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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關何處:薩依德回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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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關何處:薩依德回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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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20世紀最重要的知識分子之一――薩依德,回溯自我早年經驗,離鄉背井和流亡的故事。
通過這本回憶錄,薩依德記述其作為美國公民、基督徒和巴勒斯坦人以及最終成為局外人的不和諧時所經歷的身分混亂。其多元而流動不居的身分認同,如何影響其著作《東方主義》、《文化與帝國主義》等。
本書描繪了一位偉大的現代思想家的誕生。

★美國紐約客雜誌年度最佳書獎
★2000年度紐約書獎
★安尼斯菲爾德―伍夫書獎

《鄉關何處》紀錄一個基本上已經失去或被遺忘的世界,我早年生活的世界。數年前,我得到一個看來致命的醫學診斷,覺得有必要為我在我生於斯、長於斯的阿拉伯世界留下一份主觀記述。我在書裡回憶的人與地方,有許多已不復存在……
――薩依德

薩依德一九三五年出生於耶路撒冷,但少年歲月大多在開羅與黎巴嫩度過。《鄉關何處》是一部動人的回憶錄,記敘一段基本上已不可復返的過去――巴勒斯坦被以色列占領;黎巴嫩二十年內戰,面目全非;殖民地、君主制度的埃及在一九五二年消失。
薩依德以阿拉伯人而為基督徒,身為巴勒斯坦人卻持美國護照,自始即自感為「局外人」,加上始終拿不定自己的第一語是阿拉伯或英語,以及阿拉伯姓上架了一個莫名所以的英國名字,在在令他無論置身何處,都有格格不入之感。
薩依德健康惡化,想到自己可能不久人世,因而尋根溯始,追憶他要求嚴格、給他「維多利亞式」教養的父親,和他仰慕、給他鼓舞,但對他依違曖昧的母親,寫成這本情辭感人的回憶錄。
《鄉關何處》是一個離鄉背井和流亡的故事,而歸結於身分認同是多元而流動不居的。薩依德的阿拉伯人與美國人身分各占一半,有如不諧和音,由此體悟,這不諧獲得安頓。經此過程,當代一位最重要的知識分子也成為巴勒斯坦失地喪權、飄泊無依而長久箝噤難鳴之痛的代言人。

作者簡介

愛德華.薩依德(Edward W. Said)
當代最具影響力的文學與文化評論大師、後殖民思潮先驅、也是一位特立獨行的集大成人物。薩依德1935年出生於巴勒斯坦的耶路撒冷,1950年代赴美國,取得哈佛大學博士,1963年起任教哥倫比亞大學英國文學與比較文學研究所,這位知名的巴裔美籍學者,也公認為是巴勒斯坦獨立運動在西方最雄辯的代言人。2003年9月25日薩依德因白血病逝世。
薩依德著作等身,尤以「中東三部曲」:《東方主義》(Orientalism)、《巴勒斯坦問題》(The Question of Palestine)、《遮蔽的伊斯蘭》(Covering Islam)開啟「東方學論述」場域,影響了整個西方對東方研究的思考與研究的方向。薩依德尚著有《世界、文本與批評者》(The World, the Text, and the Critic)、《薩依德的流亡者之書》(After the Last Sky)、《文化與帝國主義》(Culture and Imperialism)以及他的回憶錄《鄉關何處》(Out of Place)等書。

譯者 彭淮棟
1953年生於新竹,東海大學外文系畢業,台灣大學外文研究所肄業。譯有《魔山(湯馬斯.曼)、《文化與社會》(雷蒙.威廉士)、《文化與社會》(以撒.柏林)、《西方政治思想史》(麥克里蘭)、《我兒子的故事》(葛蒂瑪)、《智慧書》(巴塔沙.葛拉西安)。2018年逝世。

