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荔枝的滋味

★ 榮獲高雄市政府文化局二○二○書寫高雄文學創作獎助、二○二二書寫高雄出版獎助的台語小說，描寫高雄市前鎮新草衙地區的歷史與經濟的興衰。

正台語氣的世情故事
高雄新草衙居民面臨違建拆遷，刻苦的生活充滿錦荔枝苦澀的滋味，
洪淑昭將那時代的人情與世事，寫成下一代人永遠的鄉愁與懷念。

李建復、鄭順聰專文推薦
台文作家　王昭華
台師大台文系助理教授　呂美親
台中教育大學台灣語文學系前特聘教授兼系所主任　方耀乾
高雄師範大學台灣歷史文化及語言研究所副教授兼所長　劉正元
高雄市光華國中國文教師、閱讀推動教師　宋維哲
台中教育大學台灣語文學系副教授　何信翰
台語散文作家　劉靜娟
鬥贊聲

淑昭的台文作品，早就深入許許多多人的心中，也被朗誦不下百遍。——李建復

女主角面對愛情的無定著，心理的蹊蹺，閣有人生選擇的失覺察，敢若有某經典作家的影跡。你若讀予透，彼款到尾仔予人心肝底擽擽、強欲袂喘氣的鋪排，予我想著珍．奧斯丁（Jane Austen），洪淑昭是絕對袂囉嗦、台語氣束結的Austen。——鄭順聰

一九七○、八○年代經濟起飛時，高雄市前鎮新草衙地區，因鄰近高雄碼頭以及前鎮漁港，加上經濟部甫成立的加工出口區，讓許多來自雲嘉南的農漁村子弟，在這片公有土地上，以簡陋的建材搭設違章建築充當住所，住戶曾經高達三萬人，是全國最大規模的違建區。當時居住在這地區的居民，大多從事拆船工、碼頭工等汙穢、危險、辛苦的工作，在狹小、陰暗、逼仄的環境中安身立命。
麗君和阿爸最愛吃立夏的苦瓜封來補元氣，阿爸跟麗君說有錢就不用等立夏，隨時可以吃苦瓜封，沒想到阿爸竟想靠賭博賺錢買厝，害麗君只能放棄更好的升學機會，面臨提早工作來替家裡還債的窘境。幸好有街坊鄰居來照顧，以及與她批紙傳情的耀賢兄、互相意愛的嘉雄……一群青春伙伴相互扶持，使她在愛情與人生抉擇的十字路口徘徊時，有朝著夢想前進的勇氣。
台文小說《錦荔枝的滋味》，以猶未到分的苦瓜（錦荔枝）比喻高雄新草衙居民刻苦的生活。洪淑昭唸起來順閣純的正港台語文，溫馴樸實的筆仔尾，共咱台灣人佇彼時代的人情味和現實講甲真精彩，共新草衙的滄桑變化寫甲真拄真，面對命運和愛情無定著，閣有人生選擇的失覺察，是遐爾仔擉人的心。拍拚或浪蕩的查埔人、儼硬和吞忍的查某人，佇家庭、社會、時代浮浮沉沉的故事輪番搬演，令人品嘗到世情的苦與甘。

