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史：中世紀卷（簡體書）

本書為由喬治•杜比領銜的由七十余位有聲望歷史學家編撰的皇皇巨著《女性史》的第二卷，時間分段是中世紀。

本卷認為，中世紀的宗教色彩使得女性背負著單一的職責與標籤，但經過歷史學家基於大量史料的專業分析發現，中世紀的女性並非毫無成就地在其中沉淪和沉默。在那近千年的歷史中，女性盡管越來越成為男性凝視的物件，是一個奇異的他者，但她們依然在不斷努力發出聲音，為人類的精神世界創造著財富，為思想寶庫積累著智能。同時，在如“宮廷愛情”“騎士精神”這樣的新型意識形態中，女性通過與男性的博弈，獲得了一定的話語權，這也為後世的兩性關係的發展奠定了基礎。

本書具有極高的思想性和啟發性，且雅俗共賞，可讀性強，適合從學者到歷史愛好者各類人士閱讀，是探討女性歷史不可回避的經典權威著作。

總主編：

喬治·杜比（George Duby）

法國史壇無可爭議的巨擘，偉大的中世紀史學家，年鑒學派第三代的杰出代表，在世界範圍內有著重要的影響力。其主編的皇皇巨著《私人生活史》《法國史》等均已被引進國內。

米歇爾·佩羅（Michelle Perrot）

法國第七大學榮休教授，當代法國史學界的標桿人物。享譽世界、著作等身的文化史與女性史學者，費米娜文學家與西蒙娜·德·波伏娃獎雙料獲得者。

☆史學巨擘喬治杜比擔綱總主編
☆真正意義上的女性大歷史
☆一次重構人類歷史的努力
☆匯集國際一流女性史專家的盛舉

總序
序

第一部分　控制的規範
第一章　神職人員的凝視............3
敵人............6
聖母............11
馬利亞·瑪達肋納............18
新時代............24

第二章　女性的本質............29
年代學的概要............30
蓋倫的理論............34
不可預料之物............42

第三章　被保護的女人............52
對女性說話............52
哪些女性？............53
女性的美德和惡習............64

第四章　好妻子............81
撒萊（Sarah）............81
15世紀的女性和家庭............101

第五章　控制女性的時尚............107
戴安娜·歐文·休斯（Diane Owen Huqhes）
服裝、消耗、和女性地位............109
夏娃之女的時尚............114
罪惡的特殊形式............118
女性的響應............121
現代的評價............126

第二部分　家庭和社會戰略
第六章　5世紀到10世紀的女性............135
世俗女性............136
女性和宗教............151
學術和藝術活動............160

第七章　封建秩序............165
女性的陰謀............167
婚姻和教會............175
三等級............188
處女之鏡............197

第八章　宮廷模式............206

第九章　中世紀晚期的生活............220
一個女人的位置：婚姻和家庭............224
為人母和母性行為............233
每日的麵包：女性和工作............241
單身女性的地位：解放還是邊緣化？............251
中世紀是否存在女性運動？............257

第三部分　女性的遺跡和圖像
第十章　女性的世界............265

第十一章　虛構的女性............275
教會的觀點............275
死亡的臉龐............284
私人日常生活中的女性............288
女性和讀寫能力............295
基督之妻............298

第四部分　女性的話語
第十二章　文學和神秘主義的聲音............307
女性的陳述？............312
言語在起作用............326
火焰的語言............342

宣誓書和供詞............358

注釋............366

參考文獻............429

第二章　女性的本質
克勞德·托馬塞（Claude Thomasset）

蓋倫的類比及其結果

對女性進行描繪的歷史不能與集體意識的歷史分離開來。神學家們根據《創世記》認為，女人在男人之後被創造，因此女人更低等，並且解剖學的證據也以多種方式被製造出來以支持這一觀點。亞裡士多德和對中世紀思想更為重要的蓋倫認為，男性和女性的性器官是彼此的鏡像。阿維森納在《醫典》中如是說：“我說，女人繁育後代的工具是子宮（matrix），而子宮生來就像男人繁育後代的工具，即陰莖及其附件。”唯一的區別在於，男性的器官是完整的並且向外伸，而女性的器官是不完整的並且向內擴——與男性部位相對。這一類比甚至可以進一步延伸，卵巢據說與睪丸類似，就是小一點。中世紀外科醫生覺得女性解剖學很難理解。一個原因就是在原則上他們選擇了男性作為他們的模型。他們更加忠於目的論的理解，更傾向於尋求權威解釋而不是試圖進行不帶偏見的觀察。