【前言】
〈前言〉記錄一個基本上已經失去或被遺忘的世界

《鄉關何處》記錄一個基本上已經失去或被遗忘的世界,我早年生活的世界。數年前,我得到一個看來致命的醫學診斷,我覺得有必要為我在我生於斯、長於斯的阿拉伯世界所過的生活,以及我念高中、學院與大學在美國所過的生活,留下一本主觀記述。我在書裡回想到的人與地方,有許多已不復存在,但他們留在我心裡,纖悉畢現,具體之至,其數之多,我自己每每為之訝異。
在令人欲振乏力的疾病,治療與焦慮之中,我還能做事情,回憶是關鍵助力。幾乎每天,以及在走筆其他作品之餘,我與此稿的約會為我提供一種結構,和一套既愉快又嚴格的紀律。我寫此回憶錄的一條規矩,是避讀別人的回憶錄,別人的回憶錄可能給我一些我既不想受其影響,也不想媲美的啓示。我另外也發現,我的其他述作與教學工作似乎使我遠離此書涵蓋的世界與經驗:記憶如果不受專門要驅使人回憶的設計或活動擺布,顯然更能發揮,更為自由。不過,我寫了有關巴勒斯坦局勢的政治文字,作了關於政治與美學――尤其歌劇和散文小說――的關係的研究,還有一本談晚期風格的書,從貝多芬與阿多諾(Adorno)談起,仍在走筆,寫來自謂頗有會心:凡此種種,必定都曾不知不覺溜進這本回憶錄。

初稿收筆,我在一九九八年十一月先至耶路撒冷,再到開羅:我住在耶路撒冷,到畢爾.塞特(Bir Zeit)出席一項以巴勒斯坦為主題的會議,再轉到開運出席我一個學生的博士論文答辯,這學生頗有才華,在開羅以北五十哩的塔塔大學(Tanta University)教書。我再度發現,我家族親戚住過的那些連絡如網的城鎮與鄉村,如今都成了一連串以色列地面,像耶路撒冷、海法,提伯利亞(Tiberias)、拿撒勒、艾克(Acre),巴勒斯坦人作為少數族裔,在以色列主權下生活。西岸與加薩一些地方,巴勒斯坦人享有自治或自主,但以色列部隊掌理總體安全事宜,在邊界、檢查哨及機場特別刺目。我處處被以色列官員問到的問題之一(因為我的美國護照寫著我在耶路撒冷出生),是我出生之後什麼時候離開以色列,我答說我一九四七年十二月離開「巴勒斯坦」,而且「巴勒斯坦」一詞都加重咬字。「在這裡有沒有親戚?」是下一個問題,我答道:「一個也沒有。」話方出口,觸發心中無限淒楚與歷劫難回的傷感。到一九四八年初春,我整個親族都已被掃離此地,從此流亡至今。一九九二年,我自我們一九四七年去國以來第一次重訪我在西耶路撒冷出生的祖宅,我母親在拿撒勒成長的房子,以及我舅舅在沙法德的房子,等等。諸宅如今都有新主,出於十分令人卻步,以及欲理還亂的情緒理由,我非常難,實際上也沒有再踏進門去,即使只是進去匆匆一瞥。
一九九八年十一月之行,在開羅期間,我尋訪我們的舊日鄰居納迪亞(Nadia)與胡妲(Huda),以及她們的母親京迪太太(Mrs Gindy)。我們住夏里亞.阿濟之.歐斯曼街一號(1 Sharia Ariz Osman)二樓,她們住我們家再上去三樓有許多年。他們告訴我,二十號,就是我們那一層。當時空著待售,他們建議我買回,我思考片刻。再無熱心購回我們將近四十年前搬離的處所。過了一會兒,納迪亞和胡坦說,趁我們還沒有吃午飯,有個人在廚房等我。我想不想見他?一個又小又細,穿著黑袍,頭戴頭巾,一身上埃及農夫正式衣服的男子走進客廳來。兩位女性告訴他,這就是他耐心等著見一面的愛德華,他聞言倒退,不斷搖頭。「不對,愛德華高高的,還戴眼鏡。這不是愛德華。」我很快就認出阿馬德.罕默德(Ahmad Hamed),我們家將近三十年的suffagi(僕役長),一個善說反話、誠實至極、忠心耿耿的人,我們全都當他是家中一員。我這就用心讓他相信的確是我。不見踪影三十八年,得了病,加上年紀,不復當初面貌。突然,我們相擁而泣,為快樂的團聚,也為一段只堪緬懷,不能復返的歲月。我們談起他如何把我頂在肩上,我們如何在廚房聊天,全家慶祝聖誕節和元旦的情景,道不盡多少往事。阿馬德不但記得我們七人――父母和五個子女,還記得我每一個姑姑阿姨、叔伯舅舅、堂兄姊、我祖母,加上一些家族朋友,而且談起來察微入細,令我驚奇。老人家已退休,住在阿斯萬(Aswan)附近的城鎮艾德福(Edfu)。他傾吐往事之際,我又想到那段歷史與那些環境多麼脆弱無憑、珍貴又稍縱即逝,非但一去不返,而且基本上無人回憶,未留紀錄,只在偶爾的回想與斷續的聊天中浮現。

