:“躲著我?沈歲和,我是這麼教你的?”
沈歲和沉默了。
良久之後,他沒有回答曾雪儀的問題,而是轉移了話題:“還有
事嗎?”
曾雪儀不放棄地追問:“你們搬去哪兒了?”
“蕪盛。”沈歲和不大情願地說。
“改天我去看看。”曾雪儀淡淡地說,“以後這種大事還是要提前和
長輩商量一下。”
沈歲和懶得和她吵,敷衍地應道:“知道了。”
“對了,”曾雪儀換了話題,“下個月十三號,程家的女兒辦婚禮, 你讓江攸寧準備一下,到時候別丟人。”
“既然覺得她丟人,就別叫她去了。”沈歲和說,“你跟舅媽一起去
就行。”
萬一到時候兩個人鬧得都不高興,沈歲和也是兩頭為難。
他理解不了曾雪儀的想法。當初曾雪儀想讓他結婚,便給他安排
了相親。他推辭不掉只得去了,只不過沒看上相親對象,而是看上了
別人的相親對象。後來鬧了一番,曾雪儀最終也同意了這門婚事。只
是他們結婚後,曾雪儀便處處為難江攸甯,覺得江攸寧唯唯諾諾、小
家子氣,上不得檯面,還覺得江攸寧的跛腳給她丟了人。
即便如此,兩個人不見便也罷了,但她在參加各類宴會時又總要 喊上江攸寧。江攸寧就像個漂亮的玩偶似的,被化上一層面具似的妝, 早出晚歸。
曾雪儀冷冷地說:“這是規矩。”眾人都帶著兒媳,她不能不帶, 不然會顯得失了禮數。
這種規矩讓沈歲和很頭痛,但又沒什麼辦法,他也是在各種各樣
的“規矩”下長大的。各種條條框框,無數的限制,他從來沒有逃脫
過這種桎梏。
“沈歲和。”曾雪儀嚴肅地喊了他的全名,“我在考慮要不要搬進
蕪盛。”

 

 

 

 

 

沈歲和心中一驚。
“江攸寧留在你身邊就是個禍害。”曾雪儀恨恨地說,“你現在越來 越不聽媽媽的話了。”
“媽,”沈歲和連忙阻止道,“我都結婚了。”
“那又怎樣?”曾雪儀說,“難道你就不是我的兒子了嗎?”
她的聲音忽然放軟了些:“歲歲,你奶奶昨天給我打電話了,她想 讓你回去看看,你說這是不是癡心妄想?”
“我知道了。”沈歲和忽然感覺到深深的疲憊,“我不會去的,她打 電話我也不會接的。”
“婚禮是下個月十三號。”曾雪儀又轉到了之前的話題上,“讓江攸 寧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過來,不然我十四號就搬進蕪盛。”
沈歲和無奈地深吸了口氣,略帶疲憊地說:“我知道了。”
電話掛斷,沈歲和跟打了場仗似的,徑直後仰癱倒在沙發上。他 捏了捏眉心,隔了很久才問江攸寧:“都聽到了?”
“嗯。”江攸寧淡淡地回應。
曾雪儀的聲音不高,但她離得足夠近,聽了個大概。
“你陪著去一下吧。”沈歲和說,“還跟以前一樣。”
“知道了。”江攸寧起身去了衛生間,一天的好心情都被這件事給 沖淡了。
距離下個月十三號還有半個月,她剛好來得及準備禮服。

搬到蕪盛後,江攸寧的生活變得愜意了一些,這裡離路童家很近, 開車不過十分鐘。她常和朋友約著出門,心情也開朗了不少。去程家 參加婚禮的禮服也是辛語和路童陪著她一起挑的款式。
偶爾她會帶路童和辛語來家裡做客,如果晚上沈歲和回來時恰 好遇到她們,也會打個招呼,有時陪著聊會兒天,有時徑直上樓處理 卷宗。
生活似乎回到了原來的軌道上,她跟沈歲和的關係也親近了幾分, 就連辛語都沒再跟江攸寧提過“離婚”兩個字。
教師節那天,沈歲和甚至提醒江攸寧給慕曦訂一束花。江攸寧訂

 

 

 

 

了一束百合送過去,那晚慕曦還給她打電話說收到了沈歲和訂的花。
他好像對她的事兒上心了那麼一點兒,江攸寧開始覺得像這樣一
直生活似乎也不錯。
每天醒來睜開眼就能看到他,這個她喜歡了很久的人。他在慢慢
地變好,他們的關係也在慢慢地變好。
離婚的想法也從她心裡慢慢地淡了下去。她想,是不是再努力一
點兒,沈歲和就會變得更好一些?
他們的這段關係,好像還沒有到無法修復的地步。
時間很快就到了十三號,這次的宴會也沒什麼特別的,就是個簡
單的婚宴。
程家是北城的房地產龍頭老大,之前裴旭天租的中洲國際那邊的
古堡就是他家的產業,而他家就一個女兒,據說嫁給了北城赫赫有名
的許家,這一場婚禮算是轟動北城。
江攸甯的叔叔江河也被邀請在列,但當天她沒有去找江河,而是 陪著曾雪儀在宴會廳流連,跟各家太太寒暄。她全程都不需要說話, 只需要扮演好“會笑的木偶娃娃”這個角色,但是在這種宴會中攀談 也是個體力活,得站一整天。
到了傍晚,江攸寧便有些撐不住了,但仍舊強打起精神陪著,一
直熬到晚上十點,賓客盡歡,眾人散去。
曾雪儀攜著她跟各家太太告了別。一回到車上,曾雪儀便收起了
在臉上掛了一整天的笑。她坐在車後排右側,跟江攸寧拉開了距離。
“回家。”曾雪儀吩咐司機。
司機茫然地問:“太太,回哪兒?”
車上還有江攸寧,他是該開到駿亞還是蕪盛?
“蕪盛。”曾雪儀淡淡地開口,“我去看看新家佈置得如何了。”
車子平穩地行駛在路上,江攸寧靜靜地坐在後排左側。她的腳有
點兒疼,剛剛出來時她看了看自己的腳,腳踝已經紅腫。
穿著十釐米的高跟鞋站一天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但曾雪
儀安然無恙,那些名媛也個個無恙,只有她做不到。現在她的腳踝錐
心刺骨地疼,但曾雪儀就在身側,她也不敢伸手去揉一揉,害怕又被

 

 

 

 

 

教訓。
她們終於回到了家,沈歲和已經洗完澡,正坐在沙發上看書。她 拉開門,讓曾雪儀先進去。
沈歲和抬起頭看了一眼,明顯有幾分錯愕,但還是趕緊打招呼: “媽。”
“我把你老婆還回來了。”曾雪儀淡淡地說。
沈歲和:“哦。”
他放下書,去廚房倒了杯水過來。曾雪儀坐在沙發上,皺著眉看 向他手裡的水,不滿地說:“這種事也要你做?”
站在一旁的江攸寧快走了兩步過去,搶過了沈歲和手中的水杯, 討好似的給曾雪儀遞過去:“媽,喝水。”
曾雪儀沒說話,也沒接她的杯子。江攸寧只好一直保持著雙手舉 杯的姿勢。
十秒,二十秒。
江攸寧的手指蜷縮了下,杯子抖了下,杯中的水搖搖欲墜,幸好 沒有灑出來。
“媽。”沈歲和一邊喊一邊接過了江攸甯手中的水杯,放在了曾雪 儀面前的茶几上,發出不輕不重的聲響。
“怎麼?”曾雪儀淡淡地抬眼,仍舊保持著優雅的姿態,“她矜貴 到連給我端杯水都不行了嗎?”
“不是。”江攸寧剛要解釋,曾雪儀便打斷了她的話:“我有和你說 話嗎?”
“沒有。”江攸寧低斂下眉眼,聲音微弱。
曾雪儀端起水杯輕抿了一口,杯壁連一個口紅印都沒有留下。她 睨了江攸寧一眼,冷漠地說:“長輩說話時不要隨便搭話,尤其是在沒 跟你說話的時候,這點兒規矩你父母沒有教過你嗎?”
江攸寧握緊了拳頭,即便沒有去看曾雪儀,腦海中依舊能浮現出 那張看上去雍容華貴的臉。
曾雪儀今年五十多歲,但保養得當,看上去和四十歲似的。她是 用錢養出來的富家小姐,多年的窮苦生活也沒有將她身上的傲勁磨掉。

 

 

 

 

 

反而在時間長河的洗禮下,她越發精緻,越發恪守規矩。
她不只對自己如此,對沈歲和也是,甚至對江攸寧也是。
有時江攸寧都分辨不出來她是在刻意為難她,還是在教她“規
矩”。她的拳頭握了又握,指甲用力地掐著掌心,都快要陷進去了。她
用盡了渾身力氣才壓制下想反駁曾雪儀的衝動。
曾雪儀和阮言不一樣。面對阮言,她可以肆無忌憚,因為她不
喜歡阮暮,也無須顧及阮言的想法。但面對曾雪儀,她總是能退就
退,因為她知道沈歲和很為難,他在面對曾雪儀的時候也是百般不
情願。
她處處忍讓,不過是捨不得讓他為難罷了。
“忙了一天了,”沈歲和出來打圓場,“早點兒休息吧。”
他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曾雪儀挺直腰背坐著,低頭輕拂了 下腿上若有若無的灰塵,這才悠悠地站起來說:“以後搬家這種大事, 還是要和長輩商議一下的,咱們家可不能因為娶了個沒規矩的媳婦就 壞了規矩。”
曾雪儀在沈歲和的胳膊上輕拍了兩下,似是警告:“歲歲,媽媽可
不是這麼教你的。”
沈歲和抿了下唇,順從地說:“我知道。”
“你如果知道就不會先斬後奏了。”曾雪儀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嚴
肅地喊了他的名字,“沈歲和,下不為例。”
“嗯。”沈歲和回答道。
曾雪儀路過江攸寧的時候,目光由上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道: “以後禮服可以挑個暗點兒的顏色。參加別人的婚宴,你穿得這麼光鮮 靚麗,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結婚。”
江攸寧低著頭答應:“知道了。”
“一說你就是這副樣子。”曾雪儀眉頭微蹙,“唯唯諾諾,上不得台
面。別人看到了,還以為我是個惡婆婆,在折磨兒媳婦呢。”
她的聲調沒有起伏,但於無形中給人施壓。
“媽,沒有。”江攸寧抬起頭,眼眶泛紅,勉強擠出一抹笑,“您對
我很好。”

 

 

 

 

 

“好不好你心裡沒數嗎?”江攸寧說完話,腦子裡不自覺地就會接 出下半句。在這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金智英——精神分裂 的前兆。
她吸了吸鼻子,沒再直視曾雪儀。曾雪儀卻睨了她一眼:“真的好 就別這副表情,笑都不能大大方方的,讓人看著生氣。”
江攸甯強撐著力氣答:“知道了。”
沈歲和出門送曾雪儀離開。
江攸寧站在原地,呆立不動。她的腦海裡好像出現了兩個小人, 其中一個小人在無限循環似的說著曾雪儀剛剛說過的話,另一個小人 進行著反駁。
“這點兒規矩你父母沒有教過你嗎?”
“教過!我父母教得可好了!比你好一萬倍!”
“唯唯諾諾,上不得檯面。”
“我又不是一盤菜,上什麼檯面?你上了餐桌能吃嗎?”
“別人看到了,還以為我是個惡婆婆,在折磨兒媳婦呢。”
“不讓人看到你也是在折磨兒媳婦!自己什麼樣自己心裡不清楚 嗎?你本來就是惡婆婆!壞透了!”
…………
兩個小人在她腦海中不停地交戰,不停地重複著剛才沒有回懟曾 雪儀的話。
她站了很久,腿麻了也不自知,直到沈歲和回來溫聲喊她。
“嗯?”江攸寧僵硬地轉過了身子。
她看著筆直地站在那兒的沈歲和,眼淚突然掉了下來。
“怎麼了?”沈歲和問出口後便緊閉上了嘴。他又不是不知道怎 麼了。
兩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覷,江攸甯盯著沈歲和看,隔著一步之遙, 誰都沒有動。
“抱歉,”沈歲和深吸了口氣,“我……”
後面的話他不知道該怎麼說,他都沒逃脫的桎梏,該如何教江攸 寧逃脫?

 

 

 

 

 

可是他話音剛落,江攸寧忽然捂著臉號啕大哭起來。淚水順著她
的指縫滑落,她哽咽著說:“沈歲和,我感覺我病了,好像病得很嚴
重,再也不會好了。”
說到最後,她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她無意識地蹲了下去,對著地板嘶吼:“我怎麼就變成了現在這
樣啊?!”

 

 

 

 

 

 

 

 

 

 

 

 

 

 

 

 

 

 

 

 

 

 

 

 


第三章
世上的路皆有盡頭

 

 

 

 


北城的初秋是多雨的季節,傍晚還是彩霞染紅天際,夜裡突然烏 雲密佈,不一會兒,淅淅瀝瀝的雨就灑落人間,雨點在空中翻滾跳躍, 落在屋簷和土地上,瘋狂洗刷著這座看似繁華瑰麗的城市,沒放過任 何狹小的縫隙。
細細密密的雨點敲打著窗戶,在上邊化作一道道雨線,沿著玻璃 滑落,地上積了一攤攤水漬。
淩晨兩點,江攸寧躺在床上忽然睜開了眼睛,腳腕處泛著細密的 疼痛,就像被針紮似的。老天爺似乎總不湊巧,她白日裡站了一天, 腳腕正疼的時候,偏又趕上了下雨,如今疼得根本動不了,腳趾都蜷 縮著。
白色的天花板上折射出細碎的彩色的光,儘管窗簾隔絕了外界的 光怪陸離,但總有縫隙能讓光照進來。天花板上光點斑駁,像是被捏 碎了的星星。
江攸寧睜著眼睛,看似一動不動,其實躲在被子下的腳在拼命蜷 縮,五根腳趾都無所適從,不知道該擺出什麼姿勢才能緩解疼痛。她

 

 

 

 

 

也不敢動,怕吵醒沈歲和。
她晚上大哭了一場,沈歲和手足無措地在那兒站了很久,然後哽
著聲音說:“我帶你去治病,你別哭,所有的病都能治好。”
他甚至溫聲安慰她:“你現在這樣就很好。”
他說得最多的話是“抱歉”。
睡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不是“晚安”,而是“抱歉”。
江攸寧知道他為難,甚至痛苦,可是誰不痛苦?
她哭到失聲,最後緊緊地抱住沈歲和說:“你抱抱我吧。”
沈歲和抱著她,比以往都緊,他的聲音都跟著啞了:“抱歉。”
江攸寧哭著說:“沒事兒。”
她想:你抱抱我,我可能就會好了。
愛一個人好像就是這樣的,只要得到一點點溫暖,就覺得自己似
乎還能堅持下去。
她在暴雨中走了九十九步,只要得到他一個眼神的肯定,她就可
以忍著疼痛把剩下的最後一步走完,哪怕結果是被推開。
江攸寧睜著眼睛望向天花板,沒有任何睡意,身側的人卻睡得
正熟。
他的呼吸聲均勻又綿長,和幽暗的夜晚融為一體。江攸寧歪過頭, 看著他的側臉。
沈歲和的睡相很好,他晚上向來不起夜,甚至一動不動,睡前是
什麼姿勢,醒來依舊是。除非冷了,他會出於本能自動尋找熱源。
他長得確實很好看,初看是很驚豔的類型,但看了那麼久,再好
看的臉也有看膩的時候。
江攸寧望著他的側顏發呆,那張臉跟她記憶中相差無幾,但距離
近了很多。
她回憶著晚上的場景,那會兒的沈歲和似乎是最溫柔的,是能夠
和她記憶中的形象重疊起來的。江攸寧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翻
了個身。她側過身子睡,這樣會舒服一些,然後閉上眼,醞釀睡意。
雨滴仍舊拍擊著窗沿,不知怎的,她忽然想到了一句詩:“簾外雨
潺潺。”

 

 

 

 

 