舉例來說，陰蒂直接就被中世紀解剖學給忽略了。的確，莫斯基翁曾經注意過這個結構也給它命名了，但是沒有一個人追隨他的引領。在康斯坦丁的翻譯裡，陰蒂的阿拉伯語單詞直接被音譯了，而不是被意譯。因此，這個單詞沒有意義，並且很明顯，也沒有人問它是表示哪個解剖學的結構。只有在陰蒂過大的案例中頂尖的阿拉伯外科醫生才評論過這個器官。嚴格的男－女對稱觀念是如此盛行，以至於似乎沒有男性的外科醫生，不管是阿拉伯人還是基督教徒，願意冒險放棄它，提出對這個理論的實際反對，特別是這樣做了之後，就意味著承認女性自己就可以享受性快感，還得承認作為所有解剖學知識基礎的目的論原則將被削弱。在14世紀早期，即使是蒙德維爾的亨利（Henri de Mondeville）這樣出類拔萃的外科醫生，也以為陰蒂是尿道的端點；因此，他通過列舉陰蒂和小舌的類似，保留了目的論的原則。更加敏銳的觀察者們，比如大阿爾伯圖斯，注意到了陰蒂是一個極其敏感的部位。外科醫生阿巴諾的彼得（Peter of Abano）報告說，刺激該部位能產生強烈的快感。盡管如此，各種偏見還是阻止了任何人得出明顯的結論。所以後來加布裡埃爾·法洛佩（Gabriel Fallope）才會聲稱他是陰蒂的發現者。
目的論原則也讓人難以理解女性乳房的意義。乳房當然就是給新生兒提供奶水的器官，奶水被認為僅僅就是漂白的經血。同樣地，那些討論性愛前戲的作家也很少關注乳房。只有阿維森納在《醫典》中暗示，愛撫乳房可以作為做愛的開始。阿維森納的評注者們對這段毫無興趣。在14世紀以前的文學作品裡，乳房通常被描述為“小而硬”，在性反應方面，這種描述幾乎毫無表示。與之相對的是，關於年長婦人的描述則殘忍地強調了她們枯萎的乳房。醫學記錄中對女性乳房的描述經常是令人驚訝得毫無洞察力的。

女性和氣體

中世紀觀察者們認為，子宮可以在身體裡上下移動，這種運動的結果具有偉大的醫學意義。然而，醫學作品對於這一主題幾乎沒什麼好說的。這種信念明顯來源於古代對於女性生理的觀念。例如，在柏拉圖的《蒂邁歐篇》（Timaeus）中，我們讀到：“在女人身體裡被稱為子宮的東西像一個活物，它擁有生孩子的欲望。”（91c）希波克拉底的文集也描述了子宮的運動，其根據可能是對子宮下垂的觀察，也可能是根據對癔球症（globus hystericus）的觀察——這種歇斯底裡症患者有時候感受到的窒息感，在中世紀早期就被觀察到了。無論如何，人們都相信在身體裡的子宮有自己的生命。為了結束與歇斯底裡症有關的窒息感，子宮得回到它本身的位置。要想達成這點，就需要暴露在各種煙霧之中。有毒氣體被驅向身體的上半部，與此同時，身體的下半部暴露於芳香氣體中，這樣就能誘使子宮向下運動。一位15世紀的阿維森納的評注者聲稱，納瓦拉（Navarre）的女人在和她們丈夫睡覺前借助了類似的手段，以此增加受孕的概率。人們也認為，女性的呼吸再生出來的氣體正是圍繞她生殖器的氣體。這種相信女性能被氣體滲透的觀念與女性號稱能響應大地呼吸的能力有關，正如古代的女先知一樣。