這次偶遇使我更強烈覺得,我盡我的力量,以此回憶錄表達那些年代的生活,主要是我出生的一九三五年以迄我大致完成我博士論文的一九六二年間的生活,為中東那些紛擾年代留一非官方的個人紀錄,具有相當的意義。我回顧生平,走筆不知不覺與二次世界大戰、巴勒斯坦失陷與以色列建立,埃及君主制度結束、納瑟時代、冷戰、一九六七年戰爭,巴勒斯坦運動的浮現、黎巴嫩內戰,以及奧斯陸和議過程等構成的大背景相互襯托。這些背景在這本回憶錄中只有典故指事之用,但也此起彼落行走於我字裡行間。
以寫作者的身分而言,則饒富意趣的是我總是想辦法,不僅翻譯我在一個遙遠環境裡的經驗,也翻譯我在另一種語言中的經驗。人人都在一種特定的語言中生活;因為人人的經驗都是在那種語言中產生、吸收及回憶。我生命中的一個基本分裂,是阿拉伯語和英語之間的分裂,一個是我的母語,一個是我受教育及後來治學與教學的表達語言。用一種語言敘述發生於另一語言中的故事,是一件複雜的工作,至於我好幾種語言紛然並用,在好幾個領域中出入來去,其複雜尤不待言。例如,以英文解釋阿拉伯人口語上在叔伯與舅舅之間所作的識別(及其豐富的聯想),就很困難;不過,這些言外曲致在我早年生活中扮有明確的角色,因此我在這裡還是勉力為之。
語言之外,地理――尤其在離鄉背井的離去、抵達、流亡、懷舊、思鄉、歸屬及旅行本身之中出現的地理――也是我這本回憶錄的核心。我生活過的各個地方――耶路撒冷、開羅、黎巴嫩、美國――都是一套複雜、密緻的價值網,是我成長、我養成認同、形成自我意識與對他人的意識的非常重要部分。在各個地方,學校都占重要位置。我父母找到並且將我放進去的那些學校,是那些學校所在城市或小鎮的縮影。我自己如今從事教育工作,因而自然而然覺得學校環境特別值得描寫或交代,但我把我早年上的那幾個學校記得這麼清楚,以及比起我在美國念大學或上寄宿學校時代的朋友和相識,早年那些學校裡的朋友和相識在我人生裡更加重要,我都始料未及。我這本回憶錄裡沒有明言,但我無形中在探討早年那些學校經驗對我的影響。那影響為什麼歷久猶新,以及我為什麼至今覺得那些經驗迷人又有意思,事過五十年還值得寫給讀者。
不過,寫這本回憶錄的主要理由,當然還是我今日生活的時空與我昔日生活的時空大有距離。這一點,我作為一個自明的事實提出來,不必處理或討論。在這裡,我只表明一點:這距離的結果之一,是我重建一個遙遠的時空與經驗時,態度與語調上帶著某種超脫與反諷。書中寫到的有好些人還健在,可能會不同意或不喜歡我對他們或別人的刻劃。我極不願傷人意,但我的首要義務不是親切怡人,而是忠於我也許有點奇特的回憶、經驗與感受。要為我所憶所見負責的是我,而且只有我,不是別人,他們不可能知道他們對我造成了什麼樣的影響。我希望從書中可以明白看出,種種反諷與尷尬,我並未自免。

