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繁葉茂

熱筆寫史，暖筆寫情，冷筆寫無常，如是我們有了《枝繁葉茂》。――鍾曉陽
 
一部讀完就會「讓人變好一點點」的小說，我深受感動。――張亦絢
 
【個人的成長史，也是一個城市的生命史】
 
《枝繁葉茂》是香港作家陳寧首部長篇小說。小說主角葉小路成長於香港八〇年代，成長經歷英國殖民時期、1997香港回歸前夕大量移民潮、回歸後香港人北上謀生短暫榮景，及至近年雨傘運動、反送中運動、大疫來襲，書寫香港近四十年來的故事。
 
小說透過一群傳媒工作者從年輕到中年的經歷，紀錄香港重要的歷史時刻，亦寫香港流行音樂與大眾文化的集體記憶。不僅如此，作者目光更關注的是個人如何面對變動的時代，書寫變動中的小人物側影與生命情懷。
 
陳寧的文字風格獨特，鍾曉陽形容「從夾敘夾議的多聲部敘事，到多種元素結合的體例，到地道語與典雅語混雜的風格化語言，陳寧好像一點也不介意走自己的路。熱筆寫史，暖筆寫情，冷筆寫無常，如是我們有了《枝繁葉茂》。」
 
陳寧在後記說：「我們這一代，成長於八九十年代，殖民地與所謂的黃金時代並存，經歷時代變遷，淒風血雨。在這城活下來、活下去，從來不易。」小說書寫香港消逝時代的集體側影，那是大歷史中不會描寫的小人物，是主角小路的故事，也彷彿是我們的故事。
 
【關於封面】
藝術家馬玉江的這幅木刻版畫創作於二○一九年冬香港，在腥風血雨的大時代下，人物雙臂交叉，隨風飄搖。孤單，恐懼，惘然……
此畫給予人想像空間，看著看著，人好像被吸進畫面去，去經歷那個時空，感受那種力量。是不安躁動的力量，是生命覺醒的力量，是狂瀾時代的力量，是靜穆自然的力量，如小說的內在精神，枝繁葉茂。

陳寧，香港作家，有筆名塵翎。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系畢業，獲英國政府Chevening Scholarship赴英國University of Essex修讀社會學碩士，獲亞洲文化協會（ACC）獎學金赴美國研習當代藝術，曾旅居巴黎、台北、紐約。曾在兩岸三地媒體撰寫評論和專欄，現於香港《明報》定期發表。
除文字創作外，也涉獵音樂領域，與獨立樂隊my little airport合作。
著有散文《八月寧靜》、《風格練習》及短篇小說《交加街38號》等。

讀陳寧的《枝繁葉茂》 
鍾曉陽（小說家）
 
讀陳寧此書，我想起多年前在赤鱲角的博覽館看電子動畫版《清明上河圖》，從最右邊一路向左看去某種界線漸漸變得模糊，只覺那汴京城裡一切似曾相識。那大街小巷繁華盛景，那衣冠人面形形色色，看著就覺得是舊遊地，而所有的人都是舊相識。
讀過她的散文和短篇小說的讀者都知道，陳寧的世界是個遼闊天地。她有多樣的素質，既是專業寫作者，也是編輯，也做過記者。她愛旅行，曾在多國旅居。她愛好文學與音樂，也涉獵攝影、劇場。在這她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我們可以看到這些素質的完整展示，閱歷與想像開枝散葉，既有時間的跨度也有地理上的――從上世紀八十年代到剛過去的二○二二年，除了主場地香港也涵蓋了北京、上海、倫敦、多倫多、紐約、台北。一趟路途迂迴的時光旅行。透過一群傳媒工作者從年輕到中年的經歷，她寫歷史事件，寫現象，寫日常，如此認認真真深入腹地細寫了那年代的香港，有虛構有紀實，有解說有典故，有一段又一段經典舊歌的歌詞彷彿背景裡有張唱片一直在播著，文字節制有如明清筆記小說，讀著的時候有時彷彿在讀大事紀／遊記／城市誌／注釋之書。不論來自或不來自香港，經歷過或未經歷過那時代，多少能記認那許許多多具有標誌性意義的名字――街道地標，中外偶像人物、經典電影和小說。倘若將所有這些名字放在一張地圖上，會是一張懷舊情調的時代全景圖。但這懷舊與其說是明月下的不堪回首，更像是目光毫不迴避的深情凝望。這目光所來自的方向隱藏著我們想要看到的底蘊。「世間所有榮華，都是堆砌的幻象」――類似的感悟語遍佈全書，意味著用文字築起這幻海萬象是為了顯示一種態度。「風光有時，退潮有時」，最後留下來的是那些說故事的人，「傷痕纍纍，血淚史說不完」。然而這些說故事的人和他們所說的故事能倖免嗎？由前人走出來的道路將通往何處？似乎是小說末段主人翁葉小路在亂石滾落中向著出口走去的開放式結局所提出的。
從夾敘夾議的多聲部敘事，到多種元素結合的體例，到地道語與典雅語混雜的風格化語言，陳寧好像一點也不介意走自己的路。熱筆寫史，暖筆寫情，冷筆寫無常，如是我們有了《枝繁葉茂》。