男人困惑於女人對氣體散發的敏感性。蒙德維爾的亨利對陰蒂和小舌的驚人對比反映了一種保護女性免於這種滲透的癡迷。大阿爾伯圖斯匯報了一個案例，一個女人號稱從風中得到了性快感。他還經常將女人比作母馬，母馬據說不需要實際的交配，只要暴露在風中就能懷孕。一部大約創作於1200年的手稿復述了這一故事，反映了薩萊諾醫學院的影響。更多的證據都證明，對女人可以不用他們參與就能生產的可能性，男人們有一種執念。

蓋倫的理論

以上所謂的男－女性器官的內在對稱僅僅只是蓋倫那全面醫學理論中的一個要素。蓋倫遵循亞裡士多德，宣稱所有的事物都由四大元素組成，這四大元素是：土，氣，火，水。除了這四大元素外，還有兩對相對的特質：熱和冷，幹和濕。蓋倫的人體生理學從屬於這個代表性的體系（見附表）。

四大基本元素的每一種據說都與希波克拉底派外科醫生認定的“液”有關。與其他任何事物一樣，食物和飲料也包含有不同組合的四大元素；而身體攝入的食物被轉換到血液、黏液、黃膽和黑膽之中。四種液決定了身體的氣質（temperamentum）或者平衡（equilibrium），這種平衡即等同於健康。

這套體系被證明是有效的分析工具。它強調了大宇宙（世界）和小宇宙（人）的同等構成。它定義了四大基本氣質（蓋倫實際上定義了九種），並將每種氣質與一個季節、生命的一個時刻相關聯。中世紀外科醫生接受了將希波克拉底的氣質說引入蓋倫體系的融合。許多作者復制或者改寫了薩萊諾醫學院的四個對句，正是這四句定義了身體的外表和性格。這些有時候還會被詳細闡述，以包含個體的性能力。食物可以用同樣的方式劃分，根據這種綱要結構，形成了一套完整的飲食學，其目的是調節過量的各種液體來恢復身體平衡。藥物能根據考慮不同程度幹和熱的體系詳細劃分。因此，藥物可以被精確校準，以便符合它們準備治療的疾病的性質。在14世紀早期，新鎮的阿諾（Arnaud de Villeneuve）曾嘗試提供一種質（與量相對）的輸血療法。

由阿拉伯思想家傳播到西方的蓋倫理論，經過了中世紀外科醫生的多次修改。蓋倫生理學最為複雜的一面是他關於靈（pneuma），或者說靈魂的理論。由血管搬運到身體各個器官的主靈，是呼吸以及所有燃燒過程的主要載體。心靈填充大腦，它由脈絡膜叢在主靈底部生成。這個轉化過程包含通過毛細血管的循環實現的凈化，這也是中世紀生理學上一個關鍵概念。阿拉伯外科醫生們將第三靈的概念引入蓋倫理論：這就是自然靈（spiritus naturalis），它位於肝部，負責生長功能。因為多種原因，基督教毫無敵意地接受了蓋倫學說；直到17世紀，蓋倫的理論一直都是官方醫學的基本信條。

以上是關於一個高度發達的理論的簡要概括。這個理論的術語將會頻繁出現在我們即將閱讀的文章中。諸如“靈”和“腹脹”這樣的詞語，源自蓋倫醫學，進入了大眾用語。中世紀作家們經常重復說，為了讓一個性行為導致懷孕，必須有三樣東西：熱、靈和液。這些術語顯然從側面反映了關於生殖這一謎題的科學解釋受到的限制。即使是像阿維森納這樣精明老練的外科醫生，也會用“靈”的符咒來結束他對於生育的解釋。他在《醫典》中說，勃起是來自欲靈（spiritus desiderativus）的強大“腹脹”（“ventosity”）導致的結果。欲靈將受影響的身體部位轉化為靈的運行。語言上的類比導致了相當多的概念混淆。因為“腹脹”也有“胃腸脹氣”之義，所以人們以為可以產生胃腸脹氣的食物的消化也能激發性欲。外科醫生們由此建議說，宗教群體要避免吃這樣的食物。

