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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掌中嬌(全2冊)(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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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掌中嬌(全2冊)(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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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得紅利積點:10 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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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1、閱文大神作家風吹小白菜高人氣古言新作,網絡原名《重生後我成了權臣的掌中嬌》.
2、實體書一套雙冊,網絡版全收錄,乖巧堅定的侯府貴女和偏執深情的未來大臣的極致拉扯。
3、【溫柔細膩的獨寵+明目張膽的偏愛】。
4、“南嬌嬌,打一場漂亮的翻身仗吧。” 這一世,遇見他,才是她的上上籤!。

身為南府的掌上明珠,南寶衣自幼被錦衣玉食地嬌養長大,卻為了家族和前程,不得不算計那個卑微落魄但讀書極好的少年。
“二哥哥,你是很厲害很厲害的人,以後我會跟著你好好學東西,你不要嫌我煩,好不好?”
誰知她這一跟,就跟了一輩子。
多年後,嬌氣柔弱的小哭包漸漸長成知書達理的閨秀,卑微落魄的少年也成為桀驁不馴的大臣,而那大臣所求的,不過是與她的一場花好月圓。
“對我而言,南嬌嬌是很重要的人。我想保護她,想讓她不再孤單,想把她嬌養在掌心中。”

作者簡介

風吹小白菜

閱文集團簽約作家,文風清麗細膩,注重情節與細節。代表作有《他的掌中嬌》《錦繡萌妃》《慕阿難》。

名人/編輯推薦

1、
這本書算是我心中永遠的古言top了,十幾歲青春的回憶,本人十年書蟲,作者文筆超好,劇情緊湊也不拖遝,會永遠記得這本書的,期待作者的下一部作品。
——摘自讀者id:就是要笑呀
2、
聽說實體書即將上市了,才突然間發現原來已經慢慢地陪伴掌中嬌走過這麼多年,一直被嬌嬌和蕭奕的感情打動,好在曾經險些就遺憾錯過的兩個人最終又找到了彼此,很期待實體書!
——摘自讀者id:嬌嬌不會哭

目次

第一章 三姑娘會有福報的
第二章 南嬌嬌聞雞起舞
第三章 你在身邊,心安
第四章 她很美
第五章 積善之家,必有餘慶
第六章 姻緣簽
第七章 侯爺萬福
第八章 議親
第九章 芙蓉花精
第十章 觀雪湖小宴
第十一章 退婚
第十二章 我想霸佔你的心
第十三章 妻妾之爭
第十四章 願金屋藏阿嬌
第十五章 入夢
第十六章 舞獅
第十七章 夜宴
第十八章 殊色
第十九章 她願意
第二十章 陵寢