推薦序 讀陳寧的《枝繁葉茂》／鍾曉陽
推薦序 孑立者的時代素描／陳智德
 
序章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終章
 
後記

深水埗有兩個landmark：黃金商場和鴨寮街，前者是平民科技樂園，後者是麻甩佬欲望市場。「麻甩」這個詞，在阿凡眼中，名貶實褒，表面是往下流的大叔，實質不拘小節，有容乃大。麻甩文化，是深水埗的美學核心，也是一些動力的源頭。
 
就從黃金商場的翻版說起，如何一手推動電腦用戶普及化，培訓本土砌機（自組電腦）人才，堪稱香港矽谷。遠在政府的什麼科學園大計和數碼港未成形前，這裡已經風起雲湧。電腦場流行周期短，只要有一個月沒來，就有點落伍。
 
鴨寮街的盛名，以前可比東京秋葉原，凡電子零件種種奇怪器材物料，想到的一定價廉物美，想不到的也包羅萬有。不是有個發明天才「星之子」嗎，他老爸都在鴨寮街買機給他拆，從解構了解結構，從小拆拆拆，就做了發明家，還得了獎，美國人用他的名字命名小行星。
 
在中環買名牌，在深水埗也買名牌。不過是剪牌的，同一件外衣，剪去牌子，價錢不到百分一。幾千蚊一件的名牌外衣，貴族落難，來到這裡，幾十蚊有找。阿凡指著路邊攤檔一籮出口衣物，翻出來給大家看，外來客半信半疑，「我的底褲都在這裡買。」馬球牌，CK，你要什麼，齊碼齊色。寶物尋歸底，他在籮底找到幾件美國H字頭白Tee，即場入手。眾人恍然，跟著在籮裡尋寶，方不枉此行。
 
很多人一聽深水埗，只得一個窮字。這也錯不了，但窮人過生活，並不平淡，色彩豐富起來，也是教人吃驚。道理如是，就因為窮，對待平凡的東西也想盡辦法，使之不平凡。平民美食，簡單如豆腐，北河街上，一輩子只賣豆腐的公和，做出的豆腐不止一種：豆漿、豆腐花、豆卜、煎釀豆腐⋯⋯冷熱甜鹹，是豆腐界的百變巨星。
 
講吃，阿凡講不完，先帶隊在街邊大牌檔坐下。「這店未紅前，我已來吃。酒樓到處有賣的脆皮燒腩仔，出自這裡，信不信由你。」信眾聽得痴了，特別是小妹妹們，也只好信了。
 
這張私房飲食地圖，以深水埗為中心，輻射出去，廣及大角嘴、油尖旺。如官仔骨骨的阿祖，正宗港島人，難得過海，也願隨阿凡去大角嘴，冬天穿著羽絨，坐街邊吃炭爐火鍋，吃的是風味。
 
多年前，有一次，阿祖、阿凡、趙之任幾個男人在油麻地後巷吃火鍋，聊著聊著，認為他們這代人應該出版一本合集，記錄這個末世，大計初議，一拍即合，即時決定由阿祖牽頭。此時，旁邊一桌黑社會，酒到深處，一言不合，忽然翻桌而起。群雄四散，追逐打鬥一輪，過後平靜下來，各人又再歸位，加炭繼續把火鍋吃完，阿凡由始至終拿穩碗筷，吃他那牛柏葉。
 
那本說好要出版的合集，拖了又拖，漸漸沒了下文，也無人在意，像飯桌上說出來的很多夢想，拍電影，寫書，辦雜誌，開餐廳，買地起屋，最後都繼續停留在夢想階段――沒有實踐也就沒有失敗。正如每一個年代都說是末世，結果末世來了又再來。
 
05
 
這群人之中，瑪麗第一個出書。不過她寫的不是城市史，而是個人的品味發展史。她穿衣有一套心得，必得在品牌未紅前先穿，贏的是眼光。從傳統女校出來，她的爭勝心，根深蒂固。每次出現，她確保自己是主角，眾星拱月那輪月，啊不她是太陽。謙虛不是她的風格，「那是留給不夠好的人」，她理直氣壯。豔光四射，氣勢壓場，「瑪麗皇后」外號，非她莫屬。
 