目次

〈導讀1〉流亡.回憶.再現――薩依德書寫薩依德◎單德興
〈導讀2〉薩依德鄉關何處?◎紀大偉
〈譯序〉以自由思路,回首探尋眞我◎彭淮棟
〈識〉◎薩依德
〈前言〉記錄一個基本上已經失去或被遺忘的世界◎薩依德

1阿拉伯姓.英國名:格格不入之始

在我的形成期裡,我的整個自我意識都是現在式,
我死命努力,不要掉回一個被說成本性難移的模式,
也不要跌進被鐵口直斷會發生的沉淪。
做這個我,意指永遠不得要領,永遠不得安頓,
要時刻預料會被打岔或糾正,隱私被侵犯,
我整個沒有把握的人被襲擊。我永遠格格不入。

2開羅歲月:童年往事

我們在開羅度過的時間愈來愈多,巴勒斯坦對我漸如夢境。
在那裡,我不大感受到我八、九歲才開始害怕的孤寂,我雖然意識到巴勒斯坦沒有我在埃及那種時空都經過緊密組織的生活結構,
但耶路撒冷才能享受離開那種生活的相對自由。

3殖民學校:人地不宜

我和校外的英國孩子並無接觸,隔著一條無形界線,他們藏在我不能進入的另一個世界裡。
我深深覺得他們的姓名才是「正」名,他們的衣著、口音和交0遊也和我完全不同,
我從來不曾聽他們提過「家」字,但在我心中,他們是有家的,而最深意義的「家」是我一直無緣的東西。

4吾患有「身」:改造與監視

父親永遠要我們以正面出現,影片裡絕無側面鏡頭,因而也不至於出現不想要的角度、不小心的神情或未經預測的行程。
我們出門散步或開車,攝影機永遠在那裡。
我父親創造並統治著這塊井然有序的家庭版圖,
現在立此存照,證實它,並且確定它在他的掌握之中。

5美國學校:名字與自我

我在某個層次上覺得自己落敗,因爲「愛德華」認輸了,他放了手,現在就任由一個應該擺布他的人擺布。
不過,另外有一個我在我內裡抬頭,從我内裡一個我知道它存在但極難得去探觸的角落裡跑出來。
我有個意志要超越「愛德華」已經接受的規則與界限。
根本問題是,我的美國身分困難重重,這美國身分裡藏著阿拉伯身分。

6初推悲劇:巴勒斯坦

十二歲的我,在開羅經常看見巴勒斯坦來的人,他們原先是一般的中產階級,現在滿面憂傷。生活無著。
我不能眞正領會他們遭遇的悲劇,也無力湊攏種種述聞的碎片。時至今日,我覺得無法解釋,巴勒斯坦的悲劇支配我們好幾世代生命,深深改變我們的世界,
而我父母可以那般完全按下不表、不論,甚至不提。

7抽離現實:山城度夏

我們蹭蹬群峰之巔,午後陣陣大霧掩至,每每無景可觀。
穿過都爾的小小郊區,終於進入都爾,我總是感受到一種哀愁與懼意交雜的氣氛。
我父親的意思是,來都爾是要盡可能、在一切層次上遠離他開羅事業的世界以及和那世界連帶的一切:車子、員工、電話、上班的裝束、文件,以及那個城市。
休息,休息,休息。

8 帝國餘揮:不諧和音

我心裡知道維多利亞學院已經切斷我和我原有生活的連繫,永難挽回;
我父母設計的障幕,亦即假裝是美國人,也就此結束。我們都覺得我們低人一等。
面對一個受傷的殖民強權,我們被迫將其語言和文化當成埃及的主導支配文化與語言來學習。
這殖民強權雖然受了傷,卻很危險,有本事傷害我們。

9不治之症:無眠之寂

病痛多苦,我回憶早年的開羅生活幫助入睡。但時間消解了包覆我早年生活的幸福氛圍。
為了把捉它,我必須保持警覺,清醒,避免進入半夢半醒的失眠狀態。
無眠之寂,我以有意識地的回憶和表達來代替睡眠。這是一種新的清醒不眠,和我的職業與政治生活邈不相及。