她的腦子裡紛亂無序,沒有中心。
家裡的花有了凋零的趨勢,該買新的了。
昨天花瓶打碎了一隻,也該買新的了。
家裡的鹽和醬油都沒了。
樓下不知道是誰養的一隻小白貓整天喵喵地叫著。
沈歲和送去乾洗的衣服還沒送回來。
她那天好像去便利店什麼都沒買。
上一次北城下雨是什麼時候?
…………
呼吸逐漸變得綿長,江攸寧的眉也慢慢舒展。不知過了多久,天 空忽地一聲悶響,閃電的長光劃過天際。
轟隆,窗外又是一聲雷鳴,由遠及近。
江攸寧倏地睜開眼睛,睡不著了。
蒙矓間,她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晚的雨跟今天一樣大,她一 個人站在華政的公交站牌下,望著公交車來的方向,周遭安靜得可怕, 就連賣東西的小販都收了攤。也就是那天,她身側站了一個人。
他身姿挺拔,如同巍峨的山。他聲音溫和,如同流淌的水。他等 11 路車,她等 4 路車。他有傘,她沒有。
明明是她先來等的 4 路,但 11 路最先來。她緊張了很久,沒敢去 搭話,是他先問:“沒帶傘?”
她顫著聲音點頭:“嗯。”
他將那把黑色的傘遞給她,她 在滂 沱大雨中喊:“我怎麼還 你傘?”
他朝後擺了擺手:“不用還了。”然後他上了 11 路公交車。
細細密密的雨線從公交車的玻璃窗上滑落,斑駁的光影將這個世 界籠罩起來,那一刻世界變得靜止,連風都很溫柔。
她始終記得那道背影,也記得華政鹿港校區的公交站,更記得那 個滂沱大雨下寂靜的夜晚。
只是後來發生了太多的事,她好像忘記了。
但今晚的雨下起來沒完沒了,她在夢裡好像又全記起來了。那個

 

 

 

 

寂靜的夜晚,她的心跳好像比平常要快很多,他的背影和寂寥的夜晚
融為一體。
周圍是黑色的,而他發著光,是暗夜裡的唯一光源。在她眼裡, 那一刻樹靜風止,全世界只剩他一個。
江攸甯思緒飄散。良久之後,她才翻了個身坐起,平靜地坐在床
邊。她動了動自己的腳,仍舊很疼,跟針紮似的。
她用手撐著床沿,借力站了起來,沒有開燈,憑藉既定印象往外
走。她想去泡一下腳。
剛搬進來的家,很多東西還沒收拾好,格局也和以前的臥室不
一樣。
江攸寧剛走了幾步,砰!她不小心磕到了床腳。
一股鑽心的疼從膝蓋處傳來,她倒吸了一口涼氣,下意識地蹲下
身捂住自己的膝蓋。
床頭昏黃的燈光倏地亮起,沈歲和支著胳膊,半眯著眼看向她, 似是還沒睡醒,他的聲音裡帶著剛睡醒的慵懶和鬆散,低低沉沉的: “怎麼了?”
“不小心碰了一下。”江攸寧忍著疼站起來說,“我去趟衛生間,沒
事的,你睡吧。”
沈歲和“嗯”了一聲,把房間裡的燈也打開,白熾燈的光瞬間充 滿整個房間,當然也照亮了在床上躺著的他。只有一瞬,沈歲和似乎 察覺到了外面的雨聲,忙坐了起來,關切地問道:“你的腳又疼了?”
江攸寧正拖著疼痛的腳往外走,聽到他的話,頭垂得更低:“嗯。”
“回床上坐著吧。”沈歲和說著起了身,穿上拖鞋往外走,“你的泡
腳桶和藥在哪兒放著?”
“儲物間。”江攸寧站在原地。沈歲和走到她身側,已清醒了大半: “坐著吧,別弄得更嚴重了。”
江攸寧仰起頭看他,頓了很久才說:“我想去陽臺上泡腳。”
“外面下著雨,”沈歲和勸道,“風很大。”
“隔著窗戶也行。”江攸寧說,“我想看看。”
沈歲和不知道她想看什麼,但她眼神堅定地望著自己,很難讓人

 

 

 

 

 

拒絕。兩人對視了幾秒,沈歲和歎了口氣。
江攸寧很少跟他提要求,哪怕是腳疼的時候。她即使疼到鬢角冒 汗,也很能忍,不喊疼也不哭,就安靜地坐著。如今她難得提要求, 沈歲和自然不會拒絕。他低頭看了眼江攸寧的腳,已經腫起了饅頭大 的包,一片紅紫,看上去觸目驚心。
沈歲和開了走廊裡的燈,昏黃的光讓家變得溫暖起來。他找了個 舒服的椅子放在客廳窗戶前面,然後將江攸寧抱到椅子上,隔著乾淨 的玻璃窗可以看到整個城市的雨景。
沈歲和去儲物間找泡腳桶,江攸寧便坐在椅子上發呆。
沈歲和好像格外喜歡買高層,君萊是頂層,這邊亦是,不過這邊 的格局不如君萊。
住進來半個月,江攸甯還沒有完全熟悉新環境。她似乎就是這樣, 慢熱到了極致,不僅跟人慢熱,跟環境也是。
外面的雨下得逐漸大了,夜燈也被籠罩上了一層朦朧的光影,這 座城市的夜景很好看,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一望無際的昏黃。
沈歲和的動作很快,他幫江攸寧準備好了一切,然後看著江攸寧 把腳放進了冒著氤氳霧氣的熱水裡。
“你去睡覺吧。”江攸甯平靜地說,“我一會兒泡好了就回去。”
她現在的情緒和晚上那會兒簡直判若兩人,沒有了嘶吼,眼中也 斂去了所有情緒。她很平靜,猶如一口古井,哪怕扔進一顆大石頭都 不會起漣漪的古井,但正是這樣的平靜才讓沈歲和覺得不對勁,只是 說不上哪裡有問題。
看著江攸寧,他便覺得江攸寧有心事,將所有的事情都藏起來的 那種。她的平靜不是真正的平靜,是在醞釀暴風雨的平靜。
沈歲和沒走,而是搬了一把椅子在她不遠處坐下,還從書架上拿 了一本書看。
從那邊搬書的時候有些亂了,兩個人的書混在了一起,用的是 同一個書架,還沒來得及重新整理,沈歲和拿的應當是江攸寧剛買的 書—— 《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
封面很一般,書名也很一般,但腰封上的介紹看上去很厲害。他

 

 

 

 

一般是不看小說類書籍的,他的書除了法典,大多偏向理論和哲學。 除了上學時老師推薦的必讀書目,他基本上沒看過小說,尤其是這種 外國文學。
他觀察到江攸寧的書架上有很多小說,囊括古今中外。
《紅樓夢》《82 年生的金智英》《情書》《太年輕》《無聲告白》《斷
頭皇后》《坡道上的家》……占了書架的三排。
他坐在那兒安靜地看書,不論看什麼書,他必定是很認真的。自
幼曾雪儀便教導他,做什麼事都要專心,甚至不知道從哪裡學到的方
法,讓他握著冰塊看書。
看書的時候握著冰塊,等到冰塊融化一定要看到多少頁,曾雪儀 每次說的都是一個很大的數字,對年幼的沈歲和來說幾乎是不可能完 成的任務。每次完成不了,他就要被苛責、被罰,不能吃飯是常事, 有時甚至會挨藤條,後背的一些印跡便是那時候留下的。
曾雪儀有一條又細又長的藤條,抽在空中的時候啪啪作響,帶著
風,抽在背上又疼又麻。
她說:“沈歲和,你跟其他人不一樣。別人做不到的,你得做到。 你是媽媽的驕傲。”
所以在漫長的學習生涯中,他很少拿第二名,如果拿了,那一定
是逃不過的“規矩”。
他拿第一名是“規矩”,不和成績差的小朋友玩是“規矩”,聽媽
媽的話是“規矩”,甚至成為一名優秀的律師都是“規矩”。
他的人生不容出錯,因為曾雪儀說:“我的兒子,應當是最完
美的。”
他像一件雕塑品,被曾雪儀一筆筆雕刻,一筆都不能錯。一旦錯
了,他就不完美了。
寂靜的房間裡,只有泡腳桶裡的水聲、兩人的呼吸聲以及書頁嘩
嘩翻過的聲音。沈歲和看書速度很快,不過二十分鐘已經看了近一百
頁,而且看得很入迷。
而江攸寧只是坐在那兒,一邊泡腳一邊發呆。她現在越來越愛
發呆了,就是完全放空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有時候想的甚至是

 

 

 

 

 

“世界上真的有鬼嗎”“燒紙錢的時候死人真的能收到嗎”“人還沒死的 時候在下邊會有賬戶嗎”這種毫無邏輯、帶有濃重迷信色彩的問題。 但她以前真的是一個無神論者,人活得久了,原來真的會變啊!
她看著雨,好像外面有人在看她,玻璃窗上映出她的臉,泛疼的 腳泡在熱水裡,不是不疼了,而是熱水的溫度讓她產生了錯覺。那種 熱度是平常接受不了的,如今泡進去,只不過是用另一種疼來緩解之 前的疼,就好像生活一樣,大家都在自我欺騙罷了。
這不過是一場騙局,她感受著一點點好,就告訴自己還會更好的。
她現在就在熱水之中,但有一天沒了熱水,她就不疼了嗎?
不會的,該疼的依舊會疼。
江攸寧胡思亂想著,直到慢慢閉上眼睛,呼吸逐漸變得均勻綿長。
沈歲和翻書的聲音也低了很多,不知過了多久,他放下書看了眼 江攸寧,她已經睡熟了,只是睡得不愉快。
腦袋輕輕地歪著,纖長的脖頸上纖細的血管異常明顯,頭髮安靜 地散了下來,沒有一根亂飛,和她這個人一樣,乖巧安靜。她的腳被 泡得越發紅了,鬢角也沁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沈歲和去找了塊擦腳 的毛巾,把她的腳從泡腳桶裡拿出來,小心地擦掉上邊的水漬,但只 擦了一隻腳,江攸寧便醒了。她的腳一抖,整個身體都在顫動,似是 感到了害怕。
沈歲和只是抬頭看她:“醒了?”
“嗯。”江攸甯應了聲。
她看著沈歲和的動作,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來吧。”她彎腰去取沈歲和手上的毛巾,但沈歲和已經給她擦 完了另一隻腳。
“沒事兒。”沈歲和把毛巾搭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直接把她抱了起 來,像把她抱過來時那樣。
他的臉一如既往地沒什麼表情,但江攸寧想到了兩個字:抱歉。 他溫和的聲音配上他此刻的表情,似乎也很恰當,是因為她情緒崩潰 他才這麼體貼嗎?或者是因為曾雪儀的無禮?
不管哪種原因,江攸寧都覺得彆扭。

 

 

 

 

 

人總是不知足的。原來覺得只要靠近他就好了,後來覺得再近一
點兒也無不可,再後來,只是身體靠近也無法滿足。她甚至奢望,有
一天能夠讓沈歲和愛上自己。
在領結婚證的那天,她做過一個夢。夢裡是盛大的婚禮,有很多
人來觀禮祝福,站在主婚人面前,沈歲和笑得和她一樣開心,揭開了
她的頭紗,但直到現在,他們都沒辦婚禮。她沒敢提要求,沈歲和也
一直沒提起過,之前說有時間了就大辦,但一直都沒有時間。
她躺在床上,腦子裡仍舊停不下來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沈歲和
出去收拾客廳了。她打開手機看,同事群裡的消息刷了上百條。
起因是常慧今天請了假去檢查,結果查出了懷孕,她在群裡宣佈
了這個消息後,大家紛紛祝福,還有人打趣她可以休很多天的產假。
常慧只是說覺得很神奇,還在群裡發了小寶貝的 B 超圖,很小的
一塊,就在她的肚子裡開始孕育,從豆子大到蘋果大,最後到快要撐
破肚皮。而且她在群裡說,自從知道她懷孕以後,她老公一整天都笑
得合不攏嘴,張口孩子閉口孩子,從沒見他那麼高興過。
另一個有婚姻經驗的部長也出來附和,那會兒她跟老公都快要鬧
離婚了,結果因為她懷孕的事情,她老公服了軟,對她百般體貼,她
說什麼就是什麼。平常不做家務的一個人,那會兒是隨叫隨到,連蘋
果都給削好皮切成小塊,用牙籤遞到嘴邊,簡直就是“勞模”。
生了孩子之後,她老公雖然比不上剛結婚那會兒,但兩個人起碼
有的可聊,就著孩子的問題也就有了很多共同話題,而不是跟懷孕前
那樣,每個人都抱著自己的手機玩。部長還說,二十五到二十八歲是
女性的最佳生育年齡,雖然公司不提倡,但她覺得女人還是要對自己
好一些,不要像她一樣三十二歲才生孩子,疼得要死要活,最後還選
擇了剖宮產,肚子上留了一條又長又醜的疤,看著觸目驚心。
她們在群裡聊了近兩個小時。宮霏還說自己快要結婚了,現在有
點兒婚前恐懼,一想到結婚這件事就心跳得飛快,怕結婚後兩個人就
不像現在這樣恩愛了,然後在群裡詢問各位過來人的建議。
大家紛紛表達了看法。
部長是最有發言權的:“結婚本來就是令人恐懼的事情,從一個人

 

 

 

 

 

變成三家人,你的時間被無限壓榨,最後你就不是為自己而活了。但 換個角度想想,你本來也不只是為自己而活。我當時是父母都覺得我 該結婚了,我老公人也不錯,家裡也靠譜,匆匆忙忙就結了,現在過 得也還行。”
常慧說:“結婚有時就是憑一時衝動,我當時也特別不想結,怕他 結婚以後對我不好。但有一天我喝了酒,就跟他去民政局領證了,證 都領完了,也就沒有反悔的餘地了。不過好在他一直對我挺好的,現 在有了孩子,我感覺他快要不放我出去工作了。以前只是接我下班, 他今天說以後要每天接送我上下班,我感覺是……甜蜜的負擔。”
大家還在群裡叫了江攸寧。
只是她一直沒出現,大家自行為她解釋,說她是老年人作息,這 個點估計已經睡了,其實那會兒江攸寧還在陪曾雪儀在宴會廳裡觥籌 交錯。
她躺在床上關掉手機,忽然在想,生個孩子會好嗎?會把這段瀕 臨破碎的婚姻重新黏合起來嗎?沈歲和那樣感情冷淡的人,會因為一 個孩子就此變好嗎?曾雪儀會因為她生了孩子就接受她嗎?
想不明白,很多問題只有實踐了才知道,但她現在沒有實踐的 勇氣。
淩晨三點半,她打開了房間裡的投影,隨便找了部電影看。
房間裡的燈變暗,沈歲和進來時什麼都沒說,只是躺在了她的 身側。
結婚三年,兩人好像也培養了一些默契。
她不過去,沈歲和也不會抱她,兩個人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好 似剛剛的溫情沒存在過。
電影是《楚門的世界》,這是沈歲和的片單裡的。
楚門生活在一個大型直播世界,身邊的所有人都是演員。從發現 世界的虛假到走出這個世界,他克服了很多困難,猶豫、害怕、退縮、 猜疑,所有的情緒都有過,但他最後還是勇敢地走了出去,迎接他的 是更廣闊的世界。
江攸寧想:她現在是楚門嗎?她能往外走嗎?她有勇氣往外

 

 

 

 

走嗎?
楚門為愛走出去,而她為愛留下來。
好聽的英文發音在房間裡響著,沈歲和離她近了一些,江攸寧靠
在他懷裡。
她能聽到他的心跳聲。咚咚,心跳得似乎有點兒快。
江攸寧腦海裡忽然出現了一個縮小版的沈歲和,眉眼像他,性格
像她。
鬼使神差地,她鉤了鉤沈歲和的手指,沈歲和反握住她的手,修
長的手指順著她的指縫進去,自從上次十指相扣後,沈歲和就跟嘗到
了甜頭似的,每次拉手就很自然地和她十指相扣。
沈歲和捏了下她的手指,似是有癮,一個指節一個指節地捏過去, 有時還會捏得發出一聲響,但她並不疼。
沈歲和覺得,無聊的時候玩她的手指也很有意思。
“怎麼了?”沈歲和溫聲問。
江攸寧的頭緊緊靠在他的心口,手心都沁出了汗。
她很久沒有說話。
電影裡正好放到楚門說的那句:“Good morning,and in case I don't
see you,good afternoon,good evening,and good night。(早 上好,假 如
我再也見不到你,就再祝你下午好,晚上好,有個好夢。)”
楚門揮手告別。
江攸寧閉了閉眼睛,顫著聲音問:“沈歲和,你喜歡孩子嗎?”
“嗯?”沈歲和愣了兩秒,似是沒明白江攸寧怎麼會突然問這種問
題,但還是很老實地回答,“還好。”
他的成長過程其實挺艱辛的,所以根本沒想過自己有孩子是一種
什麼體驗,儘管結了婚,但這個問題從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他只能
回答“還好”。
對於孩子,他不過分苛求,也不過分反感,覺得隨緣就好。
江攸寧捏了下他中指的指節,仔細地聽著沈歲和的心跳聲。沉默
良久後,她嚴肅地喊他的名字:“沈歲和。”
“嗯?”

