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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離(全2冊)(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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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離(全2冊)(簡體書)

商品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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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1、曾經孤燈一盞,如今人間璀璨。
2、豔麗恬淡的畫家 × 清冷俊朗的公子
蘇答 賀原
晉江高人氣言情作家雲拿月傾情之作!
3、他早就該聽見自己真正想說的話——
不被接納也沒關係,沒人喜歡你,我來喜歡。
那麼,你也喜歡我,好不好?

蘇答跟了賀原,一日又一日,一腔熱情最終還是被捂成冰。她索性一走了之。
賀原恨她說走就走,頭也不回。
更可恨的是,她還敢回來。
賀原想,她回來那他就絕不讓她好過,然而無數次氣血上頭,他還是捨不得,只自己一遍遍紅了眼。

離離是她的小名。
也曾有過那麼一天,他們情濃意重,她的心還是熱乎的,她捧著他的臉,他一聲又一聲地哄:“離離乖——”

她還愛他的那個時候,花也好月也圓,一切美得恰如其分。

作者簡介

雲拿月
愛生活,愛文字,總是有很多天馬行空的想像,永遠享受講故事的快樂。心中的遠方就在筆下的世界。
代表作有《小清歡》《么么見我心》《念你在璀璨之巔》《我見銀河》《焰焰如我》《是我多情》《薑心比心》《我情切切》《我意濃濃》《願好春光》《和你相逢好》《野火》。

名人/編輯推薦

這是一篇超級對我口味的追妻火葬場的文啊,當然也是要結局是he才會覺得香啊!
——可樂殺手哇

大概就是女主高中時仰慕的人,在一個會場上相遇,成為男女朋友幾個月了,以為自己是替代品,覺得自己一片真心都辜負了,分手出國留學,男主在她走後才發現自己啥也不瞭解她,等她回國開始倒追,結局he,有一兒一女。很少能看見包括番外60章的小說了,簡短內容充實,劇情很好,很好看。
——一碗檸檬蜂蜜茶

雲拿月真的是寫追妻火葬場的翹楚!恰到好處地把握讓你為男女主的愛情揪心,讓你為他們心疼,男主常年的驕傲孤獨讓他愛而不自知從而不夠珍惜,女主多年的暗戀讓她愛的卑微從而筋疲力盡,好在男主終於懂得也做的足夠好,女主也終於弄清誤會解開心結並得到了安全感,兜兜轉轉愛情總會讓人再次相聚。
——禿頭知知

這個作者的文筆真的挺好的。作者的文給人一種很舒服、流暢、輕柔的感覺,但是又不會過分誇大,就算寫的是霸道總裁,也沒有一種上天入海無所不能的誇張感 。anyway,我挺喜歡這篇文的。
——caramel-Yanyan​

目次

第一章 絲 巾
第二章 交 代
第三章 沙 灘
第四章 破 碎
第五章 留 學
第六章 回 國
第七章 拍賣會
第八章 算什麼喜歡
第九章 手機殼
第 十 章 相 親
第十一章 踐 踏
第十二章 吃 醋
第十三章 禮 服
第十四章 過 往
第十五章 在一起
番 外 一 一家三口
番 外 二 兒女瑣事
番 外 三 人間璀璨

書摘/試閱

離 離
雲拿月

第一章 絲 巾
大廈三層展廳的入口處,整齊地擺了好幾排花籃。
小助理推門走進展廳的休息室裡,忙得就差擦汗了:“剛剛又送來一堆花籃,再多門口就放不下了。”
蘇答的畫展開了幾天,陸續有不少人送來賀儀,都是一些業內人士,給足了面子。
半個鐘頭前才送走幾位前輩,蘇答正坐在一旁休息,聞言抬頭:“你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小助理笑著應道,順手給她倒了杯水,“首日來的那些記者已經出了報道,我看了,評價都挺不錯的。”
“是嗎?”
小助理說“是”,掏出手機翻找新聞,遞到她面前。
“喏,你看。”
屏幕上都是這兩天觀眾對畫展的反饋。
“蘇老師的色彩運用真的是新一代畫家裡數一數二的,上次畫展那幅主題作品和這次的主題作品用色都太厲害了。”
“這一次的主題很不錯,非常新穎,我已經約朋友打算看第二次了。”
“蘇老師的個人風格好強烈,感覺特質比上次畫展更突出了。”
…………
評論內容五花八門,留言的有的是親自來現場看過展的觀眾,有的則是圈內的美術愛好者。
她看了一會兒,後面評論的重點漸漸跑偏到她身上。
“真正的神仙畫家。”
“蘇老師這顏值畫什麼畫啊,在娛樂圈出道不好嗎?”
“不管看多少次都想說,蘇老師真是憑一己之力拉高了整個美術圈的平均顏值。”
“蘇老師真好看!”
蘇答眼神逐漸遲疑:“這都是什麼跟什麼……你沒點錯頁面吧?”
小助理拿回手機看了一眼,確認:“沒錯啊。”
這篇報道刊登了蘇答的照片,雖然是張只露半邊臉的側面照,但評論裡好些人的注意力都因此跑偏了。
那張圖還沒有蘇老師本人漂亮呢!小助理朝她看了一眼,心想。
蘇答今年辦了幾場畫展,在國內美術圈算是開始嶄露頭角,不是第一回被人注意到顏值。
小助理反過來寬慰她:“習慣就好嘛。誰讓你長得好看?誇臉也算誇啦。”
蘇答扯了下唇角,一時不知該不該笑。
她肌膚瓷白,生得極美,整個人豔麗又有些慵懶的氣質,一彎起唇來少了幾分攻擊性,眼裡像盛滿了清冽的泉水一樣,反差十足,讓人看一眼就忘不掉。
“這兒還有呢。”
小助理滑動屏幕,又讀出一條:“週末陪朋友去看了這場畫展,在現場看到畫家本人了,好好看呀,想和美女姐姐談戀愛……”
“這可不行。”蘇答放緩表情跟著逗趣,“我有男朋友了。”
小助理被她逗笑,又看了幾條評論,閒話幾句後沒再繼續。
蘇答還有別的事,在辦公室待了一會兒,見時間差不多,便準備走了。小助理剛要幫她叫車,她手機屏幕一亮,有電話打進來。
電話是司機打來的,她一接聽,那邊就說是已經在樓下等她了。
蘇答微愣。
“先生讓我來接您。”司機主動解釋,又問她大概什麼時候走。
“我現在就下來。”蘇答回過神,收起手機叫住小助理:“不用叫車了,我自己走。”
她交代完其他事情,離開展廳,一下樓就看到車在路邊等著。
司機朝她頷首:“蘇小姐。”
蘇答微微點頭,沒多說,報出要去的地址。
等快抵達目的地時,蘇答給佟貝貝發去消息,不一會兒就見到佟貝貝在路邊招手。
佟貝貝從旁邊的咖啡店出來,直到蘇答下車,才注意到這輛車的車型:“哇,這車是限量款吧?你們藝術圈的經紀公司這麼有錢嗎?”
還沒等蘇答回話,佟貝貝被陽光刺得眯眼,注意力很快轉移開:“嘖,太陽好大。”
她將手擋在額前,拉著蘇答往咖啡店裡走去:“走了走了,先進去坐。”
車門前簡短的話題就此結束。
兩人在店內找了個座位坐下。
佟貝貝一邊喝咖啡一邊歎氣:“你為了躲蔣家跑到不同地方開畫展,這一出去都快一年了。我雜七雜八的事情多,都沒能去找你。你回來還不到一個月又忙著開畫展,我連逛街都只有一個人,無聊死了。”
蘇答這場畫展開始的第一天,佟貝貝很賞臉地去捧了場。今天上午她原本想約蘇答去逛街,但蘇答要去展廳走不開,她只能自己去。
見她身邊都是購物袋,“戰利品”不少,蘇答微詫:“你買了這麼多東西?”
“無聊嘛。我給你買了新鞋子,正好晚上參加宴會穿,等會兒去我那兒試試。”佟貝貝撇嘴,說著拿出手機給蘇答看照片,“哎,對了,我這幾套小禮服,你幫我看看選哪套好?”
幾套衣服都挺不錯,蘇答給了意見,佟貝貝還是猶豫不決。
很少見她對這種事這麼上心,蘇答奇怪地問:“你不是對這種場合興趣一般嗎?怎麼這次……?”
佟貝貝歎道:“你以為我想啊?還不是我姨命令我別給家裡丟臉,非要我好好打扮,像個人似的出去見人。”
晚上宴會的邀請函是她姨弄來的,她又邀了蘇答作陪。
她做了個無奈的表情:“畢竟不顧忌程家,也得顧忌著賀氏。”
蘇答端咖啡的動作微微一頓。
佟貝貝自顧自地說:“晚上的宴會雖然是程家老大做東,但和他交好的那幾個人都來。況且為了請賀家那位,程家老大把香江宴所全包下了,所有東西都是最好的,可重視呢。”
程家是房地產巨頭,跺一跺腳周圍的城市都要跟著抖三抖,但在賀家面前仍相形見絀。
賀氏光是近來在汴郊和江灘開發的兩個項目就不知讓多少人眼熱了。
雖說程家老大和賀家那位關係不錯,時常玩兒在一起,這次卻不只是他們個人的事,程家的長輩們也上了心,程家老大自然得把架勢做足,面面俱到,客客氣氣。
“今晚宴會廳的門檻怕是都要被踏破了……不過這些也跟我沒什麼關係。”佟貝貝“嘖”了一聲,隨後聳了聳肩,“我就不丟人地去,不丟人地回來就行。”
她看向蘇答,話鋒一轉:“對了,你不是說你男朋友也回北城了嗎?什麼時候帶來看看?”
“他……”
蘇答思緒還在今晚宴會上沒回來,突然被問起男朋友,一時不知道怎麼說,略有猶疑地抿了一下唇:“他晚上也會參加宴會,等見到了,晚點兒我介紹你們認識。”
蘇答在外這一年交了男朋友,她和佟貝貝在手機上聊過。佟貝貝只知道對方也是北城人,別的不太清楚。
佟貝貝聞言,笑道:“那敢情好。”
兩人一塊兒坐蘇答那輛車回佟貝貝的公寓,一路說著話,快到公寓樓時,佟貝貝約的造型師朋友打來電話,說找不到路了。
“你們在哪兒?……那你們站著別動,我過來接你們。”佟貝貝讓司機停車,沒掛電話,一邊下車一邊對蘇答說:“你先上去,密碼你知道的。”
蘇答點頭。
佟貝貝火急火燎地跑了,只留下一個匆匆忙忙的背影。
車在公寓樓底的車庫裡停下。
蘇答正要開車門,司機忽然叫她:“蘇小姐。”
手停在車門把手上,她回頭。
司機從前排拿出一個長方形的燙金小盒遞給她:“徐助理讓我轉交給您。”
蘇答愣了一下,接過打開一看,裡面是一條藍色的真絲絲巾。
司機溫聲道:“徐助理說,是賀先生選的藍色,您要是喜歡今晚可以戴著。”

是夜,香江宴所。
從車上下來,佟貝貝後知後覺地注意到了蘇答手腕上的那抹藍色:“嗯?你什麼時候系的絲巾?”
蘇答說:“你剛剛補妝的時候。”
她把絲巾系在腕上做腕飾,那抹藍色瑩潤豔麗,更顯得她肌膚皓白。
佟貝貝隱約想起她似乎是從包裡拿出絲巾的,半嗔半感歎:“這顏色這麼豔,也就你戴才好看。”
言畢,佟貝貝和她手挽著手進去。
璀璨燈影在人聲中搖晃,端著酒杯與點心的侍者熟練地穿梭在一眾言笑晏晏的賓客中,空氣裡交織著的各種香味越來越濃。
來的人不少,尤其是年輕的女人,她們大多是奔著賀家來的。
佟貝貝側頭在蘇答耳邊小聲說:“我討厭的那群人今天也會來,估計也是為了賀家那位,真晦氣,不知道會不會和她們遇上,最好別。”
她沒忘另一件事,問:“哎,你男朋友呢?他來了嗎?人呢?”
蘇答拿著手包,四下看了看,有點兒拿不准:“應該還沒。”
“那我先帶你去見我朋友。”佟貝貝認識的人多,拉著蘇答,一邊要拿手機找人,一邊往別處走。
還沒等佟貝貝找到要找的人,兩人中途和一群女人撞上,蘇答被撞得踉蹌一步。
撞到她的女人手裡拿著杯酒,手一晃酒灑出來一些,瞧見她身邊的佟貝貝,臉色微沉,先發制人:“你小心些,怎麼走路的?”
好的不靈壞的靈,佟貝貝才說不想遇見討厭的人,這就碰上了。
這群人和佟貝貝有過節兒。
佟貝貝立時不爽了:“是你撞到她的,誰該小心點兒?”
蘇答微微蹙了下眉,手背有點兒涼,絲巾沾到了對方灑出來的酒。
佟貝貝瞧見了被打濕的絲巾:“喏,你的酒灑到她的絲巾上了!”
那女人身邊站著一群同伴,順著話看向蘇答的手腕,撇撇嘴不以為意:“灑到就灑到,大不了賠你一條新的唄。”
佟家這些年風頭漸弱,大不如前,只留了點兒根基和底蘊好看,這幫人自覺圈子更高級,一直看不上佟貝貝。
佟貝貝被氣著了,還沒說話就被蘇答拉住。
蘇答看向對方反問:“你要賠我新的嗎?”
女人一翻白眼,正要開口,一個與她同行的人不太瞭解她們之間的過節兒,瞥見蘇答絲巾角落上繡得精美巧妙的金線花紋標誌,嘴快地說:“哎,那個好像是貝加麗二十周年系列的配飾?我沒記錯的話好像限量二十條。”
女人面色一變,一行人齊齊看著蘇答。
貝加麗作為高奢品牌,平時並不做飾品,這條絲巾屬�設計師特別設計的周年慶典系列,總共只有二十條,只贈頂級客戶,並不對外售賣。
奢侈品她們不是買不起,但限量到這個數目,就不只是錢的問題了。
“不可能。你……”女人正難堪,忽地認出了蘇答,“你不是蔣家的那個?”
她頓了一下,目光別有意味起來,滿是狐疑地掃過蘇答的手腕:“你這是限量款?別是高仿吧?”
“高仿”就是假貨,這話說得過分,在這樣的場合這樣說別人,等於把別人的臉皮撕下來踩。
佟貝貝聽到先前那句“限量”也很驚訝,當下又被這句話氣到:“你怎麼說話的?!”
蘇答被質疑,並沒有局促,而是朝女人看去,淡淡地道:“如果不是高仿呢?”
那女人被她看得愣了一下,很快又硬氣起來:“不是高仿?你——”
“配嗎?”這兩個字還沒說出來,女人的話忽地被廊下傳來的一陣腳步聲打斷。
一行人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裡,為首的是今晚做東的程家老大,而他身旁被簇擁在最中間的就是這場宴會的中心人物,佟貝貝提了好幾遍的“賀家那位”——賀原。
他們一行人走近,停在廊下。
周圍一刹那安靜下來。
人群最中間的賀原身形挺拔,穿著一身剪裁合宜的西裝,單手插兜,另一手夾著煙,沒說話。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眼尾微狹,鼻子很挺,五官線條淩厲,給人一種冷冷的感覺,透著涼意,還有股薄情的味道。
程家老大走出來一步,笑著問:“在聊什麼?各位興致不錯的樣子。”
這話說得含蓄,但在場各位都不是傻子,自然能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他問她們在爭執什麼,這樣吵吵嚷嚷。
那群女人中有家世還行的人,似乎和程家老大打過交道,不著痕跡地搶著開口:“噢,沒什麼。就是我朋友不小心把酒灑到了這位小姐的絲巾上,剛好她系的絲巾我們看著眼熟,像是限量款,全世界只有二十條,我們好奇,就問問。她系的絲巾看起來和那個限量款挺像,又不太像……”
她笑著說話,話術高明,用詞委婉,滴水不漏,把懷疑蘇答買假貨的意思表達出來,又不顯得自己刻意刁難蘇答。
蘇答感覺身邊的佟貝貝情緒激動起來,連忙安撫地扯住她,正要作答,廊下冷不丁地響起一道低沉的聲音——
“不像?”
在場眾人朝聲源看去,俱是一愣。
賀原的視線越過眾人投向蘇答,而後掃過那群跟她對峙的女人,莫名多了些寒意。
他慢條斯理地彈了一下指間的煙,聲音低沉而威嚴:“我怎麼不知道,我送的東西有哪裡不像?”
在場所有人都因為這句話愣住了。
好幾秒的時間裡,庭院裡靜得針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
賀原撂下話後便沒理會那群女人,淡淡地瞥了一眼庭院,目光掃向身邊的程家老大,語氣意味不明:“你說這地方不錯,我怎麼覺得有點兒吵?”
程家老大聞言臉色微變,很快重新堆上笑容:“嗐,再往前走,裡面安靜。”
庭院中那群找事的女人無不表情僵硬,紛紛意識到賀原在指責她們吵。
今天被宴請的重要客人是賀原,他這樣說,程家老大不會當場跟她們這些人發作,但估計下一回再有什麼重要合作,她們連程家的門都難進了。
賀原手裡那根煙快燒到尾了,對程家老大的話不做點評,無視周遭其他人,只看蘇答,淡聲問:“走嗎?”
滿場的視線都在他們之間暗暗來回徘徊。
蘇答點了一下頭:“等我一下。”
那群女人仿佛啞了。她對著撞到她的那個女人,繼續說起先前的話題:“你弄髒了我的絲巾。”
對於賀原說的話,這群人雖然又驚又詫,還需要努力消化巨大的信息量,但有腦子的都明白了——蘇答腕上的絲巾是賀原送的,誰還會不識相地質疑這是高仿的?
“賠就算了。”蘇答語氣一如先前那般,沒有半點兒趾高氣揚,只是平靜地道,“只是你先撞到我們,蠻不講理地沖我朋友大呼小叫好像不太好。請你跟我朋友道歉。”
那女人已經傻眼了,早沒了先前的氣焰,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腦子有點兒反應不過來,整個人愣愣的,結結巴巴地對著她倆開口:“對……對不起。”
蘇答沒再揪著她不放。見身側的佟貝貝同樣愣怔著,蘇答捏了捏佟貝貝的手,用眼神示意,低聲說:“你先去找你朋友,我過去一下,晚點兒再跟你說。”
佟貝貝遲疑一秒,點頭。
蘇答不再停留,抬步走向廊下。
她距離賀原還有幾步之遙的時候,賀原一手插兜,定定地站著,朝她伸來另一隻手。
她抬眸和他視線相對,將手放進他的掌中,同他的手相牽。

宴所很大,如程家老大所說,內廳裡果然安靜。
蘇答跟著賀原在沙發一側坐下,其他人各自落座。他和他們說話,她在旁邊靜靜地坐著,一直沒插嘴。
賀原之前原本就想讓她和自己一起來參加這個宴會,只是佟貝貝也邀請了她,她說要和朋友一道來,他才作罷。
在座的人和賀原或多或少有點兒交情,能說得上話,氣氛不全然似在交際場上那般客套。
他們說生意也說私事,氣氛和諧。
蘇答聽著他們的話,身旁的賀原忽然看向她手腕上的絲巾:“怎麼想到系在手上?”
“順手系的。”蘇答頓了一下,回神,小聲問,“好看嗎?”
他們挨得近,他悠閒地靠著沙發,姿態散漫,握起她的手把玩,眼皮微垂:“好看。”
她白瓷一樣的皮膚襯著藍色,有種一掐就要留痕的細膩感。
不過他很快皺眉:“沾上酒了?”
蘇答說:“一點點。”
“濕了系著不難受?”賀原眉頭微挑,“摘下來丟了吧。”
他乾脆地說丟掉,蘇答有點兒沒反應過來,眨了眨眼。
賀原絲毫不心疼絲巾,哄她道:“下次再買新的。”
他兀自捏著她的手。正巧那邊說話的人叫他,他又重新加入了他們的話題。
蘇答唇瓣微動,不好再開口,便沒繼續說話。

他們聊著,蘇答坐了一會兒,和賀原說了一聲,起身去廳內的洗手間。
洗完手正要出去,她抬眸看見鏡子裡照出的自己的身影,視線觸及腕上的絲巾,驀地停頓。
蘇答想起賀原說的話,看向一旁的垃圾桶,半天沒動。
絲巾沾了酒,是有點兒彆扭。
她慢條斯理地將絲巾取下來拿在手裡,卻捨不得往垃圾桶裡丟。
她倒不是因為價錢而猶豫,只是因為……賀原今天的領結也是藍色的。
鏡子周圍有一圈光暈,用作照明,蘇答的臉在鏡中白得透明。她眼前浮現賀原衣襟間的那道藍色,和她手腕上的這一抹藍色別樣合襯。
蘇答垂下眼,指腹輕輕撫過絲巾的緞面,把它疊了幾下,放到小手包的角落裡。