10都爾情緣:長夏夢覺

那天海面絕靜,陽光澄澈,整個景物充滿美妙、令人沉靜的舒泰感覺。
她和我對面而坐,我把船划出界外,打斜退入巨大的岩石之間,其地隱蔽,耳目不到,似乎正合我們兩人之意。
在險峭的岬角底下,我抑制著的所有情感豁然決堤。
我們像乍然雲開月見的說故事人,互道幾年來遠地相隔之苦和不得啓口的渴思。

11美國生涯:寧取格格不入
偶爾,我體會到自己像一束常動的水流。
這些水流,像一個人生命中的各項主題,在清醒時刻流動著,
它們可能不合常情,可能格格不入,但至少它們流動不居,有其時,有其地,形成林林總總奇怪的結合在運動。
這是一種自由。
我生命裡有這麼多不和諧音,已學會偏愛不要那麼處處人地皆宜,寧取格格不入。

書摘/試閱

【內文試閱】
1阿拉伯姓.英國名
格格不入之始

在我的形成期裡,
我的整個自我意識都是現在式,
我死命努力,不要掉回一個
被說成本性難移的模式,也不要
跌進被鐵口直斷會發生的沉淪。
做這個我,意指永遠不得要領,
永遠不得安頓,要時刻預料
會被打岔或糾正,隱私被侵犯,
我整個沒有把握的人被襲擊。
我永遠格格不入。