生理學家中最為嚴苛的人，比如大阿爾伯圖斯，認為射精是男性“腹脹”引起的痙攣的結果。有些作家認為，相似的過程也發生在女性身上，導致了女性排出一種女性種子來懷孕。一篇13世紀的文章宣稱，交配中雙方身體運動的目的是將這些靈分別引入他們的身體，這樣在高潮的時候，男性和女性的種子同時射出，因此最大限度地增加了懷孕的可能性。這裡的“靈”也就是俗話說的“風”或者“靈魂”。這種風既存在於身體內部，也同時由呼吸從外部吸入，這樣就與蓋倫學說保持了一致。不是所有的文章都如此精確，但是想要理解任何中世紀的文獻，人們必須注意個人語言的解釋力量，這標志著對某些醫學理論和學說的接受。在中世紀科學中，重要的是體系，而非批判。

女性的內部器官

中世紀對女性身體的解剖學描述是由哲學和醫學觀念的混合體所塑造的。如果認為解剖學是基於對不證自明的結構的客觀觀察的話就太天真了。陰蒂的例子證明，人們接受的事實是由文化權威及其意圖決定的。這點在女性的腹部解剖上尤為真實。

塞維利亞的伊西多爾聲稱，“陰戶”（vulva）的得名是因為它類似於拉丁語的“門”（valva），而陰戶則是通向子宮的門。12世紀的《尼可拉大師的解剖書》（Anatomia Magistri Nicolai Physici）裡說，陰戶來自動詞“volvere”，意為“轉，通過旋轉形成”。該書還提到了與卡律布狄斯大漩渦作的類比，認為女性器官在一種能將液體轉化為固體的旋渦運動中混合了男性和女性種子，導致胚胎的產生。運動導致凝結：對於中世紀的人來說，以這樣的象徵作解釋就足夠了。從亞裡士多德那裡借來並且在《約伯記》第10章第10節中復述過的另一幅畫面，也涉及奶的凝結。盡管如此，胚胎的形成還是如此神秘，如此無法用理性解釋，因此教會諭令新生胚胎要過了四十天才能被認為是一個生物。

在西方，子宮最開始被描繪為月牙形。阿拉伯醫學典籍給出了更為精準的描述：子宮就像一個囊，但附有兩個側管，可以為其提供血和靈。子宮本身有纖維肌，可以隨著胎兒成長而擴張。根據《醫學藝術全書》（由康斯坦丁翻譯），子宮的內壁排列著毛，目的是保留精液和胎兒。在原著中這些毛可能是褶皺，但是康斯坦丁的粗糙翻譯將“褶皺”變為“絨毛”。盡管如此，這個描述獲得了廣泛的認同。在《自然哲學對話》中，孔謝的威廉（大約死於1150年）解釋道，妓女的不孕是因為各種不潔導致基質毛的阻塞，他認為這阻礙了對精液的保留。

薩萊諾醫學院外科醫生實行的解剖提供了有趣的新信息。《一頭母豬的解剖》大約發表於1100和1150年之間，該文意義重大，是因為人們認為母豬的可復制的解剖可等同於人類女性的解剖。毫無意外地，將薩萊諾醫學院醫生的發現應用於人類女性身上產生了不幸的結果。醫學理論和醫學實踐變得密不可分：“下一步，從子宮的中間切開（即子宮頸）。在上面你們會看到兩個睪丸（卵巢），它們會將女性精子送入到子宮裡，在那裡與男性精子結合形成胎兒。”據說子宮包含有七個“腔”。很難說數字“七”是從哪裡來的。這不是阿拉伯醫學傳統的一部分。也許它來自直到最近才出現在西方的那篇據說是蓋倫寫的《論精子》？也許這個數字七有什麼神秘學的意義？無論如何，這個數字幾乎在所有的主要解剖學文章中都反復出現。讓人注意的是，解剖的實際經驗一直在確認這個想象出來的數字。這七個腔被對稱地安排，與子宮中心軸對應：三個在右邊，三個在左邊，還有一個在中間。如果男性和女性的種子在右邊的某個腔裡結合形成胚胎，那麼孩子的性別是男性；如果種子在左邊結合，孩子性別是女性；如果種子在中間的腔裡結合，那麼孩子是陰陽人。關於這個理論，還有更複雜的拓展，這點我將稍後再說。目前可以說，各種不同的排列組合足以證明人類不同類型的多樣性。相面，作為一種根據外貌劃分人的類型的方式，是一門重要的中世紀學科。世俗的和宗教的權威一直都很關注分類，而相面正好提供了一種方法，來幫助理解不同的人，這就和我們的心理學一樣，可以滿足某些相同的需要。