書摘/試閱

第一章
三姑娘會有福報的
青陽時節,錦官城春雨綿綿。南府的花園裡,花瓣鋪滿了青石小徑。
西廂房內香煙嫋嫋,十四歲的南寶衣在榻上睡得小臉緋紅,像一朵嬌怯的海棠花。
竹簾外突然傳來叫喊聲:“嬌嬌,府裡來客人了,在祖母的院子裡坐著呢,你怎麼還在睡覺?快起來,咱們也去湊熱鬧!”
體態圓潤的小美人跑進來,笑眯眯地捏起南寶衣的小臉蛋兒,道:“這兩日怎麼瘦了?是不是丫鬟沒將你伺候好?”
南寶衣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慢吞吞地坐起身,道:“二姐姐……”
南寶衣梳洗過後,跟著二姐姐穿過照壁、遊廊,一路來到花廳,躲在由紫檀木製成的、雕刻著花鳥的屏風後,悄悄地朝廳中觀望。
祖母正襟危坐,重重地將白色的茶盞擱在茶几上,怒斥道:“老三,你媳婦走了還不到兩年,你就要把外室領進門,你有沒有想過,嬌嬌怎麼辦?!”
坐在下首的中年男人頗為儒雅,道:“娘,小夢不是會苛待子女的人,會把嬌嬌視如己出的。您瞧,胭兒不就被她養得很好嗎?”
他身後的女孩立刻走到廳中,恭敬地朝南老夫人跪倒,道:“胭兒給祖母請安,恭祝祖母身體安康!”
女孩如今十五歲,生得杏眼桃腮,小嘴跟抹了蜜似的甜。
屏風後,南寶衣唇色蒼白。
她一早就知道,父親在外面養了個歌姬當外室,那外室膝下還有一兒一女,只是有祖母阻攔,再加上母親才走,父親才不敢把外室一家人接進府。
可隨著那位庶姐年紀漸長,為著將來說親考慮,再加上外室野心勃勃想被扶正,父親才越發著急地想要接他們進府,今兒又是為了這件事。
南寶衣不喜歡父親的外室,也不喜歡那位庶姐,因為就是她們搶走了父親。她們總會在父親回府時派丫鬟、小廝傳信,今兒頭痛明兒肚子痛的,把父親從阿娘的身邊騙走,父親一年也不回府幾次,才把阿娘氣得年紀輕輕就重病纏身,直至抑鬱而亡。
南寶衣想著娘親,不禁眼眶泛紅,連帶著更討厭這位庶姐了。
“嬌嬌,你怎麼了?”二姐姐南寶珠關切地詢問。
南寶衣搖搖頭,決心給庶姐一個下馬威。
她踏出屏風,奔向祖母:“祖母,這位姐姐是誰呀?”
南老夫人心疼地摟住她,問道:“你一貫貪睡,今兒怎麼起得早?”
南寶衣臉紅了,道:“祖母,我才不貪睡呢。”
她又看向南胭,撒嬌道:“祖母,這位姐姐長得真好看,像是在戲臺上唱戲的伶人。”
丫鬟們臉色一變,伶人地位卑賤,三姑娘這不是變著法兒地罵南胭嗎?不過,她們的三姑娘生得粉雕玉琢,氣質也是嬌貴的,確實比這個外室女莊重。
南胭跪在地上,也去瞧南寶衣。南寶衣梳著可愛的雙髻,穿著嫩黃色的蜀錦織金芙蓉褙子,腕間戴著兩隻水頭極好的綠色玉鐲,腰間掛著如意描金鈴鐺,繡花鞋的頭部還綴著明珠,通身是低調的貴氣。
南胭再低頭看看自己。她穿著一身粉色的緞面衫裙,腕間戴著兩隻赤金鐲子,雖然花裡胡哨,卻已是她最拿得出手的打扮。
明明她與南寶衣都是父親的女兒,可因為是外室女,她便上不得檯面,只能當見不得光的那個……難以言喻的自卑感在她的心頭彌漫。她咬緊唇瓣,心底生出濃烈的不甘。
南寶衣把她的樣子盡收眼底。
南寶衣乖巧地走到南胭的跟前,微笑著把她扶起來,道:“地上涼,姐姐莫染了風寒。爹爹,這位姐姐莫非是你買進府的伶人,專門給祖母唱戲的?”
南廣尷尬地道:“嬌嬌,她……她是你柳姨娘的女兒,是你的姐姐……”
南寶衣故作震驚地睜大眼,淚水一點點積聚,隨即嬌弱地後退幾步,忽然咬著小手帕哭了起來,轉身撲到南老夫人的懷裡道:“我憑空又多出了一位姐姐……祖母,爹爹他不要我了!”
南老夫人疼愛她,急忙拍著她的背安撫,又狠狠瞪向南廣。
南廣難得愧疚,卻還是硬著頭皮道:“嬌嬌,胭兒是你的親姐姐,把她接進府就會多一個人疼你,難道不好嗎?更何況,再過兩年她就到議親的年紀了,她在府裡住著的話,將來更容易說一門好親事。嬌嬌,你大了,要懂事,要幫幫你姐姐啊!”
“住嘴,沒看見嬌嬌都哭成淚人兒了嗎?!”南老夫人厲聲呵斥,“大清早跑到這裡鬧,吵得人頭痛!”
“兒子錯了……”南廣賠著笑臉,隨後吩咐丫鬟,“先擺早膳。”
南家人是做蜀錦生意的,府上十分富裕,侍女們流水般進來,恭敬地將各種美味佳餚擺上桌。
南寶衣陪南老夫人入座,悄悄望了一眼南胭,故意道:“祖母,孫女伺候您用膳?”
南廣連忙道:“你姐姐難得進府,叫你姐姐伺候吧!”
畢竟,這可是討好南老夫人的絕佳機會!
南胭立刻心領神會,上前從侍女的手中端過一個造型精美的金盞。金盞裡裝著湯,聞起來很香,她猜測是暖胃用的熱湯。
她自信地微笑著,在眾人愕然的目光裡,將金盞擺到桌上,用湯匙舀了一小碗,恭敬地送到南老夫人的嘴邊,對南老夫人說道:“祖母請用湯。”
“噗!”
溜出來偷吃東西的南寶珠笑出了聲。
廳中的婢女們跟著笑,眼裡的譏諷幾乎不加掩飾。
南寶衣善解人意地提醒南胭:“姐姐,那是用來淨手的香湯。”
南胭傻愣愣地立在原地,她竟然把洗手的水捧起來給南老夫人喝……她不禁臉皮發燙,一腔血沖上頭,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她自卑地咬緊嘴唇,終於忍不住掩袖啜泣起來。
眾人十分尷尬,到底是外室生的女兒,明明沒有人欺負她,她卻大早上的跑到老夫人的院子裡哭,這不是晦氣嗎?她這樣沒規矩,可見那位外室也上不得檯面,怎堪做南府的三夫人?
南廣卻很心疼,對南老夫人道:“母親,您瞧瞧,這就是把孩子養在外面的壞處。小夢給兒子生了一兒一女,于情于理兒子都該抬她進府。更何況胭兒也快到議親的年紀了,進府得了好身份,更方便她說親。您是當祖母的,您要寬宏大量,要幫幫胭兒啊!無論如何,兒子下個月就會迎娶小夢進門!”
他說完,徑直帶著南胭走了。
眾人面面相覷。
南老夫人氣得砸碎了茶盞,怒呵道:“混帳東西!”
注意到南寶衣還在,她紅著眼眶摟住南寶衣,道:“可憐我的嬌嬌,繼母若是進了門,你該怎麼辦才好?”
南寶衣鼻間一酸,跟著落淚,父親雖不疼她,祖母卻是真心疼愛她的……
“嗚哇哇哇!”
驚天動地的哭聲突然響起。
南寶珠叼著一隻鹵雞腿,哽咽著道:“你們在哭什麼呀,弄得人家也好傷心!嗚嗚嗚,你們快別哭了!”
“你這憨貨!”南老夫人笑著罵了南寶珠一句,心裡倒是舒坦了不少。她寵溺地刮了刮南寶衣的鼻尖:“祖母只盼著你們姐妹能平平安安一輩子,被人如珠如寶地捧在手心裡一輩子!”