 

 

 

 

 

“我們……”江攸寧頓了下,“要個孩子吧。”

下過雨的清晨,天仍舊霧濛濛的。
江攸寧腳疼了一晚,臨近天亮時才睡著。即便如此,她也是半夢 半醒。
她看到沈歲和把被子給她多蓋了一些,感覺到沈歲和臨走時吻了 下她的額頭。
亦真亦假,似乎一切都是她的夢境,或幻覺。
江攸寧睡了很漫長的一覺。不知夢到了什麼,她忽然打了個激靈, 頓時清醒,只是不想睜開眼睛。
她躺在床上,感受著一個人的清晨。房間裡空蕩蕩的,身側也沒 有人,沈歲和已經去上班了。
她睡覺前側躺著給部長髮了消息,又請了一天假。她這會兒不需 要出門,在家躺著睡覺似乎是最好的選擇。但睡多了也很煩躁,江攸 寧於是坐了起來,抓了抓頭髮。
她的腳露在被子外面,腳踝處的紅腫已經好了很多。
從窗簾的縫隙看過去,天仍舊是濛濛亮的狀態,但現在已經是上 午十一點半了。
要在平時,辦公室裡早已開起了熱鬧的茶話會,從這個部門的小 李聊到那個部門的小王,話題多樣。
江攸寧雖然沉默,但會聽,聽她們的話題和評論,那似乎是她跟 世界連接的點。
江攸寧靠著床坐了很久,眼神沒有聚焦,又開始了她的常態—— 發呆。
手機屏幕忽然亮起,是辛語在群裡給她發的消息。
“我的合約紛爭解決了。晚上請你吃飯啊!你要想,叫上沈歲和 也行。”
江攸寧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才回:“路童牛!咱們吃飯就吃飯, 叫沈歲和幹嗎?你是怕吵不起來嗎?還是生活太愉快需要找點兒不 痛快?”

 

 

 

 

 

辛語秒回:“路童要是有這本事,我叫她一聲祖宗!是你家沈歲和
幫忙解決的,不然我會請他吃飯?你看我閑嗎?”
江攸寧:“哦。”
敢情這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不過她都不知道這些事。
沈歲和從來不和她說。
辛語忙得要死,已經好幾天沒跟她聯繫了。這會兒官司解決了, 看她發的消息,字裡行間都洋溢著高興。
江攸寧問:“上法庭了?”
辛語回:“沒有。你家沈歲和幫我找人跟公司那邊的律師談了談, 最後竟然談攏了!你都不知道,我當時以為那個狗老闆真有勇氣把我 告上法庭呢,畢竟我都把他搞成那樣了,合同還握在他手裡呢,光違 約金就得付好幾百萬。結果那律師一來就把局勢扭轉了,我都沒弄明白怎麼轉的。反正現在我只需要賠公司那邊三萬,就可以解除合同了。 而且那個男人還給我賠禮道歉了!你都沒看見他臉漲成豬肝色跟我說 ‘對不起’時的表情,哈哈!當時我心裡那叫一個爽!以前我不相信律 師能有這麼厲害,現在小妹佩服得五體投地!”
看得出來,辛語對處理結果很滿意。
付違約金幾百萬和賠三萬,其中的差距不言而喻,最關鍵的是辛
語得到了那句道歉。
辛語自小大大咧咧,但對感情看得通透。可能是單親家庭的緣故, 她不怎麼相信男人,也不相信婚姻,尤其痛恨第三者。一旦遇到這種 事兒,她必定是最暴躁的那個。這次能讓出軌男道歉,辛語才算是真 正痛快了。
江攸寧戳著屏幕給她發:“恭喜啊!”
辛語:“同喜同喜!這下我可以換大房子了,等你離婚我們直接
入住!”
一直沒說話的路童大概剛看到消息。
她叫辛語:“誇沈歲和的律所好就直接誇,詆毀我幹嗎?術業有專
攻,裴旭天做爭議解決的本事是我能比得上的嗎?而且,沈歲和剛替
你省了幾百萬,結果你用這錢造金屋藏他的嬌?這挖牆腳的功夫,挖

 

 

 

 

 

土機都自愧不如。”
隔了幾秒,辛語發了一條語音過來。
剛解決了糟心事,正是心情好的時候,她語調上揚:“我造金屋 能藏嬌是我的本事,有本事你讓沈歲和也來?再說了,他幫我是看在 甯寧的面子上,那我感謝甯寧不就行了?所以讓她住金屋也沒什麼問 題吧?”
這話乍一聽好像很有道理,路童和江攸寧一時間都無話可說。
辛語的語音接二連三地發過來。
“雖然我很感謝沈歲和幫我找律師,但這跟我勸甯寧離婚沒什麼沖 突。錢重要,姐妹幸福也很重要。我可以請他吃飯感謝他,但讓我不 勸姐妹離婚,做不到。
“那律師叫裴旭天,我也沒聽過。反正挺厲害的,三言兩語就把對 方律師給噎住了,最後狗老闆給我道完歉還放狠話,說沒想到我能請 到這麼厲害的律師。嘖嘖,那個表情,我簡直終生難忘。我心想,你 沒想到的事情還多著呢!
“路童,你能不能跟人家學學?那氣場,那風度,那姿態,坐在那 兒對方律師就服軟了。改天姐姐給你置辦一身行頭,別總穿著你那件 陳年的白襯衫去上班。”
路童也發起了語音:“我媽給買了,謝謝姐姐。”
“你都不瞭解我們這個圈子,怎麼可能知道裴旭天?”路童給她科 普,“人家號稱‘律圈小公子’,幾乎全家都是學法的大人物,他從小 就耳濡目染,而且你以為他是專門做爭議解決的嗎?不!他的專業是 民事訴訟,只不過他上法庭太容易碰到熟人,所以最後勉為其難轉做 了爭議解決,但數額小的案子他是不做的,這次你就是沾了沈歲和的 光好嗎?”
辛語又開始打字:“不,我有今天全靠甯寧,堅決不領沈歲和的 情,領了他的情,我還怎麼勸離婚?江攸寧,你之前說要考慮的,現 在考慮得怎麼樣了?”
江攸寧:“還在考慮。不能著急,畢竟是人生大事。”
辛語:“當初結婚你都沒考慮這麼 久,難道結婚不是人生大

 

 

 

 

事嗎?”
江攸甯說不過辛語,於是換了話題:“是裴旭天幫你做的爭議
解決?”
辛語:“不清楚。我只知道別人喊他裴律,不知道全名,路童說是
就是吧。人還挺不錯的,事兒解決得也不錯,沒想到沈歲和還有這麼
靠譜的朋友。”
江攸寧現在已經無法想像沈歲和在辛語心裡的形象了,只好在心
裡默默地替沈歲和惋惜。
路童解釋說:“上次甯寧就是去給裴旭天過生日的啊,咱們還去接
她來著,你都忘了?”
辛語:“哪次?”
路童:“就半個多月前,中洲國際。”
辛語:“就他?把甯寧氣走那個?”
辛語接著一連發了好多條,直接刷了屏。
“人渣!
“斯文敗類!
“沈歲和不靠譜!朋友也不靠譜!
“垃圾果然是分類的!
“怪不得我看他面相刻薄。”
江攸寧:“可以了,上次的事和他沒多大關係。”
辛語:“那他作為主人也脫不了干係!”
辛語每次都喜歡胡攪蠻纏,但每次胡攪蠻纏說出來的話竟然都還
有幾分道理。又聊了一會兒,江攸寧說今天懶得出門,改天再約。她
放下手機,在床上坐了一會兒。
等到中午十二點整,江攸寧才站起來拉開窗簾。
陰雲密布的天空,看起來頗有風雨欲來的氣勢,但她的腳已經不
疼了。她站在窗前,開了半扇窗戶。
懶得出門,懶得社交,懶得說話,這大抵就是她現在的狀態,但
這種懶還不想被別人發現,所以要偽裝成自己很好。
這種生活什麼時候會好呢?她不知道。

 

 

 

 

 

吱呀。
門忽然被推開。
江攸寧慢悠悠地回頭,是沈歲和。
他穿著一件黑色的 T 恤,頭髮帶著濕意,腳上換了居家拖鞋,手 裡捧著一杯牛奶。江攸寧又慢悠悠地轉回來,將目光投向窗外。
外面是無邊無際的高樓,天空都是陰沉沉的,秋風帶著涼意,掠 過她的身側,樓下好像傳來了孩子的啼哭聲,那聲音有點兒刺耳,尖 銳、淒厲,像號叫。
她的指腹搭在窗臺上慢慢摩挲,前幾天打掃過的窗臺這會兒又有 了微小的灰塵,沾在了她的手指上。
“外面冷,”沈歲和走過來關上了窗戶,將牛奶遞給她,溫和地說, “怎麼不在床上躺著了?”
“睡不著了。”江攸寧說。
她沒有阻止沈歲和的動作,但窗戶被關上,新鮮的空氣進不來, 她覺得憋悶。
“你沒去上班?”江攸寧坐在床上,捧起了那杯牛奶。
杯壁溫熱,應該是沈歲和剛熱過的。
“嗯。”沈歲和坐在她身側,“今天不忙。”
房間裡回到了之前的沉寂,等江攸寧喝完牛奶,沈歲和接過杯子 說:“下樓吃飯吧。”
“你做的?”江攸寧詫異。
沈歲和搖頭:“媽拿來的。”
江攸寧愣了兩秒,下意識地問:“哪個媽?”
曾雪儀會給他們送飯?她信都不信。
“你媽。”沈歲和說,“她上午來的時候你在睡覺,我就沒叫你。”
“哦。”江攸寧點了下頭,“她一個人來的?”
“嗯。”沈歲和拉著她下樓,“說是到這邊來辦事,順便來看看 新家。”
慕曦來的時候帶了醃菜,還有一大清早起來燉的排骨湯,來了之 後幫忙炒了兩道菜,米飯是沈歲和蒸的。臨近中午,她說自己還有事

 

 

 

 

 

便走了,沈歲和剛出門送了她回來。
桌上擺的菜不算豐盛,但兩個人吃足夠了。江攸寧剛喝過牛奶, 便只盛了半碗米飯,就著菜吃,咬了一口發現米飯還有點兒硬。
“我媽蒸的?”江攸寧有點兒疑惑。
沈歲和低頭扒了兩口飯,快要咽完的時候才說:“我蒸的。”
“哦。”江攸寧又吃了口米飯,言不由衷地說,“挺好吃的。”
沈歲和放下碗,碗裡很乾淨。
“江攸寧。”沈歲和噙著笑喊她的名字。
“嗯?”江攸寧抬起頭看他,“怎麼了?”
“你是不是以為我沒知覺?”沈歲和也盯著她看。兩人四目相對, 他聳了聳肩說:“米飯是硬的。”
“我知道,”江攸寧低著頭又扒了一口米飯,囫圇著說,“但你第一
次做,這樣已經很好了。”
沈歲和愣了兩秒,目光沒有從江攸寧身上移開,這個人身上似乎
有鎮定人心的力量。
做不好是正常的,他不必每件事都做得很好。
“是嗎?”沈歲和佯裝無所謂地說,“那你不覺得跟這些菜格格不
入嗎?”
桌上的菜色香味俱全,而米飯又硬又夾生。
“不啊,”江攸寧說得理所當然,“我媽做飯都多少年了,你這是第
一次。”
她也吃完了飯,放下碗看著他繼續說:“你對自己要求也太高了
吧?愛迪生發明燈泡實驗了一千多次,居里夫人用了三年才從上千千
克瀝青殘渣裡提煉出鐳,萊特兄弟為製造飛機用了兩年時間,進行了
上千次滑翔試飛才成功。你做什麼都想一下子就成功,可能嗎?”
沈歲和坐在她對面,嘴角噙著笑,眼裡不似平時那般冷漠。
等江攸寧說完,他才笑出聲。
“江攸寧。”他喊她的名字。
江攸寧挑了下眉:“嗯?”
那雙鹿眼水波蕩漾,分明是最純情的眼神,沈歲和愣是看出了勾

 

 

 

 

 

人的姿態。
“你寫高考作文呢?”他聲音慵懶,夾雜著笑,“接下來是不是 就該舉達 •芬奇畫雞蛋、牛頓發現萬有引力、畢昇發明活字印刷的例 子了?”
江攸寧又不是百科全書。
“他們的發明都是在創造沒有的事物。”沈歲和似乎別上了勁,拼 了命地證明自己的不好,“我蒸米飯是站在前人的經驗上,用著智能的 現代化設備,把水和米倒進去就行,但做出來的還是不好。”
“所以……”他將兩條胳膊撐在桌子上,往前移了幾分,目不轉睛 地看著江攸寧,“我是不是很無能?”
他們以前很少在餐桌上攀談。沈歲和好像被曾雪儀管得很嚴,吃 飯的時候從來不說話,今天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一個勁地反著來。
“都說了你是第一次做啊。”江攸寧避開了他的目光,低下頭收拾 殘局,“做得好是意外,做不好才正常。”
“我第一次做飯的時候差點兒……”江攸寧說著忽然收了話頭,然 後把兩個碗摞在一起,起身端去了廚房。
“你還沒說,”沈歲和跟著她站了起來,“差點兒怎麼了?燒了家?
炸了廚房?”
江攸寧拿碗他端菜,兩人都進了廚房。江攸寧背對著他洗碗,閉 口不提第一次進廚房的糗事。沈歲和把菜放進冰箱後依舊追問她:“你 第一次進廚房差點兒怎麼了?”
“沒怎麼。”江攸寧低著頭,不想接這個話茬。
“我不信。”沈歲和說,“你話都到嘴邊了。”
江攸寧抬頭睨了他一眼,似是嫌他離得太近,往旁邊挪了兩步。 但沈歲和又跟了上來,說話時呼吸都吐在她的脖頸間,語氣中帶著幾 分威脅:“說。”
“幼稚。”江攸寧嗔道。
沈歲和挑了挑眉:“飯粒還粘在嘴上的人,說我幼稚?”
江攸寧下意識地抬起手,但手濕漉漉的還帶著白色泡沫,於是沈 歲和伸手捏掉了那顆飯粒。

 

 

 

 

 

江攸寧:“謝謝。”
沈歲和:“不用謝。”
江攸寧洗完了碗,站在廚房裡忽然放空了自己,一時想不起來要
去做什麼。
“怎麼了?”沈歲和問她。
她皺了下眉,搖頭道:“沒事兒。”
“你把菜都放冰箱了?”江攸寧問。
沈歲和拉開了冰箱:“是。”
江攸甯又把菜全拿了出來:“你沒裹保鮮膜,會串味兒。”
她做事情很細緻,不到一分鐘便將所有的菜都裹上了一層保鮮膜, 沈歲和幫她放進了冰箱。
兩人一同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算是閑了下來。
“想出去玩兒嗎?”沈歲和問。
江攸寧:“去哪兒?”
“都可以。”沈歲和說,“看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我陪你。”
“嗯?”江攸寧錯愕了兩秒,盯著他認真地問,“是補償嗎?”
對昨晚曾雪儀的無禮導致她情緒崩潰的補償,或是對她昨晚提出
要個孩子後他沉默的補償?
“不是,”沈歲和說,“我們結婚以後一直都沒出去走走,最近有時
間,可以一起出去玩兒。”
“哦。”江攸寧低下頭,兩條胳膊撐在沙發上,腿不停地晃蕩,眼
睛盯著自己的腳尖,淡淡地說出了答案,“不用了。”
她現在不想出門,心累,走兩步都覺得累。
沈歲和沒再勸她。
“那你什麼時候想出去可以叫我,”沈歲和退而求其次,“我協調一
下時間。”
“哦。”江攸寧仍舊是那副表情,頹喪、疲憊。
沈歲和忽然伸手摸了下她的額頭,她抬起頭,皺眉道:“怎
麼了?”
“沒事兒。”沈歲和起身去醫藥箱裡拿了藥出來,將兩顆感冒藥、

 

 

 

 