直到宴會結束,蘇答和佟貝貝都沒再見上面。
她被賀原一手牽著,陪著他滿場周旋了大半晚,也不知佟貝貝和朋友去了哪兒,途中她們一次都沒碰上。她全程繃著,直到跟他回房間後才終於喘了口氣。
大概是為了避免奔波,賀原的助理提前在香江宴所樓上的國際酒店開了套間。
酒店頂層格外高,人站在落地窗前俯瞰,半個城市的夜景盡收眼底,仿佛能透過薄薄的玻璃感受到外頭呼嘯的夜風的涼意——當然,也可能只是空調的風在作祟。
蘇答有一套公寓,但地段不算特別好,和這裡根本沒法兒比。畢竟蔣家不會給她太多東西,她也沒資格要求。若不是因為叔叔,她連這些可能都沒有。
賀原卻不同——他名下這樣的房產數不勝數。
就像她那條絲巾,無論在別人看來多貴、多稀有,對他來說都不是問題。
蘇答在落地窗前站了一會兒,聽見套間的書房裡傳來動靜——賀原進門後沒多久就接到了電話,似是有事進去處理。
蘇答朝那邊看了一眼,洗了點兒水果端去給他。
書房的門留了一條縫,賀原講電話的聲音從裡頭傳來。
他好像還在忙。
他工作時一般不會和她說什麼,有時一忙就是一整天,顧不上別的,常常讓她一個人待著。當然,她也不會去打擾他。
賀原本就看起來冷漠,在工作狀態下尤其不好惹,總有種咄咄逼人的感覺,拒人於千里之外。
蘇答想了想,還是沒推門,回到客廳將果盤往茶几上一放,在沙發上坐下,發現一晚上不見的佟貝貝終於來找她了。
佟貝貝發了好多消息,一條接著一條,蘇答都快看不過來了。
她好不容易瀏覽完最後一條消息,又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回答那些問題。
佟貝貝的最後一句話仍在確認。
佟貝貝:“你真的跟賀原在一起了?你說的男朋友就是他?”
蘇答:“嗯。”
她不是有意瞞著佟貝貝的。
蘇答離開北城將近一年,後來開始開畫展,去了不同的城市,和佟貝貝許久沒見了。
她回到北城還不到一個月,賀原比她還忙,這段時間在外處理一個項目,前兩天才回來。
她覺得當面給佟貝貝介紹賀原才顯得不那麼隨意,只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佟貝貝:“你們怎麼就在一起了?”
佟貝貝:“唉。”
佟貝貝:“我還真有點兒怕他。”
兩人沒聊幾句,佟貝貝突然一副“悻悻”的語氣,蘇答一下不知如何接話。
佟貝貝這話蘇答也不是不能理解。
蘇答在蔣家這麼多年,蔣家的門第雖說和賀家差得有點兒多,但都在北城,所以她以前也聽過一些賀原的事情。
賀原這人性子讓人難以親近,手腕狠戾果決,年紀輕輕令人聞風喪膽的名聲就已經響徹生意場。
但凡惹著他了,不管是誰他都不留情,骨子裡透著股凶勁兒,這股勁兒不僅是對外人,對自家人也不手軟。
紛爭在這種家族裡很常見,可如今他們家不論平輩還是長輩,基本沒有敢在他面前造次的。
同齡人裡許多二世祖還在混日子,他卻已經掌握了賀家的話語權,再加上大家平時聽家裡人說得多了,想到他難免發怵。
蘇答沒法兒接,只能隨口扯開話題,和佟貝貝聊了一會兒別的。
她疲憊勁兒上來,高跟鞋穿久了難受,把鞋蹬開,光著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剛放下手機小憩片刻,賀原就從書房裡出來了。
蘇答懶散地窩在沙發上,聽見動靜,坐直身體:“忙完了?”
賀原在她身邊坐下,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困了嗎?”
她搖頭,說:“還好。”
賀原的外套已經脫了,襯衫不見絲毫褶皺,他伸手將她拉進懷裡,身上飄著一股淡淡的酒味。
他的眸色和夜一樣黑。
蘇答對上他的眼神,耳垂微熱。
然而她躲不開,因為他的手又摟住了她的腰。
桌上那盤她洗過的水果還沒動,賀原像是來了興致,拈起葡萄喂她。
他微微垂眼,用修長的手指將外皮青綠的葡萄抵到她唇邊,動作緩慢,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半推半就地小口吃東西的模樣。
葡萄一個接一個地被吃掉,他的指尖漸漸若有似無地探進她的口中。
他有的時候很喜歡喂她吃東西,蘇答也發現了這一點。
葡萄顏色青卻不酸,蘇答吃了幾顆,搖頭說:“不要了。”
“不要了?”
她“嗯”了一聲,舌尖還有葡萄汁液留下的甜味。
賀原不說話,只看著她,指腹在她的唇角摩挲。
她被看得不自在,想往後一點兒,下一秒,就被他捏住了下巴。
賀原低頭吻下來,蘇答唇上溫熱,“嗯”了一聲下意識地啟口,更是給了他機會。
好半晌,被壓在寬敞的沙發上,蘇答有點兒喘不過氣,手不自覺地抵在他的胸前。
俯身壓著她的賀原聲音略低:“我們多久沒見了?”
那張英俊的臉近在咫尺。他對人向來淡漠,然而此刻,總是感情寡淡的眼裡像是因為酒又像是因為別的什麼,多了一絲化不開的暗色。
蘇答目光遊移,耳根微微發熱,不是特別確定地說:“快……一個月?”
他的眸色又深了幾分,她抵在他胸膛前的手被他抓住。
蘇答感覺到他的動作:“等一……”
賀原低頭貼著她的脖頸,呼吸間的熱氣拂過她的耳畔,糾正她的話時聲音喑啞得過分。
“是二十六天。”
不給她機會拒絕,也不給她時間反抗,他不由分說地徹底將她喉間所有的話吞沒。

長夜轉瞬即逝。
蘇答起得比自己想像的早,洗漱後坐到餐桌前,就著早餐喝了小半杯酒。
賀原晨起後又沖了個澡才出來。
他睡袍的衣襟有些松垮,沾上水汽的頭髮稍帶濕意,面容微有倦意。
蘇答咬著一塊小麵包,抬頭看見他的身影,指尖停在嘴邊。
賀原的視線掃過她,落到領口時,逐漸放慢速度。
蘇答臉一熱,輕輕扯了扯衣領,遮住那些亂七八糟的痕跡。
賀原在蘇答對面坐下。
早餐是客房服務生送上來的,西式餐點,每樣分量不多,只幾口的量。
他隨口問道:“怎麼一大早就喝酒?”
“佐餐嘛,甜的。”這種酒度數不高,蘇答純粹把它當飲料喝。問他要不要,他搖頭,她便老老實實地收回手。
賀原慢條斯理地用著刀叉,吃了幾口早餐,忽然說起昨天的絲巾:“你系著挺好看的,喜歡的話我讓人再買一條。”
那條絲巾還在她的手包裡。
昨晚回來後她手腕上就空了,他大概以為她已經把它扔掉了。
蘇答有點兒不好意思告訴他自己沒捨得丟,思忖著道:“那個顏色可能不太好找一模一樣的。”
他還是那副表情,語氣淡淡地說:“能有多難找,讓他們慢慢找就是了。”
對他而言這確實不是什麼難事。
蘇答一向拗不過他,也懶得說什麼丟沒丟的,索性小口吃著東西,點頭應下。
兩人吃完早餐,賀原的助理徐霖來了。
蘇答還坐在餐桌邊,徐霖沖她點頭問好。
賀原擦淨手扔下餐巾起身,徐霖便跟在他後面進了書房。
書房的門沒完全關上,開著一小道縫。
他們似乎在說什麼事情,好像是賀原的爺爺還是姑姑找他,為一些不完全和生意有關的事。
動靜隱約從裡頭傳來,蘇答依稀能聽見幾句話,嘴裡吃著東西,咀嚼速度變慢,被動地聽著,卻沒從餐桌旁離開。
不一會兒,徐霖像是發現了門沒關上,抬起腳步到門邊把那道縫掩上。
“啪嗒”一聲,門阻斷了裡面的對話聲,將她隔絕在外。

司機來了以後,蘇答沒待多久便離開了。
賀原還在書房裡和徐霖談事情,她走之前敲門跟他說了一聲。
兩人半天才談完事情。
賀原把拿在手中旋轉的鋼筆往桌上一丟,到客廳裡開了瓶酒,倒了一杯。徐霖想起另外的事,從書房裡面跟出來,繼續徵詢他的意見。
擺著早餐的桌面還沒收拾,賀原靠在櫃邊,淡然地品著酒。
他面無表情地聽著徐霖的話,目光掃過蘇答先前坐的座位,她用過的細長酒杯裡還剩下一丁點兒液體。
蘇答平時不太愛化妝,素顏美麗又清雅,早起的時候就更不化了,因此杯沿上並沒有口紅印。賀原卻覺得杯沿上仿佛印著一層她留下的唇紋,空氣裡也有她的味道。
他形容不出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味道,她用的不知是什麼香水,味道不是很濃,只有湊近了才明顯。每一次碰她,他都能感覺到,那香味像是透過她的皮膚沁出來的。
“司機送蘇答回去了嗎?”
徐霖正說著話,冷不丁聽他這麼一問,愣了一下,點頭:“算算時間蘇小姐差不多該到家了。”
杯中平時常喝的酒突然有些索然無味,賀原看著那瓶她喝了不到兩杯的低度酒,目光微閃,低聲吩咐:“讓人送兩瓶桌上的酒過去。”
她說這酒甜,應該很喜歡那個味道。
徐霖瞥了他一眼,連忙道:“是。”

回到自己的公寓,蘇答在沙發上癱坐著歇息了一會兒,回房換了身居家的衣服。
昨晚賀原鬧得有點兒過分。
照鏡子時瞥見那些痕跡,她忍不住撇了撇嘴,腹誹幾句。
他總是這樣,哄人的時候說得好好的,真到緊要關頭就不管不顧,一回比一回狠。
蘇答沒什麼勁兒,吃過早餐後疲憊感泛上來,回來的路上就和小助理說了,今天不去畫展展廳。
她從開展起連著幾天都到場,小助理只以為她今天想休息,讓她放心,直到午後才打來電話和她說畫展的事。
蘇答沖了杯茶,聽小助理興致勃勃地在那頭說起這半天最新出爐的業內評價,大多是好評,當然也有挑剔或是抨擊。
再就是畫作售賣的事。
小助理喜滋滋地告訴她,畫展上掛出來的畫作幾乎已經賣完了,最好的成交額比上一次的還高。
提到蘇答的畫的最高成交額,小助理很是激動:“這應該是今年圈內最高的價格了,不單單是同期新人,連之前出來活動的幾個挺有名的畫家的畫也沒有賣到這個價位的。這次,我估計又能出一撥新聞!”
蘇答笑笑:“那挺好。”
她語氣淡定得過頭,小助理嗔怪:“蘇答姐你怎麼這麼淡定啊?這可是今年最高價啊,最高!”
生怕她聽不清,小助理還特意強調了幾遍。
“除了之前那位倪老師,很少有人一出道畫就賣出這麼好的價格。”小助理說,“蘇答姐你總不會不知道倪老師吧?她在拍賣場上一直很厲害。我感覺蘇答姐你可以奔著這個方向趕超趕超,不是沒有可能的!”
小助理說的倪老師,蘇答不是很瞭解,但也並非一無所知。不過她一向對這些不是特別在意。
她最開始想開畫展,也是因為想有一個展示自己和面向大眾的機會。
別人好不好、有多好,對蘇答來說都是別人的事。她沒想過什麼趕超不趕超的問題,聽小助理這麼激動,只能敷衍地應和了兩聲。
“話又說回來,”小助理勉強被安撫,換了個話題,“蘇答姐,你男朋友是那位賀總對吧?”
蘇答簽的經紀公司和賀原有點兒關係,小助理是公司安排給她的,自然知道一些蘇答和賀原的關係。
她沒什麼好隱瞞的,聞言“嗯”了一聲。
“我跟業內的一些朋友吃飯,聽見別人說,賀總以前似乎也會參加那些什麼藝術拍賣會,好像是委託人去弄,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小助理語氣裡滿含八卦,“像賀總這種成功人士,估計一出手就是幾百萬元吧?”
似乎有點兒不敢想像,電話那邊的小助理咂了咂嘴。
蘇答知道小助理沒惡意,純粹是好奇。不過她沒見過賀原對畫或是對藝術有什麼喜好,更談不上是發燒友。
外面各式各樣的傳言多了,她沒往心裡去,隨口道:“這個我真的不太清楚,可能吧。”
小助理便沒再追著問,而是聊了些別的事情,兩人在輕鬆愉快的氛圍中結束了通話。
蘇答起身倒了杯溫水,回到客廳,不一會兒,佟貝貝的電話又打進來了。
她們談的還是昨天的話題,和賀原有關。
畢竟是好朋友的戀情,佟貝貝沒法兒不關心。
能說的蘇答基本說了。
佟貝貝聊著聊著又歎氣:“像他那樣的人,身邊的女人肯定少不了。”她馬上補充,“我不是故意潑冷水當討嫌鬼啊。你長得這麼漂亮,哪個男人不喜歡?”
佟貝貝一向不吝誇蘇答,時不時就把“我們離離這張臉簡直就是藝術品”掛在嘴邊,說得絲毫不臉紅,這回卻是實打實地替她擔心。
“我只是覺得他那種身份,稍微對周圍露點兒意思,那些女的——昨晚宴會你也看到了,一個個花枝招展的——還不得擠破頭啊。”佟貝貝越說語氣越糾結,不等蘇答說話,吐了口氣,低聲道,“而且我知道了一個小道兒消息。我姨和賀家最小的姑奶奶,就是賀原他姑,以前不是打過交道有點兒交情嗎?我從我姨那兒聽說……”
“嗯?”蘇答聽她幾秒不語,回過神自己接上,“你從你姨那兒聽說了什麼?”

蘇答對著窗外出了好一會兒神,直至天色變了,發覺坐了很久,終於站起身。
帶回來的小手包還在茶几上,她把絲巾從包裡拿出來。絲巾沾上了酒漬,這樣的痕跡,原本應該送到店裡去清理,但她不想費那麼多事,拿著絲巾進了浴室,自己在洗手台前用手搓洗。
細緻輕柔地洗完,用烘乾機烘乾,她把絲巾疊起來,拿進房間。
臥室衣櫃底下的抽屜裡,有一個是專門用來放配飾的。
抽屜裡有好多條絲巾,全是和她在一起的這大半年裡,賀原時不時送的。
他也送她別的東西,她回北城時全帶了回來,而這些絲巾被她疊好,通通放在了這裡。
蘇答拿著洗淨的藍色絲巾蹲在抽屜前,動作略微遲滯,腦海裡響起佟貝貝剛才在手機那邊說的話——
“賀家好像正準備給賀原挑結婚對象。”佟貝貝說完問她,“這件事是真的還是假的?賀原跟你說了沒?”
她愣住,回答不出。
沉默已經是最明白的回答,佟貝貝聽出她這陣沉默的意思,也愣了一下,不好再探究是真是假,飛快地轉移話題。
之後她們便沒多說,這通電話潦草地結束了。
一個人的公寓靜得嚇人,臥室裡更靜。
絲巾在蘇答手中被捏得有些皺,鮮亮的藍色緞面像是泛起波瀾的湖面。
室內的空氣壓抑得仿佛凝固住了。
許久,蘇答才深吸一口氣,緩緩鬆開力道。
她抿唇重新將絲巾撫平折好,放進櫃子的抽屜裡。
那條絲巾被疊得整整齊齊,和其他的一樣,全無半點兒汙跡。


第二章 交 代
窗簾將外面的光線擋得結結實實,室內略顯昏暗。
電腦屏幕亮著,賀原坐在桌後,淡淡的光影將他的臉照得越發冷然。
視頻畫面裡是一張蒼老矍鑠的面容,眉眼和賀原有一二分相似,只不過多了些歲月沉澱後的波瀾不驚。
“你姑姑應該和你說了吧?”
低沉的嗓音儼然是上位者的語氣,畢竟掌握賀家大權這麼多年,賀老爺子一向說一不二,無人敢違抗。
賀原坐在椅子上,相比賀家其他人在老爺子面前戰戰兢兢的模樣,他並不板正甚至有幾分隨意的坐姿顯得過分閒適。
聽見這話,他反應很平淡,似乎不怎麼想搭茬兒,好幾秒後才慢悠悠地“嗯”了一聲。
賀老爺子哪兒會看不出他的不配合?“敷衍”兩個字就差直白地寫在他的臉上了。
“我知道你不樂意,”視頻那頭的聲音更沉,“但是你要清楚你現在身上的擔子,你代表的不只是你一個人!”
賀原仍舊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光從表面看,老爺子根本拿不准他究竟有沒有聽進去。
他姑姑已經跟他說了要給他挑選結婚對象的事情。
這不僅是老爺子的主意,賀家上下也都樂見其成——至少大部分是。
聯姻對別家來說是一種向上的手段,對賀家這樣的門第,這一舉動的含義更多是“擴張”。
賀家走到今天的地步,賀氏的利益共同體無不對賀原寄予厚望。
靠著一代代人的努力發展至今,老爺子把大權交到他的手上,眼見著他還能帶著賀家更進一步,那麼他的婚姻與其隨隨便便浪費,不如選擇一樁有助力的,物盡其用為上。
“沒有必要抵觸,更不要想太多,你只當是一件需要完成的任務就行了。”老爺子一字一頓,隨後又放緩語氣,“你在外頭那些事情,我們不會管你。你喜歡什麼,這些都是小事,只要你分得清楚輕重緩急。”
賀原神色淡漠,眼神陰沉了一瞬,沒吭聲。
他沒對老爺子的話表態,沒有附和隻言片語,但也並未反對。
翻來覆去都是那些話,說多了也懶得再說,老爺子在那端看著他,語重心長地道:“你是我最看重的一個,應當明白我對你的期望。”
那張臉上終於短暫地有了表情,濃黑的眼睫輕顫,賀原默然片刻,語氣沉沉地開口:“知道了。”
視頻通話結束,賀原隨手合上筆記本電腦。
敲門聲響起,徐霖得到允許後推門進來。
“賀總。”
賀原靠著椅子,半晌沒說話。
徐霖早已習慣他這樣,上前把懷中那遝需要他過目的文件放到桌上。
文件有不少,整齊地摞著。
賀原淡淡地瞥去,沒伸手接,待徐霖將文件按照輕重緩急分好,忽地問:“酒給蘇答送去了嗎?”
徐霖頓了一下,頷首:“已經讓人訂了,今天送去。”
賀原臉上閃過些許幾不可察的倦怠之色,他坐直身子,伸出手碰到文件,又停住。
“就送一瓶吧。”他似是想到了什麼,神色微微緩和,拿起文件,似歎非歎地低聲說,“她酒量一般,喝多了不好。”