推薦序
從一封草衙寫來的信說起 李建復

三、四十年前，我常收到歌迷的來信，很遺憾的大多數都因為搬遷數次找不到了。但是我有另外特別收藏幾封，其中就有當年國中剛畢業的淑昭她寫給我的第一封信，因為她的文字與一般歌迷不同，文字中感受到用心誠懇，我一直留著。
在七年前，適逢民歌四十巡迴演唱會到高雄，當時在高雄駁二倉庫舉辦展覽及座談會活動，我在駁二倉庫散步熟悉場地的時候，原以為不會有人認出我來，沒想到，居然有一個人，遠遠的朝著我奔過來，說：「李建復！我是你的歌迷，我能和你照一張相嗎？」當她說她叫洪淑昭時，我居然腦中出現的她三十幾年前信中的字跡。
三十幾年前的一封信，居然在二○一五年的駁二倉庫巧遇而讓兩人回到從前，這是沒有過的經驗，對於我與淑昭都是有一個特別的緣分。
她說：「原來，只要勇於做夢，一直堅持，夢想總有一天是會實現的。就像是三十五年來，我一直夢想著能和李建復見面，最終，我們真的見面了！而小復哥，你還留著我那封信，這不是很不可思議嗎？」
用台語寫小說，這對在台北長大的我而言，簡直就是天方夜譚，但，我卻深信淑昭一定能做到。在臉書、在教育部語文競賽的指定朗讀篇目，淑昭的台文作品，早就深入許許多多人的心中，也被朗誦不下百遍。所以，當淑昭告訴我她完成了這五萬多字的台文小說《錦荔枝的滋味》，我一點也不意外。
一個人對一件夢想的信心堅強，堅持不懈，無論多少困難也不放棄，知道結果不一定如預期，但相信過程中的努力是最有價值的，現在有這種精神的人很少了，淑昭是一位。
在一片政治正確的紅海中，看起來好多政策都在推廣台語，但是真正為維繫台語文化而努力是像淑昭的基層老師，由淑昭的小說當中，看到很多台語的文字，我不一定懂但是看得出一定都是有典故的，假如有人一面唸一面講典故，就是真的在發揚這個文化的美好精髓！
當然，不是台語掛的我看這本書是辛苦的，但是我一直覺得台語用聽的比要用讀得更有優美的感覺，很希望找幾位台語的配音專家來把這本書做成有聲書或廣播劇！這是發揚在地文化的絕佳契機。我後來知道她已經在做了，我這麼多年都在做有聲書的出版，希望有機會可以為淑昭發行有聲版的《錦荔枝的滋味》。
淑昭這兩年為了照顧老公的身體而心力交瘁，還要花心力寫小說，做廣播劇。只能說相信「天公攏會來疼戇人」！

正台語氣的世情故事 鄭順聰

做囡仔時我捌收著一項好禮，機器人造形的小收音機，細細仔囝毋是彼款大組四角的，就毋免守佇桌仔邊矣。只要手蹄仔扲咧，耳機掛好，就通四界走四界聽，上合我這款嚓嚓趒的猴死囡仔的性。
彼時拄「上手」，我日也聽暝也聽，聽空中的主持人開講、放音樂、賣藥仔，嘛有新聞、講古、英文教學⋯⋯收音機的訊號毋是蓋好，指頭仔定定愛掰來掰去、轉這調頻閣走去彼頻率。
到尾，予我指頭仔放落，耳仔拋碇，規个人注神癮仙哥的，是廣播劇。
彼都上眠床關電火矣，隔轉工閣愛早早去到學校上課，我目睭是瞌牢咧，精神煞好甲睏袂去：掛吊廣播劇的女主角，毋知和男主角終其尾會做伙無？拄著意外這聲欲按怎？彼歹人予人足想欲共蹔死！
廣播劇搬的大部分是「世情故事」，就是咱世間人佇家庭、愛情、社會、時代的浮浮沉沉，過程是真激場，袂輸暗頭仔八點檔，主角拄著的代誌煞是咱一般人攏會拄著的四常，有時開破人情世事，或共社會事理、禮俗和技藝的鋩角拆分明。
當然，聽眾上愛的，是全人類共體感受的喜怒哀樂。
猶會記得，彼時故事聽甲當精彩，聲波磅空的彼頭傳來沓沓滴滴的落雨聲，是遐爾仔真、遐爾仔擉人的心⋯⋯傍這窸窸窣窣，予我對命運無定著，閣有對這世界的好玄，想甲無暝無日、無盡無磅。
尾後阮兜有電視，電動予我興甲袂離手，彼台收音機就毋知走佗位去矣。猶毋過，彼燒烙的聲說像火烌無化，佇我心肝頭焐咧。
讀《錦荔枝的滋味》，予我細漢時的燒烙顯（hiánn）起來。內底的聲說，是一家伙仔踮厝裡嗤舞嗤呲，講日時做穡的累累碎碎，彼啥物人閣舞啥物譀代，那講那咧做手工趁外路仔。
這本拄拄好的小說，共咱台灣人佇新時代新徛起的儼硬和拍拚，寫甲一必一中。洪淑昭溫馴厚感的筆仔尾，共高雄新草衙彼跡的滄桑變化，寫甲真拄真，閣自這艱苦的所在出發，寫到一九七○、八○年代的高雄市中心——親像轉去咱台灣經濟拄起氣，樸實純真欲來轉晟，煞有汙染和衝磅隨時會來損蕩的年代。
是講，這兩代人的故事，有傳統禮俗和人情味的媠，嘛有現實和人性的惡。亻因的吞忍和躊躇、鐵齒和實頭，看起來敢若無巧，那讀那會憢疑講是按怎做這悾歁代？事實上，咱愛共這句話記予牢：