另一個薩萊諾醫學院寫出的文章是這一時期極少數的描述子宮是由兩個而非七個腔洞組成的文章之一。根據這份文件，子宮有兩個孔：子宮頸（collum matricis）是外面的孔，通過這個孔，性交得以完成；而子宮口（os matrici）是內部的孔，根據希波克拉底的說法，這個孔在懷孕後的第七個時辰會關閉得緊緊的，連根針都不能穿透。女性的睪丸（卵巢）據說比男性的小一點、硬一點。它們位於子宮的角狀突起末端，通過血管與腎相聯。

有三個不同版本的《尼可拉大師的解剖書》在流傳，它否定了來自母豬解剖的模型。它強調了一種所謂的女性血管（kiveris vena）的重要性，女性血管的作用是引入一定量的經血到子宮中，還有一定量的經血到乳腺中，在那裡，經血轉化為奶水，為新生兒提供營養。

許多收錄了薩萊諾醫學院解剖學描述的文章也包含托萊多翻譯家帶給西方讀者的阿拉伯醫學學說。這些文章加強了這一觀點，即男性和女性的性器官是彼此的鏡像。女性器官因此被認為是男性器官的低級版本。

第一例人體解剖發生在13世紀末的博洛尼亞（Bologna）。這次解剖的發現被收錄在蒙迪諾·德盧齊（Mondino de’ Luzzi）的《解剖學》（Anatomia）之中，該書於1316年完成。然而，傳統的思維方式是如此根深蒂固，以至於當蒙迪諾解剖了女性尸體之後，他發現她們的子宮包含了預料之中的七個腔。不過他覺得，有必要詳細解釋一下前人的描述：“這些腔不過是子宮中的空位，在這裡，精子可以和經血結合。”因此，實驗的好處可以忽略不計，它成了被捆綁在理論上的科學觀察的實物教學課。

直到文藝復興時期，像加布裡埃爾·法洛佩一樣的解剖學家才開始逐漸削弱傳統知識。但是他們的工作更多的是導致人們回歸蓋倫文章的原文，而非對中世紀理論產生根本性的挑戰。盡管“七腔”說很快被拋棄了，解剖學觀察也取得了真正的進步，但中世紀研究生理學的方法還將存活好幾個世紀。

女性的射精

經血被認為可以滋養子宮中的胎兒，但人們也認為經血會對被迫生活在一個經期中女性附近的人產生有害影響。從詞源上來說，月經被與月圓相連（來自希臘語mene，“月亮”）。特洛圖拉（Trotula）是一位著名的薩萊諾助產士，她將月經稱為“花朵”，是因為“正如樹無花不能結果，女人無花不能懷孕”。這僅僅只是眾多人類生育與植物繁殖之間對比的其中之一。這些文章全部毫無異議地確認，經血的功能就是在懷孕後滋養胎兒。為了實現那個目的，血液循環得經歷一些改變。最認真的作家們，比如阿裡·伊本·阿巴斯，將經血與“精血”以及動物的靈魂聯繫起來。托馬斯·阿奎那根據這些特點，詳細闡述了他的理論，說明聖胎是如何在聖母馬利亞的胸中形成的。形成胎兒的血不是不潔的經血，而是中間過程中產生的副產品。

血在胚胎的胞衣中循環。肝被認為是人體中血的來源。當胎兒的肝形成，一條將之與母體相連的血管輸送經血和附帶的營養，直到分娩的那一刻。一旦孩子出生，孩子會以母乳為食，而母乳不過就是熟（cooked）的經血，以此確保一種形式的營養向另一種形式的營養平穩轉換。