蘇答不想做晚飯,用手機訂了餐送到家,隨便吃了點兒。
她洗完澡後,門鈴響了。
這個點一般不會有訪客上門,若是佟貝貝來,會提前跟她打招呼。
她到門前透過貓眼一看,發現門外是賀原身邊的人,自己見過不少次。開門得知對方的來意後,她愣了一下,但也沒多問,收下對方特意送來的長方形禮盒,到餐廳拆開。
把禮盒裡面的酒放到桌上,她看著瓶身發起呆來。
這酒是她早餐時在套間餐桌上說好喝的那款。她酒量一般,也不太會品,這個沒什麼酒味又甘甜的口味很符合她的喜好。
她當時就是隨口一說,沒想到他會記住。
蘇答在桌前坐下,想給賀原打電話,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又作罷。
他晚上估計有會議要開,要麼就是在應酬,最近他的事情多,她是知道的。
窗外天色已經黑透了。
蘇答正在出神,小助理又打來了電話。白天小助理說的是畫展的好消息,這次同樣是工作,不過是與採訪相關的事宜,採訪的時間和流程需要提前和她確定。
蘇答腦子裡擠滿了東西,一時想到佟貝貝先前說的事,一時又想起很多別的事情,好不容易才騰空大腦,調整到工作狀態和小助理溝通。
心裡煩悶,她乾脆一邊講著電話,一邊起身找出開酒的器具,把那瓶酒打開。
那邊小助理聽到開酒的聲音,停住話題:“蘇答姐,你在喝酒嗎?”
“嗯。”
小助理有點兒擔心:“你最近不是睡不好嗎?你喝酒越喝越清醒,這都晚上了怎麼還喝?”
蘇答很淡地笑了一下,說:“沒事,我就喝一點點。”
她喝酒精度數低的酒確實越喝越清醒。這瓶酒的度數就不高,但她還是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讓電話那邊的小助理繼續說:“你剛剛說到採訪的主要問題,然後呢?”
小助理見她堅持,不好過多干涉,收回思緒接著往下講。
蘇答一邊喝酒一邊聽她說完,其間有條不紊,對答如流。
兩人聊了半個多鐘頭,採訪的事情核對完畢,小助理掛電話前不忘叮囑:“蘇答姐,你早點兒休息。”
蘇答和她道過晚安,喝完杯裡的酒,把剩下的酒封好放進冰箱。
她回房躺下,只留了一盞床頭燈,閉眼良久,感覺有股熱意浮上臉頰。蘇答抬起胳膊擋在額頭前,在已經足夠昏暗的燈光下偏偏怎麼都睡不著。
她腦子裡全是和賀原有關的事情。
她和賀原是在將近一年前,她離開蔣家後開始交往的。
蔣家人遇事只看對蔣家有沒有好處,別的都不重要。他們養了她這麼多年,覺得該到收取回報的時候了,於是拿捏著她的婚姻要她嫁人,絲毫不留反駁餘地。
蔣家在北城是中等門第,確實不算什麼,但收拾她綽綽有餘,她只得離開蔣家另尋出路。
正好大學母校慶典,她便去申城參加校慶。
蘇答很早就想開畫展,畢業後一直在朝這個方向努力。在申城的那幾天,她屢屢碰壁。
校慶當晚的酒會上,很多畢業多年受邀出席的校友在場,她打起精神在人群裡周旋,為自己困頓的職業生涯尋找出路。
直到酒會快要結束時,一個在藝術圈內有點兒資歷的人來牽線,說賀原想約她吃飯。
賀氏集團給他們大學的捐款向來不菲,校內有幾棟樓就是他們出資蓋的,更別提往年各大活動的贊助費。
她知道校方邀請了賀氏的人,但沒想過賀氏會和自己有什麼交集。
她在北城的時候也聽說過賀原,於是帶著疑惑和不解赴了宴。
那晚賀原表現得很得體,言辭不露骨,話裡的意思卻也明白——他可以給她開畫展,甚至給她更多的東西。
蘇答從來不相信天下有什麼免費的午餐。陌生的男人說要幫助一個素未謀面的女人,她不傻,知道其中的緣由。
賀原好像對她有別樣的意思,但和她以往遇到的那些人又不像。
他不下流,不粗俗,沒有任何出格的舉動,語言上不存在一絲一毫越界的挑逗,似乎就只是來和她吃一頓飯,目光掃過她身上時,平靜無波。
他的目光是很沉穩的,只是有時她察覺到他的目光,不經意間抬眸對上他的視線,會有些招架不住。
賀原像在欣賞,又像在狩獵,帶著遊刃有餘的分寸感,進退自如。
席間,她始終沒辦法和他長久對視。
蘇答最後還是拒絕了他。
她本以為這次會面大概到這兒就結束了,賀原對她的拒絕卻顯得很平靜。
直到她要走之前,他叫住她,只說:“不論如何,蘇小姐的畫展會順利的。”
蘇答用了幾秒鐘的時間反應過來,他還是要成全她。
她覺得很奇怪,忍不住問:“我不太懂,賀先生你這樣……為什麼?”
賀原表情很淡,目光輕輕掃過她,深沉的眼神在那一刻有種男人特有的侵略性,玩味中又夾雜著幾分讓人以為是錯覺般的認真。
他優哉遊哉,很輕地勾了一下唇,緩緩地說:“追你。”
很奇怪,前面他暗示的那些話,她聽在耳裡只感覺緊張,然而他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她卻忽然有些難以招架。
那一瞬間,臉猝不及防地就熱了幾分。

校慶酒會後大約兩個月,他們在一起了。
蘇答還記得第一次在賀原那兒過夜時發生的事,他從天黑到天亮都不曾停,如果不是第二天還有事要忙,怕是還要折騰。
第二天她嫌領口露出的肌膚太惹眼沒法兒見人,找了條絲巾圍上。
後來賀原就像養成了習慣,也像是在玩兒情趣,時不時就會送她一條絲巾。
蘇答閉了閉眼,長長地吐了口氣。
之前的事齊齊湧上心頭,她絲毫沒有睡意。
喉嚨裡發幹,渴得難受,她從床上起來,趿拉著拖鞋來到餐廳,又倒了一杯酒,在桌前坐下。
酒入口清甜,香味從唇齒蔓延到喉間。
夜漸漸深了,四下靜悄悄的。
這酒越喝越睡不著,她或許要輾轉到天亮才能合眼了。
可她仍然執迷地,著魔般想嘗一口,再嘗一口,這難以拋舍的酒液。

不知是不是因為睡前喝了酒,蘇答睡醒起來,頭有點兒疼。
早飯後接到從蔣家打來的電話,蘇答那股好不容易消散的不適感立時回返。
來電的是蔣老爺子身邊的老人——何伯——蔣家上下的事基本都由他經手。
蘇答對著來電顯示看了許久,半晌才摁下“接聽”鍵。
“喂?”
“小姐。”何伯透著滄桑的聲音傳來,態度恭敬疏離,和對其他人倒是沒什麼不一樣,“老先生請您今天回家一趟。”
蘇答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出。說實話,這通電話這時候才打來,已經比她預料的遲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問:“幾點?”
何伯說:“看您方便,但最好不要過午。”
“我知道了。”蘇答一個字都沒多說,言畢直接掛了電話。

蔣家院子裡種著許多綠植,平時有人專門負責打理,照顧得很是細心,一片生機蓬勃。
蘇答大學是在申城念的,畢業後回了北城,直接在外獨居,搬進了叔叔送給她的那棟公寓,偶爾年節時才會回這棟房子。
不過畢竟是住了好多年的地方,她進門沒多久,那股熟悉的感覺很快就浮現出來。
書房裡,老爺子正在等她。
蘇答推門進去,站定:“爺爺。”
老爺子正在書桌後握著毛筆寫字,沒抬頭,慢悠悠地把最後一個字寫完才看了她一眼,開口直切重點:“程家那位在香江宴所辦的晚宴,你去了?”
蘇答踩在桌前的地毯上:“是。”
“和賀九去的?”
“賀九”是賀原的外號,他的朋友們經常這麼叫他,叫得多了便漸漸傳開了。
她還是那一句:“是。”
老爺子沒再多問,把紙拿到一旁,放下筆站直身子,脊背略顯佝僂,視線落到她身上,無聲地打量著她,像是第一次真正看她。
蘇答知道這是因為什麼,左不過和賀原有關。
她躲避蔣家的安排,一去一年,回來就和賀家的人攪和在一起,換成蔣家其他人,不免也要這樣別有深意地看她。
“奉林以前常說你聰明。”老爺子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蘇答愣了一下。
蔣奉林是老爺子的小兒子,也是蘇答叫“叔叔”的人。
她還小的時候,是蔣奉林牽著她的手帶她走進蔣家大門的。後來的許多年,也是他一直庇護著她。
老爺子的話說一半留一半,他似乎笑了一下,那笑意又不真切,很快斂去了,悠悠地道:“隨你便吧。”他說,“原本有個晚宴想讓你和你表妹她們一塊兒去,既然這樣就算了。”
蘇答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所謂“去晚宴”自然是為了交際,蔣家想安排給她的人必然在場。換作以前,老爺子肯定會強硬地要她出席,這還是第一次改變主意。
看來他到底還是顧忌著賀原。
見老爺子重新提筆,蘸墨寫字,蘇答站著不知該不該走。沒等她開口說要出去,老爺子頭也沒抬,聲音沉沉地來了句:“奉林說你聰明,我希望你是真聰明。賀家那樣的門第,你最好還是看明白些,自己掂量清楚。”
蘇答一愣。
老爺子不再說話,擺了擺手示意她可以離開了。
蘇答動了動唇,話音卡在喉嚨中。
安靜的房間裡只有紙和筆摩擦的聲音,她閉上嘴,轉身出去。
蘇答出了書房,剛走到客廳,樓上就下來一個人。
“真是稀客。”蔣沁抱臂睨她,“這麼久不回來,我還以為你早就忘了家門朝哪邊開。”
蘇答瞥她一眼:“我回不回來和你也沒什麼關係。”
蔣沁的媽媽是蔣老爺子的女兒,離婚後帶著她改了蔣姓回到蔣家。她沿著樓梯走下來,打量蘇答,挑眉:“聽說,你跟賀九搞上了?”
蘇答看她片刻,勾唇:“你這張嘴還是一如既往——吐不出象牙。”
不帶髒字地頂了回去,蘇答懶得多費口舌,逕自走開。
走到大門口停下,她深吸一口氣,院中的綠植讓空氣聞起來清新了許多。
方才在書房裡,老爺子的意思很明白,他覺得她和賀原的感情長不了,賀家的門第,她高攀不上。
蘇答面色淡淡的,目光不知落在了院中哪裡。
忽地,一輛車從大門外開進來,她抬眸,車停好後從上面下來一個中年男人。
她視線一頓:“高康叔?”
高康比何伯年輕很多,跟在蔣奉林身邊辦事,一直沉穩可靠。
他走上前,停下腳步問候:“小姐。”
高康平時都在望康山的療養院照顧蔣奉林,沒事不會離開。
蘇答下意識地緊張起來:“您怎麼來了,叔叔是不是不太好?”
高康連道兩聲“沒有”,讓她安心:“我是來跟老爺子彙報近況的。”
蘇答臉色稍霽:“我最近可以去看他嗎?”
她離開蔣家快一年了,只在剛回北城的時候見了叔叔一次。
“先生前陣子狀況不太好,現在雖然沒事了,但還要養一陣。”高康說,“等過段時間,先生精神好了,我再給您打電話。”
蘇答有些失望,勉強笑了笑:“那好。”
高康沒急著進去,停了停,看著她問:“先生之前的建議,您有沒有考慮?”
蘇答抬眸,頓住。
高康看見她的神色,輕歎一聲,一字一頓誠懇地道:“先生還是希望您能出國進修,您好好想想。”

蘇答去一趟蔣家,比外出幾天還消耗精力。
下午為工作的事和小助理見了一面,晚飯後她回到公寓,歇下沒多久,發現有未接電話。
未接電話是賀原打來的。
白天出門前,蘇答將手機調成了靜音模式,後來一直忘了改。
來電時間已經過去幾個小時。
她正要回撥過去,門鈴聲先一步響起。
這次不是賀原讓人來送東西,是白天她在蔣家遇見的高康來了。
高康交給蘇答一個厚厚的紙袋,裡面裝著一遝文件,全是蔣奉林早就為她準備好的出國留學所需的材料,包括她在國外生活的事宜,事無巨細,都幫她考慮到了,不需要她擔憂。
蘇答把文件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說不清是什麼感覺。
調回尋常模式的手機振動起來,是高康打電話來問她看過文件沒有。
蘇答回答:“看過了。”可她略有猶豫,“高康叔,我……”
“沒有要您現在就做答覆,只是讓您看看。”高康不逼她,“先生早就準備好了這些,之前也跟您說過,您知道的。這些材料留在我這兒也一樣,不如您自己收著。”
蘇答沒說話。
高康沉默幾秒,忽地問道:“小姐,我冒昧地問一句,您是不是談戀愛了?”
沒想到他突然問這個,蘇答怔了一下。
不知高康是否聽說了什麼,但他似乎並不是想要一個答案。
“我沒有別的意思。”他很快便道,“我只是覺得,您抵觸出國,除了奉林先生的緣故,好像還因為有了別的牽絆。”
“我——”
高康沒讓她把話說完,很有分寸地結束話題:“您早點兒休息,我不打擾您了。”
這通電話就此結束。
客廳裡又恢復了寂靜。
蘇答在沙發上坐了好一會兒。只有她一個人的公寓,每每在她不走動時,尤其是在她沉思的時刻,更顯得安靜。
對著雪白的牆壁出了會兒神,蘇答吐了口氣,拿起手機,回撥賀原的電話。
不到十秒,電話接通了。
伴隨著賀原略顯低沉沙啞的聲音一起傳來的,還有他周遭嘈雜的男人和女人的笑鬧聲。
蘇答停頓一秒,問:“你在哪兒?”
“嗯?”他似乎沒聽清她的話,直到那邊稍稍沒那麼吵,才道,“在外面,和程遠洲他們出來坐坐。”
程遠洲即程家老大,上次她在香江宴所見過。
賀原反問她:“你今天去哪兒了,電話都不接?”
“白天手機調了靜音,剛剛才看到。”蘇答說著,不經意間又被他那邊的聲響吸引了注意力,頓了頓,彆扭地低聲道,“你那邊怎麼有女人的聲音?”
電話那端傳來很輕的氣息聲,他似乎笑了一下:“不高興了?”
蘇答想說沒有,但說不出口。
見她沉默下來,賀原斂了笑意,給她解釋,低沉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好聽:“他們叫來的。”
他語氣隨意,沒太把這件事當回事。
“吃飯沒有?”
他好像在抽煙,她聽見了打火機“啪嗒”的聲音。
蘇答微微撇嘴:“嗯。”
“之前找不到你,所以才跟他們出來坐坐。”賀原說,“你要是接電話我就不來了。”
她沒吭聲。他又問:“我現在去接你?”
“不了。”蘇答看看天色,時間不早了。這一整天她也累了。
賀原不依不饒,悠悠地道:“不想我?”
或許是他的嗓音太過好聽,蘇答的臉莫名發熱,總覺得從中聽出了別的意思。她握著手機,很堅定地抵抗,跟賭氣似的:“不想。”
他輕應了一聲:“好。”
蘇答能想像到他的表情,那張冷冷淡淡的臉勾起一邊唇角,眼睛微眯,帶著幾分危險的意味。她抿了一下唇,下一秒就聽到他拉長語調說:“下次別求我。”
“……”
她的耳根騰地熱了兩分。
每次那種時候,事情總是以她求他結尾。
她嘴硬地低聲嘀咕:“誰求你?”
賀原喜歡逗她玩兒,但見好就收:“真的不要我接你?”
“不要。”蘇答還是拒絕。她沒有多餘的精力了,賀原來接她,這一晚上怕是有的折騰,更別想消停了。
賀原沒再糾纏:“那你早點兒休息。”
“好。”她應下,又叫他,“賀原——”
話還沒說完,被那邊突然響起的一陣笑鬧聲打斷,她一下止住。
賀原疑惑,問她下文:“怎麼了,想說什麼?”
蘇答喉嚨微動,忽然也忘了自己要說的話,道:“沒什麼。”
說了句“你早點兒回去”,她便匆匆掛斷了電話。
客廳再度被寂靜的氣氛填滿。
剛才在電話裡和賀原的鬥嘴玩鬧好像只是她的錯覺,短暫的快樂如潮水般退去。
蘇答低頭看向自己腿上的留學文件,閉上眼,往後靠在沙發上。

電話一掛,賀原輕輕彈了彈手中的煙。
程遠洲立時招呼幾個女人去他身邊,但沒等她們扭著腰靠近,賀原先一臉不耐煩地發話了:“離遠點兒。”
她們依然噙著笑,臉上不見半點兒不悅,倒是很識相地挪開了。
程遠洲笑嘻嘻地在他身旁坐下:“你一個人坐得這麼遠幹什麼?女朋友打電話查崗,害怕啊?”
賀原懶散地咬著煙,瞥了他一眼,反問:“怕什麼?”
旁邊的幾個人跟著聚過來。
不知是誰開口說:“哎,我怎麼聽說你家老爺子想給你挑人結婚?”
夾煙的手微頓,賀原不動聲色地問:“你們怎麼知道?”
程遠洲“嗐”了一聲:“這還能不知道?又不是多隱秘的事情。這件事雖然沒傳開,但我們幾個有所耳聞不是很正常嗎?”
賀原沒接話,眼神微沉。
這幫人都知道賀原有女朋友並且在香江宴所那晚剛見過她。當晚是程遠洲做東,比起其他人,他對蘇答印象格外深刻,看了賀原一眼,開玩笑道:“這要是讓你那小美人女朋友知道,得跟你鬧吧?”
賀原蹙了一下眉頭。
“你夾在中間,”程遠洲“嘖”了一聲,擠眉弄眼,“這兩邊該怎麼交代啊?”
沉默了好半天,直到指間的煙快要燃盡,賀原才慢吞吞地端起酒杯喝了口酒。
眉間閃過煩悶,他淡聲道:“有什麼不好交代的?”

蘇答的畫展進入最後幾天,除去採訪,她還需要參加一些活動,安排不算太滿,但每天都有事要處理。
最近賀原也忙了起來,應酬明顯變多。
他們一連幾天都沒見面。
中途即使清閒,蘇答依然沒有主動聯繫他,而是待在家裡畫畫、澆花,做自己的事消磨時光,說不上來為什麼,或許只是覺得一個人獨處,心能靜下來。
天還亮堂。
蘇答坐在客廳裡畫了小半幅畫,手有點兒酸,甩了甩手腕正要歇下,小助理打來電話聯繫她。
“晚上的飯局安排好了,七點鐘,等會兒我過去接你。”
蘇答差點兒忘了這一茬,坐直身子問:“其他人呢?”
“都應下了。”小助理說,“菜單定好了,都是我選的,不會出問題。”
小助理做事,蘇答是放心的。她答應下來,再次確定小助理來接她的時間,發現還有不到一個小時,掛了電話就起身去換衣服。
晚上是蘇答做東。
她不愛應酬,很少主動安排這種飯局,但沒辦法,架不住要請的那位鄧先生太熱情。
鄧先生是企業家,算是她的粉絲,不是北城人,蘇答是之前在外地辦畫展時和他認識的。從前兩次畫展開始,他已買了她的好幾幅畫,對她特別熱情,只不過這熱情裡摻雜了別的東西。
連小助理都看得出來,他買畫並不是奔著畫本身。
蘇答不是沒有表態,委婉拒絕過他幾次,但礙於他一直沒有明確向她表達過好感,便不好說得太多。一上來就說得太直白,反倒顯得她很自戀。
她只能與他保持禮貌的距離。
鄧先生也沒做得太過,前兩次畫展都很捧場,這次來了北城,非說要招待蘇答。蘇答推拒不了,而且身為地主,哪兒好讓他請客?於是她只能做東,順便邀請了一些業內人士作陪,免得場面尷尬。
天漸漸黑下來,傍晚時分,小助理掐著時間來接蘇答。
他們吃飯的地方是一家大酒店。
鄧先生買畫一擲千金絲毫不手軟,蘇答自然不能小氣,雖然對他沒有想法,但是存著借機和他講清楚的心思,禮儀上還是做到了位,高規格地招待對方。
下了車,小助理看看手機:“鄧先生他們應該已經到了。”
兩人走進酒店大門,來到富麗堂皇的正廳,接待的人立時上前迎接她們。小助理被引著去前臺登記,蘇答隨她一起,在一旁等候。
菜單和其他服務要求都確認完畢,兩人正要去包間,門外進來一夥穿西裝的人。
小助理步子頓住,連忙用胳膊肘兒碰蘇答:“哎,那是不是賀先生?”
蘇答順著小助理的視線看去,一愣。
被簇擁在中間的男人正是賀原。他身材高大,眉目冷淡,西裝筆挺,一進來馬上有人迎上去,似乎已等他許久了。
周圍的人堆著笑和他說著什麼,他反應平平。
像是注意到了蘇答的視線,賀原驀地抬眸,朝她看來。
兩人對視幾秒,蘇答收回目光。
“蘇答姐,你要不要……?”
沒等小助理把話說完,她道:“進去吧,其他人等急了。”
頓了頓,小助理輕聲問:“你不過去打個招呼?”
“他忙正事呢,不吵他了。”蘇答溫聲說。這是心裡話,他有應酬,還是在這種非私人場合,她不想過去打攪。
沒再多看,蘇答抬步朝旁邊拐彎處走去。
鄧先生等不及了,出來迎接她們,正好走到走廊拐角處,迎面看見她,笑得熱情:“蘇老師!等您好久了,這邊請,這邊請。”
蘇答朝他彎唇,含著禮貌的笑聽他說話,和他一齊往包間走去。
小助理訂的包間在走廊裡側,除了這位鄧先生,另外幾位應邀來作陪的業內人士也到了。
蘇答一一和他們問好,寒暄完沒一會兒,服務生過來敲門,道了聲“不好意思”:“打擾各位,您之前訂的包間空出來了,需不需要更換?”
小助理先前想訂的是更大的包間,但礙於那種規格的包間都被訂了,只好退而求其次選了這裡。這一間包間倒是能讓所有人坐下,不過還是不夠寬敞。
包間大些當然更好,蘇答看其他人都無所謂,便點頭同意:“那換吧。”正好還沒開始上菜,他們只是換個包間,不麻煩。
一行人起身去另一間包間。
小助理一口一個“老師”地招呼著眾人,同時給還沒來的人發消息通知。
鄧先生一直在和蘇答說話,走著走著,他們倆就落在了後面。
他的話著實多,兩人行至廊下,不遠處就是院子,蘇答正想著什麼時候適時地打斷他,突然聽到有人叫她。
“蘇答。”
她轉頭一看,賀原正手裡拿著根煙,站在廊柱旁。
燈在他背後,將他那張臉照得俊美無雙。
蘇答微愣,還沒反應過來,賀原已經單手插兜,走到了他們面前。
煙被他拿在手中,沒抽。
那位鄧先生倒是率先開了口:“賀先生?!”他一臉詫異,隨後隱隱帶著激動,笑著朝賀原伸手,“您好,您好。”
下一句他又補上自我介紹。
賀原看了他幾秒,對他沒什麼印象,但還是緩慢地伸出手,動作有點兒懶洋洋地、很輕地同他握了一下手。
鄧先生熱情地問:“您怎麼會在這裡?您也是來用餐的嗎?”
“不是。”賀原勾了一下唇,說話時悠悠地看了一眼蘇答,“只是看見了我的女朋友,過來找她。”
蘇答對上他的視線,莫名覺得他的語氣有點兒涼。
鄧先生見狀反應過來:“啊,您說的是蘇……”他瞥了一眼蘇答,很快收回目光,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但馬上便藏好了,不住地賠笑。
賀原伸手把她拉到身邊,蘇答僵了一下,被他伸手摟住腰。
在大廳裡碰上後,她沒想到他會特意過來。
賀原唇邊笑意更深,對鄧先生道:“我女朋友酒量不好,麻煩少敬她兩杯。”
鄧先生連聲表態:“不會不會,您放心。”
賀原這般姿態,他哪兒還敢再打蘇答的主意?他也是不知道蘇答的對象是……原先的那一點兒心思霎時消散乾淨。
當著別人的面和賀原做出親密舉動,蘇答多少有點兒尷尬。
鄧先生倒是會看氣氛,剛才纏著蘇答說個不停,現下立刻識趣地走人:“那我先去包間,賀先生、蘇老師你們聊。”
他邊說邊連連頷首,把空間讓給他們,先一步走開。
人走開了,只剩他們兩個,她腰上的手臂沒有鬆開,反而收得更緊。蘇答被賀原看得不好意思,輕聲道:“你不是還有應酬嗎?我該入席了……”
那邊確實還有一桌人在等他。
賀原卻偏不想立刻撒手,眼睛直直地打量了她一會兒,緩緩湊近她的耳邊,低聲說:“少喝點兒,知道嗎?”
蘇答耳根發熱,心跳加快,他的氣息拂過,伴隨著“不懷好意”的提醒——
“不然……嗯?”