誰人願意按呢滒烏抹油，過這款逐日和烏白無常相閃身的日子。

洪淑昭的台語文確實是好，唸起來就是順閣純，毋但是錄做廣播劇的因端，這款生成講台語、底蒂拍甲在在，閣有台文訓練洗汰過的作者，就是理想的正範台文作家。你若欲學台灣話，無論斟酌冊內的台文，或予廣播劇過耳入心，愈濟擺愈好，台語就會順閣純，毋驚濫摻。
像這款台語做底的世情故事，出名的有《失聲畫眉》、《千江有水千江月》、《鹽田兒女》等名著，彼時真無彩，台文的標準化猶未到氣，閣免講用台語來寫作的意識。咱是真歡喜，就標記和形式來講，《錦荔枝的滋味》是正港台灣款、純台文的小說，咱等遐久，佇這時才來完成出版。

麗君看伊騎的彼台五十仔，Suzuki的後座才一點仔囝爾，若是坐伊的車，兩人毋著愛倚足近？若按呢，家己這粒跳甲強欲到嚨喉空的心，敢會就按呢就「輸輸去」。
 
隨然背景是艱苦底，咱通佇小說內看著心適和五仁，是字句嘛是風格。女主角面對愛情的無定著，心理的蹊蹺，閣有人生選擇的失覺察，敢若有某經典作家的影跡。你若讀予透，彼款到尾仔予人心肝底擽擽、強欲袂喘氣的鋪排，予我想著Jane Austen（珍．奧斯丁），洪淑昭是絕對袂囉嗦、台語氣束結的Austen。
放《戀戀風塵》配樂來舒底，陳明章用一支二手的台灣琴，就共規齣電影和時代的氣味奏出來；焐《錦荔枝的滋味》的文字，心肝頭的燒烙顯起來，予咱來共人世間的向望炤光。