一顆退燒藥放在她面前,然後把餐桌上的水杯遞了過來,“你早上發燒, 這會兒額頭已經不燙了。”
“哦。”江攸寧勉強笑了下,“我說怎麼今天醒來的時候頭暈眼 花的。”
沈歲和的聲音比往常任何時候都溫柔:“吃過藥就沒事了,病會 好的。”
江攸寧吃了藥,拿了個抱枕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機。最近沒什麼 好看的劇,她隨便找了一部,其實也不是想看劇,就是想要耳邊有個 聲音。
劇裡的人在說話,她在發呆。沈歲和在她身側坐著,她也不靠過 去,半眯著眼,佯裝出神地看電視。
沈歲和拿出手機給裴旭天發微信:“你認識什麼比較好的心理諮詢 師嗎?”
對方秒回:“你病了?怪不得最近總是消極怠工。”
沈歲和:“不是我。”
裴旭天:“那是誰?你家江攸寧?”
沈歲和:“嗯,她情緒不太對勁。”
裴旭天:“我堂姐是學心理學的,但我怕你不敢用。”
沈歲和發了三個問號。
裴旭天:“犯罪心理學。”
沈歲和:“去死。”
沈歲和在自己的微信好友列表裡找可能給他推薦靠譜心理諮詢師 的人,但沒有找到。他很少加別人的微信好友,和客戶也是,案子一 結束他就會刪掉對方的聯繫方式,所以到現在,他微信裡的連絡人寥 寥無幾。
記得老家有個堂哥好像在北城開了一家心理諮詢所,但他不太想 跟那邊的人聯繫。曾雪儀如果知道了,必定要大鬧一場,還會暴露江 攸寧的隱私。
他甚至打開了瀏覽器搜索“北城好的心理諮詢師有哪些”,跳出來 的都是廣告,沒一個靠譜的。

 

 

 

 

 

沈歲和疲憊地關上手機,看向江攸甯,江攸寧腦袋靠著一個抱枕, 懷裡抱著一個,眼睛已經閉上,呼吸均勻綿長,看上去像是睡著了。
她睡著的時候特別乖,比平常還要乖幾分。沈歲和找了條毛毯給
她蓋上,把電視的聲音調小了一點兒,去書房裡取了一本書來,坐在
她旁邊看,書翻頁的聲音也很小。
外面似乎又開始下雨,滴答滴答地落在屋簷上,聽起來像複雜的
交響曲。
隔了很久,裴旭天給他推送過來一個連絡人。
“這個是專門研究女性心理的。”
沈歲和:“謝了。”
裴旭天:“別客氣。上次的事兒還差她一個道歉,以後再向她
賠罪。”
沈歲和:“呵,我以為你把這事兒忘了。”
裴旭天:“大男人敢作敢當,我就是遲了點兒。少得理不饒人了, 這幾天給你放假了,在家陪老婆吧。”
沈歲和:“這麼好?”
裴旭天:“那要不撤銷?”
沈歲和回復道:“近期我手頭的事兒處理得差不多了,沒什麼大事
我就不去律所了,新的案子你先處理著,她的情況有點兒糟糕。”
裴旭天:“放心吧。你在家多陪陪她,聽說已婚女人得心理疾病, 絕大多數是因為缺乏陪伴,尤其是老公的陪伴。”
沈歲和:“你從哪兒聽說的?我婚後回家很早的,應酬也很少。”
裴旭天:“但缺乏有效溝通啊!況且我說的一半來源於書籍,一半
來源於現實,你忘了我媽是怎麼去世的了?”
沈歲和:“知道了。”
沈歲和申請加了那人的好友,然後繼續翻動手上的書,但他第一
次看書走了神。
裴旭天的母親是患了抑鬱症從自己家十六層的樓上跳下去的。那
年裴旭天十歲,正是調皮搗蛋的年紀。
裴旭天喝多了酒和他說,他媽是在他面前跳下去的,甚至跳下去

 

 

 

 

 

前還笑著朝他揮了揮手。他跑過去拉,只拉住了他媽媽的一片衣角, 一塊不規則圖形的紅色碎布。
他從十六樓望下去,只看到一片血肉模糊。裴旭天偶爾和他提起, 都說他爸不是個東西。當然了,他也不好,不然怎麼每天回家都沒發 現媽媽得了抑鬱症?
裴旭天的父親後來再婚了,繼母是一名檢察官,婚後兩人沒有生 孩子,家裡的氣氛非常冷漠壓抑。裴旭天吸取了他爸的教訓,喜歡一 個人可真是好到了骨子裡,對阮言千依百順。
裴旭天跟沈歲和喝酒時,每次喝多了都給沈歲和科普,女性因為 抑鬱症自殺的人有多少,抑鬱症這個病有多嚴重,但沈歲和從沒放在 心上過。
他總覺得這些事情離他很遠,很遠。
曾雪儀這輩子是不可能得抑鬱症的,只要他活著,活成曾雪儀的 驕傲,她就不會得抑鬱症。
可是他沒想到江攸寧得了,她昨晚哭的時候,沈歲和蒙了很久。 他上過很多次法庭,見過很多人哭,因為錢財盡失哭的,因為家庭破 裂哭的,各種各樣的撕心裂肺的哭,他自以為看得麻木了。但昨晚江 攸寧哭的時候,他有些慌,她說她再也不會好了。
沈歲和想:那該怎麼辦呢?
很多想法莫名其妙地從他的腦海中跳了出來。
他安慰自己:“江攸寧會好的,一定會的!”

江攸寧這一覺睡得很沉。她什麼都沒夢見,醒來的時候和平常一 樣是先意識清醒,然後睜開眼睛。
房間裡一片漆黑,本來應該在客廳的她現在躺在臥室的床上,外 面雨聲不停,滴滴答答,聽得人心煩。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伸手從床頭摸手機,摸了幾個來回也沒摸到, 心裡更煩了。
她坐起來,用遙控打開了窗簾,窗外昏黃朦朧的燈光下飄著細細 密密的雨絲。她沒開屋裡的燈,憑藉記憶摸黑出了門,客廳也是一片

 

 

 

 

 

漆黑,只有書房的門下縫隙裡透出微弱的光亮。
沈歲和沒有出門,得到這個信息的江攸寧,懸著的心忽然落了下 來。她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就好像他如果留在家裡,就是在乎她的; 如果這種時候他還要出去,那她就沒什麼掙扎的必要了。
她放緩腳步走過去,屈起手指敲了敲書房的門。不一會兒,門被
打開,昏黃的燈光將書房照亮。
“你醒了,”沈歲和先開口,“餓了沒?”
“現在幾點?”江攸寧問。
“七點十三。”沈歲和看了眼表,“你睡了一下午。”
江攸寧摁了摁眉心:“好吧。”
昨晚熬到那麼晚,今天睡了一整天,什麼都沒做,淨胡思亂想了。 她掃了眼書房,書架上的書好像全部整理過了。她的書放在右側,沈 歲和的書放在左側。
他做事向來嚴謹,把所有的書按照首字母排了序。
“我的手機呢?”江攸寧站在門口。
沈歲和轉過身,從後邊的桌子上拿起來遞給她,解釋道:“放在房
間裡怕影響你睡覺,我就拿到書房了。”
“哦。”江攸寧解開鎖,翻了幾下,沒什麼特別的,沒有未看的微
信消息,也沒有未接來電。
沈歲和說:“下午有一個快遞,我幫你簽收後放在客廳了。”
“嗯。”江攸寧想了想,最近好像沒有在網上買什麼東西,但還是
道了聲謝,“我一會兒拆。”
“你的鞋呢?”沈歲和盯著她的腳。
她赤腳下地,也沒穿襪子,被沈歲和質問的時候,她的五根腳趾
輪流蹺了起來,尤其是大腳趾蹺得最高。
“忘穿了。”江攸寧說,“我現在去穿。”
她眼神懵懂,帶著幾分懊悔,說著轉身就要回房間,但沈歲和直
接把她抱了起來。
“地上不涼嗎?”沈歲和溫聲道,“剛入秋就這麼不注意,別人都
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你傷疤還沒好就這麼不注意。”

 

 

 

 

 

“嗯?”江攸寧攀著他的肩膀。
她一時間沒習慣他這麼溫柔,也不習慣他突然說這麼多話。
沈歲和開了燈,江攸寧的拖鞋安靜地待在床邊。
江攸寧乖巧地穿上,沒過兩秒,沈歲和又從櫃子裡找出一雙紫色 襪子:“把這個也穿上。”
“哦。”江攸寧慢吞吞地在床上穿襪子,沈歲和就靠在衣櫃上等著。 她穿上鞋後往外走,沈歲和便跟著她,一步也不離開。
“你要繼續看書嗎?”江攸寧問。
沈歲和搖頭:“吃飯吧。”
“哦。”江攸寧說著往書房的方向走,“那我去看會兒書。”
“你不吃嗎?”沈歲和問。
江攸寧頓了頓,搖頭:“沒有特別想吃的,要不把中午的飯放微波 爐裡熱一下吧。”
“那應該很快。”沈歲和說,“你坐一會兒,我去弄吧。”
江攸寧想了想,跟著他去了廚房。
但中午的飯,她看著實在沒有食欲。
“我想吃火鍋。”江攸寧忽然說,“特別辣的那種。”
下雨天適合吃火鍋。
“想吃哪家?”沈歲和問。
江攸寧看了眼外面的餐桌,突發奇想:“我們還沒在家吃過火 鍋吧?”
“嗯。”
不僅如此,他們在外面也沒吃過。
沈歲和不太喜歡味道重的東西,所以每次請她吃飯都是去口味相 對清淡的地方,而且是西餐居多,那裡的氛圍比較好。
隔了很久,江攸寧才吞吞吐吐地說:“我想在家吃,可以嗎?”
像是怕他不同意,江攸寧沒有看他,避開了他的眼神。
“可以,”沈歲和說著拉她出了廚房,“這裡也是你家,不需要什麼 都經過我的同意。”
買食材是網上下單,沈歲和沒用過這種軟件,便拿出手機遞給江

 

 

 

 

攸寧,兩人一起選菜。
江攸寧知道他所有的喜好,所以選菜這件事一個人就能搞定。選
底料的時候,江攸寧有些猶疑,轉頭看了沈歲和一眼,沈歲和直接選
了中辣。他平常很少吃辣,江攸寧也知道,但她看過來,分明是在顧
慮他。
等菜送過來的那段時間,江攸寧從廚房裡把前段時間買的鍋拿出
來,然後切了小蔥、香菜和蒜末。
雖然只有他們兩個人,但點的東西並不少。江攸寧吃火鍋的時候
有個習慣,什麼都想嘗一嘗,所以經常點很多菜,但她又吃不完那麼
多,最後總是會剩下很多。
送來的食材都是半成品,有的需要洗,有的需要改刀,但比平常
做飯炒菜要快得多。沈歲和不會做,但也進了廚房,幫江攸寧遞東西。
他們將所有食材端上桌時,鍋裡的底料也已經沸騰。
紅色的鍋底裡,上邊漂浮著一層辣油。江攸寧揭開鍋蓋,氤氳的
霧氣瞬間彌漫出來,帶著火鍋的香味。
沈歲和拎了瓶酒出來,兩人端坐在桌子兩側,江攸寧負責涮食材, 看見沸騰的湯底,她的眼睛都亮了起來。她吃火鍋的經驗多,知道每 種食材涮到什麼程度就能吃,也知道什麼小料最好吃。所以她不僅給 沈歲和調了底料,還給他夾菜。
沈歲和吃了一口,確實辣,從嘴巴辣到了胃裡。但他看到江攸寧
吃得開心,便什麼都沒說。
酒足飯飽,江攸甯關了火,往椅子後一仰,嘴角上揚。
“吃火鍋這麼高興?”沈歲和好奇地問。
“嗯。”江攸寧看了他一眼,“下雨天吃火鍋,能夠治癒人心。”
她還喝了幾杯酒,這會兒臉色酡紅,整個人都是慵懶的,完全不
想動。
外面好像沒再下雨了。火鍋吃完要儘快收拾,如果收拾得不及時, 火鍋的油就會全粘在鍋壁上,黏糊糊的不好洗。江攸甯手指微屈,在 桌面上輕輕敲著,嘴裡還默念著:“十、九、八……”
“你在數什麼?”沈歲和不解地問。

 

 

 

 

 

江攸寧沖他眨了下眼睛:“等數到一,我就起來收拾。”
“嗯?”
最後數到一,沈歲和卻比江攸寧更早站起來。他低下頭收拾殘局, 溫聲叮囑江攸寧:“你去倒杯熱水把藥吃了,我來收拾。”
“你會嗎?”江攸寧脫口而出。
沈歲和笑了下:“那你一會兒吃完藥幫我。”
江攸寧:“行。”
沈歲和確實不太會做這些事。準確地說,他很少進廚房,曾雪儀 從不讓他碰這些東西。
他爸還在的時候,是他爸做;他爸去世後,是曾雪儀做。曾雪儀 沒讓自己的兒子受過一點兒生活的苦,哪怕那會兒家裡很難,都只是 對他說:“沈歲和,你記著,我現在讓你努力讀書,是讓你永遠都不要 過這種日子。你要走出去,別回頭。你要成為人上人,把那些欺負過 我們的人都踩到腳底下。”
跟江攸寧結婚前,沈歲和和曾雪儀住在一起,每天都是到點回家, 加班需要提前告知。家裡有兩個負責做飯的人,不管他幾點回去,都 有溫熱的飯菜。
結婚以後,家裡的大多數事情是江攸寧在做,她確實做得很好, 不需要別人幫忙就能把家裡打掃得乾乾淨淨,家裡所有東西都擺放得 井井有條。
而且剛結婚那會兒,曾雪儀跟他們一起住過半個月。
那段日子裡,沈歲和每天都不想回家,回去以後就能看見曾雪儀 坐著,江攸寧站著。他不能幫江攸寧說話,一旦說了,曾雪儀便對江 攸寧冷嘲熱諷。後來他和曾雪儀認真談了幾次,她才搬走。
起初,曾雪儀對江攸甯還算滿意,直到發現江攸寧的腳會跛,她 便開始大發雷霆,當著江攸寧的面喊她跛子,一點兒名媛的氣度都沒 有。她甚至讓沈歲和離婚,鬧了很久。
沈歲和身心俱疲地說:“現在離了,這輩子你拿刀架在我脖子上, 我都不會再結婚。”
那次沈歲和的態度很堅定,曾雪儀才算是放下了這件事。但喬夏

 

 

 

 

回國、沈歲和回家次數漸少,樁樁件件的事累積起來,曾雪儀對江攸
甯越發挑剔,每次他們回家必定會鬧得不愉快。
沈歲和把剩下的東西倒進垃圾桶,殘渣倒進洗碗池,紅色的油看
著噁心,他打開熱水不停地沖刷著,沖刷乾淨以後才把碗放進去,擠
了洗潔精,開始洗碗。
江攸甯正好進了廚房。
“我來吧。”她說,“你把餐桌擦了就好。”
沈歲和手上動作沒停,只是問她:“藥吃了?”
“嗯。”江攸寧的手也擠進了洗碗池,不算大的空間擠進了兩個人, 沈歲和往後退了一步,正好把她圈在懷裡。
“那就一起洗吧。”沈歲和說。
江攸寧感受著身後源源不斷傳來的溫暖,忽然翹起了嘴角。
“江攸寧。”沈歲和忽然低聲喊她的名字。
“嗯?”
“我約了一個心理諮詢師,”沈歲和頓了下,才繼續道,“明天我陪
你一起去看看吧。”
江攸寧愣了幾秒,手中的碗突然掉進了洗碗池裡,濺了她跟沈歲
和一身水。
江攸寧好像知道自己病了。她從小就知道不能諱疾忌醫,只是
不想去,發自內心地抗拒,從頭髮絲兒到腳趾,渾身的細胞都叫囂著
“不要”。
她頭垂得更低,聲音顫抖:“我能不去嗎?”
“沈歲和,”她忽然轉過身,也不顧手還濕著,緊緊地抱住沈歲和, “我不想去。”
眼淚落在他的 T 恤上,浸入他的肌膚,灼熱滾燙。
“沈歲和,”她哭著說,“你別送我去醫院,不要送我去看病,我會
好的。”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哽咽到嘶啞。
“我沒求過你,”江攸寧說,“但這次我求求你,你相信我,我會慢 慢好起來的。我不想當了跛子之後還要當神經病。我會好的,真的會,

 

 

 

 

 

你相信我好不好?”
她的聲音一句比一句低啞,情緒一句比一句急切,她的頭緊靠著 沈歲和的肩膀,雙臂用力地抱緊沈歲和,抱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
沈歲和感覺有什麼東西攥住了自己的心臟,撕裂般地疼,安靜的 廚房裡只聽得到她的哭聲。良久之後,沈歲和終於回抱了她,輕輕地 吻了下她的發梢,手在她後背上輕輕地拍著:“別哭了。”
“沒事兒的。”沈歲和溫聲說,“我只是有個朋友來這邊開專場,他 說現在很多人都有心理疾病,我就想跟你一起去看看。”
他編了個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但江攸寧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既然你不想去,我們就不去了。”沈歲和在她的發梢上聞到了熟 悉的薰衣草味兒。明明是能夠令人心安的味道,他卻感到了心慌。
“乖。”沈歲和的聲音越發溫柔,“別哭了,我們不去。”
江攸寧哽咽著說:“好。”