所有家庭都發明其父母子女,給各人一個故事、性格、命運,甚至語言。發明了我,並且要我在我父母與四個妹妹的世界裡找到位置的用意,總是有那麼點錯謬。是因為我不斷誤解我的角色,還是我身心裡有個深深的缺陷,我早年大多時候都沒法分辨。我時而頑強,引此為傲,時又自覺全無性格、怯懦、優柔無定,沒有意志。但凌駕一切的感覺是我格格不入。職是之故,我費去約莫五十年,才習慣Edward,或者更精確的說,才比較不再那麼不安於Edward,這個像軛一般安在Said這個道地阿拉伯姓下的蠢笨英文名字。沒錯,我母親告訴我,Edward這個名字取自威爾斯王子,一九三五年,就是我出生那年,他是那麼雅望非常,Said則是我們各房叔伯和堂表兄弟的姓。但等到我發現祖父以上既無人姓Said,我這個英文怪名和它的阿拉伯姓也拉不上關係,這名字還是失去了道理。有好多年,我斟酌情況,逢人虛晃Edward,強調Said,有時則輕重顛倒過來,不然就是連名帶姓一口念,兩個字都聽不分明。有件事我無法忍受,但經常隱忍,就是對方帶著不信的,也就是拆台的口氣反問:Edward?Said?
掛這名字已夠累人的,談到語言,還得加上一個同樣令人沒個是處的困局。我從來不曉得我開口第一個語言是什麼,是阿拉伯語還是英語,或哪個毫無疑問是我的語言。我知道的是這兩者在我一生中向來就是一塊,彼此共振,有時相互作弄,有時彼此眷念,最經常是相互糾正。阿拉伯語和英語都可能好像絕對是我的第一語言,實則兩者皆非。我追溯這根本的不安定,追到我母親,記得她對我兼說英語和阿拉伯語,雖然寫信總是用英文――每周一封,一生如一,就像我給她寫信也是如此。她有些口頭片語,像tislamli、mish carfa shu biddi camal或rouhcha,好幾十句,都是阿拉伯語,我從來沒有必須翻譯它們的意識,甚至,像tislamli,從來不曾明確知道它們什麼意思。這些片語是她無限母性氣氛的一部分,每逢遭遇重大壓力,我滿懷渴望,油然輕喟著ya mama。一種氛圍,誘迷如夢,倏忽無蹤,送來希望,終又落空。
她的阿拉伯話裡,還織進一些英文字,像naughty boy(調皮鬼),當然,還有我的名字,她念成Edwaad。我腦海至今縈繞著她叫喚我Edwaad的精確時間和地點,魚園(Fish Garden)――沙馬雷克(Zamalek)一個附設水族館的公園――關門時分,這個英文字飄過薄暮的空氣傳響,我拿不定該回應,還是要多藏一會兒,享受被需要的愉悅,我的非Edward的部分貪圖著無人打擾的奢侈,直到受不了自己的沉寂。她的英語在我身上部署了一種陳述和規範的修辭,至今不去。我母親只要離開阿拉伯語而說起英語,就生出一種比較客觀而且嚴肅的語氣,驅走她第一語言阿拉伯語那種充滿寬縱和音樂性的親暱。五、六歲上,我就知道我「調皮」無可救藥,在學校裡招來各種令人搖頭的名堂,「小騙子」、「浪蕩子」,不一而足。我意識到自己英語雖然不是時時正確但相當流利之後,常用you,而不是用me自道。「媽咪不愛你了,調皮鬼,」她說,我半帶哀怨附和,兼含不馴的自我肯定,回說「媽咪不愛你,可是梅利亞姨婆(Auntie Melia)愛你」。梅利亞姨婆是她那位老大未婚的阿姨,在我非常小的時候挺寵我。「才不,她不愛你,」我母親一口咬定。「好吧,沙雷(梅利亞姨婆的司機)愛你,」我這麼結論,從四面八方籠罩而下的憂黯中救出一點東西。
我母親的英語哪來的,或者,在民族層次上,她是哪國哪族人,那時節我毫無概念;這奇異的無知狀態在我生命中持續到相當晚,到我念研究所。在我成長的地方之一,開羅,她說的阿拉伯語是一口流利的埃及話,然而聽在我比較尖的耳朵裡,聽在她認識的許多埃及人耳朵裡,她的埃及話即使不算道地沙米(Shami)語,也聽得出深受沙米人影響。沙米(大馬士革)是埃及人使用的集合形容詞兼集合名詞,一個人說阿拉伯話,但不是埃及人,以及一個說阿拉伯話,而來自大敘利亞,即黎巴嫩、巴勒斯坦、約旦的人,都以此字稱之,但沙米也指一個沙米人說的阿拉伯方言而言。我父親的語言能力比起我母親,堪稱原始,她在通俗阿拉伯方言和古典阿拉伯語兩方面都運用裕如。但她的阿拉伯方言還不足以使她成為亂真的埃及人,她當然也不是埃及人。她母親穆妮拉是黎巴嫩人,她是巴勒斯坦人,在拿撒勒出生,到貝魯特上寄宿學校和專科學校。我從沒見過她父親,但發現他是拿撒勒的浸信會牧師,出身沙法德(Safad),到拿撒勒以前,曾在德州傳教。
一個簡單家族世系,卻有林林總總這些曲折斷續的細節,我非但無法消化,也無法通曉,而且我無法了解她為什麼不索性就是個英國媽咪。我畢生保持這種多重認同――大多彼此衝突――而從無安頓的意識,同時痛切記得那股絕望的感覺,但願我們全是純阿拉伯人、純歐洲人,和純美國人、純基督徒、純回教徒、純埃及人,等等等等。「你是做什麼的?」「不過,Said是阿拉伯姓吧」,「你是美國人?」「你是美國人,卻沒有美國姓,而且不曾到過美國」,「你看起來不像美國人嘛」,「你怎麼在耶路撒冷出生,卻住在這裡?」「好,你是阿拉伯人,不過,是哪裡的?」這些問題和評語,實質上是一種挑戰、認知和揭露的過程,我有兩個方式對應。
在我大聲給這些刺探的回答裡,我記不得哪個是滿意,或甚至哪個是值得一提的。我的回應完全是自己想出來的,其中一樣在學校可能有用,在教會,或者在街上和朋友一塊的時候,卻不能用。我的第一個辦法是學我父親,硬來硬往,自我肯定,對自己說:「我是美國公民」,就這樣,不必多說。他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服役陸軍,接著住在美國,就成為美國人。部分因為這麼一說,我會變成很奇怪的東西,我發現這個說法最沒有說服力。戰時的開羅由英國軍隊主持局面,小則在一所英國學校裡,大則在完全是埃及人的人口之間說「我是美國人」,未免有勇無謀,只在有人公開挑戰要我說出我的公民身分時,才能冒險一試;私底下,這說法在我心裡也維持不久,因為這種肯定在存在的審視之下,很快萎謝。
我的第二個辦法比第一個更不成功。這辦法是正視我自己紊亂不整的真實歷史與出身,像拾穗般將之點點滴滴蒐集,盡力建構出一個秩序來。但我獲得的資料永遠不夠;我得知的片斷之間,或者,我總算挖掘到的片斷之間,能發生相當連結作用的頭緒總是沒法正好那麼多。問題的來源,似乎是我父母,他們的過去和姓名。我父親本來叫瓦迪(Wadie),後來叫威廉(William;這差異很早就出現,我很久都以為威廉只是他那個阿拉伯名字的英國化,但隨後動疑,愈看愈像化名,而基於一些不是非常能夠取信的理由,瓦迪被他妻子和姊妹丟掉了)。他一八九五年(我母親說一八九三年比較可能)在耶路撒冷出生,關於他的過去,他告訴我的事情從來不超過十件十一件,一直都是那幾件,而且除了聽到幾個固定片語,沒有別的意思。我生下來那年,他至少已經四十歲。
他討厭耶路撒冷,我在耶路撒冷出生,在那裡度過很多時間,但他關於那裡的僅有一句話是,那裡令他想起死亡。他父親當過通譯,據說因為懂德文,曾向德皇威廉(Kaiser Wilhelm)介紹巴勒斯坦。我祖父――從來沒聽誰說過他的名字,只有我母親,她沒看過他,直呼他阿布―阿撒德(Abu-Asaad)――有個姓,叫伊布拉辛姆(Ibrahim),所以我父親在學校裡就叫瓦迪‧伊布拉辛姆。我到今天還不知道「薩依德」從何而來,好像也沒有誰能把它解釋一下。關於他父親,我父親認為值得讓我知道的唯一細節是,阿布―阿撒德抽他鞭子,比他抽我要兇猛很多。「你怎麼受得了?」我問。他聞言低聲輕笑:「我常常逃之夭夭。」我倒是從來都逃不掉,甚至從沒想到可以逃。
我祖母的影子也同樣模糊。她是Shammas出身,名叫哈妮(Hann?。照我父親的說法,她一九二○年說動他從美國回來(他一九一一年離開巴勒斯坦),因為她要他在身邊。我父親言必稱後悔當年回家,但也老是發誓說,他的事業那麼驚人發達,奧秘在於他「照顧」他母親,她則成天祈禱他走在街上,腳下泥土都變黃金。我從沒看過她的照片,不過,在我父親用在我身上的那套教養之道裡,她代表兩條金科玉律,這兩條金科玉律彼此矛盾,我一直無法調和:我們應該愛我們的母親,他說,並且無條件照顧她們。然而,基於一種自私的愛,她們會造成子女偏離他們的人生志向(我父親有心留在美國當律師),所以我們決不可以讓母親和我們太親近。關於我祖母,我當時所知全部在此,至今也全部在此。