【起鼓】
｢咚鏘、咚鏘、咚咚鏘咚鏘咚鏘……｣
哈瑪星的玄靈宮對中秋暝開始，連做三工大戲，為著這三工的鬧熱，廟裡早就逐戶去抾丁錢，因為九天娘娘的聖誕千秋，是地方上的大代誌。
這時，壽山公園這箍圍仔的大大細細，逐家若毋是夯椅條，無就是攑椅頭仔，早早去廟埕占好位，戲棚頂都猶未起鼓咧，戲棚跤早就人滇滇滇，坐甲密喌喌矣。
遠遠聽著八音的聲，鬧熱滾滾，月仔若親像看會著佇榕仔跤的彼棚歌仔戲團，大紅的戲單面頂，將盈暗的戲文
｢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 寫甲足四正，這齣是月仔上蓋愛看的戲文，早前佇民雄松仔跤做查某囡仔的時，便若廟埕有做大戲，見搬著這齣，伊攏會看甲愣去。
月仔十九歲嫁義仔，對草地來高雄拍拚，無疑悟，錢猶未趁著咧，囡仔煞跤接跤來落塗，三冬拚兩个，全查某的。厝邊兜笑月仔是王寶釧看傷濟去，毋才註生娘娘欲來賜白花的時，佇厝裡揣無人，才會予伊相連紲攏生查某的。
其實，生麗君的時陣，月仔的彼圈肚足尖的，逐家攏嘛講彼穩當是查埔的。月仔的心內嘛是按呢向望，因為伊知影，義仔是足希望頭上仔會當生查埔的，若按呢，就有理由轉去草地貺油飯矣。
可惜，註生娘娘賜予伊的是一蕊大紅花。
月仔知影家己生查某的，連紅嬰仔嘛無想欲看，規身軀的氣力若消風去，規个人軟膏膏。
麗君彼時是枵燥燥，紅嬰仔聲若貓仔咧叫，義仔提棉仔搵葡萄糖水予麗君欶，毋知是有通食抑是知影老爸咧抱，嬰仔目都猶未開咧，就會曉對老爸直直笑，予義仔原底有小可仔失望的心情，看著遮爾仔古錐的查某囝，心情雄雄變甲足樂暢，開喙對月仔安搭。
｢人講頭上仔生查某的較好，會顧小弟小妹。這个囡仔我看誠巧，十肢指頭仔尖尖，無定著比查埔的較有出脫。｣
｢誠實按呢嘛無較縒，干焦是致蔭in翁爾！哎！生查某囝較輸種一欉肉豆。｣
｢你是咧操煩啥？加工區拄成立，女工欠甲，你閣驚以後伊大漢會趁無飯通好食？無定著日後上蓋有孝的是這个。｣
過無偌久，月仔又閣大肚矣，義仔為著未出世的囡仔，暝日攏佇車行載貨，月仔無聊，就不時去揣嫁佇附近的大姊滿仔做伴。
欲生進前，拄好廟埕鬧熱咧做大戲，月仔捾一圈肚，偝囡仔，和滿仔徛佇咧榕仔跤看戲，看甲連破水欲生矣都毋知。
義仔知影了後，就共月仔駡甲臭頭。