江攸甯請了一周假,沈歲和也一周沒去上班。
兩人待在家裡沒有太多事做,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後做飯,吃飯, 洗碗,看書,困了就睡覺,餓了就吃,累了就看電視,沈歲和的手機 在這一周內響起的次數都很少。
生活狀態仿佛回到了原始社會,這好像是兩人結婚以來相處時間 最多的一次,畢竟他們沒有度蜜月。
江攸寧自從那晚哭過以後便正常了很多,雖然不上班,但每天會 起來看書。她不再看自己的那些文學作品,而開始看沈歲和的那些專 業書。
沈歲和一直在做律師,擁有的專業書比江攸甯多,江攸寧徵求過 他的同意後便找了幾本。
書房是共用的,一共兩張桌子,沈歲和在左邊,江攸寧在右邊。 兩人在書房裡也不說話,就各看各的,有時候江攸寧看到不太懂的地 方會喃喃出聲,沈歲和這時就會幫她解答。
如此專注地看專業書的情況,江攸寧很久沒有過了,書裡面的案 例、判刑,都讓她看得熱血沸騰。

 

 

 

 

 

剛上大學大家都需要從基礎學起,課業雜,民法、刑法、行政法、 國際法都學,她各門課考得都不錯,但那會兒她最感興趣的還是刑法。 後來她去哥大留學了一年,回來以後反倒更喜歡民法,婚姻、物權、 經濟,但凡涉及金錢,人性往往更複雜。
況且做刑事訴訟的人,一般氣場要強,得能震懾住別人。她這柔
弱體格,做刑事訴訟估計都沒人信得過她。只是,沈歲和做民商事訴
訟也在她的意料之外。
週三下午,陽光正好。吃過飯後,江攸寧從書架上看到了那本近 乎全新的《民法典》,心念一動便拿了下來。剛收到的時候她心裡其實 不大高興,所以便放到了書房吃灰。這會兒沈歲和把書架整理過後, 她才注意到後邊跟了十幾本司法解釋。
不知道沈歲和是什麼時候補充進來的,畢竟她當時收到的只有單 獨的一本《民法典》,還是當年新出的。記得《民法典》剛出的時候, 朋友圈裡被瘋狂刷屏。
“論學法的好處?”
“律師做了半生,歸來仍是大一。”
…………
時隔六年,法條有多處修改。
她上學那會兒都是分開學的,婚姻、經濟、知識產權、民訴……
整個民法囊括的東西太多,一個學期根本學不完。大家如果想看完整
的,就得另外買書看法條,而且那個時候還不叫“民法典”,是“民法
總則”。
江攸寧看過很多次,非常熟悉。
但六年沒看,她以為自己忘了,沒想到再看的時候,卻發現單憑
記憶竟然還能對比出新的法條和原來的有什麼不一樣,甚至具體到某
一條。
她說自己忘了,其實都還記得,甚至在看到一半時,腦海裡莫名
地浮現出楊景謙說過的那句話—— “有人至死都年少”。
江攸寧一直看到下午六點,傍晚的紅霞在天空中彌散開來,橙紅
色的餘暉灑在地面上,溫暖又耀眼,給書房也籠上了一層朦朧的橙色

 

 

 

 

 

光芒。
江攸寧坐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然後瞟了眼窗外,夕陽漂亮得不 像話,被夕陽籠罩著的人也好看得不像話。
沈歲和戴著金絲邊的眼鏡,修長的手指敲在電腦鍵盤上,動作 很快,但聲音很小。他眉頭微蹙,嘴唇緊抿,像是遇到了什麼棘手的 問題。
一下午,他坐在那裡沒有動過。即便專心致志如江攸寧,也還喝 了一杯水,去了一趟衛生間,而沈歲和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坐了一下午, 心無旁騖。
江攸寧托著下巴側過臉看他。良久之後,沈歲和敲下最後一個字, 才摘下眼鏡,揉了揉發澀的眼睛。他剛一側身就看到江攸寧在盯著自己發呆,不禁勾起唇角,噙著笑溫聲道:“好看?”
聽到聲音的江攸寧頓了頓,然後轉過身望向窗外的夕陽:“是夕陽 好看。”
“我問的就是夕陽。”沈歲和也轉過了身。
兩人隔著幾米的距離,一起看夕陽緩緩落下,一半隱匿在遙遠的 山脊背後,一半還懸於空中。
誰都沒說話,歲月靜好。
“沈歲和,”江攸寧忽然開口,“你當初為什麼沒去做刑訴啊?”
沈歲和愣了兩秒,看向她的側臉,發現沒有什麼異常,像是隨意 問的。他半閉著眼,在夕陽柔和的光下假寐,聲音慵懶又溫和:“刑訴 危險。”
“那你為什麼做商訴?”江攸寧問。
“掙錢。”
江攸寧偏過頭,和他的目光對了個猝不及防。
他眼裡似有壯闊波瀾,又有萬丈豪情,但在瞬間皆被隱匿下去。 在那一刹那,江攸寧仿佛看到了星星在他眼中墜落,光芒瞬間消逝。
“最掙錢的是非訴。”江攸寧聳了聳肩,避開了他的目光,“比如我 小舅。”
“那你當初怎麼不去做非訴?”沈歲和問。

 

 

 

 

 

江攸寧下意識地回答:“我又不缺錢。”
沈歲和噙著笑,眼裡含有戲謔:“好巧,我也不缺。”
江攸寧問了很久,什麼都沒問到。
江攸甯忽然想到辛語評價她的那句話:“你們做律師的,說話真
精。”看似什麼都說了,其實一點兒有效信息都沒透露,用辛語的話
說,就跟驢拉磨似的,一圈又一圈,看似走了很遠,其實一直在原點。
她站起身,把書合上:“算了,不想說就不說。”
沈歲和也關上了電腦,走到她身側,伸手捏了下她的耳朵:“生
氣了?”
“沒有。”江攸寧低著頭,“就覺得你們說話太精了,明明不想說, 還要跟我繞那麼大一圈,就跟耍我玩兒似的。”
“我們?”沈歲和挑了下眉,手指在她的耳垂處撚了幾下,慵懶的
聲音中帶著幾分質問,“還有誰?”
江攸寧:“沒有誰。”她說的是她自己。
畢竟這話是辛語原來跟她說的,她只是原封不動地搬了出來,結
果沈歲和在裡邊找到了新的漏洞。可能這就是律師的職業素養吧,把
一句話的主謂賓定狀補都拆開來做閱讀理解。
“真的?”沈歲和問。
江攸寧:“嗯。”
“那你怎麼不敢抬頭看我?”沈歲和說,“撒謊了吧?”
江攸寧仰起頭來,發梢掠過沈歲和的側臉。
夕陽的餘光籠罩在他們身側,曖昧又美好,她不自覺地磕巴了下: “我……我沒有。”
兩人的距離很近,她可以清楚地看到沈歲和臉上每一個細碎的絨
毛,很短,很淡,如果不是陽光照過來,根本看不到。
這是她第一次在白日裡,在陽光下,看到這麼溫柔的沈歲和。
沈歲和伸手將她散落在臉側的碎發攏到耳後,溫聲問:“晚上吃
什麼?”
江攸寧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半晌沒說話,只是愣愣地看著沈歲
和,目光純淨透亮。

 

 

 

 

 

幾秒之後,沈歲和俯下身來,在落日餘暉之中吻向了她的唇。和 以往的很多次都不一樣,這個吻溫柔中帶著眷戀。
不知道是不是江攸寧的錯覺,她好像聽到了沈歲和的心跳聲,比 往常要快幾分。
咚咚咚,在安靜的書房裡,她一時分不清是誰的心跳。
江攸甯望著沈歲和的眼睛,那雙眼睛裡藏了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緒, 唯一熟悉的是他眼尾泛了紅。
他的手指摩挲著她的腰,然後大抵覺得不舒服,一把將她抱到了 書桌上。江攸寧攀著他的肩膀,害怕自己掉下來。
這次接吻不過是蜻蜓點水,沈歲和將頭埋在她的脖頸之間,溫熱 的呼吸掠過她的肌膚,惹得她紅了臉。
江攸寧抱著他,手指探向他的背,隔著衣服,她還記得那些錯落 的痕跡。
外面逐漸暗了下來,沈歲和玩笑似的捏了下她腰間的軟肉,又是 之前的問題:“晚上吃什麼?”
“飯。”江攸寧說。
沈歲和平視著她,借著微弱的光芒還能看到她的眼睛,他噙著笑 說:“詳細點兒。”
“米飯。”江攸寧眨了下眼,一臉無辜。
沈歲和轉身拿過手機,打算訂外賣。
這幾天江攸寧晚上吃得都很少,也懶得做飯。每到這個時候,她 總是坐在陽臺的搖椅上,來回晃蕩,閉著眼假寐。她會放一首舒緩的 輕音樂,嘴裡輕聲哼唱著旋律。
“除了米飯呢?”沈歲和問。
江攸寧想了想說:“麻小?”
這個回答觸及了沈歲和的知識盲區:“麻小是什麼?”
“麻辣小龍蝦。”江攸寧說,“我想吃這個。”
“哦。”沈歲和點了餐。
江攸寧又說:“你給自己點份清淡的吧。”
“不用。”沈歲和說,“你吃什麼我就吃什麼。”

 

 

 

 

 

江攸寧半歪著頭看他,忽然笑了。
點完餐之後,江攸寧仍舊坐在書桌上,兩條腿來回晃蕩。沈歲和
就站在她面前,不讓她下來,也不再對她做什麼,只是看著外面暗了
的天色問:“晚上看星星嗎?”
“有流星雨嗎?”江攸寧問。
沈歲和:“沒有。”
“那為什麼要看星星?”江攸寧說,“平常的天上有什麼好看
的嗎?”
沈歲和:“好看的有很多。”他有一台天文望遠鏡,就架在陽臺上, 只是平常很少用。
江攸寧不會操作這種東西,況且在她的潛意識裡,沈歲和的東西
是專屬�沈歲和的,她從來不會動。所以她去了那麼多次陽臺,沒碰
過一下。
“行吧。”江攸寧說,“晚上吃過飯看。”
沈歲和往後退了半步,給了她下來的空間:“走吧。”
江攸寧沒動:“去哪兒?”
“廚房,”沈歲和說,“喝水。”
江攸寧朝他伸出一隻手,沒說話。
沈歲和挑眉:“拉你下來?”
江攸寧抿了下唇,還沒來得及說話,沈歲和直接把她抱了下來, 就和最初抱她上去一樣。他臉色不變:“走吧。”
江攸寧走在他身後,忽然笑了,柔聲喚他的名字:“沈歲和。”
“嗯?”
“你耳朵紅了。”江攸寧疾走了一步,正好和他並肩,“真的紅了。”
沈歲和伸手在她後脖頸間捏了一下說:“你看錯了。”
江攸寧頭往後倒:“沒有,它現在更紅了。”
沈歲和拉開書房的門,瞬間關上。
客廳裡一片黑暗,江攸寧什麼都看不見,下意識地拉住了沈歲和
的衣角,沈歲和卻將手遞給她:“拉好。”
江攸寧的手被他緊緊握住,他的手指悄無聲息地滑入她的指縫之

 

 

 

 

 

間,兩人十指相扣。
沈歲和往前走,江攸寧緊緊地跟著。在黑暗之中,江攸寧能看到 他模糊的輪廓。她忽然低聲喊他:“沈歲和。”
“嗯?”
“我想換工作。”江攸寧說。
沈歲和的腳步微頓:“換什麼工作?”
“訴訟律師。”江攸寧回答,“我好像……還是想去做訴訟。”
“民事?”沈歲和開了燈,明亮的白熾燈照亮了整個空間,他依舊 沒放開她的手。
江攸寧點頭:“嗯,我之前在君誠的時候,代教律師是民事方面的 專家。”
“君誠?”沈歲和聽到了熟悉的名字,“你在君誠實習過?”
“不是。”江攸寧說,“是工作了三個月。”
她知道他也在君誠待過。
君誠是業內頂級的律所,她回國以後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君誠, 不過只待了三個月。後來她出了車禍,光是恢復就用了很久,好了以 後覺得可能不再適合訴訟的工作,就在非訴和法務之間選了最輕鬆的。
這會兒,她忽然又很想做。那些還沒來得及做的事,那些沒有實 現的夢想,她好像還有時間,還能做。
“後來怎麼不做了?”沈歲和問。
江攸寧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腳:“意外吧。”
沈歲和沉默了很久。
“可以嗎?”江攸寧略顯忐忑地問。
沈歲和打量著她,那雙眼睛一如既往地澄澈,他答道:“你的事 情,自己決定就好。”
他轉過身倒水,沒有再看江攸寧,只是平淡地說:“你想做什麼就 去做,我不會攔,但是……”
他欲言又止。
江攸寧從後邊抱住他:“我不想聽但是,我只是很想做這件事。”
“沈歲和,”江攸寧喊他的名字,“我很久沒為自己活過了。只這一

 

 

 

 

次,我想做點兒自己想做的事。”
她的語氣沉悶,但帶著幾分堅決,沈歲和的手覆在她的手上,輕
輕拍了拍:“那就做吧。”
彼時的沈歲和完全不知道她說這話的含義,以為江攸寧只是憋了
很久的壞情緒一直沒找到發洩的出口。
他以為,江攸寧說的“很久沒為自己活過”是在誇大其詞。很久
以後他才明白,很多事情都錯在了他以為上。

一周時間過得很快,江攸寧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和快樂。
周日晚上,她帶著沈歲和去吃了萬象商場那家港式火鍋,火鍋店
的服務員都認識她,但還是第一次看到沈歲和,還笑著打趣了她一番。
從火鍋店回家後,兩人分開洗了澡,換上家居服,躺在床上看電
影。電影開場,江攸寧主動親吻了沈歲和,溫聲說:“我沒事了。”
“真的?”沈歲和看她,她也正好側過臉來,兩人的目光對了個正
著,江攸寧那雙漂亮的鹿眼裡完整地映出沈歲和的模樣。
“真的。”江攸寧篤定地說,“我現在感覺……嗯,很好。”
心情好了很多,她說話的尾音都在上揚。
“心裡不難受?”沈歲和問。
江攸寧搖頭:“不。”
“會無緣無故想哭嗎?”
江攸寧仍舊搖頭:“不會。”
“可以出去工作?”
江攸寧瞪大眼睛看他:“我本來就可以的,是你說這周別去上班, 在家待著就當放個假。”
“對,”沈歲和回應道,“是我說的。”
他當時只是不想讓江攸寧出去上班,所以胡編亂造了個理由,但
江攸寧信了,而且嚴格執行。她真的在給自己放假,從第一天的悶悶
不樂到之後的喜笑顏開,她面部表情都豐富了許多。
“那明天一起上班。”沈歲和說。
“嗯。”江攸寧問,“你幾點?”