這一餐賓主盡歡,鄧先生很快調整了態度,對蘇答沒了那種殷勤勁兒,但熱絡不改。
散席後,賀原在外面等她。
蘇答和小助理分開後,走向廊下等候的身影,詫異地道:“你們這麼快就結束了?”
那麼多人的飯局,她還以為他會晚一些結束應酬。
賀原懶散地靠著柱子,身體還是挺拔的:“我先出來了。”他一邊說一邊盯著她,一身黑西裝,男性的味道十足。
蘇答又被他拉住,攬腰摟向他自己。這裡雖然沒什麼人,但是她還是有點兒不自在。
“別鬧……”
他用手臂箍著她的腰,低頭湊近她的脖頸輕嗅,呼吸灑在她的皮膚上:“喝酒了?”
“一點點。”蘇答瑟縮一下,沒躲掉。他的胳膊很用力,隔著衣袖,她已經能夠感受到他的力道和溫度。
“怎麼不敢看我?”賀原也喝了酒,身上的酒味比她重。
蘇答耳根熱著:“我沒有……”
他眼神帶著玩味:“上次在電話裡說不想我?”
她眼神閃了一下。
賀原像沒看到她的表情,湊近她,惡劣地拉長語調:“你今晚可得硬氣點兒,千萬別求我——”
蘇答被他鬧得臉頰緋紅。
好在這個角落四下無人,她作勢用膝蓋頂開他。兩人糾纏半天,他才鬆開抱她的手,稍微有點兒正形。
兩人剛站穩,還沒出去,賀原的手機突然響起。
來電的是他爺爺。
他看了一眼屏幕,腳步頓住,眉頭飛快地蹙了一下:“我接個電話。”
言畢他拿著手機走到旁邊,去拐角接聽。蘇答站在原地,離得稍遠,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
幾分鐘後他掛了電話回來。
蘇答問:“怎麼了?”
“有點兒事。”賀原沒多說,眉頭皺了皺,很快鬆開,“今晚你早點兒休息。”
接電話前,他今晚原本是打算和她在一起的,不然應酬完也不會在這兒等她。
蘇答沒說什麼,動了動唇:“哦。”
賀原也沒多言,伸手牽起她朝外走。
走了幾步,蘇答忽然問:“你爺爺跟你說了什麼嗎?”
她沒避開賀原側目看來的視線,沉聲問他:“我剛才不小心看到屏幕了……他跟你說了什麼重要的事嗎?”
她直直地看向他,像是在等什麼答案。
賀原放慢步伐和她對視,睫毛顫動。
空氣莫名地安靜下來,幾秒後,他否定道:“沒有。”說完,他反問,“你指的是什麼?”
“……”
蘇答的喉嚨輕微地哽了一下,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
蘇答咽下那口鬱氣,緩緩地說:“沒,隨便問問,看你一副很煩的樣子。”
她平靜地半垂下眼,仿佛無事發生。

賀原送她到樓下就走了。
蘇答回到公寓,洗漱收拾,睡下前收到了他的消息。
賀原:“今天我有事走不開,你早點兒休息。”
賀原:“明天他們組局,帶你一起去,我來接你。”
他這兩條消息的語氣比他一貫的說話方式柔和得多,像是怕她因為他抽不開身而不高興。
蘇答看了那兩條消息好一會兒,最後回了個“好”字,把手機扔到一邊。
她想畫畫,但心靜不下來,時間太晚又懶得再調顏料,這個念頭很快便被拋棄。
靜了半天,蘇答拿起手機,點開某個軟件提問。
“如何分辨一個人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你?”
問題發出去後一直沒人回復,蘇答等了好久,放下手機先去做別的事。
幾十分鐘後才有一條回答,她聽到提示音點開軟件,看見回答的人說——
“當你會因為一個人是喜歡你還是不喜歡你而忐忑的時候,那他就是不喜歡你。”
指尖頓住,蘇答忍不住又回道:“可是有的時候又仿佛是喜歡的。”
回答的人似乎在線,這次答覆得很快,話說得也直白——
“其實問題的答案題主你自己心裡應該也清楚吧?你非要自欺欺人掩耳盜鈴的話,別人也沒辦法。”
蘇答原本還有話想說,看完這一句,動作霎時停頓,預備好的反駁的話都被埋葬在了心裡。
她的心突然被一種難以形容的悶塞感填滿,還有一種短暫的、劇烈的絞痛感。
手機屏幕的光暗下來。
一片安靜中,蘇答緩緩地收起手機,沒再繼續追問。


第三章 沙 灘
傍晚。
蘇答前一天答應了賀原要和他赴朋友的約。他的車抵達沒多久,她很快就收拾好下了樓。
從衣櫃裡挑了一身藍色裙裝,她沒怎麼化妝,整張臉看起來十分素雅。
地下車庫裡光線昏暗。
賀原在車上等她,車窗半開。
蘇答從電梯裡出來向他走來的過程中,他的目光沒有從她身上移開過一秒。
等蘇答上車,賀原緩慢地眨了眨眼,看著她問:“化妝了?”
“啊?”蘇答慢半拍回答,“沒有,就打了個底。”
她在臉上花的工夫還沒有挑衣服的十分之一。那會兒他已經快到了,她理好頭髮就匆匆地趕了下來。
蘇答說著話,微微喘了口氣。
她的五官本身就很立體,只這麼略一粉飾,已經足夠明豔。
賀原眸色暗了一瞬。
車內沒開燈,地下車庫中光線昏暗,蘇答沒注意到他刹那的眼神,撩了一下耳邊因走得快而微亂的頭髮,下一秒,另一隻手被他握住。
“裙子很好看。”
她頓了一下,順著他的視線看向自己的裙裝,有點兒局促地別開眼,低低地“嗯”了一聲。

他們來到聚會的地方。
賀原的朋友們在裡頭的大包間裡,早已來齊。
和一般唱歌的地方不一樣,這個房間很大,更像一個大廳,裡面有大屏幕、遊戲長桌、沙發卡座……中間還有一個不小的水池子。
水池的底部四周亮著燈,將滿池的水照得藍瑩瑩的。
一進門,蘇答就被嘈雜和悶熱的氛圍震了一下。
牽著她的賀原步子也停頓了一瞬間。
包間裡的人已經玩兒開了,檯子上堆滿了酒瓶,一隻只高腳杯疊放在一起,裡面盛著五顏六色的液體。低矮的茶几上亮著小燈,旁邊坐著的人男的女的都有,其中除了賀原的朋友,還有幾個化著精緻妝容的女人。
人們喝酒、玩鬧,氣氛正熱。
有人注意到了門邊的賀原,打了個招呼。蘇答認出來,他是那天香江宴所做東的程家老大。隨著他的聲音,屋裡其他人立刻抬眼,紛紛招呼賀原入座。
蘇答被賀原牽著在沙發正中坐下。
立刻便有兩個穿得極少的女人被吩咐敬酒,端著酒杯步伐婀娜地朝賀原走來。
賀原眉一擰,冷冷地朝來人瞥去。還沒等賀原發話,程家老大反應過來,立馬呵退兩人:“去去去,用不著。”
他又轉頭對吩咐敬酒的人說:“沒看見人家是帶著人來的嗎?用你們瞎安排?”
眾人順著程家老大示意的眼神,紛紛看向蘇答。
蘇答抿了抿唇,略微低頭避開他們的視線。
程家老大端著酒杯過來要敬她:“來來,上次在香江宴所打過照面兒,沒能說上什麼,這杯——”
他話還沒說完,酒杯被賀原擋下:“她不喝酒。”
蘇答看向賀原。他眼神沉沉的,絲毫不容程家老大再開口,一邊說,一邊撫上她的背。
他開口,蘇答自然不會唱反調。她本來就不想喝酒,賀原省了她的事。她勉強朝程家老大擠出一抹笑容。這裡的環境她實在不是很喜歡,低下頭飛快地蹙了蹙眉,垂眸不語。
燈光幽暗,一會兒變一個顏色,連空氣也不好聞。
煙味、酒水味再加上其他人身邊的女人身上的香水味,蘇答只覺得胸口發悶,透不過氣。
她原本還以為他要帶她來的是正經的聚會或是生意場上的飯局。
蘇答坐下後一直沒開口說話。不斷有人過來找賀原,她也沒能和他單獨說上什麼,只是手一直被他牽著。
很快,池子那邊,有人“撲通”一聲跳了進去,接著又有兩個女人陸續入水。池裡不知是賀原哪個朋友,左手摟一個右手摟一個,和兩個女人嬉鬧起來,誇張的笑聲和吵鬧聲震得蘇答耳朵生疼。
場面漸漸不太好看,蘇答坐不住了,起身飛快地進了廁所。
賀原見她起身,拋下身邊還在說話的人,也跟了進去。
門被掩上,稍微隔絕了外頭的動靜。
賀原見她臉色不好,上前打量她的表情:“是不是不喜歡這種地方?”
蘇答臉有點兒白,不吭聲。他看得皺眉:“我也沒想到他們會這麼玩兒,下次不來了。”
她還是沒接話。
賀原伸手摟她,低頭問:“生氣了?”
蘇答胸口不舒服,垂著眼不看他,試圖別開他箍在她腰上的胳膊。
賀原眉頭皺得更深,正要再說什麼,廁所門被推開,他的一個朋友進來,一見眼前情形,愣住了:“這……?”
想上廁所的朋友站在門邊有點兒尷尬:“那什麼……”
他進退維谷,不知道該不該走,一副擔心打擾到他們的表情。
蘇答倒是很快反應過來,乘勢脫身,抬步走出去。

這場聚會,賀原和蘇答沒有待很久,半道兒就離開了,別的朋友也沒敢留。
兩人坐在來時乘坐的車上,後座安靜極了,沒有丁點兒聲響。
蘇答仿佛察覺不到氣氛的彆扭,轉頭看著窗外。
後座與前座之間的隔板沒有升起,司機像被氣氛感染,大氣都不敢出。
蘇答還是最先說話的那個。車開過幾條街後,她對司機道:“麻煩送我回公寓。”
司機沒吭聲,不敢應答。
見車並不往她的公寓那邊開,蘇答沉默了一下,聲音別樣堅定,直接說:“要不然就在這兒放我下去吧,我自己打車。”
司機後背繃緊,還是沒作聲。
車裡靜得嚇人。
蘇答正要動,身旁臉色陰沉的賀原吩咐道:“開去她那兒。”
他的語氣很淡,但任誰都聽得出濃濃的不悅。
蘇答仿佛毫無所覺,抿著唇,重新轉頭看向窗外。
車子一路開到她的公寓,蘇答沒和賀原說一個字。車一停下,她就推開車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車在原地沒動。
以往都是該走就走,這會兒司機卻不敢拿主意。
然而後座上的人半天都不發話,他等了又等,實在忍不住,回頭試探著開口:“賀先生……”
後座上的賀原眼神沉沉的,臉色冷得嚇人。
司機霎時噤聲,連忙把頭轉回去,不敢再多嘴。

蘇答在沙發上坐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她腦子裡嗡嗡響,包間裡嘈雜的聲音在耳邊揮之不去。
那天她在電話裡聽到賀原身邊類似的動靜,想來當時他那邊也是差不多的情形。
在包間裡坐著的時候,她極力忍耐著,有一瞬間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那樣烏煙瘴氣的地方,只覺得無力,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鬱悶感。
賀原帶她去那種地方,她在他身邊,覺得自己好像和那個場合裡的其他女人是一樣的。
蘇答長長吐氣,揉了揉太陽穴,手邊的手機振動。
佟貝貝發來了消息。
佟貝貝:“這週末一起吃飯?”
她們平時沒事就會約著吃飯逛街。
心裡的煩悶情緒需要新鮮空氣沖散,蘇答想也沒想,回了個“好”字應下。
就著話題和佟貝貝聊了幾句後,她去換衣服,起身前看了看微信主界面,賀原沒有發來消息。
蘇答收起手機,回到房間把剛穿沒幾個小時的衣服換下。
臉上的底妝沒卸,她一時不想動彈,在床邊坐下,視線一掃,瞥見床頭櫃上的文件紙袋。
這是那天高康送來的,與她出國進修相關的文件都在裡面,她看過以後放在床邊,忘了收起。
蘇答視線停住。
幾秒後,她伸手拿過文件袋,抽出裡面厚厚的文件。
室內安靜,窗簾悠悠地晃。
她坐在床沿,低下頭,安靜地又一次瀏覽起來。

週末。
蘇答和佟貝貝約好吃飯。逛街自然是必不可少的環節,蘇答陪佟貝貝逛了個盡興,到了飯點,就近選了一家兩人都喜歡的餐廳,坐下邊吃邊聊。
聊天兒時難免要說到八卦消息,這次佟貝貝聊的不是別人,是她自己。她最近認識了一個男人,對他印象還不錯,兩人正在接觸。
“不過還不確定,我再相處一陣。要是之後會和他繼續交往,我帶出來給你看看!”
她笑得見牙不見眼,看上去和那個男人的關係有很大概率能更進一步,不過也沒把話說死。
蘇答看她開心也跟著開心,笑了笑,點頭說“好”。
菜開始上桌,佟貝貝喝了口飲料,忽地說:“對了,你最近是不是要出國啊?”
蘇答愣了一下:“什麼出國?”
“就是那個,黎門島啊。”佟貝貝咽下一口飲料,“程家老大那幫朋友還有賀原,一起去海島度假,你不去嗎?”
佟貝貝邊拿手機邊解釋:“我朋友圈裡有個女的,她跟那個誰不是在搞曖昧嗎?她在群裡說的,她和程家老大他們一起去黎門島。”
佟貝貝找出群聊記錄給蘇答看:“她還說了,賀原那幫人都會去。”
蘇答看向佟貝貝的手機屏幕。
這個群裡人不多,都是些表面朋友,佟貝貝混跡其中。她提到的那個女人在群裡發了幾條消息,帶著點兒炫耀意味,說的就是要和程家老大那幫人去海島的事,其他人都在下面恭維那個女人。
在這種事上說謊很快就會被拆穿,說話的女人犯不上撒這種沒意義的謊,估計是真在和那群人裡的誰搞曖昧,這回一塊兒去玩兒。
佟貝貝奇怪地問:“你不去嗎?你最近畫展還沒忙完?”
賀家似乎要給賀原找結婚對象的事,佟貝貝之前和蘇答說了,作為朋友雖然對賀原頗有微詞,但也不好過分介入兩人的感情。
蘇答後來和賀原有沒有談話,是如何溝通的,佟貝貝並不清楚。只是最近也沒聽蘇答說他們分手了,佟貝貝琢磨著他們或許有自己的處理方式,便按下這件事不提,想當然地覺得蘇答既然還和賀原談著,那應該不會缺席這次旅行。
蘇答的視線好幾秒後才從佟貝貝的手機屏幕上移開。
見蘇答不說話,佟貝貝表情微變:“你不去啊?”她不由得又提起上次那件事,“賀原他家裡那個結婚對象的事,你們……”
“沒事。”蘇答淡淡地扯了下嘴角,只說,“沒什麼。”
雖然知道佟貝貝想關心她,但她不是很想聊這個話題,也不想影響吃飯的胃口。說不上來是想逃避還是想自我麻痹,她拿起筷子,岔開話題:“吃飯吧。”

和佟貝貝見完面的第二天,蘇答提前跟經紀團隊約好,去了一趟公司商談畫展收尾的事情。
太陽有點兒烈,她拿出手機準備叫車回去,心裡有點兒後悔出來得太急,剛才應該在樓上多待會兒,讓小助理先把車叫來。
馬路上車輛眾多,蘇答在路邊攔上車,好在一路不堵,很快到了住的小區。
她剛要上樓,手機突然振動,是賀原的來電。
她愣了下。
這電話似乎大有她不接就一直響下去的架勢,蘇答回過神,摁了接聽鍵移到耳邊。
接通後她沒說話。
氣氛和那天很像,又有點兒不一樣。
那邊開始也有短暫的沉默,但終究是他先一步融化。
他似是歎了口氣,問:“還在生氣?”
不知是不是因這酷烈的太陽,他的聲音聽起來竟莫名多了幾分柔和。
蘇答知道他指的是那天會所的事,沒立刻吭聲。
賀原低聲道歉:“下次真不去了。”
他語氣帶點兒哄,透過手機傳來,聽起來格外曖昧:“不生氣了,嗯?”
蘇答是知道他的,他纏人勁兒一上來實在不容易招架,太陽本就曬得頭昏,眼見著他就要撩撥起來,她只得鬆口。
“我沒生氣了。”
賀原似乎輕笑了一下,語氣變得鬆快,問她:“你最近有事嗎?”
“幹什麼?”
“明天帶你去玩兒。”他說。
“去哪兒?”
“黎門島。”
她和佟貝貝吃飯時,佟貝貝說程家老大同賀原一行人要去海島度假,去的就是黎門島。
這段時間她倒是沒什麼事。
蘇答頓了一下,猶豫道:“明天?我來不及收拾東西……”
賀原不在意:“先隨便收拾一點兒,不夠到了那邊再買。”
她又提出幾件擔心的事情,他都說可以幫她解決。
蘇答沉默了一會兒,沒再拒絕:“那我先收拾東西。”
他問:“你現在在哪兒?”
“家樓下。”她說,“準備上去了。”
“我過來找你?”
蘇答猶豫一瞬,“嗯”了聲。