彼當陣，月仔送去病院的時，義仔拄好去予警察仔開單，彼條罰金，頭家講伊愛家己納，這予義仔的心情齷齪甲。閣聽著月仔為著看戲，連欲生囝毋知，予義仔無所在敨的規腹火，全發對月仔遮來，全無帶念伊才拄生爾爾，詈甲無一塊仔通好。
當然，這和彼工知影是生查某的予義仔失望嘛有關係。
自彼時開始，義仔就不准月仔閣去看戲。
人講：｢嚴官府出厚賊。｣義仔規工攏無佇厝，定定予月仔嬰仔抱咧，囡仔偝咧，仝款和滿仔相招去看戲。」
今仔日若毋是欲搬離開遮，伊定著會綴滿仔偷偷仔覕佇榕仔跤等起鼓。
講著月仔這个小妹，做大姊的滿仔，是毋甘甲！想著月仔才二十捅歲仔爾，就已經是囡仔的老母矣，日後若無家己來鬥跤手，這个小妹毋知敢應付會過袂？
｢月仔！愛捷來相揣呢！來遮和阿姊行行坐坐咧，莫搬走就斷線去，知無。｣
｢做你放心啦！阮麗君猶佇遮予九天娘娘做契囝，八月十八定著愛來換絭。｣
｢恁麗君從出世就歹育飼，佳哉有九天娘娘護牢咧，頂逝娘娘起駕，講伊的命較清氣相，交代日後莫予伊看著喪的，按呢較袂厚囉嗦，你愛會記得呢！｣
｢好啦！我知！阿姊，你嘛愛定定來揣我喔！｣
兩个姊妹仔都話無三句咧，車底的義仔就一直咧喝咻。
｢月仔！你是講煞矣猶未？敢愛予恁去廟埕遐搬一齣仔十八相送？這台車八點進前就愛還人，草衙到哈瑪星來回愛點外鐘呢！你叫是搬物件攏免時間是毋？｣
滿仔聽義仔聲嗽無蓋好，隨叫月仔緊上車，閣趁義仔無注意的時，偷偷仔揜兩百箍予伊，閣佇耳空邊輕輕仔交代。
｢錢袋咧，咱查某人加減愛有一寡仔私奇，愛會記得，無論佮義仔的感情怎樣仔好，私奇錢的代誌，千萬袂當予伊知。｣
｢是有欲行抑無？若無，你留踮遮和滿仔蹛。｣
｢來矣啦！阿姊，阮欲來去矣！｣
｢有代誌做你轉來哈瑪星無要緊，義仔，你愛較顧伊咧，知無？！｣
｢放心啦，我查埔囝呢！敢會欺負恁小妹？來去！｣
載無半車的家具佮行李，猶未三歲的麗君坐佇車內拄拄仔睏去，才度晬無偌久的如仔抱佇咧手裡，看義仔足堅定的表情，月仔想起昨暝義仔對家己所講的話。
｢恁爸這世人定著欲拚一間厝通予眾人看！我已經允著鐵仔埕的頭路矣，聽講足濟人攏靠割鐵仔買幾若棟樓仔厝。做你放心，你綴的這个查埔人，是講會到做會到的查埔囝。｣
想著這段話，月仔的心肝窟仔燒烙燒烙，看著愈來愈遠的旗後燈塔，漸漸戲棚頂的鑼鼓聲嘛聽無矣，對這馬開始，伊所會當倚靠的干焦眼前的這个人，in就欲佇彼搭從來都毋捌聽過的所在—新草衙，開始一家伙的生活矣。