 

 

 

 

 

“都行。”沈歲和說,“看你吧,一起吃飯,然後出門。”
“好。”江攸寧湊上去親了親他的下巴。
她很少主動,這一周她有幾次都是窩在沈歲和懷裡睡的,睡前看 會兒電影,把她跟沈歲和以前存的片單都看完了。看著看著,不知道 是誰先睡著了,另一個人就負責關掉投影。如果一起睡著,那就是誰 中途醒來誰關掉。
有一次兩人是同時睜開眼睛的,投影上還在放著電影,江攸寧戳 戳他,讓他關掉,而他賴著不動,江攸寧便湊過去親了親他的下巴。 他愣了兩秒,直接攬著她的頭,吻住了她的唇。
那天早上鬧了很久,他也沒對江攸寧做什麼。
江攸寧能感覺得出來,他這一周都很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照顧 著她的情緒,小心翼翼地看著她,怕她自殺,但其實她沒想過那些。
她只是覺得難過,心累,提不起精神做任何事,也害怕提到“離 婚”這兩個字。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躲避什麼,似乎是知道眼前有條路能走,走過 去就會好,但那條路又荊棘密佈,容易傷筋動骨,她便怕了,所以逃 避著。
現在她找到了暫時的避風港,不需要走那條路,便又好了。
晚上兩人看完了一整部電影,看完的時候是十一點,沈歲和關了 投影,關了燈,屋子裡一片寂靜。
他的睡姿還和以前一樣,像是怕驚擾了江攸寧,離得她極遠,寬 大的雙人被蓋在兩人身上。江攸甯覺得冷,睜著眼睛看天花板。
隔了一會兒,她抿著唇,慢慢地湊到沈歲和身邊,沈歲和頓時將 她攬了過來:“不睡嗎?”
“你不冷嗎?”江攸寧低聲問他。
沈歲和抱緊她:“現在不冷了。”
江攸寧在他懷裡尋了個舒服的位置。她背靠著沈歲和,忽然低聲 喊他的名字:“沈歲和。”
“嗯?”沈歲和的聲音慵懶,帶著幾分睡意。
“你以後睡覺能把手機設置成靜音模式嗎?”江攸寧試探地問。

 

 

 

 

 

沈歲和愣了兩秒,然後從床頭摸到自己的手機,摁開看了一眼: “是靜音。”
“我說的是以後。”江攸寧感覺自己的心跳都加速了。她以前從沒
跟沈歲和說過這些問題,覺得這樣說像是在跟沈歲和提要求似的,怕
他感覺不好,更怕遭到拒絕,但她真的還想跟沈歲和繼續生活下去。
她不想在以後的無數個日夜裡,都有可能被沈歲和的手機吵醒。
她不能一直沉默,像路童說的,沉默久了便連話也不會說了。
她想試著挽救一下這段關係。
江攸寧預想之中的拒絕沒有到來,沈歲和只是關掉手機放在床頭, 低聲應了句:“好。”
江攸寧笑了,伸出手指在他的掌心撓了下:“謝謝。”
沈歲和握住她的手:“以後有問題可以直接跟我說。”
“你都會答應嗎?”江攸寧問。
沈歲和將她抱得更緊了一些:“酌情。”
江攸寧只是笑:“那也好。”這樣總比什麼都沒有、什麼都無動於
衷要好。
房間內又是一片沉默,沈歲和的呼吸逐漸綿長,江攸甯溫聲喚他
的名字,“沈歲和。”
“嗯?”
“你以後能去接我下班嗎?”江攸寧不太有信心地頓了下,“一周
一次也行。”
“抱歉!我明天下班接你,可以嗎?
“臨時開會,晚上可能回得遲,勿等。”
下午五點半,江攸甯收到了沈歲和的短信。
一連兩條,她掃了一眼,雖然有些失落,但還是回了消息:“好。 沒關係,你先忙。”
昨晚他不僅答應了江攸寧的要求,還多加了兩天,星期一、星期
三、星期五都接,星期二、星期四如果有時間也接,可沒想到才第一
天就食言了。不過還好,他發了短信過來。
江攸寧知道他工作性質特殊,所以也沒強求,他會答應已經是她

 

 

 

 

 

預料之外的事情了。
臨近下班,大家都放鬆了下來,半個小時的時間,怎麼都好打發。 江攸寧看了會兒書,大家便掐著點喊她:“甯寧,下班了,走不走?”
“嗯。”江攸寧收了書,把桌面整理好。
趙佳又喊常慧:“慧慧,你老公今天來接你嗎?”
“嗯。”常慧說,“他已經在樓下了。”
“那咱們一起。”趙佳說。
大家一起下樓,江攸甯一周多沒來上班,大家早上已經關心問候 過,自然也知道她搬家到蕪盛的事情。
“以後終於不用再開那麼長時間的車上下班了。”趙佳笑道,“恭喜 你脫離堵車苦海。”
“是。”江攸寧笑著應答。
大家又閒聊了一些事,大多時候都在關心常慧,雖然她還沒顯懷, 但已經被當成了“國寶”護著,江攸寧也忍不住往常慧的肚子上瞟。 她實在很難想像,那麼小的一個地方是怎麼容納一條小生命生長的。
下樓之後,江攸甯和常慧挨得近,常慧低聲問她:“你是不是想知 道懷寶寶是什麼感受?”
江攸寧愣了兩秒,點了點頭。
也許是她放在常慧身上的目光太過炙熱,常慧察覺到了她的意圖。 她之前是真的想過要寶寶的,但現在已經不那麼強求了。
如果沈歲和不喜歡,即便要了寶寶,她也是一個人,不如順其 自然。
“就很神奇。”常慧說,“其實我跟我老公也沒備孕,孩子的到來純 屬意外。第一天我還有點兒無法接受,可現在僅僅過去了一周,我已 經會下意識地摸著肚子,祈禱著孩子的到來,也會想像孩子的樣子。”
“會難受嗎?”江攸寧問。
常慧搖頭:“醫生說現在還不到時候,越往後才越難受。”
“胎動呢?”
常慧笑了:“現在就是個小胚胎,一丁點兒大。我問醫生了,說是 十八周左右才會有胎動。”

 

 

 

 

 

“哦。”江攸寧看著她的肚子,依舊覺得很神奇。
常慧的老公一如往常那樣在樓下等著,她們幾人不同路,便分
開走。
江攸甯開著車回家,卻在上輔路的時候掉了頭,忽然很想回華政
看看。她想華政的路,想華政的飯,想華政的一草一木。

華政在北城的東三環,跟蕪盛離得不算遠,開車不過四十分鐘。
從江攸寧的公司開過去,雖然正趕上下班高峰期,但她也只用了
半個多小時,到華政校門口的時候剛好七點。
天色已經暗了。她沒有許可證,車開不進學校,就在校外隨便找
了個停車位,把車停好後往裡走。
華政的北門一如既往地繁華,那條小吃街仍舊擁擠喧囂,三三兩
兩的學生意氣風發,嬉笑打鬧著往外走,北門的公交站台跟其他地方
相比顯得淒涼無比。
江攸甯上次回華政還是五年前,因為調檔案來過一次,但那會兒
時間匆忙,什麼都沒來得及看便走了。如今故地重遊,她覺得好像很
多東西都跟記憶中的不一樣了,但又好像有很多東西都沒變過。
公交站牌附近的大槐樹還在,北門的保安也沒換人,小吃街正對
的還是一家燒烤店,外面擺滿了桌椅,燒烤的香味飄滿了整條街。對
面的奶茶店依舊大排長龍,排隊的大多是情侶。
江攸寧隨著人流進了學校。
北門入口處不遠是一塊寬敞的空地,如今天色漸暗,星星稀稀拉
拉地點綴在夜空中。有音樂社團的學生站在昏黃的路燈下開露天演唱
會,一支麥克風、一個音響,加上貝斯、吉他,就演奏出了一首動人
的歌曲。唱歌的人被團團圍住,只有歌聲飄過來。
江攸寧沒有去裡邊湊熱鬧,而是站在人群外圍聽了一會兒。第一 首歌她沒聽過,但第二首耳熟能詳,前奏剛響起,她就聽見有人說: “《後來》。”
她跟著輕輕地唱了前半部分,到高潮部分,周圍的學生們開始全
場大合唱。

 

 

 

 

 


後來,我總算學會了如何去愛
可惜你,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
後來,終於在眼淚中明白
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在
…………

江攸寧以前一個人去看過劉若英的演唱會。
大四畢業那年,她買了一張很貴的黃牛票,一個人去陌生的地方 看了一場演唱會,那一次全場大合唱《後來》,很多人泣不成聲,比現 在的氛圍催淚得多。
但在現在這麼輕鬆的環境下,有人依舊眼含淚光,在明亮的燈光 下顯得格外清楚。這首歌唱完後,一批人走掉,又換了一批人。人少 了以後,江攸寧看到了唱歌的男孩兒,長得很高很瘦,穿著一身黑色 的休閒裝,白色的板鞋格外矚目,劉海兒長得快要遮住眼睛。
男孩兒是很慵懶頹廢的氣質,唱的也是舊情歌。

後視鏡裡的世界
越來越遠的道別
你轉身向背
側臉還是很美
…………

這是周傑倫的《一路向北》,男孩兒聲音很沙啞,跟原唱有很大 不同。
江攸寧拿出手機錄了個小視頻發到了群裡,專門叫了路童。
路童秒回:“你回華政了?這個小哥唱歌有點兒好聽。”
江攸寧:“嗯,應該是 Cloud(雲)音樂社的。”
路童:“不提會死?”
江攸寧:“倒也不會,我都快忘了。”

 

 

 

 

 

路童:“你回去做什麼?”
江攸寧:“隨便看看。”
路童和當時的 Cloud 音樂社社長談過一段時間的戀愛,轟轟烈烈, 最後無疾而終。
她收了手機繼續往裡走,那邊的音樂聲還能傳過來。大抵是舊情
歌唱膩了,男孩兒唱起了搖滾,氣氛更好。
江攸甯往北區的食堂走,輕車熟路。
法學院的教學樓在最南邊,她們的宿舍在最北邊,上課橫跨大半
個校區,但令人欣慰的是離最好吃的北區食堂近,走路不過三分鐘。
學生們六點下課,七點都已經快上晚自習了。這會兒食堂人很少, 但也還有人在,還有窗口開著賣飯。她上了二樓,那家她喜歡的檸檬 魚還在,但路童最喜歡的鴨血粉絲湯已經換成了重慶小面。
江攸寧在群裡發:“路童,你最愛的鴨血粉絲湯沒了。”
路童:“我的天!華政變了,不愛我了。”
江攸寧:“但我最愛的檸檬魚還在。”
路童:“再見!”
頓了頓,路童又補了一句:“那又如何?你又沒飯卡,人家不會賣
給你的。”
江攸寧站在原地想了下,好像是這樣。她已經不是這裡的學生了, 自然沒有飯卡,而華政是不允許現金和手機支付的,一旦被發現,食 堂工作人員就會被罰款。那會兒她們基本都是飯卡不離身。
她往窗口那兒看了一眼,阿姨熱情地招呼她:“姑娘,吃啥?”
江攸寧眨了下眼,一臉無奈:“我沒有飯卡。”
“沒事兒。”阿姨從窗口探出頭來,指了指旁邊的桌子,“那兒有二
維碼,申請個臨時飯卡就行了。”
江攸寧很詫異。
她根據阿姨的指引掃了二維碼,果真很快,沒想到“鐵面無私” 的華政也在隨著科技發展而慢慢變化。江攸寧點了一份酸辣的檸檬魚,然後坐在離窗口最近的位置上等著。
食堂的燈暗了一半,她等待著叫號。隔了一會兒,忽然有人喊她

 

 

 

 

 

的名字,語氣中帶著試探:“江攸寧?”
江攸寧覺得這聲音耳熟,回過頭一看,是楊景謙。他身側還跟著 兩個瘦高的男生,大抵是他的學生。
“嗯。”江攸甯應了聲,站起來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見。”
“你怎麼在這兒?”楊景謙很詫異。
“閑得無聊,就回來看看。”江攸寧說。
楊景謙笑了下:“好巧。”
兩個學生見狀跟楊景謙告了別,一起去了另一邊打飯。江攸寧站 在那兒略顯無措,還是楊景謙先開了口:“你去哪兒逛了?”
“就從北門一路走過來的,”江攸寧說,“聽了會兒唱歌。”
“沒去系樓看看?”
江攸寧:“還沒來得及。”
“介意一起吃飯嗎?”楊景謙問。
江攸寧:“一起吧。”
老同學邀請,她沒有拒絕的理由。況且楊景謙極有分寸,江攸寧 覺得跟他聊天很舒服。
楊景謙也買了一份魚,江攸寧的已經做好了,她也沒客氣,逕自 吃了起來。
見楊景謙一人幹坐著很尷尬,她想了想便問:“你怎麼這會兒才來 吃飯?”
楊景謙笑道:“剛跟兩個畢業生討論了論文課題,有點兒忘記時 間了。”
華政的畢業論文向來開題早,每年九月底就開始籌備,等大四第 一個學期結束的時候就要交初稿,只是沒想到楊景謙剛入職就要負責 指導畢業生的論文。
“系裡缺老師。”沒等她問,楊景謙便自動解答了,“這會兒剛來的 老師也得帶畢業生,而且還得當輔導員。”
江攸寧:“哦,那應該很累吧。”
“確實。”楊景謙說,“現在的小孩兒比咱們那會兒跳脫多了,想法 也更多。”

 

 

 

 

 

“好像是有這麼個說法。”江攸寧點頭,“我媽也經常這樣說,新時
代的這些小孩兒,教起來讓人啼笑皆非。”
“你媽媽也是老師?”楊景謙還是第一次瞭解到這些事。那會兒
上學的時候,江攸寧總是一個人,唯一相熟的人就是路童。她很少跟
班裡其他人打交道,大家也覺得她神神秘秘的,對她的事兒都不怎麼
清楚。
“嗯。”江攸寧說,“我媽媽在華師,教世界史。”
“華師啊?”楊景謙言語中帶著遺憾,“我爸那會兒本來想讓我報
華師,填志願前我臨時改掉了。不過我爸之前也在華師工作,他教經
濟學。”
“現在呢?”江攸寧問。
“退休了。”楊景謙說,“去年剛退的,現在和我媽兩個人到世界各
地旅遊,連人都看不到。”
“那挺好。”江攸寧忽然想到,慕曦也快退休了。本來她從哥大回
來那年,慕曦就要退休,但臨時出了政策,退休時間又延遲了五年。
算算時間,也就這半年的事兒。
“退休以後也還能外聘啊。”江攸寧說,“聽我媽的意思,她可能還
要再教兩年。”
“我爸當初也那麼想。”楊景謙想到了自己的父母,笑道,“但我 媽不讓他去,說是大半輩子都搞教育和研究了,陪她的時間少之又少。 兩個人鬧了陣兒彆扭,我爸就拒絕了返聘,現在陪著我媽周遊世界, 再也沒提過這事兒。”
“能一起去旅遊也挺好的。”江攸寧說,“我媽也總埋怨我爸工作忙, 不能陪她。”
“那你爸媽是報了旅遊團還是自己做的攻略?”江攸寧換了個
話題。
楊景謙笑道:“我媽做的攻略。她以前在華師教地理,後來轉到華
政,一直教旅遊地理。”
華政的旅遊管理專業也算名列前茅,那樣的組合倒是很適合出去
旅遊。

 

 

 

 

 

江攸甯想到自己的父母,一時想不出來誰更適合做旅遊攻略。江 洋不喜歡走路,慕曦是個路癡,兩個人好像天生就不適合旅遊。
楊景謙又說了些他父母旅遊的趣事兒,江攸寧聽得津津有味,偶 爾附和幾句。正聊著,楊景謙的電話響了。
他接起來,眉頭忽然皺起,懊悔地說了聲“對不起,馬上到”。
“不好意思啊!”掛斷電話後,楊景謙對江攸寧說,“我可能要先 走一步了,系裡的學生今晚辦了模擬法庭,我答應去當評審的,馬上 要開始了。”
“嗯。”江攸寧笑了下,“沒關係,你去吧。”
兩人的飯也吃得差不多了,江攸寧端著自己的餐盤起身,楊景謙 跟她並肩走,見她偏離了放餐具的方向才喊住她:“在這兒。”
江攸寧目光繞了一圈才看到楊景謙說的地方,尷尬地聳聳肩:“換 地方了啊?”
“對。”楊景謙說,“咱們上學的時候都在最南邊,現在換到另一 邊了。”
兩人一同下樓,江攸寧說想去操場看看,於是在樓下分別。江攸 寧往西走,楊景謙站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忽然開口:“江攸寧。”
“嗯?”江攸寧回過頭,“怎麼了?”
“你要不要一起去看模擬法庭?”楊景謙說話聲音不高,剛能傳到 江攸寧的耳朵裡,“今年系裡有幾個辯論的好苗子。”
像是怕她拒絕,楊景謙補充道:“之前就說過要邀請你去看模擬法 庭的,擇日不如撞日。”
江攸寧想了想,點頭答應:“好。”

模擬法庭是學生們用來熟悉訴訟流程的比賽,華政在這方面辦得 向來不錯,不僅會調用經典案例供學生們使用,還會將學生們模擬法 庭的現場錄下來刻成光盤,以供交流使用。
參與群體以大一和大二的學生居多,畢竟有很多學生大三就開始 找地方實習了,法院、律所、檢察院都能去,各憑本事。
江攸寧那會兒參加的辯論比賽比較多,模擬法庭相對少一些,而

 

 

 

 

且每次模擬法庭都碰不上她感興趣的刑事案件,基本都是民事訴訟, 其中以離婚糾紛居多。
等到了大三,她已經去律所實習了,不參加辯論賽,也不參與模
擬法庭。
時隔六年,再回到華政的教室,江攸寧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既
熟悉又陌生。
華政為學生舉辦模擬法庭專門安排了一個教室,裝修和法院的構
造基本相同,便於學生真實體驗。
他們進去的時候,教室裡已經坐滿了人。因為江攸甯是跟楊景謙 一起進來的,所以有學生專門接待。楊景謙作為評審,要坐在最前面, 而她一進教室就挑了個後排角落的位置坐下。
等到一切準備就緒,模擬法庭便開始了。
書記員先請當事人及訴訟代理人入庭,再宣佈法庭紀律,一長串
的法庭紀律讀完之後,再邀請審判長、審判員入庭。之後的流程,江
攸甯都銘記於心。
今天打的是一起改編自二十多年前的刑事案件。
某個夜晚,A 開著新車上路,在路上遇到了超速行駛的 B,兩人
在轉角處相遇,A 踩刹車卻發現刹車意外失靈,而 B 躲閃不及,兩車
相撞。
最終 A 因為新車性能較好,只受了點兒輕傷。而 B 的車因為油箱
被撞破引燃,發生爆炸,儘管警察及時趕到,但 B 還沒來得及被送往
醫院便死亡了。
最終,B 的家屬要求 A 負刑事責任,但 A 堅稱自己是剛買的新車, 並不知道刹車會意外失靈,屬�無罪過事件,況且 B 超速行駛違反了 交通規則,A 不負任何法律責任。但為了表示對 B 的沉痛哀悼,A 可 以賠償一筆費用給 B 的家屬。但 B 的家屬表示只想討回公道,不需要 這筆費用。
A 和 B 都有可以辯論和操作的地方,兩方打起來也是唇槍舌劍, 互不相讓。
到了質證環節,雙方也都出示了一些證據,但對於學生時期的他