南寶衣從松鶴院出來時,又下起了綿綿春雨。
侍女替南寶衣撐著傘,主僕二人行至院門處時,看見了一道筆挺的身影。
南寶衣一愣,半天才想起來,這位是她的二哥蕭弈。
蕭弈是南寶衣的大伯從邊疆帶回來的孩子,據說是大伯的故友的兒子,大伯打算將他養在膝下,但蕭弈一進府,大伯和大伯母就相繼病逝了。府裡的丫鬟、小廝嚼舌根說蕭弈不祥,所以府裡的人都不肯將蕭弈當成公子,祭祀先祖的祠堂蕭弈去不得,也不能給長輩晨昏定省,真正是寄人籬下的外人。
這兩年蕭弈外出遊學,在府裡的存在感就更低了,今兒難得回府,大約是來向祖母請安的,只是侍女們覺得他不祥,他便只能在松鶴院外遠遠地向祖母請個安。
但南寶衣聽說,南府的公子中,蕭弈最會讀書。
從古至今,南家就沒有人考取過功名,南寶衣覺得自己蠢笨總也讀不進書,便覺得會讀書的人很厲害。
聽說那位外室的兒子也很會讀書,將來他若是考取了功名,那位外室進府便是遲早的事,說不定有生之年她還要喚那位外室一聲“阿娘”。
她沒有親哥哥給她撐腰,而眼前的少年也沒有親人。
南寶衣眼珠一轉,忽然正視起這位二哥。
少年不過十八九歲,模樣卻是一等一的好:身姿修長、挺拔,肌膚白皙,鼻樑的弧度極美,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帶著陰鬱的神色,穿著一襲墨色的對襟長袍,站姿筆挺,雨水打濕了他的衣袍和頭髮,使他看起來有一種高深莫測之感。
南寶衣低眉斂目,提著裙裾對他行了一個禮,叫道:“二哥哥。”
蕭弈沒搭理她。
南寶衣尷尬了一會兒,示好道:“二哥哥來得這樣早,肯定還沒用早膳吧?我這裡有桃花糖,你要不要先墊墊肚……”
南寶衣話還沒說完,少年冷漠的眼神便落在了她的臉上。
南寶衣哆嗦了一下,不明白這樣俊俏的少年,怎麼會有如此可怕的表情。她斗膽從袖袋裡摸出被絹帕包著的桃花糖,從裡面取出一顆糖球,踮起腳遞到蕭弈的面前,道:“二哥哥,我沒有騙你,我真的有糖……”
蕭弈沉著臉。
面前的小姑娘白白嫩嫩的,小手緊緊地捏著糖球,尾指翹起。
他素來不喜別人親近他,也不喜這座府邸裡的人。
一雙丹鳳眼裡掠過冷意,他回道:“不必。”
南寶衣無措地看了他片刻,只得悶悶不樂地離開。
“荷葉,你說,二哥哥怎麼不理我呢?”南寶衣低聲對婢女道,穿過回廊時,仍舊忍不住回過頭頻頻顧望。
荷葉道:“他是不祥之人,姑娘離他遠些才好呢!”
細雨飄到廊內打濕了地磚,再加上廊邊的美人靠修築得很是低矮,南寶衣走神時冷不防腳底一滑,哎呀一聲直接摔到了廊外!
廊外就是池塘。
撲通一聲,她狼狽地跌到了水裡!
荷葉大驚失色地喊道:“姑娘!姑娘!來人啊,三姑娘落水了!”
內院裡小廝本就不多,一時半會兒也趕不過來,就在荷葉焦急之際,一道黑色的身影翻出美人靠,利落地躍到了水裡。
荷葉難以置信地道:“二……二公子?!”