【第一葩】看袂著日頭的歲月

（一）驚蟄的早起時
「轟!!」
 ｢鈃～～～｣
一个雷摃落來，亂鐘仔的聲隨綴咧霆，外口雷公爍爁，雨透甲，共才拄落眠無偌久的月仔，全然拍精神。
才四點半爾，毋過，誠實袂當閣睏矣！蝦仔間五點半欲開始做工課，蝦仔車五點就到位，若無較早去咧，欲有位通徛就誠僫囉！擘蝦仔這款工課大小漢攏聽好做，逐工蝦仔間都猶未開門咧，門跤口就一陣人佇遐等矣，毋才月仔逐日攏愛趕第一个去蝦仔間排隊。
這馬，外口咧透風落雨，這間破草厝嘛綴咧噴雨霎仔。
月仔in的後壁門早就關袂牢矣，義仔早前有提一塊柴枋囥佇門後擋咧，今仔日無定著是風較透，這塊枋仔煞毋知予風搧對佗位去，雨毋才會一直灌入來灶跤。
佇澹漉漉的灶跤裡，月仔手面洗好，先煮一坩糜囥佇電鍋內底保溫，菜櫥仔內囥的猶是昨昏配賰的芹菜炒豆乾，等一下義仔若有轉來，至少猶有物通予硩腹，彼三个囡仔嘛有糜通度三頓。
灶跤的後壁門，伊用一節鉛線先共縛予牢，才閣共布袋仔苴佇咧塗跤，較免天光了後，這三个姊弟仔去予漉糊糜仔跙倒。
全款好勢了後，月仔翻頭看著猶咧睏的這三个囝，一時喉滇，差一點仔目屎就輾落來。
為著生活，月仔逐日透早天未光著愛出門，這馬若無兩份頭路輪咧做，厝裡哪有米通落鼎？姑不而將，只好共三歲半的志仔和五歲外的如仔，全交予麗君去顧。
麗君是年尾囡仔，滿七歲才有通入學。嘛佳哉伊免遮早入學，若無，親像這馬這款範勢，厝裡若無人鬥顧囡仔，像志仔猶遮幼茈，月仔哪有法度出去做工趁錢？這个家若是欲向望義仔提錢轉來過日子，彼是犀牛望月，一月望過一月。
月仔千思萬想就是想袂到，是怎樣仔好好的一个查埔人，煞來變做這款模樣？早前彼个拍拚的義仔咧？是走對佗位去咧？
猶會記得拄佇鐵仔埕咧割鐵仔的彼當陣，義仔逐日領的攏是現金，一工所趁比早前佇碼頭夯貨加欲甲雙倍。
義仔共全部的錢攏交予伊，對伊講：｢咱囡仔猶細漢，你就踮厝顧囡仔就好，趁少年咱閣拚一个查埔的，閣過兩冬買一間厝來徛，以後咱的日子就會順序矣，這幾冬你愛較忍耐咧。｣
月仔不時咧想，彼段拄有志仔的日子，竟然會是伊佇新草衙上蓋無煩無惱的時陣，因為綴佇後壁面的拖磨，若毋是斷喙齒根，儼硬過日，欲按怎渡會過這一日過日一的烏暗咧？
有志仔彼當陣，是月仔自結婚以來，義仔上蓋疼伊的一段日子。
彼時，月仔病囝，逐項物件全食袂落去，較想嘛是彼一味，伊足想欲食飽水的荔枝。只不過，彼時就欲中秋節矣，是欲佗位揣有人賣荔枝咧? 想袂到，義仔毋知去佗位揣著，嘛毋知開偌濟錢，終其尾，伊買一捾烏葉仔的荔枝轉來予月仔食。
這捾荔枝予月仔足感動，甜粅粅的滋味，予伊佇心內暗暗仔咒誓：無論日後欲過啥物款生活，伊欲綴義仔綴規世人，絕對袂離開伊。
無人料想會到，義仔會來變相。
莫講載鐵仔的車逝早就無走矣！連鐵仔埕的武雄仔來叫工，嘛捷揣無著人，月仔是一直到筊間的人來討數，才知影義仔跋輸誠濟錢去，已經簽幾若張本票硩佇筊間，連本帶利的筊數，早就毋是義仔佮月仔有法度解決的金額。
頭起先，月仔驚筊間的人來共義仔斷跤斷手，只好鼻仔摸咧，轉去草地去共大伯仔壘錢來還數。
伊永遠會記得，大伯仔佇伊尻脊後所講的彼句「了然喔！」，若針鑿佇心肝窟仔，予月仔足疼足疼。
後來，月仔閣聽著美鳳仔轉去草地，將in嫂仔譬相義仔的話學予伊聽，這口氣予月仔哽佇咧嚨喉胿仔，按怎吞就是吞袂落去，就按呢，月仔喙齒根硬死咬牢咧，閣較歹度嘛毋願閣轉去哼予人笑。
自彼時了後，月仔就囡仔放咧，暝佮日做兩份頭路。
伊透早天未光就先去蝦仔間擘蝦仔，中晝煞工了後，才騎跤踏車去加工區做中班的工課，轉到厝通常是三更暝半，厝內的代誌，佳哉有麗君咧鬥做，若無，也欲內也欲外，月仔早就倒落去矣。
想到遮，月仔吐一下仔大氣。
麗君這个囡仔誠認份嘛蓋精光，厝邊頭尾攏呵咾伊真gâu，講巷仔內仝歲數的囡仔攏去幼稚園讀冊矣，干焦伊踮厝顧小弟小妹，閣會曉去討日誌紙來學寫字，別人ㄅㄆㄇㄈ都學猶未齊全的時，麗君就已經會曉讀冊。
春仔伊工才拄咧呵咾爾：｢喔！恁麗君有夠天才，提報紙講欲替阮昆龍仔揣頭路，頭起先我叫是伊咧腫頷，後來才知影伊誠實捌字呢！！傍著恁麗君的福氣，阮昆龍仔毋才有通揣著佇加工區駛交通車的頭路。｣
月仔看麗君恬恬睏的模樣，心內實在是足安慰的。
雖然人人攏講家己是：｢嫁著跋筊翁，勤勤儉儉無彩工。｣ 毋過想想咧，天公伯仔猶是誠疼家己的，予伊有這个遮捌代誌的麗君，連第二查某囝如仔，才一粒仔囝爾爾，就知影欲替阿姊洗碗。
月仔瓜笠仔戴咧，巾仔包咧，今仔日猶一工貼貼愛無閒，伊袂當傷延延得，蝦仔車連鞭就欲來矣，若無緊出門就袂赴市矣。