她先上樓,大概半個小時左右,門鈴響起。透過貓眼看見賀原的身影,她打開門,往旁邊讓,給他拿了雙拖鞋。
門外的風一下將他身上的男香吹進來,整個玄關都是她熟悉的好聞味道。
賀原沒來過蘇答的公寓,這還是頭一次。她的公寓還算大,一個人居住也夠了。但因為他的住所全是特別大的格局,他住習慣了,相比之下就感覺不出她的公寓寬敞。
她的客廳乾淨明亮,裝潢是淡色系的,格調雅致,空氣裡有一股她的味道。
見蘇答進房間收拾東西,賀原不想喝水,也不想在外面坐著,抬步跟了進去。
她臥室的窗簾閉合,光隱約透進來,略顯昏暗,空氣裡隱隱彌漫著香味,比外面客廳裡的濃一些,但並不刺鼻,幽幽的味道十分好聞。
床單、被褥鋪得很整齊,整個房間有一種讓人想放鬆下來的舒適感。
蘇答打開衣櫃門挑衣服,賀原在旁邊站著,沒往床上坐。蘇答看他沒地方落腳,說:“沒事,坐吧。”
他這才走到床頭坐下,背微微往後靠,長腿懶散地伸著,也不做別的,就看她找衣服。
看了一會兒,他又在她的房間裡環顧一周,發現床頭櫃上擺著一個小相框。
相框裡是她十幾歲的時候的照片,女孩兒笑得燦爛,相片右下角寫著龍飛鳳舞的英文——Lily。
賀原拿起相框,盯著照片中十幾歲的她的笑臉:“Lily?”他想起她的微信昵稱好像也是Lily,“你的英文名一直都是這個?”
蘇答聞聲回頭:“啊,對。”
視線掃過床頭櫃時,她的目光停頓了一下,之前放在那兒的留學文件被她收起來了,相框倒是一直放在那兒。
她隨口接道:“我的小名也叫這個。”
“小名?”
她點頭,一邊收著衣服一邊說:“離離原上草的那個‘離離’。”
賀原蹙眉:“怎麼用這個字?”
“這兩個字意思很多的。”蘇答知道他肯定是覺得“離”字不吉利,解釋道,“我叔叔說,是希望我生命頑強,像草木一樣蔥郁青翠。”
把小行李箱攤開放在地上,蘇答收拾了一些必需用品和其他物件。不一會兒,她拿著兩件衣服在身前比畫,問他:“哪一件?”
賀原靠坐在床頭,掃了一眼她手裡的兩件衣服。
他其實看不出區別,兩件衣服的顏色都很襯她,樣式也差不多,區別只在布料多少而已——右邊那件更露,領口和後背露了一大片。
在她催促的疑惑眼神中,他的視線在右邊的吊帶裙上停了兩秒,眼神微沉,面不改色地道:“左邊的。”
蘇答沒多想,接受了他的意見,把左邊那件衣服放進行李箱,把另一件掛回衣櫃裡。
賀原不動聲色地在她身後看著,看她不時走動,或是蹲下在箱子前整理。長髮因動作垂落下來,她伸出細白的手將頭髮甩到肩後,側臉乾淨美好。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的床格外軟,賀原突然懶懶的不想動。他很討厭浪費時間做無意義的事,這時候卻不覺得煩,時間就這樣靜靜地過去多久好像都無所謂。
小行李箱快被裝滿的時候,蘇答又拿著兩件顏色不同的衣服轉身問賀原:“這兩件呢?”
她依次將衣服放在身前比畫,清澈的眼睛望向他。
賀原幫她選了一件。
她收好衣服,剛站穩,忽地被他伸手一拉。
蘇答往床上摔去,壓到他的身上,想起來,卻被他箍住了腰。
“賀原……”
話沒說完,她被他翻身壓住。
她愣了一下,伸手推他:“我在收拾東西……”
“不著急,”賀原手臂撐在她的身側,眼眸幽暗,“還有時間。”
兩人的鼻尖就快貼上了,氣氛一下子曖昧起來。
這是他第一次來她的公寓,躺在她的床上。蘇答對周圍的一切都是熟悉的,包括他。他的身上有著淡淡的、清冽的味道。
她的臉莫名發熱,耳朵也全然紅了,是他的傑作,小巧的耳垂原本細嫩雪白,此刻紅彤彤的,鮮豔欲滴。
賀原眼神一暗。
“上次說不想我,現在再給你一次機會。”他低聲說,“想我嗎?”
那天她在電話裡隨口一說的事情,他提了好幾次,看來是真的耿耿於懷。
蘇答被逼視得沒辦法,眼裡水光微漾,只能聲音柔細地回答:“想。”
賀原還是沒表情的樣子,整個人卻明顯愉悅起來。
他低下頭親她,比平時輕緩柔和。
過了很久,他喘著氣看她,聲音低啞:“你現在先求我,等會兒我說不定會考慮放過你。”
“……”感受到他身體的反應,蘇答臉一下子更熱了。
或許是氣氛太過曖昧,又或許是被他久違的氣息沖昏了頭,無聲的對視過後,蘇答抬手鉤住他的脖頸,將他拉向自己,在他唇上輕啄一下,然後是眉頭、眼梢、臉頰、唇角……
她捧住他的臉,吻一個接一個,直到他再次拿回主動權。
夜很漫長。
她一向愛整潔,這打理得整齊的一切卻都被弄亂了。
空氣裡飄著熟悉的味道,屬�她,也屬�他。
天地顛倒,她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只聽見他在耳邊一聲又一聲地哄——
“離離乖……”

黎門島面積很大,一年四季陽光充足,是度假的好地方。
雖是和賀原的朋友們一起度假,但蘇答和賀原沒有跟別人同行,而是單獨坐他的私人飛機提前出發。
起飛之前蘇答和佟貝貝說了一聲。
佟貝貝對她加入這次度假之行並不意外,半開玩笑地道:“我還沒坐過私人飛機呢,拍點兒美美的照片給我欣賞欣賞!”
蘇答笑著說“好”。
飛機落地,接送兩人的車等候已久。
一路上空氣極好,酒店面朝海灘,正中心最大的那座帆船造型的樓就是他們這次下榻的地方。
其他人要晚些才到。
蘇答和賀原落地最早,套房在酒店頂層,和公寓沒有兩樣,甚至更精緻豪華。稍做休整,酒店送來餐點,兩人沒出去,簡單地用了餐。
蘇答回房整理好東西,見賀原在書房一時半會兒出不來,便躺下休息,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雖然沒人叫她,但她沒睡多久便被外頭的動靜吵醒了。
先前即將睡著的時候,她隱約聽見有人進出的聲音。蘇答理了理頭髮,推門出去,正好遇見從書房離開的徐霖。
這一次徐霖也來了,房間就在他們樓下。即使來度假,賀原也不能完全當甩手掌櫃,仍然有工作要處理。徐霖在賀原身邊待了好幾年,無論公事還是私事大都經他的手。
“蘇小姐。”徐霖抱著文件,和她打招呼。
蘇答朝書房看了看:“怎麼了?”她聽那裡面好像有說話的聲音。
徐霖說:“是賀先生來了。”
“賀先生?”
徐霖解釋道:“賀總的堂兄,賀騏先生。他剛好也在黎門島。”
賀原這一輩不止他一個,親兄弟沒有,堂兄弟、表兄弟倒是不少,沒想到這麼巧會在這座海島碰上。
蘇答問:“來了很久了嗎?”
“有一會兒了。”徐霖說,“您要是找賀總,再稍微等等。”
他說完對她點點頭,抱著東西出去了。
蘇答沒去書房打攪賀原,不知道他們在裡面談什麼,不由得朝那邊多看了幾眼。
她給自己倒了杯水,正要回房,剛走到客廳裡,書房門打開,走出來一個人。
男人的個子和賀原差不多高,長得有些像,但五官沒有賀原淩厲,氣質偏溫潤清雅。
賀家上一輩,最長和最幼的是賀原的兩個姑姑,這個叫賀騏的人是賀原大伯的兒子。
蘇答猝不及防地和他打了個照面兒,兩人都愣了一下。
她有點兒尷尬,不知道該不該笑,嘴角僵硬地扯了一下又收回。
賀騏反倒先開口:“你是賀原的女朋友,蘇答蘇小姐?”
這句話讓蘇答很意外。
香江宴所那天,賀騏並不在。難道是後來事情傳開他知道了?又或者他是在她不知道的別的什麼時候聽說了她?
蘇答遲疑地點頭:“是我。”
賀騏對她的態度還挺親切,沒回答,只問她:“我聽說過你,你是個畫家對吧?”
蘇答又點頭。
他看著她,像在打量,忽地笑了一下,神色有點兒難以形容。蘇答看不太懂,可又覺得對方不像是在嘲諷她。
賀騏沒說什麼,沖她點點頭,隨後便走了。
蘇答看著他的背影倍感莫名,又不好叫住他追問。
不一會兒,賀原從書房裡出來,腳步聲喚回她的注意力。
“你在和誰說話?”
她回頭:“啊?”
賀原看向門的方向,皺了一下眉:“他剛剛和你說什麼了?”
蘇答說:“沒什麼,他打了聲招呼就走了。”
那幾句……確實是沒什麼。
賀原眉頭皺著,沒繼續問。
蘇答朝他走近,被他拉著在沙發上坐下。
“他不是什麼好東西。”賀原抱著她,讓她半倚在懷裡,聲音有點兒冷,“以後看到他不用理會。”
他語氣不好,蘇答沒多問,只“嗯”了一聲,對他這般態度不作探究。
見賀原表情比平時冷了幾分,眼神也愈加深邃,她不由得抬手撫上他的臉頰:“不開心?”
這話問得有點兒多餘,雖然她不知道他們聊了什麼,但賀原看著就不像是高興的樣子。
蘇答歎氣,摸著他的臉湊近了試圖逗他,難得撒嬌道:“別不高興了。”
賀原看出她的意圖,抓住她的手,臉上好像平靜了些,眉頭微挑:“想讓我開心點兒?”
她看看他,點頭。
賀原摟緊她,眸色微暗,鼻尖、嘴唇貼著她側臉的皮膚,低聲說:“你要是真想讓我開心的話,我們去住旁邊的獨棟別墅。”
“嗯?”蘇答眼露不解。
他聲音啞下來:“半夜沒有人的時候,我們可以在別墅的花園裡試試……”
蘇答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她掙扎著微微直起身,離他胸膛遠了點兒。
賀原握著她的手腕把她拉回來:“不願意?”
她想也沒想地拒絕:“不。”
賀原湊到她脖頸邊輕蹭。
蘇答半玩鬧地推拒他。這次不管他說什麼、怎麼說,她都不肯鬆口。
賀原倒沒真的堅持,見她實在不願意,埋在她頸窩蹭了蹭便作罷。
蘇答覺得他沒正形,別開腦袋不想理他。他摟緊了她不撒手,一張臉冷冷淡淡的,又有點兒無賴樣兒。蘇答被他纏著壓在沙發上,兩個人胡鬧了好半天。

晚上,程家老大等人抵達。
蘇答和賀原收拾好,一同下去吃飯。
他們在餐廳裡要了個大包間,這一趟旅行人不少,聚齊了越發熱鬧。
到包間門前,蘇答接到小助理的語音電話,小助理有事找她。
裡面眾人正在說笑,她讓賀原先進去,自己到走廊拐角找了個安靜的地方接聽。
小助理說的都是一些瑣碎的事情,拿不定主意,和蘇答說了許久,說完才想起來蘇答在國外,忙賠不是:“啊,我忘了蘇答姐你在度假,對不起!我打擾你了吧?”
“沒事。”蘇答讓她別在意,耐心地細細和她溝通。
一通電話講了十幾分鐘,結束後,她快步走回去,經過拐角時,聽見有兩個人在說話,聲音並不陌生。
他們是賀原的兩個朋友,似是出來抽煙的,邊抽邊無聊地說著閒話。
蘇答本想走開,聽見賀騏的名字,步子一頓。
“剛才聽程遠洲說賀騏也在島上,還找賀原來了?他倒是膽子大,在賀原手上還沒吃夠苦頭?”
說話的朋友聲音帶笑,對賀原沒有惡意,話裡是調侃的語氣。
另一個人不以為意:“嗐,賀原又不會吃了他。”
那人隨即吐煙“噝”了一聲:“賀騏那個性,以前就喜歡文藝腔,一心撲在藝術上……他這次來黎門島好像也是為了折騰什麼藝術展吧?整天喜歡搞這些東西,正經事半點兒不幹,不被賀九踩在腳下就怪了。”
“也是。以前賀原想要什麼,隨隨便便都能搶得過他,更何況現在賀原什麼沒有,賀騏哪兒還有值得賀原多看的?”
他們笑了幾聲,轉移話題,說起別的。
一根煙抽完,兩人的腳步聲漸遠。
直至聽不見他們的腳步聲了,蘇答才出去。
剛才的話她聽得雲裡霧裡,但也能明白一二。
賀騏和賀原好像真有什麼過節兒。
這樣的事,賀原不說,她也不好多問。
蘇答輕輕甩了甩頭,當作無事發生,抬步往包間的方向走。
不久前見過的那張臉在她腦海裡一閃而過。
那個賀騏倒是確實挺文藝范兒的,聽起來似乎也是藝術圈的人。
可惜賀原不喜歡他,不然她或許還能和他聊得上幾句話。

賀原吃飯時喝了點兒酒,這一夜便理所當然地折騰蘇答到很晚才消停。
這和酒其實沒太大關係,即使他不喝,蘇答一樣早睡不了。
海島、度假酒店、寬敞的房間和十分大的床,在這樣的環境中,氣氛又到位,他自然要盡情折騰個夠。
蘇答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大概是後半夜,蒙矓間睡得還不大安穩。
每次一起過夜他都愛抱著她。
賀原習慣光著上身睡,只蓋薄被,還不喜歡她穿得多。他體溫高,因常年鍛煉,肌肉遒勁結實又不過分,手臂橫在她的腰上,緊貼在她背後,像個火爐似的。
第二天一早,又拜他所賜,她醒來後過了好久才真正起床。
蘇答洗漱完穿著賀原的襯衫出來,坐到畫板前的方凳上。她沒帶畫畫的工具,用的工具是酒店的人送來的。畫板支在客廳窗邊,客廳光線明亮,由此遠眺可以看到碧藍的海。
不多時,浴室裡的水聲停下,賀原腰間圍著浴巾走出來。
他個子高,有一米八六,頭髮微濕,身上的水珠往下滑,滑過腹肌,隨後隱沒在浴巾邊緣。
蘇答回頭看見他,視線從上往下移,掃到一半,又馬上收回去。
賀原瞥她一眼,拿著幹毛巾擦了擦頭髮,然後將毛巾隨手放到一旁,絲毫不管剩餘的水珠,側身在她身後坐下。凳子很大,被他占去半張。
他的胸膛又貼上來,蘇答下意識地坐直。他伸手一摟,讓她靠向自己。
蘇答讓他別鬧。他道:“一大早就畫畫,不餓?”
什麼“一大早”?
“再過一會兒就要吃午飯了。”蘇答睨他。
中午他們還是和他那幫朋友一起吃。飯後有安排,眾人一塊兒去玩兒。被他鬧到這個時候才起,她乾脆沒叫客房服務人員送早餐——也完全不能稱之為“早餐”。
看著她一副“都怪你”的表情,賀原坦然地接受她的眼神譴責,摟著她,恬不知恥地在她唇角上親了一下。
蘇答嗔他:“還不去換衣服?”
她的眼神是很媚的,大概她自己都不知道,眼角眉梢總是不經意地流露出幾分嬌柔。
此刻她穿著他的衣服——比她自己的碼數大很多,衣服罩在她身上略顯空蕩,唯有一處鼓鼓囊囊,搶眼得很。
在這寬鬆衣物的襯托下,她的身材更顯得曼妙。
賀原眼神一凝,抓住她的手,暗暗“嘖”了一聲。
他感覺自己對折騰她這件事好像沒夠。
這個時間,她肯定不會再由著他鬧了。
賀原按捺下欲望,只從背後抱住她。
蘇答趕不走他,自己也沒換衣服,他那些朋友還沒打電話來,便沒強硬地推開他,一邊被他打攪著,一邊勉為其難地畫畫。
手裡不是順手的工具,她沒有畫得太複雜,粗略地畫了個大概,停下筆,側頭問他:“好看嗎?”
賀原想也沒想地道:“好看。”他將下巴枕在她的肩上,蹭了蹭,聲音懶懶的,“你畫什麼不好看?”
蘇答撇了撇嘴,對他快得有些敷衍的誇獎不予置評,嘴上嘀咕:“你根本沒看我畫了什麼。”
自己隨便塗兩筆他怕是也會誇,每次都評價得根本不走心,她索性懶得再問他。

一群人一起吃過午飯,午後稍做休息,轉移陣地到海邊的沙灘上。
蘇答穿的涼鞋磨腳,要臨時回去換一雙。賀原的朋友都在,她沒讓他陪:“我自己一個人上去就行。”
她回房換了鞋,乾脆又抹了一層防曬霜才下去。
賀原一行人在的那片沙灘上擺著一排沙灘椅,他們各自躺著,帶了女伴的則兩人一張,旁邊撐著遮陽傘。不遠處停著一輛沙灘車,車邊幾張桌上堆滿了東西,不時有人過去弄水果和冰飲。
蘇答還沒走近,遠遠就聽見一陣起哄聲,定睛一看,一個穿著比基尼的金髮外國美女走到了賀原面前,彎腰和他說著什麼。
賀原靠在沙灘椅上沒起身,也沒別的動作。
距離遠,蘇答聽不見金髮美女說了什麼,但內容不用想,無外乎就是那些。
蘇答腳步慢下來。那位金髮美女沒待很久,將一張寫著什麼的紙條——大概是她的聯繫方式——塞到賀原手裡後,撩了撩頭髮,轉身和海邊等著的朋友會合,隨後走遠。
蘇答停了幾秒,微微抿唇,快步走到賀原身邊。
在場的女伴們穿得都不多,不是比基尼就是布料很少的沙灘裝。蘇答沒想下水,便沒穿泳裝,一身吊帶長裙,相比之下沒那麼清涼。
賀原伸手拉她坐下:“怎麼這麼久才下來?”
旁邊的人識趣地沒打擾他們,各自聊起別的話題。
蘇答說:“太陽太大了,擦了點兒防曬霜。”
一張沙灘椅上坐了兩個人,賀原半躺著靠在椅背上,她挨著他坐在他身側。聞言,他似笑非笑地道:“你怎麼不下來讓我幫你擦?”
他的手掌撫上她的背。
蘇答瞥他一眼,輕輕拍開他的胳膊,沒接話。
賀原兩手空空。先前那個金髮美女塞給他的紙條,不知道是被他扔了,還是已經被他收起來了。
蘇答目光微閃,斂眸看向海灘別處。
眾人說了會兒話,程遠洲等人紛紛活動起來,讓人拉了網打排球,招呼賀原加入。
賀原被他們催得煩了,摟了摟蘇答:“你坐一會兒。”他起身過去。
陽光熾熱,海灘上熱氣升騰,沙子炙烤著腳底。
遠處海浪一次又一次地沖上岸,不時有鳥飛過湛藍的天。
蘇答獨自在沙灘椅上坐了一會兒。見其他幾個人的女伴聚在旁邊的沙灘車前,她閑著沒事,也起身過去。
一個穿黃色比基尼留棕色長髮的女人正在榨果汁,見她過來,問:“要給你來一杯嗎?”
蘇答禮貌微笑:“不用,我自己來。”
那女人點點頭,弄好自己那杯,將位置讓給她。
幾張白色的桌上擺著許多水果和玻璃杯,還有一些調酒的器具和材料,上面有遮陽傘遮著,很是陰涼。
蘇答挑了幾種個頭兒小巧的水果,還挑了幾個香味極其濃郁的熱帶特產水果,慢條斯理地削去皮,切成小塊。
打排球的那群人鬧哄哄的,笑聲遠遠傳來。
賀原個子高,光著的上身肌肉緊實,在男人裡身材也是一等一的。他運動天賦強,兩邊比分很快拉開差距。
程遠洲漸漸感到吃力,越打呼吸越急促,忍不住在嘴上找碴兒。賀原始終一派遊刃有餘的模樣,贏得輕輕鬆松。
場地旁邊兩三個穿比基尼的外國女人站著看了片刻,走近說了點兒什麼,加入了程遠洲那邊。
蘇答向那邊看了幾眼,繼續專注於自己手裡的事,把要榨的水果全部切成小塊後,沙灘上突然傳來吵鬧聲。
她抬頭一看,程遠洲陣營的一個人打著打著球,和過來一起玩兒的外國美女嬉笑著抱作了一團。
蘇答動作一頓。
她記得那個男人這一趟旅行帶了女伴,就是剛才那個問她要不要喝果汁的棕發女人。
蘇答下意識地往旁邊看去。
穿黃色比基尼的棕發女人和其他幾人正在說話。有人用胳膊碰了碰她,讓她看沙灘上的情況。
棕發女人瞧著那邊,默然不語。在其他人的視線下,她端著果汁喝了一口,聳肩,很淡地笑了笑:“我能怎麼樣?”
其他人便沒再說什麼。
話題就這樣自然而然地轉移開了,她們好像都接受了這個事實,又好像心照不宣地遵守著某一種規則。
蘇答和這些人不熟,跟賀原的朋友們都只是點頭之交,更何況他們身邊這些女人。
她不知道這個棕發女人和那個男人是什麼關係,是他的女朋友,又或是別的身份,只是突然間心裡有點兒堵得慌。
沙灘上,那幾個加入程遠洲陣營的女人時不時地朝賀原看去,打出去的球總朝著他的方向。
賀原表情淡淡的,氣質一如既往地冷冽,眼因晃眼的光線微微眯起,五官英俊。
明明太陽熾熱,可蘇答站在遮陽傘下看向賀原那邊,手臂和肩胛暴露在吹來的海風中,卻覺得冷。
太陽光將明暗區分得那麼明顯,她在蔭蔽處。
身邊的這些女人,她一點兒都不熟悉,甚至沒怎麼和她們說過話,恍惚間卻莫名覺得,她暗得,快要融進這片陰影裡。