欲戴后冠，必承其重。這部個人作品，瑪麗皇后紆尊降貴，向子民細細道來，城市的衣妝，怎樣一步一步走來，發展出sophisticated 低調奢華，型在骨子裡。「人穿衣，不是衣穿人。」她自己的衣櫃，正是真實寫照，書中幾十版彩色拉頁，有她每天全身裝扮圖片，風雨無改。造型天天不同，隨心情工作天氣轉換，沒有一天重複。這樣的事，同行嘴上說說要做，都說了幾年，只有瑪麗皇后，真的做了出來。
 
新書發布當日，阿祖、趙之任、阿凡齊集會場，助陣打點，李利帶齊攝影器材，在旁拍攝花絮。皇后出場，來個反高潮，一身簡約，白衣白裙，紅唇襯托得更烈焰。書店擠滿粉絲，據說從十多歲開始，看她的專欄學習品味，都來親睹偶像風采。瑪麗睥睨眾生，分享一路所見所聞，見盡潮起潮落，眉宇間傲氣依然。漫長故事，該從何說起，她未嘗猶豫，決定從參加大學舞會，到JOYCE買舞衣這事說起，思緒飛躍，如火車飛馳，景色逐一後退，直說到去安特衛普找尋六子，她竟給自己的傻勁感動了，喉頭微有哽咽，停了下來。
 
透過瑪麗的眼眸，觀眾也彷彿看見了她看見過的，最好的時光，最好的人物，最好的衣裳。
 
他們以為這就是他們未來的路，他們要繼承的遺產。卻不知道，建立起來的東西，往往以無法想像的方式毀滅。路斷了，前無去路，後有追兵。這城市的幻影，時裝的，及其所代表的，都在瑪麗回頭之時，鑄成鹽柱。
 
一個人不能走進同一條河兩次，原來，一條路也不能走進兩代人。
 
瑪麗直覺靈敏，總一眼看穿，品牌或人成不成，能不能紅。書出版之後，瑪麗強烈感應到，這是她的生命一個重大轉折，只是她沒有想過，那是要通往什麼方向。
 
 
小路在派對裡初見瑪麗時，皇后已從時裝宮殿退下來，慢慢轉型去心靈系。她開始反省，從前的過度消費行為。趁著搬家，她把大量藏書清掉，一本本從米蘭搬回來的，那些厚厚的設計書籍，每逢靈感枯竭，必能帶來新鮮刺激的讀物、圖冊、雜誌，全部成了無用的身外物。她辦開倉活動，把不再穿不再用的衫褲鞋襪，逐件散去。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她的舉動不免惹來批評，圈中有人說她搞噱頭，高舉心靈大旗，一樣鼓吹消費，只是消費品現在變了靈性豪華團。瑪麗皇后，本性難移，我行我素。罵她的人，一邊罵一邊追看她的文章。
 
一天午後，小路在利園遇見瑪麗，因為距離有點遠，就沒有喊她。在人來人往的銅鑼灣，這難得清靜的小區，瑪麗在路邊徘徊，罕有失神，手上拿著太陽眼鏡。她只塗上淡色系口紅，還穿著前夜去派對的一襲紅衣，臉色蒼白。張望了一會，瑪麗戴上太陽銀鏡，快步走過馬路，轉進樓上商場。
 
瑪麗眼神犀利，過目難忘。對多數人第一印象，她是從頭到腳，掃描一樣，掃過一遍，大致辨識那人品味定位。普通人不易得她歡心，送來禮物，不管是什麼，若然不符審美觀，她轉身丟進垃圾桶，不留情面。可是給她看上的，她非要捧上天不可。要看過多少美好風景，才有揮霍的本事，不為平庸逗留。要有多自信，才不甘妥協，只堅持最好的。
 
利園遇見瑪麗這幕，教小路驀然想起，跟瑪麗惺惺相惜的張小姐。時光倒流，倫敦哈羅氏百貨店外，少女小路遙遙看見張小姐。當時張小姐，是城中潮流領導，買什麼戴什麼，瞬變名媛瘋搶的指標。小路和張小姐隔著一條斑馬線，狗仔隊追捕效應日子有功，張小姐知道自己被認出了，立馬把頂在頭上的太陽眼鏡，摘下來戴在鼻樑上，從小路的身邊，斜斜的婀娜貓步過去。天生明星格，小路暗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