（二）立夏的苦瓜封
人講：「立夏補老爸。」佇立夏這一工，新草衙的查某人，加減攏會燖一寡補，通共規日佇日頭跤煎、為家庭流汗流洘的查埔人，補一下仔氣力，嘛順紲替厝裡當咧大的囡仔，補一下仔喙空。
立夏了後，天氣會愈來愈熱，所以若欲補老爸，開脾健胃的四神燖豬腸湯，佇新草衙是上濟人燖來補的補品；若欲用青耆甘杞燖鱔魚，彼就愛較有淡薄仔錢的人，才食會起；毋過，若欲親像西藥房和仔in兜，用烘鰻仔魚來補元氣的，可能干焦俊生仔這款大頭家，才有法度。
月仔佮義仔拄搬來彼一冬，嘛有綴人做伙補。
月仔煮的是苦瓜封，因為義仔上愛食這項。
毋但是義仔爾，麗君嘛綴咧食甲咂咂叫，顛倒如仔無啥興趣，一啖著苦瓜味，隨就呸㧒捔，予月仔佮義仔看甲足愛笑。
自從知影苦瓜封的滋味了後，麗君不時就會問義仔：「阿爸！咱當時才閣欲食苦瓜封？」
義仔聽著攏笑笑仔應：「阿爸若有錢，免等立夏，隨時叫恁阿母煮來食。」
一年過去矣，又閣是立夏，毋過，麗君猶是等無阿爸所允伊的苦瓜封。
佇立夏的這一工透早，天欲光進前的光線，若像予烏洞吸入去仝款，四界暗眠摸，暗甲連頭前的路都看袂清楚。
佇烏暗中，義仔心狂火著，那行那走，凶凶狂狂的跤步，差一點仔就跋落鹹草塭仔去，佳哉，巷仔口賣豆奶的彼葩電火，將伊對塭仔墘的鬼門關搝倒轉來。
義仔愈想愈毋甘願的！明明昨昏去武雄仔遐的時，伊的氣是衝甲掠袂牢，毋但連莊幾若擺，閣不時咧自摸，東筊的武雄仔講自伊看人拍麻雀到今，猶毋捌拄著像義仔遮好氣的。
贏筊的心情實在足暢的，義仔原底拍算彼四tshiòng奕煞就欲轉去睏矣，若毋是明仔，伊嘛袂輸甲按呢心狂火著。
這時義仔當咧後悔：早知較早轉去睏就好矣！按呢就免聽著明仔佇遐咧鼓舞，講啥物有肉跤佇鹹草塭仔的罟寮咧摃章，閣講章倌當咧爛，若欲好額就愛緊綴伊去硩。
｢一更窮，二更富，三更起大厝。｣
就是明仔這三句話，予義仔佇武雄仔遮煞筊了後，閣綴明仔去鹹草塭仔摃章。
義仔愈想愈凝，是按怎看別人咧硩，人攏是逐注贏的；換伊來硩，內場煞就開始旺？共所有的錢咬咬去。
義仔原本咧想，伊只要共彼个肉跤紮來的錢，贏兩三摺、只要兩三摺就好，伊就會當買厝矣！伊早前割鐵仔、走車載貨佮這站仔贏筊儉落來的錢，若閣贏兩三摺，所有的錢，買一間俊生仔所起的販厝來徛，應該是有夠額矣！
若毋是月仔拄生志仔，義仔嘛袂遮爾仔趕欲買厝。
義仔早就足想欲有一个後生，伊想欲予這个後生，佇家己的厝裡大漢，伊欲逐頓用牛奶來共伊飼，飼予膨皮膨皮，轉去草地貺油飯的時陣，才有面子。
千算萬算毋值天一劃，才無三點鐘久，義仔就將拄才贏來的錢，全部予彼个肉跤咬咬去，閣共明仔借的彼幾萬現金嘛全輸了了。
莫怪義仔會強欲起痟，俊生仔遐二樓三的販厝，價數嘛才四十外萬爾，輸遐濟，伊無想辦法去平本哪會使。
義仔傱轉到厝，看著月仔徛佇門跤口咧貓貓相，隨就開喙共伊討錢。
｢你遐猶偌濟錢？｣
｢今仔日厝主欲來提厝稅，若扣掉，厝裡猶有欲成萬箍。｣