我猜我們家族在耶路撒冷說得上世澤綿長。我這個推想,是根據我姑姑納碧哈(Nabiha)和她孩子而來:他們住在這裡的住法,彷彿他們――特別是她――體現著這個城市獨樹一格、嚴肅苦修、緊束不苟的精神。後來,我聽我父親談到我們是Khleifawis,說那是我們宗族的真正起源。然而Khleifawis本源在拿撒勒。一九八○年代中期,有人寄給我一本拿撒勒史的部分摘錄,裡面有一個Khleifi的族譜,那個Khleifi大概就是我祖父。這份令我吃驚意外的資料――突然給我一批前所未知的堂表親戚――和我人生至今的親身經驗搭不起來,和人家給過我的所有暗示經驗也掛不上,因此對我的意義非常稀少。
我知道我父親確實上過耶路撒冷的聖喬治學校(St. George’s School),足球和板球很行,分別擔任中央前鋒和三門柱守門員,連續幾年入選校隊。他從來不曾說過他在聖喬治念了些什麼,也不大談那個地方,只提過一件事,他運球從球場一頭直奔另一頭得分,校史有名。他似乎是在他父親敦促之下離開巴勒斯坦,以免被徵入鄂圖曼軍隊。後來我在某個地方讀到,一九一一年左右,保加利亞爆發過一場戰爭,需要兵力;我想像他如何逃走,避開了一個巴勒斯坦人到保加利亞為鄂圖曼部隊當砲灰的可怖命運。
凡此種種,無一曾經形諸文字讓我知道,我父親似乎乾脆認為他去美國以前的歲月與他目前身為我父親、希爾妲的丈夫、美國公民的身分了不相干。我成長期間,聽過一些一說再說許多次的老套故事,其中一個是他到美國的故事。那好像一種官方版故事,以類似阿爾傑(Horatio Alger)的用意,來教化他的聽眾。他的聽眾主要是他的子女和妻子。但這故事也集合,並牢牢實實安排他娶我母親以前他想讓人知道,以及他娶她之後他認為適合公開的情節。一九七一年過世,他做我父親三十六年,從頭到尾只提他生平某些插曲和細節,將其餘層面不是一概置諸腦後,就是否認淨盡,如今思之,仍然感慨良深。他逝世二十年後,我才驚覺,我們前往美國的時間前後相隔足足四十年,但到美國之時的年紀幾乎完全相同,他到美國追求他的人生,我到美國演出他為我寫好的人生劇本,只是我後來掙脫,自己寫一本。