縱觀整個中世紀，人們反復重申，女性幾乎不擁有自然的熱量。女人之中最溫暖的人的身體也比最冷的男人熱量少。當一個女人沒有懷孕的時候，這種自然熱量的缺乏會阻止血的充分變熟，而未熟的殘留部分就會通過月經從人體中排出。亞裡士多德以及追隨他的中世紀作家們，提出了類似的觀點，來解釋為什麼女人不是從鼻子流血，為什麼女人少得痔瘡，以及為什麼女人有著柔軟光滑的皮膚。男人未熟的身體殘余由身體和面部的毛發排出，雄性動物的未熟身體殘余則由角的生長排出。諸如此類的論點經常被從它們的理論背景中拉出來，用於問答形式的文章中，看起來幼稚而隨便。然而，放在原本的上下文中就很容易理解，就算不能理解這種觀點的準確性，至少也能理解其背後的邏輯。

饑餓影響月經。大阿爾伯圖斯觀察到，努力勞作掙口吃的貧窮婦人經常沒有月經。她們能吃到的少量食物僅僅只能維持生存。凈化理論已經為這種現象提供了現成的解釋。不過讓人好奇的是，中世紀的理論家們那麼關注月經周期，卻從未想過生育能力也是與規律的月經周期息息相關的。

經血是能被清楚地看到的。與之相對的是，女性精液的存在既沒有被直接的觀察結果確認過，也沒有被否認過。因此，這個問題成了科學和神學爭論的重要議題。認為“女性要素”的存在對懷孕至關重要的觀念有一個漫長而光輝的譜系，可以追溯到印度和大部分希臘哲學家那裡。比如說，人們普遍相信，胎兒的性別取決於男性和女性成分的相遇。但是這種傳統在亞裡士多德那裡遭到了堅決的反對。亞裡士多德認為，經血是男性精液的對應物，沒有人能夠產生兩種生殖分泌物。因此，性交時女性產生的分泌物不能與男性精液相比。這種女性分泌物的性質有個體差異，取決於飲食。

在13世紀中期亞裡士多德的作品被翻譯後，女性精液理論開始遭到挑戰。它的擁護者們向希波克拉底（Hipoocrates）和蓋倫權威求助。甚至更早的時候，在11世紀，一些作家也知道埃梅薩的內梅修斯的作品，埃梅薩的內梅修斯曾經引起過人們對亞裡士多德和蓋倫之間觀點差異的注意。“女性種子”具體有什麼作用，人們的觀念有很大的不同。根據嚴格的蓋倫派傳統，“女性種子”的功能之一可能是為了在月經來潮之前滋養男性種子。也有可能它是一種稀釋劑，用以稀釋精液，讓精液順利進入子宮。又或者，它可能是胎兒周圍發育的第二層胞衣的來源。
史料並不總是能說清這些複雜問題。賓根的希爾德嘉德（Hildegard of Bingen，死於1179年）不僅僅記錄了她的神秘神視，還詳細闡述了對這個自然世界的科學理解。其中，她表現出在性問題上的驚人坦率。即使如此，看起來她也對如何看待女性精液一事沒有定論。有些時候她否定任何此類事物的存在，有些時候她似乎又說女性產生少量非常弱的精液。在她看來，懷孕來自攪動血液產生的兩種泡沫狀液體（spuma）的混合。以此觀點來看，男性種子不需要任何女性對應物就能獨自完成它的工作。

女性精液最為忠誠的擁護者是百科全書家孔謝的威廉。他的《自然哲學對話》包含有搜集自康斯坦丁翻譯作品中的觀念。這部權威著作被後來的百科全書家廣泛抄寫，因此極具影響力。威廉第一個提出，妓女不能懷孕，是因為她們在性交中沒有享受到愉悅，因此她們沒有排出種子。但是威廉認為肉體是軟弱的，以至於被強暴的受害者在這種行為結束的時候也有可能感受到愉悅，從而懷孕。這些觀點激發了一場相當活躍的討論。13世紀的百科全書家康丁布雷的托馬斯（Thomas of Cantimpré）嚴厲指責那些以毫無根據懷疑女性精液存在的人：“不管是誰說了這樣的話都是在撒謊。”順便補充一句，一份來自薩萊諾醫學院的文件說到，在通奸行為中，男性精子是決定因素，因為男性種子會在相遇的時候制服女性種子。