｢你總提來予我。｣
｢你欲創啥？彼是今仔日欲納的會仔錢，若總予你，會仔錢欲佗位生？｣
｢先予我，中晝進前我會加倍還你。｣
｢袂當啦，這是欲納會仔錢的，袂當予你。阿義，咱這陣會仔納煞莫閣綴矣敢好？這利息是懸甲予我會驚，若毋是你講欲買厝，姑不而將共會仔寫落來，無，這死會納著實在是有夠艱苦的。｣
｢你錢予我！等我平轉來了後，咱連鞭就有錢通買樓仔厝蹛矣。｣
｢啥！你去跋筊！你是去食著好膽藥仔是毋？莫去啦！｣
｢你有夠實頭，敢無聽人講：馬無野草袂肥，人無橫財袂富。割鐵仔是欲割甲當時才會好額？你都毋知昨昏我佇武雄仔遐，有贏偌濟錢咧。｣
｢有贏是按怎閣欲轉來提錢？｣
｢這講起來話頭長。莫閣囉嗦矣！緊！緊予我！傷延，等人散場代誌就大條矣！｣｢毋啦！我毋予你！萬一你若輸去欲按怎？｣
｢你這个破格查某！開喙合喙就講輸，叫恁爸是欲按怎贏筊？錢予我！｣
｢錢我毋予你！我嘛無欲予你閣去，等一下人武雄仔就欲來叫工矣，你閣去跋，哪趕會赴通轉來？｣
｢今仔日我若無提著錢，莫講武雄仔，就算是天公伯仔來叫，我嘛無欲去鐵仔埕！姦！錢攏恁爸趁的，煞予恁母仔囝食夠夠，連欲提都無法度！姦！｣
義仔看著月仔捾一圈肚，攬彼兩个予伊吵精神的查某囝做伙哭，門口閣圍一陣看鬧熱的厝邊，伊的規腹火就全部夯夯起來。
敢毋是？自結婚到今，伊敢捌予in母仔囝食過苦？若毋是伊逐工佇鐵仔埕割鐵仔，in母仔囝敢有通遮好食睏？
佇日頭跤𧿬烏踏塗，這款搖搖幌幌的日子，伊敢袂驚？若毋是欲予in較好過，高雄現此時全全頭路，敢著愛過這款提心吊膽的日子？
啥人毋知跋筊無穩贏，毋過，若是氣較好咧，一暝贏的比去鐵仔埕規個月趁的閣較濟，伊去跋敢毋是為著這个家？
這馬煞予in母仔囝演這齣苦齣予厝邊頭尾的人笑，毋知伊有偌爾仔酷刑仝款，害伊規个面子卸了了。
｢哭！哭！哭！恁爸是去予鐵枋硩死？抑是去予爆炸磅甲碎骨分屍？姦！恁爸猶未死咧啦！免佇遐哭爸哭母。｣
這時佇門跤口看鬧熱的人愈圍愈濟，來叫工的武雄仔看袂落去，就出喙共義仔罵。
｢你嘛較站節咧！欲咒讖家己嘛毋免連阮都拖拖落去！講話無禁無忌！查埔囝較有氣魄咧！威風免佇查某人面頭前展啦！行啦！靠跋袂好額啦！綴我去鐵仔埕較實在。｣
義仔聽著武雄仔按呢講，只好鼻仔摸咧，綴伊準備欲去鐵仔埕。
拄行出門的時，月仔共飯包佮白滾水全款好勢交予伊。
伊牢佇面框的目屎早就拭焦，賰一下笑容對義仔講：｢今仔日立夏，下晡你若工課做煞愛較緊轉來，暗頓有你愛食的苦瓜封喔！｣
拄學講話的阿如仔嘛用臭奶呆的囡仔聲講：｢阿爸較早轉來！｣
干焦麗君掠義仔金金看，一句話攏無講，若親像知影伊心肝內的按算。
阿義有淡薄仔心虛，跔落來問麗君講：｢苦瓜封你毋是嘛誠愛食？今仔日恁阿母煮這項，你敢有歡喜？｣
麗君大大下頕頭，講：｢阿爸你愛較早轉來，咱才做伙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