賀原等人打完排球,回到沙灘椅處。
帶了女伴的人走向女伴,要麼在車旁,要麼坐在椅子上說話。
賀原那張沙灘椅邊的小桌上放著一杯特調果汁酒,唯獨不見蘇答的身影。
穿黃色比基尼的棕發女人見賀原回來,轉告:“那是蘇答做的,加了些杜松子酒。”
杜松子酒是賀原常喝的酒。他喜歡的酒不多,就這麼兩三種。
賀原目光停了停,沒看見蘇答,也不在意說話的人是誰,微微皺眉:“她人呢?”
“哦,她說太陽太曬,先回去了。”
棕發女人剛說完,被身邊的男人單手摟住——正是先前在沙灘上和外國美女嬉鬧的那個。男人調侃:“人家蘇答這麼貼心,還記得賀九喜歡喝什麼,你怎麼不給我做一杯?”
棕發女人作勢嗔他,兩人說說鬧鬧然後親熱起來。
賀原沒管他們,拿起杯子喝了一半酒又放下,和身旁其他人隨意地說了一聲,抬腳就往酒店走。
其他人忙問:“你這就回去啊?”
他“嗯”了一聲,懶得再留,步伐不停。
鬧了這麼半天,其他人見狀也打算回去稍微休息一會兒,紛紛動身。
賀原走出去沒多遠,程遠洲追了上來。
他笑著,手才伸出來就被賀原警告的眼神擋了回去,笑吟吟地問:“先前那個金髮妞你喜歡不?”
賀原看都沒看他:“沒興趣。”
“那給我唄。”程遠洲說,“我還挺喜歡這種女人的,難得度個假,晚上約出來玩兒。”
賀原瞥他,臉色冷淡又莫名:“你約你的,找我幹嗎?”
“人家不是給你聯繫方式了嗎?”程遠洲“嘖”了一聲,使眼色。
他說的是先前金髮美女塞的小紙條。
賀原這才會意,沒什麼表情,轉過頭去,懶散地“哦”了一聲,不在意地道:“扔了。”
那張紙條塞到他的手裡沒一會兒,蘇答走過來,他就順手捏作一團丟開了。
蘇答今天穿的裙子的顏色特別襯她。他一看見她,目光就沒再移開過,根本沒心思在意別的,那張紙條早不知被風吹去了哪裡,沒了蹤影。


第四章 破 碎
蘇答在房間裡,又在畫板前搗鼓她的那些顏料。
聽見賀原回來的動靜,她坐在凳子上回頭。
賀原走到她身後:“怎麼又畫上了?”
她“嗯”了一聲,語氣緩慢:“隨便畫畫。”
“這麼著急回來幹什麼?我一轉頭你就不見了。”賀原想起上次的事,打量她的神色,“不喜歡和他們待在一起?”
她說:“沒有,太陽太大,我怕曬。”
他扯了下唇,站在她身側,手撫上她的背:“嬌氣。”
蘇答撇嘴沒反駁。他身上帶著外間的熱意,一靠近,周邊溫度都跟著高了,她有點兒嫌棄地推他的腰:“去沖一下。”
在沙灘上打了那麼久排球,不免沾上些許沙粒,賀原聽她的話去沖澡,十幾分鐘後裹挾著水汽從浴室裡出來,渾身清爽。
像早上一樣坐在她旁邊分走半張凳子,他一隻手臂從後面越過她,撐在她身體另一側,饒有興趣地欣賞她作畫。
蘇答畫畫的時候很安靜,屏蔽了周圍的一切事物,只認真地看著畫板。她鼻尖挺翹小巧,濃密卷翹的睫毛不時輕顫,水嫩的皮膚白得仿佛冬日天空中落下的雪。
她也在沙灘上待了好一會兒,身上卻沒有留下半點兒狼狽的痕跡。
賀原聞到香味,香味來自她的頭髮、脖頸、他熟悉的每一處,越來越清晰。
莫名地,他開始不爽——她看也不看他,眼前這塊畫板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十分礙眼。
直到他撐在她身側的手換了兩個位置,她才終於停筆。
蘇答換上一張乾淨的畫布,終於想起他的存在,來了興趣:“我給你畫一張好不好?”
賀原目光微閃,面上神色不改,好似無所謂一般應允:“隨你。”
作畫只是一時興起,她不需要他坐到面前,而是就保持這個狀態,時不時地側頭看他一眼。
她畫得很簡略,完成得比想像中要快許多。
蘇答停下筆:“你看。”
賀原掃了一眼畫,想都沒想就說:“不錯。”
他沒覺得那些色塊和自己有多像,不過她說是便是。
他還是那樣誇得不假思索,分明都沒仔細看。
感受著他的手從她的腰間摟上來,蘇答想起小助理說他曾經參與過某些藝術拍賣會,扭頭好奇地問:“你喜歡畫嗎?就像這些東西。”
“還行。”他答得隨意,下一句又轉移到她身上,“你畫的我都喜歡。”
蘇答無奈,看向畫板上自己特意畫得比較抽象的人像:“那這個送你?”
賀原很捧場,挑眉說:“好,蘇老師一畫千金,我得好好裱起來。”
他的語氣還不如他摩挲她腰的動作認真。蘇答心中歎氣,也懶得再糾結他上不上心。
他對這些大概是真沒興趣,像要把她的作品裱起來這樣的話,每次都說得毫不吝嗇,但無論是玩笑還是捧場,一次都沒真的買過她的畫。

晚飯地點定在島上最好的中餐廳。
程遠洲幾人忽然想吃中餐,這才來了沒兩天,又換回了熟悉的口味。
飯後他們還有別的活動,夜晚是最適合玩鬧的時候,更何況他們是群夜貓子。
蘇答不想去,讓賀原跟他們去玩兒。他沒應,最後還是推了程遠洲那邊的邀請,陪她回房。
九點半,島上好像有什麼活動,夜空中接連綻開煙花,海灘上許多人駐足觀賞。
賀原在書房裡接了個電話出來,見蘇答光著腳正在陽臺上看得起勁。
她趴在欄杆上,踮起腳,身子一個勁兒地往外探。在房間裡,她穿得比在外面少,吊帶裙鬆鬆垮垮,一側吊帶堪堪滑下肩膀。
她圓潤的雙肩格外白皙,裙子長度只到大腿,裙擺飄起,露出的風景看得人眼熱。
陽臺沒開燈,屋裡的光照出去,薄紗般披在她的長髮和雪白的背上,她的蝴蝶骨凸起,像是要在風裡揚翅而飛。
她很瘦,然而該長肉的地方又很豐腴,令他愛不釋手。
“再扒就掉下去了。”賀原冷不丁出聲。
蘇答轉身看向他。
他走到她身後,從後面抱住她,嗓音帶著風一樣的清涼感覺:“好看?”
她在他懷裡,往後靠了靠,點點頭。
煙花五顏六色,讓漆黑的天空熱鬧起來。
不知活動什麼時候才會結束。
蘇答看了一會兒,仰頭道:“你會不會無聊啊?”
他那群朋友都去玩兒了,只有他待在房裡陪著她,也沒有什麼事做,只因為她懶散不想動彈。
賀原低頭反問:“怕我無聊?”
她“嗯”了一聲,好像還沒意識到什麼。
溫香軟玉在懷,賀原眸色漸深,看了她幾秒,低聲說:“你要是真這麼擔心虧待我,不如跟我去住別墅,半夜在花園……”
沒想到他還惦記著這個,蘇答耳根騰地一熱:“不行!”
她就差把“拒絕”二字寫在臉上了。他微微勾唇,將她抱緊箍進懷裡。
“開個玩笑。”賀原頓了一秒,聲音啞下來,“就在屋裡。”
他呼吸粗沉,將她摟得更緊:“不過你今天可不能像昨天一樣,哭得那麼早了……”

一早醒來,蘇答發起低熱。
賀原太過沒輕沒重,又喜歡故意折騰她,這次比以前還要過火得多。
他自知理虧,格外細心,起床後精心照料,幾乎沒讓她的腳沾一下地。
蘇答吃完藥還是病懨懨的,燒退下去,只是看著氣色不太好。
午飯照例一群人聚在一起吃,她還要臉,不肯讓賀原抱,堅持自己走下樓。
黎門島屬�熱帶氣候,她裹得那樣嚴實,一看就有種欲蓋彌彰的味道。
好在入座時其他人只是打量她幾眼,都沒多說。
今天飯後的安排是乘遊艇出海。
蘇答想回房間休息。她不是第一次不和大部隊一起活動,飯後,提前告辭回去。
賀原不放心她一個人。她嫌他待在身邊總是不安分,反倒不願意讓他陪。
他拗不過她,但還是執意送她回房。
程遠洲作為這次度假的領頭人,蹺著二郎腿調侃賀原:“你可別去了不回,都等著你呢。”
他的目光在蘇答身上稍微停了一會兒,很快收回。
賀原這女朋友長得確實好看,身材也好。哪怕是把大家帶的這些女伴和海灘上各種比基尼美女都算上,她在當中也是格外出挑的。
他之前還跟賀原誇了她幾句,旁邊幾個人也跟著調侃了兩句,誰知道差點兒沒被賀原刀子一樣的目光剜掉一塊肉。
他當即正襟危坐,不再多看蘇答一眼。
賀原沒理他,把蘇答送回房,見她鑽進被窩兒躺下,安安靜靜地閉上眼,呼吸均勻起來,仍在旁邊守了一會兒才下去。

蘇答睡了一覺,中途起來吃了顆藥,第二次緩緩轉醒時感覺時間過去了很久,實際上不過才過了兩個多小時。
身上發出了汗,薄被蓋著悶熱,她起來量了一下體溫,溫度恢復了正常,身上也沒有哪裡不適。
一旁的手機收到了不少賀原發給她的消息。
這會兒他們應該還在遊艇上。她睡著期間,他時不時發消息過來。看她沒回,大概知道她在睡,他也沒催促。
賀原說他們還要一到兩個小時才能回來。
蘇答回了個表情。她在套間裡休息一會兒,吃了點兒東西。久睡讓她覺得骨頭懶散,於是她換了一身休閒的衣服下樓閒逛。
酒店周邊都是高大的建築,餐廳、紀念品店、大型商場,應有盡有。
蘇答在商場裡逛了一圈,估算著時間,打算等他們快回來的時候返回酒店。
逛著逛著,她在商場一層最左側發現一間展廳,充足的冷氣從大門內飄散出來,門兩邊立著易拉寶,牆上掛著幾張海報。
她看了幾眼易拉寶,見這是個藝術展,想著閑著也是閑著,索性抬步入內。
這個藝術展的主題是生命,無須門票,免費對外開放。展廳很大,進門的時候有人發手冊。
蘇答以前沒少看展,美術展、手工展,各類藝術展出,從前在學校時就常去。
這個藝術展的水準不低,展品圍繞著主題創作,不特指哪一類,有畫,有手工作品,還有一些在大眾眼裡格外難以理解的東西。
專業對口,加上本身就喜歡,蘇答看得津津有味。
看到一半發現畫旁的作品介紹用的都是中英雙語,她想起發的手冊,打開一看,在裡面翻到策展人同時也是資助方的照片和個人介紹。
果不其然是賀騏那張臉。
她該說巧還是不巧?
不過也是,那天她就聽賀原的朋友私下說了,賀騏來島上是為了什麼藝術展。
這座島面積不大,她剛才想起這件事時就隱約猜到了。
蘇答繼續往前逛,逛著逛著,突然看見一個不陌生的名字——其中一副意象派畫作旁寫著“倪棠”兩個字。
簡介裡介紹說這是她大學時捐贈的畫作。
蘇答站定看了看,視線掃過畫作右下角的落款時,忽地頓住。
倪棠的親筆落款下,有一個花體的“N”印章,周圍帶著一圈特別設計的花紋。
蘇答表情有幾分呆滯。
她見過這樣的花體印章,是某次在賀原那兒,他找東西時翻出大學經手的舊文件,那些文件的簽名處都蓋著花體的“H”印章,周圍雖然不是花紋,但同樣做了一番設計。
畫上落款處的這個,和賀原那個,看著像是同款。
一旁的工作人員見她臉色奇怪,湊近詢問她:“女士,您還好嗎?需要幫忙嗎?”
蘇答連忙收回目光,搖頭:“沒事,謝謝。”
她往旁邊讓了一步,給走過來的其他參觀者讓出位置。
稍站一會兒,蘇答從展廳出口離開,回到酒店,沒等賀原他們回來,先行回了房間。
她在沙發上坐了會兒,控制不住地想起那個花體印章。
會是巧合嗎?
她忽地又想起助理之前跟她說的小道消息,說賀原以前似乎也會參加那些藝術拍賣會。
她和賀原在一起的時候沒見他對這些有什麼興趣,便想當然地沒放在心上。
微微吐氣,她拿起手機給一個做畫作拍賣的半業內朋友發消息,詢問對方是否能幫她查一下,倪棠拍出去的那些畫的買家。
對方以前承過她的情,很利落地就應下,但也告訴她:“可能需要幾天時間。”
蘇答道“好”,謝過對方,放下手機出神。
她開著落地窗,看著天發了會兒呆。
沒多久,賀原回來了。
感受到吹進來的風,他走近皺眉:“怎麼開著窗?”
蘇答頓了下,眼神微閃,解釋:“已經不發熱了。”
她邊說邊配合地仰起腦袋湊向他伸來的手。
確認她沒事,賀原才展平眉頭。
他身上有太陽曬過的味道,帶著海風,還有本就屬�他的淡淡香味。
蘇答被他抱進懷裡,倚著他在沙發上說了會兒話,他便回臥室去換衣服。
被扔在一旁的手機振動,蘇答拿起一看,頓了一下。
來電的是蔣誠鐸。
回頭朝臥室看了一眼,蘇答走到陽臺上接電話。
那邊的人聲音低沉:“你在哪兒?”
蘇答抿唇:“外面。什麼事?”
“你和賀九去黎門島了?”
“……”蘇答沒否認,猜到他大概是從別人那兒聽說了消息。
見她默認,蔣誠鐸語氣中的寒意加深:“你現在真是翅膀硬了,離開家一年,什麼人都敢勾搭。”
蘇答微微吸氣:“我和誰在一起用不著你管。”
蔣誠鐸下最後通牒一般,說:“你最好快點兒和他斷了。”
蔣家這一輩的男丁裡,分量最重的就是蔣誠鐸。蘇答要叫他一聲“哥”,但他們從小關係就不怎麼好。
即便是蔣老爺子也不會這麼說話,蘇答最煩他這種語氣:“爺爺都沒說什麼,你憑什麼命令我?”
“你知不知道賀九是什麼人?”蔣誠鐸沒了耐心,“他心思手段不是一般狠辣,你以為跟在他身邊能有什麼好?”
蘇答沒吭聲。
電話那頭的人怒氣上湧,語氣又像是夾雜著幾分別的意味:“離開家就算了,你現在是不是真的以為自己翅膀硬了?!”
遠處天空湛藍,蘇答沉默了一會兒,吐氣:“你和未婚妻的旅行還沒結束吧?”
那邊的人似是沒想到她突然換了話題,沒說話。
蘇答面無表情地道:“不如先管好你自己?”言畢,她直接掛了電話。

為期幾天的海島之行結束。
其他人各自返程,蘇答和賀原如來時一般,乘坐他的私人飛機回國。
北城的氣溫下降了一些,整座城市從太陽的炙烤中掙脫,路邊的樹木少了幾分生機,靜等著秋意一夕席捲枝頭。
不知是不是巧合,蔣誠鐸和其未婚妻的旅行也結束了,和蘇答差不多的時間回國。
蘇答大學畢業後這幾年一直游離在蔣家邊緣。知道蔣誠鐸從小就不喜歡她,她長大後自然對他能避則避,沒興趣去貼他的冷臉。
好在除了之前的那通電話,蔣誠鐸沒再打擾她。
休息這麼久後回歸工作,不僅賀原忙了起來,蘇答的工作也要重新安排,剛回來就有個活動要她參加。
小助理提前通知她經紀公司的安排:“這次這個美術沙龍來的都是圈裡人,有些你也認識,主要是交流性質的。”
有關美術沙龍的具體事宜小助理都會確認好。
蘇答不是第一次參加公開活動,並不怯場。
聽她應下後,小助理又道:“我看邀請函上說可以攜伴出席,你要不要帶個伴一起去?比如賀先生之類的,你覺得呢?”
她只是這麼一提,蘇答還真聽進去了。
不過不確定賀原當天有沒有安排,她沒有當場定下,和小助理說晚些再給答覆。
蘇答喝了半杯溫水,剛要打電話問問賀原,佟貝貝又打電話找她。
“怎麼了?”她放下杯子,就近在餐桌邊坐下。
佟貝貝“嘿嘿”笑了兩聲:“還記得上次我跟你說過的那個曖昧對象嗎?”
蘇答回憶幾秒,想起來了,出國前和佟貝貝吃飯那次,她說正在和一個男人接觸。
蘇答對那個人有印象:“姓宋那個?”
“對!”
佟貝貝的曖昧對象叫宋紹彬,家裡是做生意的,自己開了畫廊,規模中等,北城有好幾家,這幾年也在別的城市開起了連鎖店。
蘇答見過他的照片,人長得挺斯文,加上聽佟貝貝的描述,對他印象還不錯。
佟貝貝雖然不算美豔動人,但也是一個小美女,加之性格爽朗大方,很是討喜。兩人在聚會上認識,宋紹彬對她一見鍾情,立刻展開攻勢。
佟貝貝說:“他在北城開的那家中心店過些天重新開業,邀請我去,我想讓你陪我一起。”
她請蘇答作陪,也正好介紹他們認識。
蘇答問清具體日期,比美術沙龍早,時間不衝突,便爽快地答應了。
和佟貝貝聊完,蘇答又接了一個電話。
一看來電,她停頓一瞬,吐了口氣才接起。
那邊是上次她拜託的那個做畫作拍賣的朋友,特地打來告訴她事情結果。
“我連絡人查了倪棠歷來的拍賣記錄,公開拍下的名單我整理一份發給你,除了這些,她有不少高價成交的畫作買家是匿名,不過那些單都是相同的委託人經手,我估計背後的買家應該是一個人。”
蘇答幾秒沒說話,過後才想起道謝。
很快收到對方發來的名單,她看了幾眼就放下。
腦海裡恍惚又冒出小助理的聲音——
“賀總以前似乎也會參加那些什麼藝術拍賣會,好像是委託人去弄……”
手機“嗡嗡”震動,打斷她的思緒。
小助理給她發來了沙龍的一些注意事項,她忽地想起還沒聯繫賀原,對著手機看了好一會兒,才給他打電話。
賀原在忙,蘇答打來電話時正好是會議間隙。
“就是那種行業內交流性質的美術沙龍。”蘇答沒說別的,清了清嗓子,語氣儘量正常道,“你到時候有空的話,陪我一起去?”
“下週五?”
“對。”
她陪他出席過公開活動,他還一次都沒有正式進入過她的工作圈子。
蘇答握著手機抿了抿唇。
那邊有紙張翻動的聲音,賀原大概是在看文件。下一秒,他冷淡正經的聲音響起,又有兩分莫名的柔和:“好。”

會議間隙時間不長。
沒一會兒,徐霖敲門進來。
賀原從文件中抬頭,瞥了他一眼:“什麼事?”
徐霖微微躬身,到他桌前彙報:“小藺先生剛剛打來電話,還是為倪小姐的事情。”
賀原鋼筆筆尖一頓,抬眸,語氣微涼:“他倒是為別人的事上心。”
“倪小姐之前也打了幾個電話。她這次送去藝術拍賣會的是她最新的作品,所以格外在意。”
徐霖邊說邊打量賀原的神色。
賀原沒說話,眼神深邃地看著文件,好一會兒才抬起視線,淡聲道:“去辦吧。”
“那還是像以前一樣,拍下來後,送到畫廊存放?”
賀原沒有否定,徐霖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頷首應下。
臨出去前,徐霖偷偷地朝賀原看了一眼。
桌後的人面無表情。
徐霖著實有點兒拿不准賀原的心思,也不知道賀原和倪小姐到底是什麼情況。
早幾年,他老闆已經買了好幾幅倪小姐的畫,算起來,著實不少了。

因剛回國造成的工作密集狀態,在頭幾天過去後,蘇答漸漸恢復以往的狀態。
蘇答閑下來,除了畫畫,就是為之後的安排挑選衣服。
和佟貝貝見她的曖昧對象,蘇答可以穿得休閒簡單一些,和賀原一起出席美術沙龍,衣著則需要稍稍正式一點兒。
蘇答很快選定兩套衣服,順帶整理了一遍衣櫃,邊忙還邊和小助理閒聊。
小助理打電話是為公事,說完後就開始扯八卦消息。
關於圈子裡的逸聞趣事,她每天都有不重複的內容。
蘇答時不時應幾聲。
聊完國內八卦消息,小助理又道:“對了,蘇答姐你知不知道,最近藝術拍賣會上,那位倪老師的畫又拍出了不低的價格!”
不是第一次聊到這種八卦消息,大概因為對方也是華人,小助理關心得比較多:“原本她這次參加拍賣會的新作,外界好像是批評比較多的,沒想到還是拍出了好價格。她前兩年勢頭沒那麼猛了,這次居然又快趕上以前。拍賣會之後,外界對她這幅畫的評價都好了很多。”
蘇答頓了下,抿緊了唇,很快又緩緩放平,淡聲說:“是嗎?”
聽歸聽,她向來不在背後說同行是非,並沒多說。
小助理也不在意,評價幾句,提起其他的趣事,一件件地和她繼續聊。
蘇答將衣櫃收拾好,通話也結束了。
她休息沒一會兒,高康打來了電話。
上次從蔣家回來後,蘇答就在等高康讓她去探望蔣奉林的電話。
那邊高康溫和的聲音響起,如她所想:“這兩天先生狀態不錯,小姐您有空的話,可以過來探望。”