亞裡士多德派學說的擁護者采取了一條更為哲學的線路。羅馬的賈爾斯的《論人體在子宮中的形成》（On the Formation of the Human Body in the Uterus，1267年）一書就是一個代表。盡管他們承認女性精液存在的可能性，但他們否認女性精液在懷孕中起到的任何作用；就算女性精液存在，它也不具有“構造的用處”，也對胚胎的形成毫無貢獻。這裡我們可以看到亞裡士多德對物質和形式區分的影響：胚胎的物質來源於經血；而形式則由男性精子施加。如果女性精液有活躍的、構成的能力，那麼身體可以產生經血的女人，不要男人也能自己懷孕。這種古典的男性崇拜以哲學論辯的偽裝再度抬頭。一種解決這個難題的方法是建議說，如果女性精液真的存在的話，那它可能像“前列腺液”一樣沒有任何功能。

阿威羅伊第一個引用了這樣一個臭名昭著的例子，說一個女人在一個男人射出過精液的水裡洗澡後懷孕了。即使這個女人沒有享受到愉悅也沒有射出她自己的精液，她還是懷孕了。

否認女性精液存在的問題在於女性“睪丸”（卵巢）當時被認為是沒有功能的，這對基於目的論理解的解剖學來說是一個問題。絕大多數權威因此選擇了一種妥協的解決方法。男性種子的優越性是毫無疑問的。博韋的樊尚作為13世紀最為重要的百科全書家聲稱，男性精子既有動物的熱量也有太陽的熱量。聖多馬（Saint Thomas）相信，男性精液受群星的影響，上帝以此在這個世界施行其意志。他認為男性種子含有三種熱量：精液本身的基本熱量，父親靈魂的熱量，還有太陽的熱量。以傳統的亞裡士多德學派的明喻來說，精液是木匠，而女人的經血是木頭。

哲學家不怎麼關心外科醫生的觀察所得。自然的終極目的化身為完美之物：男性。物質——女性的物質，經血——成了以男性精子力量而實現完美的一個阻礙。女性僅僅只是一個偶然的男人（mas occasionatus），一個沒能完全發育的潛在的男性，一個有缺點的、不完整的、殘疾的生物。這種惡劣判斷的結果當時並不明朗。在13世紀最後四分之一時間裡，哲學家們歡欣地攫住亞裡士多德關於自然力量的話語（被阿威羅伊修改過）。但這並不足以戰勝早期的雋永構想：女性是不完整的男性。亞裡士多德不可動搖的權威性很容易就讓一個反女性主義的神職人員向所有人鼓吹這種論斷。

大阿爾伯圖斯作為一名多明我修會的修士，試圖理清這個討論中一系列含糊不清的觀點。他根據女性“專家”和修女懺悔內容的信息，研究了某些身體射出物的性質。他發現，春夢並不是夢遺的原因，而是其“標志”，這甚至能出現在沒有性渴望的女性身上——沒有罪惡思想的修女有時候會弄臟自己。這個發現與當時的醫學思想相悖。根據當時的醫學思想，假設的女性精液具有三個功能：將母親的特質傳給胚胎；作為主人招待男性種子；以及展現女性在性事中的愉悅。因此，女性精液一個術語就包含了如此不同的功能，比如排卵、宮頸分泌物以及陰道潤滑。拒絕承認女性精液存在的亞裡士多德，沒辦法解釋這些現象。采取相對立場的蓋倫也沒辦法。

矛盾的是，這個最不像現代科學觀點的理論正是給女性生理學和心理學創造空間的理論。蓋倫學派的支持者更傾向於承認女人在懷孕中所起的作用。詭辯家認為女性種子的觀點很重要，盡管這個觀點本身很矛盾。對他們來說，女性種子的射出與高潮一致。企圖引起女性“射精”的性活動因此被禁止，理由是它們會導致不必要的種子溢出。神學家偏愛蓋倫，導致這種觀點一直存活到了18世紀。甚至當笛卡兒（Descartes）描述胚胎的形成的時候，他還抒情地說道：“兩性的種子混合在一起，每種種子都是另一方的酵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