 

 

 

 

 

們來說,評審最主要看的還是邏輯思維能力和語言表達能力。雙方是 否採用“法言法語”?是否能較快找到對方的邏輯漏洞?是否能把對 方說到啞口無言?
如果放到真正的法庭上來看,兩方的表現都不算太好,但在這種 場合,兩方作為學生,表現還是可圈可點的。
江攸寧坐在台下,拳頭也不自覺地握緊,甚至產生了上去參與的 衝動。法庭,還是她嚮往的地方。
模擬法庭結束時已經十點了。眾人都散場後,江攸寧還坐在原位。 剛才的場景歷歷在目,勾起了她很多回憶:第一次站上代理席時的緊 張,第一次打贏官司時的喜悅,第一次拿到辯論賽獎盃時的驕傲…… 她人生中許許多多的第一次,都是華政給的。
對很多同學來說,華政是她們的起點;但對江攸甯來說,華政是 起點,也是終點。離開華政後,她好像一事無成。
“江攸寧?”楊景謙輕聲喚她。
“嗯?”江攸寧從剛才的情緒中慢慢抽離出來,掃了眼周圍,教室 裡只剩下幾個學生在整理會場。她笑了下:“不好意思。”
“沒事兒。”楊景謙說,“走吧,我送你出去。”
秋風漸起,江攸寧一出教學樓就打了個寒戰。
楊景謙見狀,將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給她,江攸寧搖搖頭:“不用 了,一會兒就到了。”
“別客氣,當心感冒。”楊景謙說著遞了過去。
江攸寧笑了笑:“沒事兒的,剛剛只是沒適應天氣。”她沒有披陌 生男人的衣服的習慣。
儘管她和楊景謙見過幾次面,但在她的世界裡,楊景謙仍舊是被 排除在外的。
他可以算老同學,但不是好友,甚至還帶著幾分陌生。
“你在這裡住?”江攸寧怕他再遞衣服過來,忙轉移了話題。
“嗯。”楊景謙說,“週一到週五有課,就住在職工宿舍,週末回 家住。”
“職工宿舍還在北門那塊嗎?”

 

 

 

 

 

“是的。”楊景謙答,“沒變。”
華政的宵禁是十一點。這個時間點兒在路上晃蕩的人已經很少, 和江攸甯剛來時的喧囂不同,這會兒宿舍樓裡的燈已經全部亮起,樓 下安靜寂寥,時不時有背著書包從教室往宿舍走的晚歸學生路過。
江攸寧倒是沒太注意過往的人群,她的心思都在晚上的那場模擬
法庭上。
“那個案例實際最後是怎麼判的?”江攸寧問。
面對她突如其來的問題,楊景謙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兩秒後才
回道:“A 賠了 B 的家屬三萬元,被拘禁十五天。”
江攸寧錯愕地道:“怎麼會這樣?不會是……”
楊景謙點頭道:“就是這麼判的。”
“這個案子是真實的?”江攸寧問。
楊景謙點頭:“二十二年前的一場大案,轟動一時來著。”
“不至於吧。”江攸寧說,“不過是一起車禍。”
“也不是。”楊景謙在接到學生們邀請的時候,專門去查了一下這
個案例,瞭解得要比江攸寧詳細,“當時的 A 就是當地縣城一個企業家
的兒子,B 是駕齡十三年的司機,跑長途運輸的,沒有太多稀奇的地
方。當初主要是 A 咬死了刹車意外失靈,而 B 超速駕駛,但通過調閱
B 的行車記錄儀發現,B 的時速是每小時五十九千米,那條路的限速是
每小時六十千米,所以 B 不算違規駕駛。但因為種種原因,最終 A 勝
訴,B 的家屬多次不服審判結果,一次次提起上訴,每次都有新的證
據出現,這件案子拖了四年才結束。”
“那也正常吧。”江攸寧說,“刑事案件拖個三五年都是常態。”
“對。”楊景謙說,“案件本身不算特殊,關鍵是 B 方被媒體報道了
很多次。當事人去世以後,其家庭內部產生了嚴重分歧,他的母親願
意拿錢結束這事,但他的妻子不願意,多次上訴未果之後,妻子一把
火燒了婆婆的家。”
“啊?”江攸寧感到震驚。
“之後,這位妻子將自己和年僅十歲的兒子關在家裡,打開了家裡 的煤氣。”楊景謙說著略感沉重,深吸了一口氣,“幸好當初發現及時,

 

 

 

 

 

兩個人才倖免於難。但是孩子昏迷十天后清醒,因為喊了老太太一聲 奶奶,被母親當著媒體的面從二樓推了下去。當時媒體競相報道這件 事,所以轟動一時。”
估計沒人會想到一場車禍能引起這麼大的連鎖反應。
江攸寧聽得脊背生寒:“那最後呢?”
“最後他們都搬家了。”楊景謙說,“沒人知道後續。”
“這樣啊。”江攸寧難以釋懷,“網上能查到他們的資料嗎?”
“沒有。”楊景謙說,“關於受害人家屬的信息都受到了保護,但 因為 A 的行事比較張揚,網上有他和受害人的信息。A 是一家罐頭廠 的繼承人,叫王富遠,七年前他家的罐頭廠被發現存在食品安全問題, 還被群眾舉報違紀違規,已經破產了。受害人沈立的父母好像一直待 在農村,那位行事偏激的妻子帶著兒子不知道去了哪裡。”
“好吧。”江攸寧深吸了口氣,聽完了這個故事,心情頗為沉重, “不過……”
她的話突然卡在了嗓子眼裡,像是想到了什麼,錯愕地問道:“你 剛剛說受害人叫什麼名字?”
“沈立。”楊景謙說,“和你先生同姓,立是為生民立命的立。”
江攸寧記得有一年清明節去曾雪儀家裡的時候,看到牌位上刻著 的字就是“亡夫沈立”。
她有一瞬間的失神,直到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
“江攸寧,”語調慵懶至極,江攸寧順著聲音望過去,只見沈歲和 西裝革履,站在不遠處,眉眼中帶著疲憊,“我來接你回家。”
夜晚的北城車水馬龍,光怪陸離。沈歲和開車平穩地行駛在春禾 路上,和一輛輛車擦肩,他的眉眼始終冷淡。
江攸寧叫了代駕開自己的車。她坐在沈歲和的副駕上,腦海裡仍 舊回蕩著楊景謙的話。
“多次上訴未果之後,妻子一把火燒了婆婆的家。
“將自己和年僅十歲的兒子關在家裡,打開了家裡的煤氣。
“孩子……被母親當著媒體的面從二樓推了下去。

 

 

 

 

 

“受害人沈立。”
江攸寧越想越覺得窒息,害怕自己認錯了人,但潛意識裡覺得, 這樁樁件件都是曾雪儀能做出來的事情。她記得沈歲和有一次喝醉之 後跟她說,不要和曾雪儀起正面衝突,有事兒和他說。
她一直以為是沈歲和心疼曾雪儀,怕她惹曾雪儀不高興。但她
現在想起來當時沈歲和說的是“你不瞭解她,她瘋起來什麼事都做得
出來”。
那時候的她不懂。
江攸寧靠在車窗上,打開手機搜索了“沈立”兩個字。
二十多年前的新聞,現在能找到的資料已經很少了,她只從一些 年代久遠的地方報紙上看到了隻言片語。但將這些隻言片語拼湊起來, 她還是依稀能復原出事件原本的簡單面貌。
楊景謙有著極高的敏銳度,也能接觸到一些相關資料,知道的比
江攸寧從網上查出來的要多,所以說得八九不離十。
江攸寧從地方報紙的報道中看到了一張模糊的圖片,圖片背後就 是火災現場。大火的角落裡站著一個小男孩兒,他穿著 T 恤、短褲、 涼鞋,站得離人群極遠。
照片裡的他很小很小,但江攸寧第一眼就覺得,那是年幼的沈
歲和。
“怎麼突然想起來去華政?”沈歲和忽然開口,打破了車裡的
寂靜。
江攸寧恍惚了片刻,保存了那張圖片後關掉手機:“下班後閑得無
聊就去了。”
“和他約好的?”沈歲和佯裝平靜地問。
“嗯?”江攸寧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楊景謙,“沒有,在
食堂吃飯時剛好碰到了。”
“華政的食堂開到十點?”
“不是。”江攸寧解釋道,“吃完飯後,我去系裡看了場模擬法庭。”
“和他一起?”
“算是吧。”江攸寧轉過頭,正好看到他的側臉,他依舊面無表情。

 

 

 

 

江攸寧喊他的名字:“沈歲和。”
“嗯?”
“你爸爸是什麼時候去世的啊?”江攸寧問的時候手心都沁出 了汗。
她看到沈歲和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些,唇抿得越發緊了。沈歲和 半晌沒說話,車內的寂靜持續了很久。江攸寧覺得尷尬,便打開了車 載音樂。
沈歲和最喜歡聽粵語歌,尤其喜歡陳奕迅。他的車載音樂裡很多 都是老歌,熟悉的音樂從車裡傳出來,緩解了一些尷尬氣氛,但在低 緩的音樂聲中,沈歲和忽然開了口:“怎麼突然問這個?”
“隨便問問。”江攸寧佯裝無所謂,腦袋靠在車窗上,閉上了眼睛。 其實她豎起了耳朵,仔細從音樂聲中分辨著沈歲和的動靜,語調也學 著沈歲和慵懶起來:“你不願意說就算了。”
車子剛好停在地下車庫,音樂聲也隨之關閉。
“我七歲那年。”沈歲和下了車,聲音淡漠。
他在車外等江攸寧,順便等江攸甯的車回來。
江攸寧下車之後,隔著一車之遙看沈歲和的背影,他仍舊挺拔。

江攸寧決定辭職,並且做好了去律所應聘的簡歷,投遞給了好幾 家律所。只是趕上國慶長假,律所都沒有回復。
今年的長假和往常一樣,她回家住了幾天,又跟辛語、路童玩了 幾天,時間在不經意間就溜走了。她跟沈歲和也恢復到了原來的狀態, 但比之前要更親近一些。
兩人時常會在書房一起看書,互不打擾,睡前會一起看電影,只 是還沒看多久,沈歲和就會睡著。吃飯時,江攸寧終於會做自己喜歡 的比較辣的菜了,不再一味地遷就沈歲和,沈歲和也沒再提起要帶她 去看心理醫生的話。
但有一天,江攸甯無意間瞟到沈歲和的手機屏幕,正好是微信界 面,一個備註是“心理醫生”的人和他聊天的最後一句是“她在自救, 請不要忽略她的信號,多陪伴她”。

 

 

 

 

 

江攸寧沒有點進去看,但也明白了個大概。
生活一如既往,沒有波瀾。
國慶長假結束之後,江攸寧的簡歷猶如石沉大海,依然沒有得到
回復。這種情況和她當初從國外回來應聘時,簡直是雲泥之別。那會
兒她只投了三家律所,但都得到了面試通知。面試結束之後,她選擇
了最好的君誠律所。但現在她沒有得到一家律所的面試短信和電話。
上班時她也心不在焉。她想辭職,但部門裡的工作任務忽然繁重
了起來。回家之後她把這個情況跟沈歲和說了,沈歲和給出的建議是
等年後再辭職。
沈歲和的看法是,一來她可以趁這段時間多看書充實自己,恢復 到之前的狀態;二來如果她現在提出辭職,等到工作交接完就已經到 十一月了,假設面試順利,等入職也得需要一個月,進去後就已經年 底了,正是所有部門最忙碌的時候,這時候進去不容易適應新環境; 再說現在正是各個律所工作人員飽和的時候,剛吸納了一批應屆畢業 生,完全不需要像江攸寧這樣的“跨行業”人員,等到年後人員流動 結束,各個律所相對來說會有空缺,彼時江攸寧的簡歷才會更具有競 爭力。當然了,如果江攸寧願意在家休息一段時間,他也支持她現在 就辭職。
聽沈歲和分析了一番之後,江攸寧決定還是等年後再辭職。但這
段時間,她還是不會放棄尋找新工作的機會。
不過,晚上臨睡前,江攸寧忽然逗他:“沈歲和,難道你沒想過給
我介紹個工作嗎?”
沈歲和:“介紹到別的律所?”
“你們律所也可以。”江攸寧說。
沈歲和想了想說:“你要來的話也可以,不過我不會親自帶你,畢 竟咱倆的領域不相通,如果把你交給其他的高年級律師,我覺得……”
他頓了下,沒再說話。
江攸寧追問:“你覺得什麼?”
“我以後可能都沒有好日子過。”沈歲和看著她,“你會被那幫人訓
得很慘。”

 

 

 

 

 

“一點兒後門都不給開啊?”江攸寧撇了撇嘴,“那我還不如去找 我小舅。”
沈歲和抿唇:“你都做好破釜沉舟的準備了,我給你開後門是對你 的不尊重。”
這話似乎很有道理。不過她本來也就是開個玩笑,根本沒想過要 去沈歲和的律所。
先不說他們律所的等級太高,單是跟沈歲和將會變成上下級關係 這點,她就無法接受。
正如沈歲和所說,她已經做了破釜沉舟的準備,就是想往這條路 上轉變的。
如果真要開後門,江攸�根本不需要像現在這樣一家律所接一 家律所地投簡歷,只需要和慕承遠打聲招呼,慕承遠就會給她打點好 一切。
“你覺得我能成功嗎?”江攸寧問他。
“做訴訟律師?”
“對。”江攸寧笑著說,“不只這樣,我還要做一名優秀的訴訟 律師。”
“要聽實話嗎?”沈歲和問。
江攸寧的笑凝固在臉上:“實話動聽嗎?”
“應該不太動聽。”沈歲和誠實地回答。
江攸寧坐起來捂住耳朵:“那我不要聽。”
沈歲和笑了下,繼續看電影。
“沈歲和,”隔了一會兒,江攸寧喊他,“你說我現在真的沒辦法做 好一名律師嗎?”
沈歲和看向她,她眼裡是希冀,是猶疑,是畏縮,是等待認可, 那雙鹿眼仍舊水波蕩漾,卻多了一抹不自信的色彩。
“能做好。”沈歲和順手揉了下她的頭髮,語調慵懶,跟哄小孩兒 似的。
江攸甯的眼神瞬間發亮,但也只是瞬間,之後又黯淡了下去:“你 在騙我吧?”

 

 

 

 

 

“沒有。”沈歲和關掉了投影,直勾勾地看著她,但帶著一抹戲謔, “我說你好,你覺得我在騙你;我說你不好,你說實話不動聽。你到底 要我怎麼說?”
江攸寧往後一躺,眼睛望著天花板,聲音裡帶著幾分委屈:“我也
不知道。”這是一種破釜沉舟之前很想讓人認可的心態。
她已經很久沒做訴訟的工作了,而且錯過了學習事情的黃金期。 她不是應屆畢業生,又被安上了已婚未孕的標簽,估計會被劃分到職場最不想要的那一類人之中。不管她有多好的學歷,HR(人力資源)在第一輪就會將她的簡歷刷掉。
如果有幸進入面試,她一定會被問到的一個問題就是:如何平衡
家庭和工作?這是已婚女性在職場上必定會經歷的一件事。
沈歲和也躺了下來,關掉了房間裡的大燈,只留下床頭一盞昏黃
的小燈。他順勢牽住了江攸寧的手,側過臉剛好能看到江攸寧因懊惱
而鼓起來的腮幫子,於是側過身子伸出另一隻手戳了下。
江攸寧瞬間收回,並側過頭看他。
沈歲和露出一抹惡作劇得逞了的笑,語氣裡多了幾分認真:“你可
以的。”
“真心話?”江攸寧問。
沈歲和點頭:“是。”
她聞言高興地在床上滾了一圈,只是滾得離沈歲和遠了點兒。
沈歲和長臂一伸,將她拉到了懷裡。他關掉了床頭的燈,在黑暗
之中抱緊了江攸寧,唇剛好碰到她的耳際:“等你辭職之後,我給你寫
介紹信。”

北城的秋天很短,人們剛穿上了長袖和長褲,氣溫便開始一降再
降。為數不多的幾場秋雨落了下來,氣溫開始下降。樹葉伴隨著寒冷
的秋風,紛紛揚揚地落在地面上。
晚秋時分,江攸寧接到了許久未見的堂兄江聞的電話。
“甯兒,”江聞說話時兒化音特別重,喊江攸甯名字時也獨具特色, 尾音微微上揚,顯得格外寵溺,“在哪兒呢?”