望康山這座私人醫院和一般醫院不太一樣,兼具療養性質,人也少,大門肅靜得幾乎毫無生氣。
蔣家在這家醫院持股不多,但這裡也算是自己的地盤,蔣奉林身體撐不住之後就被送到了這裡,老爺子為保他安靜調理,每個月只有固定的日子才准人探望。
後來蔣奉林身體情況越發糟糕,每日昏昏沉沉一睡就是好久,老爺子便更不讓人來打擾他了。如今好不容易他精神頭兒有些好轉,偶爾能被推著到院子裡活動一下,透透氣。蘇答時常惦記他,上次從蔣家回來,就在等著高康通知她去探望。
乘車抵達醫院正門,蘇答整理好表情,抬步進去。
走廊上消毒水的味道很淡,每一間病房都安靜極了,幽雅的庭院中綠植被修剪得整整齊齊,襯得這安靜的庭院更加死寂。
在這兒住的病患和老人家境都不錯,最差也是中產家庭。
蔣奉林的那一間病房比別的病房大上許多,他靠坐在床頭,一雙眼隱隱含笑,只是臉色太過蒼白。
他這般孱弱的模樣已經持續了好幾年,蘇答記憶裡小時候牽著她的那個強壯有力的身影,久遠得竟開始模糊了。
蘇答忍著鼻尖的酸意,叫他:“叔叔。”
蔣奉林示意她坐到床邊:“我看看,怎麼瘦了這麼多?”
蘇答說:“哪有?”
他總覺得她清減,上次也這麼講。
床頭櫃上放著湯和點心,被人吃了一半,似還有些外頭送來的東西。她嗅到空氣裡一絲絲不同的氣味,問:“有誰來過了嗎?”
蔣奉林眼皮沒什麼力氣地耷拉著,聞言目光輕閃,笑道:“沒有。”
蘇答為自己是第一個來的人而高興,話匣子關不上。
“早上吃了什麼?今天感覺怎麼樣?能吃其他東西了嗎?我下次帶自己做的吃的來好不好?……”
她一邊握著他乾燥乏力的手指,一邊絮絮叨叨。
蔣奉林始終耐心十足,不管她說什麼、問什麼,都溫和地一一回答。
蘇答說了很多自己的事,近來的生活、工作、作品,樁樁件件都同他分享。
蔣奉林聽著,緩緩地問:“你說的都是開心的事,就沒有一點兒不開心的事?”
她停了停,還是笑道:“沒有啊。沒什麼不開心的事。”
蔣奉林但笑不語。
她就是這樣,真的遇上了麻煩也不會主動對他說。
一年前老爺子要她聯姻,她也沒跟他提,自己硬扛著一聲不吭,不得不離開蔣家。
蔣奉林把蘇答帶回來的時候,她六七歲,剛失了母親,緊緊地握著他的手一言不發,但其實什麼都明白。
他盡力地照料她。
直到她上高中,他早就出了問題的身體每況愈下,老爺子開始插手她的學業,令她轉學,用條條框框束縛住她。他對此有心無力,漸漸地無法再庇護她了。
知道她報喜不報憂的性子,蔣奉林終究還是沒有拆穿她。
蘇答和他聊起別的,聊了好久,見他望著自己,問:“您今天叫我來是不是有什麼事?”
蔣奉林蓋著薄被坐在床頭,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輕輕撫了撫她的發頂,不急不緩地說:“離離去留學好不好?”
蘇答猝不及防間聽他提起這個,愣了一下。
他很早就有這個想法,但她一直猶豫不決。前陣子高康把留學文件送到她那兒,又跟著提了幾次,她仍舊沒有下定決心。
蔣奉林平靜地道:“你在國內念的本科,畢業後一直沒有出去深造。我知道你擔心我的身體,想守在這裡陪著我,沒這個必要。”
他歎氣:“你留下又能做什麼?不如出去走走,見見世面。你的夢想不是成為藝術家嗎?一直待在一個地方怎麼行?”
蘇答動了動唇:“我……”
蔣奉林見狀,長長地歎了口氣,拍拍她的手背,沒有逼她:“你好好考慮考慮。”
她在這裡待得夠久,他也累了,過了一會兒便讓她回去。
蘇答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沒說,只道:“我下次再來看您。”
蔣奉林點點頭,目送她離開。
隨著門被關上,室內重新安靜下來。
蔣奉林靠在枕上:“離離和賀家那個還在來往?”
高康不久前聽說這個消息後第一時間就告訴了蔣奉林,聞言點頭:“好像是的。”
蔣奉林深深地吸了口氣,語氣重了幾分:“你跟老爺子說,我要見他,請他有時間來一趟。”
高康點頭說“好”。
靜了一會兒,蔣奉林皺了皺眉,道:“開窗通風。”
空氣裡有一股男士香水味,正是蘇答進來時聞到後問起的味道。
高康依言打開窗戶,疑惑地問:“剛才小姐問,您為什麼……?”
“我為什麼不告訴她誠鐸來過?”
蘇答來之前,蔣誠鐸其實已經來過。
蔣奉林眼神沉下:“這香水,幾年前離離不過是隨口誇了一句‘好聞’,誠鐸就用到現在。”
蔣誠鐸說是來看他,實則是為什麼,他哪兒會不知?
高康往他背後加了個枕頭,他閉上眼,皺著眉,聲音微涼:“我這個侄子,年紀越大城府越深……心思也雜了。”

和佟貝貝約好的日子一到,下午一點剛過,蘇答就接到了連環奪命call(電話)。
蘇答才吃過飯,歇息不過半個鐘頭就被催著趕緊收拾出門,連忙隨手化了個簡單的妝。
佟貝貝開車到樓下接她,一個小時後,兩人來到畫廊外。
宋紹彬早就等在門口,上前迎接兩人,目光直直地落在佟貝貝身上,在佟貝貝的介紹下,禮貌地同蘇答打了聲招呼。
這次做活動的畫廊是中心店,在宋紹彬經營的畫廊裡,這是最早開業的一家。畫廊入口很寬敞,內裡雅致,色調搭配講究,裝潢看得出來下了功夫。
牆上掛著的畫吸引了蘇答的目光,其中除去大師們的手筆,還有近些年國內外新興畫家的作品,每一幅都極具特色。
另外兩人陪她放慢步調欣賞,佟貝貝與有榮焉:“她可是行家!”
蘇答今年舉辦的畫展反響很不錯,宋紹彬聽說過她,聞言一笑:“久聞蘇老師大名,幸會。”
蘇答謙虛兩句,三人一邊閒談一邊繼續賞畫。這種畫廊舉辦的活動現場大多很安靜,其他受邀賓客只在規定區域內活動,她們有宋紹彬作陪,畫廊不對外開放的內部區域也能一併參觀。
佟貝貝和宋紹彬相談甚歡,蘇答間或插兩句話。
三人轉了半圈,行至內裡一條走廊上。
餘光忽地瞥見從不遠處走過的一行人,蘇答認出一張熟悉的面孔,腳步不由得頓住。
那一行人裡,穿著整潔西裝的男人走在最前面,身後跟著的幾人抬著一個方形的、用紙皮包好的包裹。
包裹裡大概是畫。
一個戴工牌的畫廊工作人員迎上去,和走在最前頭那人邊說邊往裡走,其他人搬著東西跟在後面。
為首那個穿西裝的男人不是別人,分明是賀原的助理徐霖。
蘇答確認那是徐霖,輕聲問道:“那是……?”
宋紹彬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以為她感興趣:“那是店裡的客人,來寄存畫作的。”
“寄存?”
蘇答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對。我們畫廊除了買賣畫作,也有保管服務。”
有的買家買了畫,除了把畫收藏在自己家,也會寄存在畫廊裡,畢竟專業的人更懂得如何保養作品。
畫廊有保管服務,這個她知道。蘇答在意的問題是徐霖。
他一向是幫賀原辦事的,日夜都被行程和工作填滿,沒有多少私人時間。看眼前那架勢,他今天來辦的也不像是私事。
蘇答看向宋紹彬:“我可以多嘴問一句,那位寄存的是什麼畫嗎?”
“這個問題……”宋紹彬為難地笑笑。這種事情一般是不能對人說的,但她開口問了,他還是揀了些能說的適當告知:“那位是我們的客戶,以前就在這兒寄存過畫作。”
“以前?”
宋紹彬點頭:“前幾年那位先生每年都來,這兩年倒是沒有辦過寄存業務。那位先生是為他老闆跑腿的,在我們這兒寄存了好幾幅畫,都是同一位老師的作品。”
聽到“為老闆跑腿”這樣明確的回答,蘇答一霎僵住。
徐霖的老闆,除了賀原還能有誰?
佟貝貝看出她不太對勁,順著話問:“是誰的作品啊?”
宋紹彬道:“我不知道你們知不知道,就是國外這幾年新興的年輕畫家,倪棠,倪老師。蘇小姐也是畫家,或許聽說過她。”
近幾年的旅洋畫家裡,倪棠算是小有成就的一個。倪棠因拿下數年不見國人身影的聖保羅銀獎而聲名大噪,後來又因作品在拍賣場拍出了令人咋舌的價格,成為同期新人裡的佼佼者。
出道的頭幾年,倪棠每年都有高價售出的畫作,因此很快就在業界站穩了腳跟。
搞畫廊的多少都知道她。
蘇答當然也知道,她的重點卻不是這些。
她思緒有點兒亂,一霎想到的,是小助理八卦的小道傳言、在黎門島看到的那副畫落款下的印章、還有朋友查到的那份名單裡的匿名買家。
一樁樁一件件看似無關,卻又能組合起來。
蘇答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確切地證明它們之間的關聯。
佟貝貝站在她身側,朝她靠近了些,低聲擔憂地問:“你沒事吧?”
那一行人漸漸走遠。
被宋紹彬和佟貝貝關切地看著,蘇答唇角微動,擠出聲音:“沒事。我們繼續看吧。”

從嘉宋畫廊回來,佟貝貝送蘇答到樓下,不放心,鬧著要上去坐。蘇答自打看見徐霖就有些心不在焉,實在沒心情招待她,好不容易才把她哄走。
蘇答心裡隱隱有什麼東西,像雨後春筍,快要破土而出。
蘇答喉嚨裡發幹,在沙發上呆坐許久,起身去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端著溫熱的杯子從臥室門口經過,她瞥見室內書桌上立著的電腦,緩緩停下腳步,幾秒後,像被什麼吸引一般,不由自主地往裡走。
蘇答坐到電腦前,看著打開的網頁,手心莫名發汗。
她在搜索框裡輸入倪棠的名字,百科詞條很短,許多資料不齊全。
她的目光在“畢業院校”一欄停住——北城明大。
倪棠和賀原是同一所大學的學生。
蘇答怔怔地看了網頁幾秒,想起什麼,進入北城明大的論壇。
北城明大的校內論壇現在已經沒有多少人在用,首頁的活躍度很低,她查詢關鍵詞“倪棠”,出來不少帖子。
其中一個帖子,牢牢地吸引住了她的視線。
“美術系的倪棠是不是和賀騏分手後跟賀原在一起了?”
蘇答的喉嚨又乾渴起來。
像是找到了養料,那股縈繞在她胸口難以消散的煩悶之感隨著帖子裡的討論徹底迸發。
“美術系第一才女單身了?我們是不是有機會了?”
“樓上的你沒看到後半句嗎?人家跟賀原在一起了。”
“倪棠沒和賀騏在一起過吧?倪棠不是說自己單身嗎?”
“他們那狀態一看就是在曖昧期啊!我朋友是美術系的,聚會結束經常看見賀騏去接倪棠,他們經常有肢體接觸,動作很親密,就差挑明瞭吧。”
“那跟賀原又有什麼關係啊?”
“倪棠最近經常去找賀原,有事沒事就往他們系跑,我看到她在賀原身邊出現好幾次了。”
“話說賀原和賀騏不是兄弟嗎?賀原入學第一天我就聽說了。他這是撬自家人的牆腳啊?”
…………
蘇答的手指僵在鼠標上——她身體不聽大腦的使喚。
她想起被忽略的那些細節。
賀原的朋友在角落裡抽煙,帶著玩笑的語氣說——
“以前賀原想要什麼,隨隨便便都能搶得過他。”
賀騏見她時,問她“你是個畫家對吧?”
以及他臉上那抹難以形容的笑。
她的太陽穴跳動,神經隱隱作痛。
蘇答騰地站起,水杯被碰到地上,“啪”的一聲,玻璃和水四濺開來。
她僵在原地。
時間無聲地淌過,許久後,她才緩緩地拿出手機。

安靜的咖啡廳內,蘇答選了角落的卡座,旁邊的綠植正好能擋住別人的視線。
賀騏坐在她對面,對這場冒昧的邀約似乎並不奇怪。
蘇答找了圈內人輾轉很多途徑才拿到他的聯繫方式,給他打電話時,本以為需要費一點兒周折,沒想到他輕易便應約了。
“蘇小姐見我是有什麼話要說嗎?”賀騏問。
蘇答看他一眼,緩緩道:“我想知道,倪棠的事。”
賀騏淡笑,似乎並不意外:“是因為賀原吧?你知道什麼了嗎?”
蘇答面色微緊,沒有回答他。
賀騏對她的態度並不在意,淺飲一口咖啡,放下咖啡杯:“既然蘇小姐特意來找我,那我也沒什麼不能說的。”
“我和賀原從小關係就不好。從哪裡說起呢……?”
他神情悠然地朝蘇答看了一眼,講故事一般自顧自地說:“就從我們差不多十歲那會兒說起吧。有一回我生病發燒,吃了藥在房間裡昏睡,照顧我們的阿姨有事出去一會兒,家裡就剩我和他。
“那天我房間著了火,差一點兒就被燒死在裡面。”
蘇答一愣。
他唇邊弧度不變,緩緩地道:“我被煙嗆醒時,火已經燒得很大。我撲到門邊才發現房間門從外面被鎖上了……後來我是被趕回來的人救出去的,萬幸撿回了一條命。”
他說著停頓,蘇答看他眼神,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賀騏的房間著火,嗆醒卻發現房門從外面被鎖上了,而家裡只有他和賀原。
她動了動唇,幾秒後,低低出聲:“這也不能證明就是……”
賀騏只是笑道:“是啊。不過很巧的是,著火的那段時間,賀原正好出去了。”
蘇答一時頓住,不知道該不該接話。
賀騏說:“那個時候,他才十歲。”
桌上的氣氛低沉下來。
蘇答抿了抿唇。賀騏淡笑著繼續說:“他從小就不喜歡我,從來不叫我‘哥’。只要是我的東西,他都要搶。因為我喜歡藍色,我成人禮當天,他也穿一樣的藍色衣服。凡事他都要壓過我一頭,把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才行。我喜歡的不論是東西還是別的什麼,他都要搶。”
賀騏望著她,還是那副溫文爾雅的模樣:“倪棠算是我第一個喜歡過的人,當初她就快和我在一起,誰知道卻跟賀原牽扯上了,漸漸地反而很少聯繫我。雖然她後來出國了,但大學那會兒她在學校裡著實惹人矚目,畢竟她是極少數能跟賀原走得近的女人。”
“蘇小姐年輕有為,我之前也聽說過你,美術圈年輕一輩的佼佼者。”
他語氣輕柔,音調拉長:“說起來,賀原還真是喜歡畫家啊,雖然倪棠出國了,現在又找了個畫家。該說他是專一呢,還是戀舊呢?”
蘇答手僵在咖啡杯握柄上,徹底呆住。

從落地窗往外望,蘇答能看見小區外的街道景致。
金黃的夕陽灑遍街道,和賀騏的見面已經過去幾個小時,蘇答坐在窗邊的地板上,漸漸微弱的光給她染上了一層寂寥。
死寂——整個室內沒有一丁點兒聲響。
就連驟然響起的手機鈴聲也不能將這濃郁的寂靜氣氛攪亂。
蘇答掃過來電顯示,沒有情緒的眼睛因“賀原”兩個字生出細小波瀾,然而只持續了短暫一瞬,很快歸於平靜。
她將手機調至靜音模式,翻過來放在地板上,任它“嗡嗡”振動,不予理會。
倪棠曾經和賀騏有過一段曖昧關係,就差挑明瞭。
後來他們周圍的人都在議論,說賀原撬了賀騏的牆腳。倪棠出道那幾年賀原買了好多倪棠的畫,現在還在買,由他的助理代為寄存在畫廊。
而她也是個畫家。
她和賀原在那次慶典甫一見面,他好像就對她有興趣。
他約她吃飯正式認識,透露出要給她開畫展的意思。即使被她拒絕,他仍說要追她。
她一直以為自己和賀原是緣分使然,一見鍾情,現在突然覺得自己太天真了。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她明明知道,卻還是抱著僥倖心理自欺欺人這麼久。
蘇答支著腿看向窗外,靜靜地看著夕陽隱沒在高樓之下。
風從窗戶未合攏的縫隙中吹進來。
那滿滿一抽屜的絲巾,亂糟糟地堆在她身邊,其中藍色的碎片尤為顯眼。
它們每一條都是賀原送的,每一條都被她剪得七零八落,破碎不堪。


第五章 留 學
美術沙龍在懷明山頂的莊園舉辦,整座山風景雅致,入夜景色更好,站在院中俯瞰山下燈火,頗有遙望星河之感。
不過此時還不到傍晚,天邊一片橙黃,是另一種壯觀景象。
晚上的沙龍開始之前,還有一場在下午進行的聚會。
這場聚會算是前宴,到場的藝術家們都沒攜伴,是獨自露面的。
受邀來的諸位藝術家在會場各處和舊友們寒暄,蘇答一進來就有不少人和她打招呼。她是新人,資歷淺,但勢頭猛,即使有不認得她的,也立即有其他人引見。
對於搞藝術的人,長相不是最重要的,但人的本能再誠實不過,對著她這張臉,大家態度不由得更熱絡了幾分。
蘇答見了一撥又一撥人,小助理陪著她到處周旋。最終,她隨著一位有交集的前輩到沙發處和人說話。
長沙發背後是一整面透明的落地玻璃,光大片大片地照進來,靜謐的午後正是閒話的好時光。
在座的諸位無論資歷還是名氣,都要勝過她這個初出茅廬的人。蘇答一一問候,和他們聊了半天,許久才脫身出來。
剛離開人群躲到角落裡透氣,她沒站一會兒就有個男人過來搭訕。
先前寒暄時她見過他,似乎是姓孫還是姓什麼,人長得清秀,氣質也不錯。簡單問候過後,他問她:“晚上的沙龍,蘇老師一個人嗎?”
蘇答抱歉地道:“晚上我已經邀了人。”
男人想借著今晚的宴會和她多相處一會兒,不死心地問:“是男朋友嗎?”
蘇答眼神一閃,沉默兩秒,說:“是的。”
孫先生面露失望。她拒絕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他不好再打攪:“那是我冒昧了。”
男人走後,小助理端著茶點過來,八卦道:“來搭訕的啊?”
蘇答點點頭。
對這種情況早就見怪不怪,小助理輕輕碰了碰她,問:“晚上賀先生會來吧?他還是第一次正式和你在這個圈子裡露面,在場有好多認識他的人,看到他估計都會驚訝。這樣也好,以後隨便上來搭訕的人估計就少了。”
蘇答沒接話,不作聲地扯了一下唇角,表情卻淡得和天上的雲一般。

合作方言笑晏晏,賀原在他的目送中淡然地坐進座駕。
司機啟動車子,徐霖從副駕駛位轉過頭,同他確認剛才談話裡的一些重要事項。
賀原靠著椅背,眉間閃過一絲疲憊,但很快掩飾好:“幾點了?”
“五點十五分。”
現在已是傍晚,蘇答所說的美術沙龍還有差不多兩個鐘頭就開始了。
從這裡去懷明山需要時間,這點兒空當用在路上正好。
賀原道:“其他的事情之後再說,去懷明山。”
徐霖應聲,關上電子備忘錄,不再多談。
車開上導航規劃的路線。
沒過多久,徐霖正安靜地拿著手機處理工作,猝不及防有電話進來。
振動聲在安靜的車內過於明顯,閉目小憩的賀原被打擾,眉頭輕擰。
徐霖忙不迭地接起電話,聲音清朗地道了聲“你好”,隨後就沒了聲響。
片刻後,他捂著手機話筒,略顯緊張地轉頭道:“賀總。”
賀原睜開眼,不耐煩地問:“什麼事?”
徐霖咽了咽口水,將手機遞給他:“小藺先生出事了。”
賀原眸色一沉,面色不甚愉快地接過手機。車裡靜悄悄的,那邊不知說了什麼,時間越久,他的表情越森冷。
徐霖大氣都不敢出。
通話結束,賀原把手機扔給他,沉聲吩咐:“立刻安排最快的飛機。”