成長過程中,我――我評估我父親對我的態度,得此看法――時而是個過失不斷的兒子,時而是我那些舅舅忠實過火的外甥。我叫我父親Daddy,叫到他離世那天,但我時刻覺得這字多麼偶然,我以他兒子自居是多麼不適當。我每次問他要什麼,不是大為憂愁煩惱,就是不知所措,經過好幾個鐘頭心理準備。他在世之日對我最嚇人的一句話――當時我十二歲――是「你永遠繼承不到我一丁點東西;你不是有錢人的兒子」,雖然我名義上當然是。他去世時,身後整個財產都留給我母親。打從我童年意識到自己那一刻起,我就發現根本沒辦法不把自己看成後面是令人齒冷的過去,前面也是一個不道德的人生在等著。在我的形成期裡,我的整個自我意識都是現在式,我死命努力,不要掉回一個被說成本性難移的模式,也不要跌進被鐵口直斷會發生的沉淪。做這個我,意指永遠不得要領,永遠不得安頓,要時刻預料會被打岔或糾正,隱私被侵犯,我整個沒有把握的人被襲擊。我永遠格格不入,我父親用紀律與課外活動創造我從九歲開始被囚禁其中的那套極端、僵硬的生活體制,使我出了那些規則與模式就不得安心,也不知自己是誰。
我就這樣變成「愛德華」,我父母的造物,對這個愛德華每天的痛苦,一個十分不同但只能潛伏的內在自我可得而觀察,但大多時候無能為力。「愛德華」最主要是兒子,其次是哥哥,最後是那個上學並努力遵守(忽略或迴避)規則但並不成功的男孩。所以必須創造他,是因為他父母本身是他們自己創造出來的:兩個巴勒斯坦人,背景和氣質都天差地別,生活於殖民地開羅,在大批各路少數族裔中屬於基督教少數,凡事只有兩人彼此相援,所做的一切也沒有先例可循,只有一些怪異的大雜燴:戰前的巴勒斯坦習慣;我父親從書本和雜誌,以及從他美國十年隨機拾來的美國知識(我母親到一八四八年才到過美國);傳教士的影響;不完全的,因此而異於正常的教育;英國那些代表了貴族與他們所統治的一般「人類」的殖民態度,以及,最後,我父母在埃及感受到而試圖轉接到他們自身特殊處境上的地方生活風格。「愛德華」除了格格不入,還有別的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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