 

 

 

 

 

“公司。”江攸寧從工位上站起來,到樓梯間聽電話,“你拍完 戲了?”
“嗯。”江聞說,“昨天剛從南方回來,差點兒沒凍死我。”話音剛 落就打了個噴嚏。
江攸寧笑:“你是不是還穿著 T 恤呢?”
“你怎麼知道?”江聞嘖了一聲,“果然知兄莫若妹。”
江攸寧無奈:“我勸你不要太放縱自己,北城今年比往年都冷,別 一回來就感冒了,到時候跟你一起吃飯還得被傳染。”
敢情她不是擔心他的身體,而是擔心自己被傳染,這虛假的兄妹 情誼!
“我沒事兒。”江聞說,“反正之後也不用拍戲,休息的時間多。”
“年前都不接戲了?”江攸寧問。
江聞:“對。我一年拍了六部戲了,上山下海,上天入地,我累得 不行了,決定歇一陣子。你呢?最近怎麼樣?”
“還好。”江攸寧說,“還是老樣子。”
“晚上有時間沒?我請你吃飯。”
“好。”江攸寧一口答應,“吃燒烤行嗎?”
“行。”江聞說,“你公司還是原來的地方嗎?六點我去找你。”
江攸寧答應了之後就掛斷電話繼續工作。等到六點,她剛把車開 出來就看到了江聞的車。他一個人來的,戴了口罩,沒戴帽子。
她沒讓江聞下車,在車裡給他打電話讓他徑直開,自己則緊隨其 後,他們有專門吃燒烤的地方。
這是江聞的一個同學開的飯店,同學專門給他留了包間。
吃燒烤比較注重氛圍,但江聞註定沒辦法享受到這種氛圍,能安 安靜靜地吃到就不錯了。
許久不見江聞,他又黑了一些,江攸寧笑著調侃他:“你不是上山 下海嗎?又不是在太陽底下曬著,怎麼能黑成這個樣子?”
江聞無奈地擺手說:“別提了,那導演太狠了。”
能讓江聞也說狠的導演,應該是真的狠。
江聞還沒畢業就跟著劇組天南海北地跑了,當過武替,做過群演,

 

 

 

 

磨煉了近一年才靠江洋的關係接到了比較好的劇本。即便如此,他還
是敬業的好演員,但凡和他合作過的導演,沒有不誇他吃苦耐勞演技
好的。
沒想到他連“最佳男主角”獎都拿了,再拍戲也還是要吃苦。
江攸寧聽他講了一會兒劇組裡的趣事,最多的還是吐槽一天只能
睡三個小時,站在太陽底下曬脫皮,還有一次因為紫外線過敏被送到
了醫院。
他說完以後,江攸寧就直勾勾地盯著他。
“甯兒,”江聞喊她,“你這麼看著我幹啥?怪瘮得慌。”
“你進醫院我們怎麼都不知道?”江攸寧問。
江聞挑眉:“你是醫生嗎?”
獨屬�江聞的歪理又來了。
江攸寧懶得搭理他,只是換了 話題 道:“你回來以後沒聯繫
語語?”
“聯繫了。”江聞說,“打了兩通電話,都在通話中。”
“那是沒聯繫上?”
江聞聳聳肩:“不然呢?”
“她正在找新工作呢。”江攸寧說,“讓她先忙。”
燒烤上來,兩人開始吃。
“你家沈歲和呢?”江聞問她,“他晚上吃什麼?用不用把他也叫
來吃點兒?”
“不知道他加不加班。”江攸寧說著拿出手機,看了眼又把手機放
了回去,“算了吧,咱們吃。”
“吵架呢?”江聞問。
江攸寧:“沒有,他很少吃這種東西。”
“很少吃才叫他。”江聞拿出手機,翻了半晌才翻到沈歲和的微信, 給他發了條消息,然後點開他的個人資料跟江攸寧吐槽,“我真的無數次差點兒把他刪了,你看看他的資料空白得就跟個小號似的,名字就 一個句號,朋友圈一條沒有,背景圖一片空白,他是不跟人社交嗎?”
江攸寧:“是,跟你不一樣。”

 

 

 

 

 

江聞一時聽不出來是誇獎還是諷刺。
江聞的朋友圈被娛樂圈好友評為“最有趣”。之前有人整理過好 多明星的採訪,每當問起“你朋友圈裡最有趣的人是誰”這個問題時, 大家都會說江聞。
朋友們都覺得江聞話又多又密,吐槽中蘊含著很多段子,關鍵是 他搞笑而不自知。
而江聞說得沒錯,沈歲和的微信確實跟個小號似的,上邊什麼都 沒有,簡單至極。江攸寧如果不是因為見過他用這個微信跟人聊工作, 一定會以為那是小號。
這件事情,江聞跟她吐槽過不止一次,最終都會以“幸虧我給他 搞了個備註才知道他是咱們家新晉成員,勉強留下了他”結束。
過了一會兒,江聞的手機響了,他瞟了一眼:“你家沈歲和要來。”
“嗯。”江攸寧說,“不是你邀請了嗎?”
江聞邊戳了幾下手機回復消息,邊問江攸寧:“你這周有空沒?”
“應該有。”江攸寧說,“怎麼了?想請我出去玩兒?”
江聞:“是,也不是。”
“我在南江拍戲的時候,聽說那邊有個老中醫,專門治你腳這種病 的,在當地被傳得神乎其神。”江聞說,“我還專門去拜訪了一下,反 正從那兒出來的病人,看過的都說好。”
“然後呢?”
“所以你也去看看吧。”江聞吃了口烤肉串,“這周收拾收拾,哥帶 你去南江。”
“這都多少年了,你還沒放棄呢?”江攸寧瞟了眼自己的腳。
對於江攸寧的腳,很多人都放棄了。當初出車禍以後,許多人覺 得她再也站不起來了,只有江聞紅著眼說:“我妹肯定能站起來!”
他那一年就拍了一部戲,還是在北城周邊,剩下的時間一直陪著 江攸寧做複健。一年後,江攸甯成功地站了起來,只是落下了病根。
家裡人為她尋遍了名醫,她也吃了不少藥,就是一直不見好。後 來叔叔找了個在國際上赫赫有名的骨科大夫給她看,人家說這就是後 遺症,沒的治,只能平常多注意。

 

 

 

 

 

大家也就不再那麼狂熱地給她找醫生,只偶爾給她找點兒保健品。 唯有江聞從未放棄,每到一個地方拍戲都會打聽當地的名醫。
江攸寧跟著他跑了不少地方,腳仍舊沒好,慢慢地也就收了心思, 但也不好意思打擊江聞的熱情。
她笑著說:“我這毛病估計治不好了,只要以後注意著點兒,沒什
麼大事兒。”
江聞翻了個白眼:“沒什麼大事兒一到下雨天你會疼得要死?”
“你又沒見過,怎麼知道?”江攸寧說,“我現在都好很多了。”
“胡說。”江聞說,“我不信,除非你現在疼一個給我看看。”
“這事兒沒商量。”江聞說,“這週六上午十點的飛機,就當跟哥去
散散心。”
江攸寧無奈地笑道:“你機票都訂好了,在這兒逗我玩兒呢?”
“沒辦法。”江聞說,“哥比較懂你。”
他們聊了沒多久,沈歲和便到了。他進包間後跟江聞打招呼時只
是擺了擺手,沒喊人。
江聞挑眉,不滿地說:“我還是不是你大舅哥?喊個人會死?”
江聞年齡比沈歲和小,但輩分大,每次就故意拿這個挑沈歲和
的刺。
沈歲和坐在江攸寧身側,直接忽略了江聞。
江聞吊兒郎當地調侃:“妹夫?”
沈歲和瞟了眼江聞,不大情願地喊了聲:“哥。”
江聞側過耳朵:“什麼?我沒聽清。”
江攸寧坐在他倆中間,覺得江聞真是沒眼看。
“哥。”沈歲和又喊了一聲,然後將外套隨意地搭在椅背上,“你拍
完戲了?”
“嗯。”江聞算是勉強滿意,“拍完了。”
沈歲和不擅長日常聊天,只問候了這一句便安靜下來吃飯。縱使
燒烤這種食物,他也能吃得慢條斯理,比江聞這個明星更像明星。
一頓飯吃完,沈歲和帶著江攸甯回家,江聞一個人走。
臨走之際,江聞隨意地捏了下江攸寧的臉:“週六早點起,哥去

 

 

 

 

 

接你。”
江攸寧拍掉他的手:“知道了。”
她試圖跟江聞商量:“聞哥,我都這麼大了,你以後別捏我的臉 行嗎?”
江聞白她一眼:“多大?”
“二十六了!”江攸寧鼓著腮幫子,“你咋還跟小時候一樣啊?” 江聞靠在自己的車上,慵懶地說:“你再大,我也比你大半歲。”
說完他就上了車,然後放下車窗朝他們揮了揮手:“妹夫,好好照 顧我妹啊!這次見她可比以前瘦了。”
江聞的車開走之後,沈歲和盯著江攸寧看。
江攸寧捂住自己的臉:“你看什麼?”
沈歲和眉頭微蹙:“手拿下來。”
江攸寧不懂,但還是把手拿了下來。
沈歲和伸手在江攸寧臉上捏了一下:“你瘦了?”
江攸寧心想,這是什麼奇奇怪怪的行為?
回家路上,沈歲和將車停在一家雞排店門口,然後下車買了兩個 雞排,遞給江攸寧。
“看你沒吃飽。”沈歲和說,“把這兩個吃了吧。”
江攸寧:“我吃飽了。”
“你哥看你沒飽。”
一時之間她不知道聞哥是不是在害自己。
江攸寧以前半夜點過外賣的雞排,一個人偷偷在廚房吃的,第二 天還是被沈歲和發現了。他什麼都沒說,但後來每週都會買一次雞排 回來。
直到現在,江攸寧都已經吃膩了這家的雞排。她吃了兩口,細嚼 慢咽。
沈歲和問:“週六江聞約你做什麼?”
“去南江。”江攸寧說,“他說帶我治腳去。”
沈歲和看了看她的腳,沉默不語。
他不喜歡打探別人的隱私。結婚這麼久,他也沒問過江攸寧腳的

 

 

 

 

事,怕觸到江攸寧的敏感點。但在車內寂靜的氛圍之中,他鬼使神差
地開了口:“當初那場車禍很嚴重嗎?”
江攸甯望向他的側臉,良久之後才將臉別過去,開了一點兒車窗, 然後輕倚著靠背,閉上眼假寐:“還好吧。”
聲音散在風裡,她佯裝無所謂。
點到為止是沈歲和的一貫作風,他看出了江攸甯的抵觸心理,便
沒再問,打開了車載音樂。上次的歌正放到一半,接著放,風聲夾雜
著音樂聲飄進江攸寧的耳朵裡。恍惚之間,她好像回到了當初那個
雨夜。
砰,在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她和一輛車迎面相撞。

江攸寧這晚睡得並不好,夜裡做了噩夢,醒過兩三次,次日一早
上班腦袋都昏昏沉沉的。江攸寧在工位上看了眼時間,才週三。
忙碌的日子一天天過去,很快就到了週六。
早上沈歲和比江攸寧醒得還早。他醒來烤了麵包,熱了牛奶,坐 在餐桌前拿著 iPad 看新聞。江攸寧起床後先洗漱,然後化了個淡妝, 換好衣服後拿著行李箱出房間的時候剛好八點半。
出來後,她拎著行李箱直奔門口,沈歲和在後邊喊她:“江攸寧, 來吃飯。”
江攸寧愣了兩秒,將行李箱擱在原地,一臉疑惑地問:“你做
飯了?”
“簡單地做了點兒。”沈歲和仍舊低著頭看 iPad,“吃了再走。”
江攸寧只好坐過去,面前是一杯牛奶、三片麵包。她悄悄地把面
包往沈歲和那邊放了一片,但還沒放好,沈歲和就拿開了 iPad,盯著
她那只妄圖轉移食物的手說:“自己吃。”
“吃不完。”江攸寧辯解道。
沈歲和拿起杯子喝了口牛奶,篤定地看著江攸寧說:“你能。”
江攸寧在心中吐槽:是我吃還是你吃?
“免得江聞看見了又說你瘦了。”沈歲和淡淡地說。
他仍舊是那副冷淡的模樣。江攸寧瞟了他一眼,認命地吃了起

 

 

 

 

 

來,就跟完成任務似的飛快吃完,然後給江聞打電話:“聞哥,你到哪 兒了?”
“下樓吧。”
江攸寧拎著行李箱出門,沈歲和仍舊慢條斯理地吃飯,坐在原位 置沒動,直到大門被拉開才抬起頭看了眼,正好和回頭望的江攸寧四 目相對。
他揮了揮手:“一路順風。”
“好。”江攸寧說。

南江是典型的南方城市,山清水秀。北城深秋乾燥至極,而南江 仍舊溫潤,氣候宜人。
江攸甯跟著江聞出來,幾乎事事不用操心,江聞安排好了一切, 她坐在車上睡一覺就到了。
算起來,這應該是江聞給她找的第六個民間大夫了。以往她看過 的那些大夫,倒也有靠譜的,但給的藥方大都治標不治本,基本上兩 三次之後她的腳疼就會復發,而且會比之前疼得更厲害。
江聞這次和她打包票,這個一定行,因為這個大夫脾氣特不好, 看著就像隱世高人。江攸寧對他的歪理沒有任何辦法。
江聞和辛語,是兩個沒有任何邏輯但可以通過語言讓你覺得他們 邏輯縝密的人。
大夫住的地方比較偏遠,坐車都過不去。車開到村外,還得下車 走很長一段山路才能到,但他們到的時候,門口已經排滿了人。
江聞帶著江攸寧在門口排隊。
來看病的都是中老年人,江攸寧在其中比較顯眼,在他們前面排 隊等待的婆婆回過頭來用方言誇了江攸寧一句:“姑娘長得真好看。”
江攸寧沒聽懂,在這邊待了好幾個月勉強能聽懂南江話的江聞翻 譯給她聽。
江攸寧笑著說:“謝謝。”普通話標準,聲音也好聽。
婆婆笑得一臉慈祥,換成了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問她:“你到這邊來 看什麼?”

 

 

 

 

 

“我腳有點兒疼。”江攸寧說。
“腳疼?”婆婆皺眉看向她的腳,有些疑惑,畢竟她的腳這會兒看
上去什麼問題都沒有。
江攸寧說:“現在沒事兒,一到下雨天就會疼。”
“啊!”婆婆一臉惋惜,“是以前出過什麼事兒嗎?”
“嗯。”江攸寧說,“車禍後遺症。”
婆婆歎了口氣:“現在的車啊太多了,方便倒是方便,說不準什麼
時候就能要了人的命啊!”
江攸寧沒有答話。
“我老頭子就是車禍去世的。”婆婆說著指了指自己的右腿,撩起
了褲腿。她的右邊小腿上全是火燒過的痕跡,看上去觸目驚心,婆婆
說:“我這腿啊,也是那次車禍弄的。”
“啊?”江攸寧關切地問,“您現在是一個人生活嗎?”
婆婆點頭:“兒女都大了,在外邊安了家,以前還有老頭子跟我一
起,現在也就剩我一個人了。”
“你看著跟我小女兒真像啊!”婆婆又說了一遍,“小姑娘真漂亮。”
江攸寧笑著說:“謝謝。”
婆婆許是一個人待得太久太無聊了,高興地跟江攸寧聊著天,從
屋裡的老大夫到南江的神話傳說,天南海北侃侃而談,但說得最多的
還是她的幾個兒女。
她一共有三個孩子,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如今都在外地。
兒子都已成家立業,女兒還在外地打工,剛談了戀愛,說等今年
過年的時候就把對象帶過來。
她還指著江聞打趣江攸寧:“這是你對象吧?長得也好看。”
江攸寧微微笑了下:“這是我哥。”
婆婆尷尬地笑了一下,歎了口氣說:“我看你倆這麼般配,可有夫
妻相了,沒想到他是你哥。”
江聞也笑:“婆婆,我妹妹都結婚啦。”
“那怎麼還是你陪著來啊?”婆婆說,“這種時候還是讓對象來比
較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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