下午的前宴結束,眾人各自回了休息的房間,地點還是在懷明山,只不過是在山腰的酒店。
收到賀原消息的時候,蘇答剛打算聯繫他。
她收拾完畢,見時間也差不多了,想問他來了沒有,手機正好亮起。
賀原:“我臨時有點兒事要出國一趟,最快明天才能回來。晚上我來不了了,你讓助理陪著,多注意點兒。”
蘇答:“你去哪兒?”
賀原:“瀚城。”
瀚城是鄰國的首都。
蘇答指尖頓了頓,見他又發來了消息。
賀原:“這次缺席,下回補上。”
蘇答看著這一句話沒再有動作。
小助理收拾好從廁所出來,邊整理包邊問:“差不多可以走了……賀先生來了嗎?什麼時候到啊?”
蘇答沒有回他的消息,收起手機:“他不來了。”
小助理蒙了:“啊?”
蘇答吐出一口氣,平靜地起身:“走吧。”
下一秒,她把手機扔進包裡,表情沒有絲毫波瀾。
晚上的懷明山格外美。
蘇答一露面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穿著一襲墨色齊胸裙,白皙的脖頸纖細如天鵝,一字肩線條流暢,鎖骨小巧精緻,微微捲曲的長髮猶如溫柔的波浪。她氣質如同空谷幽蘭,一抬眸,那張臉卻明豔如玫瑰。
隨著她的腳步,裙擺翻開無聲的浪花,滿場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再也挪不開。
參與這場宴會的人比下午聚會時的人更多,蘇答紮進寒暄的人群中,一時半會兒難以出來。
她一直笑著,見誰都笑。
小助理覺得她和平時有些不一樣,她一向不大喜歡這種場合,今天卻遊刃有餘地在人群中周旋著,直至散場。
蘇答婉拒了好幾個提出要送她一程的人,表情和往常無異,小助理看著她卻莫名覺出一絲疲憊。
“蘇答姐,你還好吧?”
蘇答搖頭:“沒事。”
門外夜色濃濃,涼風刮來,觥籌交錯的宴會步入尾聲,場中漸漸透出蕭索之意。
蘇答斂了斂表情:“該回去了。”
她默然抬步,悠悠地朝外走。
小助理跟上她。行至門口,蘇答放在包裡的手機突然振動,小助理翻找出手機,叫她:“蘇答姐,有電話。”
電話是高康打來的。
腳步微停,蘇答拿過手機接聽:“高康叔?”
“這麼晚打攪您了。”那邊高康先道了句歉,而後說,“明天上午麻煩您來一趟,先生說要見您。”

道路盡頭的望康山上是大片大片的幽幽綠林,著實清雅得很。
蘇答起得很早。昨天她關了手機,什麼都不想也什麼都不管,好好地休息了一整晚。
來到蔣奉林病房前,她調整神色,打起精神,沒事人一般去見他。
她帶了自己做的粥,加了些蝦仁、扇貝,開小火煮了半個多小時。
蔣奉林含笑一勺一勺地品嘗。他進食的時候,蘇答就安靜地坐在他身邊不攪擾。
“上次和你說的事情,你想得怎麼樣了?”蔣奉林吃得差不多,慢悠悠地開口。
蔣奉林不等她開口,又道:“你爺爺那邊我和他談過了。他已經鬆口,你不必擔心太多。”
蘇答這下是真的一愣:“爺爺他……”
老爺子肯讓她走?
蔣奉林點點頭,沒有半點兒玩笑的神色。
他沒有誆她。
蔣奉林從蔣家搬至這裡調養後,他們父子倆已經多年沒有好好說過話了。他需要的醫療條件、休養環境,所有的東西,蔣家都傾盡所能地提供最好的,但老爺子很少見他,不是不願,而是不忍心。
前陣子兩人見了面,蔣奉林要老爺子放蘇答走。
她已經成年,蔣家開始在她身上索取“回報”,又或者說,是讓她像其他蔣家人一樣為蔣家“奉獻”。
一年前蘇答就為了逃避聯姻離開了蔣家。
蔣奉林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在閉上眼之前,唯有徹底讓她免於再次陷入同樣的境地,才能安心。
老爺子曾經對他有很高的期望,只可惜沒能等到蔣家在他手裡壯大,他就先被命運的惡意踩中了。
從前引以為傲的兒子,如今纏綿病榻虛弱不堪,看著他苟延殘喘卻仍拼盡氣力懇求,蔣老爺子心再硬,最終也還是不忍,敗下陣來。
蔣奉林不管蔣家的前途、未來如何,只要蘇答沒有後顧之憂。
“你忘了?”他帶著笑意,聲音幽幽的。
蘇答抬眸直視他如水的、未因時間變化而蒼老的眼睛,怔了怔。
“我說過,不管遇到什麼事都別怕。有我在。”
“……”
蘇答抿住唇,忍下鼻尖瞬間湧起的酸澀感。
被帶到蔣家的時候,她才幾歲。
她的母親活著的時候總是很憂愁。後來那個連笑都縈繞著愁緒的女人死了,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小蘇答對未知的一切充滿了恐懼,是從黑色汽車上下來的蔣奉林把她接到蔣家,牽著她的手帶她一步步邁進那座有雕花鐵門的房子。
她茫然地站在蔣家的臺階前。
那時蔣奉林蹲下,輕輕地對她說:“別怕,有我在。”
轉眼已過多年,直到鞭長莫及失去庇護能力之前,他一直都在履行諾言。
蘇答握著他毫無肉感的手,微微紅了眼。
她放不下他——無數次想走遠,但揚起翅膀飛不了多久又折返,就像她故意去了申城的大學,可他還在這裡,她最終還是只能回來。
蔣奉林像是知道她的心情,寬厚的手掌撫上她的頭頂。
“你不必守在我身邊。去做你的事,去交朋友,去看看沒見過的風景,聽聽不同的語言。”他說,“你還年輕,不要在這裡被絆住腳步。”

從望康山回來,午後,蘇答窩在沙發上閉眼小憩了許久。
公寓裡靜悄悄的。
她撩起頭髮,長長地歎了口氣,心底那股煩躁感始終無法散去,乾脆起身來到窗邊。
畫板上的畫,她只完成了三分之二。
她試圖靜下心來,低下頭認真地調顏料。
顏料堪堪化了一半,小助理發來消息,她拿起手機看完,回復過後隨手把手機放到一旁,握著的筆還沒沾上顏料盤,剛暗下的屏幕上忽地跳出她常關注的新聞號的推送消息。
她下意識地一掃,視線停滯,就此定格在屏幕上——
“新生代華人畫家倪棠受邀出席瀚城藝術展。”
碩大的新聞標題下是正文小字:“第23屆瀚城藝術展歷時四天,華人畫家倪棠全程出席,今日圓滿閉幕。”
蘇答拿著顏料盤的手僵在半空中。
倪棠在瀚城藝術展待了四天。
瀚城。
蘇答看著那行字,喉嚨堵住,身體一陣陣發熱。
賀原去的就是瀚城。
外面的天藍得刺眼,胸中劇烈跳動的心臟仿佛在嘲笑她,耳根發熱,帶著疼痛的燒灼感。
她不知道呆坐了多久,這幅畫終究還是沒有畫完。
她一下子失去了力氣,將顏料盤和畫筆通通撂下。
蘇答好像又累了,在畫板前坐了很久,最終回到房間。
窗簾拉開,房裡沒開燈,她在窗前地板上坐下,靜靜地望著窗外。
手機被她放在床頭櫃上,切換了靜音模式。
她不想接電話,不想被打擾。
天空慢慢地暗下來。
蘇答坐了很久很久,久到屋裡和外面一樣黑,在夜幕徹底降臨之前,她發了兩條消息。
一條是給賀原的——
Lily:“你什麼時候回來?我想見你,有話和你說。”
另一條是發給高康的——
Lily:“跟叔叔說一聲,我考慮好了,我願意去留學。”

賀原一回國,蘇答就接到了他的電話。
她說要見面,他當然不會拒絕,立即打來電話定下時間。
去黎門島前一天,他在她這兒落下一條領帶,蘇答找出來重新洗了一遍,烘乾後又細細地熨好,帶去給他。
到他的辦公室時快要傍晚了,蘇答被徐霖迎進去的時候,徐霖還悄悄地跟她說賀原回來就立刻忙了一整天,午飯只簡單地吃了幾口。
“等會兒您多勸兩句,我們說,賀總不聽。”
蘇答淡淡地笑了笑,並不接話。
徐霖送她入內便關門離開,偌大的辦公室,地上鋪滿了地毯。
賀原見她進來,放下捏著眉心的手,從桌後起身:“怎麼不讓司機去接你?”
“我自己過來也一樣。”她一邊說一邊拿出整理好的領帶,“你上次落了這個在我那兒,我一起帶過來了。”
他瞥了一眼領帶,並不在意。
蘇答走近幾步,問:“我幫你換上?”
賀原沒回答,看著她,眼神沉了沉。
蘇答被他打量,挑眉問:“怎麼了?”
沒有怎麼,他只是覺得她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樣,具體哪裡不同又說不上來。她還是一樣的打扮,一襲長裙,外披應季薄外套,豔麗的臉上是和往常無異的表情。
大概是他想多了。
賀原沒多說,只道:“換吧。”
蘇答笑笑,走到他面前,取下他領口那條領帶放到旁邊,替他換上乾淨的系好。
她把領帶系得一絲不苟,和他平時自己系的沒有區別。
她特意學了的。某次他晨起去工作之前,開玩笑讓她給他系領帶,她系得不好,後來學了好幾次。
蘇答系完領帶沒有走開。他們離得近,她就站在他跟前,都不用拉,他隨手一攬就能將她擁進懷裡。
賀原看了會兒她的臉,想起她說有事找他:“你要跟我說什麼?”
蘇答表情平靜,眉眼間無波無瀾,抬眸看他,淡淡地笑了笑。
時間過去了兩秒,又仿佛過了很久,她輕聲道:“我們分手吧。”
蘇答的話音落下後,室內的空氣仿佛凝滯了。
賀原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陰沉下來。
蘇答見他幾秒不說話,退後一步想先拉開距離,剛一動就被他扯住手腕,一下拽到跟前。
她踉蹌著撞進他的懷裡,晃了晃才站穩。
手被握得太緊,蘇答輕輕掙著:“你放開,有點兒疼。”
賀原冷著臉擰眉:“就因為我沒有陪你出席沙龍?”
他大概以為她在鬧脾氣。
蘇答不再掙扎,直視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在畫廊看見徐霖了,你買了好多倪棠的畫。”
他一滯。
蘇答口吻平靜,甚至不帶半點兒質詢的意味:“這次你去瀚城,倪棠出席瀚城藝術展,你見到她了嗎?”
周圍靜了片刻。
賀原回過神,眉頭緊皺,聲音不知怎麼有點兒發緊:“我去瀚城是因為藺陽出事,不是因為她。”
蘇答眼神微閃,很快又平靜下來。
藺陽是他的表弟。
賀原臉色晦暗地繼續解釋:“我買倪棠的畫,也不是你想的那種原因——”
“我見過賀騏了。”她突然打斷他的話。
賀原頓住,道:“他和你說了什麼?”
“沒說什麼。”蘇答迎上他的視線,“你怕他和我說什麼?”
賀原嘴唇緊抿,沒有說話。
他的沉默已經表明了答案,她心裡原本也早就有了答案。
“這些都不重要了。”蘇答無聲地歎氣,很淡地扯了一下唇角,有些許自嘲。她不再糾結於這些:“我打算出國進修,以前是捨不得我叔叔……”她停頓一下,說,“不過現在,我已經決定好了。”
賀原冷著的臉霎時更加難看,眼裡寒氣直往外冒:“決定好了?”
蘇答說:“決定好了。”
她和他四目相對,毫不退縮。
蘇答看著他熟悉的臉,心緒百轉千回。
他們親熱了那麼多次,她感受過他的溫度,嘗過他的唇舌,和他共度了許多熱烈甜蜜的時刻。
他這張臉多好看,清俊、冷淡,如刀刻斧鑿一般,尤其是那雙眼睛。她在他眼裡找過自己的身影,僅僅是被他看著,都覺得開心。
他這個人,任是無情也動人。
但她沒辦法再自欺欺人了。
賀原沉默半天,握著她的手腕的手一點兒一點兒地加大力度:“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蘇答說:“我知道。”
他們離得那麼近,幾乎合為一體。
入目便是她白皙無瑕的皮膚、小巧的鼻尖還有紅唇,她整個人近在咫尺,他們連氣息都交纏在一起,賀原能清楚地看到她濃密捲曲、根根分明的睫毛,那雙黑色的眼睛盛著一縷窗外落進來的光,毫不閃避地看著他。
他喉嚨不自覺地動了動,舌尖像是嘗到一股難以形容的澀味,一下子說不出話。
蘇答到底還是從他掌中抽出了自己的手腕,歎了口氣,隨後沒事人一般抬手幫他撫平領帶淺淺的褶皺。
領帶潔淨、平整,配他的襯衫格外好看。
她退後一步,噙著淡淡的笑看向他。“好了。”她說,“差不多了,我該走了。”
賀原竭力克制著情緒,臉繃得發緊,聲音壓抑低沉:“你想清楚。”他語氣冷硬,“你現在走出這個門,不會再有反悔的機會。”
蘇答看著他不回答,半晌,從容不迫地彎唇。
她拎起包,轉身朝外走,踩在地毯上的動靜很輕,一步一步,幾乎沒有聲響。
身影被門隔絕,她走出了他的視線,一次也不曾回頭。

留學的事,需要蘇答費心的地方不多。
蔣奉林早就幫她準備好了一切,之前給她的那份文件就是其一。她好不容易鬆口答應離開,蔣奉林那邊一秒也不多耽擱,安排了人雷厲風行地推進。
蘇答將與國內經紀公司的解約之事提上了日程。
她要出國進修,時間短則一兩年,長則三五年,說不準什麼時候才回來,在國內美術界的發展只能暫時中止。
再者,這個經紀公司她是因賀原簽的,如今他們已經沒有關係,自不必再有所牽扯。
事情比想像中的還要順利,蘇答在家休息了幾天,一切就已基本準備妥當。
這回和她上次躲開蔣家不一樣——蔣老爺子為了蔣奉林成全她,她離開蔣家這件事過了明路。待蔣家傳話來,她便回去了一趟。
蔣家的書房佈置如舊,一處都不曾動過。
老爺子睡過午覺起來見她。
蘇答在桌前站定,叫了聲“爺爺”。
老爺子沒立刻說話,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才道:“你留在家裡的東西,有要的就自己拿走吧。”
蘇答一頓。
她和蔣家的關聯本就不多,一是蔣奉林,二是她留下的那些曾經生活過的痕跡。
直到這一刻,她才有實感,老爺子原來是真的要放她走。
老爺子似乎沒打算和她多說,用杯蓋輕撇浮沫:“行了,沒事就出去吧。”
蘇答也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麼。小時候她怕他,大了和他不親近,他們之間一向沒話說。站了幾秒,她轉身往外走。
“該給你的那口飯,蔣家都給了。”他在她背後突然開口。
蘇答在門邊停住腳,回頭看去。
“不管你對蔣家是什麼想法,奉林對你的關心和疼愛,我想你自己清楚。”老爺子停了兩秒,隨即蒼老的聲音又低沉兩分,“蔣家和你,兩清了。”
蘇答對他的後半句話生出疑惑,還沒來得及問,下一秒他就轉身走到窗邊背對著她。
她動了動唇,只能咽下疑惑,離開書房。
蘇答以前的臥室在二樓走廊盡頭,阿姨已經事先打掃乾淨,過來告訴她可以直接上去。
臥室裡擺設不變,還是她讀書時的模樣。她在屋裡踱了半圈,手撫過桌台。流動的時間好像將她包裹住,而她晃晃蕩蕩,在這片安靜裡沉浮。
背後的腳步聲喚回她的思緒。
一回頭,她就見蔣誠鐸站在門邊。
他旅行結束回國有一陣了。蘇答和他並不親厚,這還是他回來後兩人第一次見面。
蔣誠鐸和蔣奉林有幾分像,但氣質不大一樣。蔣誠鐸看見她總沒有笑模樣,一張臉沉沉的不知在想什麼。
“該恭喜你嗎?”
蘇答要出國的事他已經知道了。她想離開蔣家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平靜的話音裡多少帶著點兒陰陽怪氣。
蘇答儘量保持平靜的口吻:“用不著。”
說來,同在一個屋簷下這麼多年,他們好聲好氣說話的次數屈指可數。
她的母親以前是受蔣家資助的學生。從客觀立場看,蔣家收留了她,她應該感激涕零。然而她始終沒有融入他們,除蔣奉林外,蔣家也沒有誰真正接納過她。
這間房裡的東西她沒什麼想要的,和蔣奉林有關的物品早在搬出去時就被她帶走了。蘇答無聲地吐了口氣,不想這個時候起無謂的口角。她打算繞開蔣誠鐸下樓,還沒抬步,他忽然把手裡的東西遞向她。
“什麼?”蘇答沒接。
他上前一步,把東西塞到她手裡。
瞥他一眼,她打開一看,細長的禮盒裡是一把摺扇。扇面上是水墨畫,筆觸簡單,或清淺或濃郁的墨交織成一片水鄉。
她看了看落款,這是她喜歡的一位畫家的作品。
蔣誠鐸說:“你不是喜歡他的水墨畫?上次在茶莊碰見,托朋友請他畫了一幅。”
蘇答頓了一下,將禮盒蓋上蓋子還給他:“不用了,你自己留著吧。”
他不接,在她面前沒有動作,聲音沉了點兒:“賀原給的東西願意收,我給的就不願意收?”
蘇答見他又是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樣,看起來好像很不開心。她皺了皺眉,要把東西塞給他。
蔣誠鐸忽地說:“我會照顧好小叔。”
她動作一頓。
蔣誠鐸表情僵硬,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臉上:“不會讓小叔有丁點兒差錯。”說完,他就轉身出去了。蘇答反應不及,沒來得及把扇子還他。
老舊的宅子裡,二層沒有別人走動,廊外靜悄悄的。
她的房間開著門,窗簾掩著,室內光線昏暗。
她一個人站在原地,垂眸看向手裡的長盒,片刻後,將東西放在桌上,抬步出去。
這東西就留在蔣家吧,她不想要。
無論是蔣誠鐸給的還是賀原給的,她不要便是不要。

空手從蔣家回來,蘇答歇了片刻。
點好晚餐,她整理公寓裡剩下的食材,發現賀原之前送她的那瓶酒還沒喝完。
打開過的東西無法完全密封,再不喝酒就要壞了,她索性坐到餐桌前,自斟自酌。
賀原那麼要面子又強勢的人,一向不喜歡被人忤逆,她不知道她的微信賬號是不是已經被他拉黑。
蘇答喝著酒,想起他那張冷然的臉,輕輕笑了一下。
他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從她高中見到他那時就是。
返校參加大學慶典那回是他們真正認識,但其實早在那之前,他們就有過交集。
高一的時候蘇答轉了學,被蔣老爺子送去讀更符合他標準的學校,賀原的表弟藺陽就在那個班上。
她得罪了和藺陽一起玩兒的人,雙方結下了梁子,漸漸演變成她和藺陽的矛盾。
有一次同學聚會,她和藺陽在走廊上起了衝突。爭執間,她忍無可忍地潑了他一身飲料,氣憤過頭的藺陽將她推搡到牆邊。
後來是賀原出現制止了這出鬧劇。
藺陽很怕賀原。
那會兒正讀大學的賀原已經開始處理賀氏事宜,當天正好在那兒有飯局。
他氣宇軒昂地出現,眾星捧月般被人群簇擁在中間,而蘇答則十分狼狽,咬著牙不肯掉淚,滿嘴都是血腥味。
那時她輕輕一瞥,他不怒自威,眉眼淡薄如高山頂上的雪,羽毛一般落下,又重重嵌進她心裡。
所以在多年後的校園慶典遇上他時,她才會那麼輕而易舉就被他擾亂心跳。
她對他的喜歡,從很早以前生根,在一年前萌芽,接著漫山遍野地開花,直到現在又枯萎。
他說他去瀚城是因為藺陽,她是相信的,他的驕傲不會允許他撒這樣的謊。
他和倪棠究竟如何,她已經不想去猜了。
她只是突然明白,她要的東西他給不了。
蘇答喝完杯底的最後一口酒,拿起酒瓶重新給自己滿滿倒上。
她可能有些醉了——佟貝貝打來視頻電話,她一接起,佟貝貝也這麼說。
“你那酒量可少喝點兒吧,等會兒真醉了……你別不是已經醉了吧?”
她要出國了,佟貝貝有好多話好多事要和她講,這幾天每天都聊個不停。
蘇答看著視頻那邊的人,“哧哧”地低笑:“沒事,我就喝一口……”
一口,她再喝一口就好。
她端起酒杯細細地品嘗,讓酒液從唇齒到舌尖,再到更深的隱隱鈍痛的地方……
恍惚間,她終於覺出,這入口甘甜的酒喝到最後,泛上來的竟是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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