南寶衣醒來時,窗外天光暗淡,繡樓裡添了琉璃燈,已是日暮時分。
南寶衣喝過湯藥,得知是蕭弈救了她,發呆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緩過神,自言自語道:“大家都不喜歡他,他卻捨命救我……”
她掀開被子,匆匆穿好衣裳,對貼身侍女荷葉道:“我去看望二哥哥!他落了水,定然也感染了風寒!”
荷葉提醒她:“姑娘,外面下著雨呢。”
“不礙事……”
南寶衣正要走,突然瞥見了荷葉手裡的藥碗。
南寶衣幼時身嬌體弱很容易受寒,祖母特意花高價,從蜀中神醫那裡買來了治療傷寒的良藥,她喝上兩碗就能痊癒。
她翻出兩包藥,一溜煙兒跑出了繡樓。
綿綿密密的春雨飄進遊廊,濺濕了女孩淡粉色的裙裾。婢女們點燃一盞盞燈籠,見到她後紛紛避讓、行禮,女孩渾然不顧,眼裡只有通往枇杷院的路。
她氣喘吁吁地跑到枇杷院,望著這座院落時心中很是慚愧。
說起來,她家的人待蕭弈是真的不怎麼樣,他明明是大伯的養子,住的院子卻非常荒涼、破舊,連尋常管事的屋子都不如。
她整理了一下衣衫,小心翼翼地踏進了枇杷院。
院子的角落裡種著一株枝繁葉茂的枇杷樹,簷下掛著兩盞褪了色的燈籠,整座院子裡靜悄悄的,仿佛沒有活人。
她走上臺階推開隔扇,做賊似的繞到蕭弈的寢屋前。
這是她第一次進入蕭弈住的屋子,這裡比她想像的要乾淨、整潔得多,空氣裡彌漫著不知名的香味,靠牆的書案上放置著筆墨紙硯,還有兩本泛黃的遊記。
少年坐在靠窗的木榻上,穿著居家的常服,面色略顯蒼白,正在閉目養神。
南寶衣躡手躡腳地湊上前,在他的耳邊輕聲喚道:“二哥哥?”
蕭弈猛然睜開眼,一隻手毫不留情地扼住女孩細細的脖頸!
南寶衣被嚇壞了!
她驚懼地望著橫眉怒目的少年,顫聲道:“二……二哥哥?”
蕭弈看清楚來人是她後,慢慢鬆開了手。
南寶衣一屁股跌坐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隨即仰起頭,滿臉恐懼地看著這位二哥,他相貌英俊,眼神卻十分冷漠,雙眼血紅。
南寶衣心想:他經歷過什麼,為什麼戒心這麼強?
南寶衣哆嗦著,想起了自己的來意,連忙可憐巴巴地捧出藥包,結結巴巴地道:“神……神……神藥,可以治療風寒,很貴的……謝謝二哥哥救我……”
蕭弈緊緊地抿著唇。
跌坐在地上的小女孩,身體顫抖得厲害,小臉慘白慘白的,身上穿著的那件淡粉色的衫裙也跟著一起抖。
她似乎有意與他親近,可是這麼多年來,這座府邸裡沒有人在意他,因為他背著不祥的名聲,他們甚至連走路都會刻意離他很遠。
時至今日,他已經不需要別人對他好。
他的心底生出抵觸的情緒,嫌惡地道:“走開。”
南寶衣抖得厲害,系在腰帶上的小鈴鐺叮鈴作響,她眼睛紅紅地望著面前的少年。他渾身冒著寒氣,比外面的雨還要寒涼,仿佛要殺了她似的!
她實在太害怕蕭弈了,整個人抖如篩糠,小鈴鐺跟著響個不停,吵得蕭弈不耐煩。
他伸出手,毫不憐惜地捏扁了那只價值不菲的如意鏤花描金銀鈴鐺。
南寶衣縮了縮脖子,覺得他想捏死她大約也會這麼輕而易舉。
屋子裡安靜下來了。
南寶衣看了會兒那只扁扁的、醜醜的鈴鐺,突然嗚咽著道:“這是大哥哥送給我的……”
“那又怎樣?”蕭弈冷冰冰地下了逐客令,“你走吧。”
南寶衣打了個哭嗝,她還沒改善他們的關係呢,走什麼走?
她嗅了嗅,忽然嗅到了烤栗子的香味,目光落在寢屋的角落裡,那裡燒著一爐火紅的炭,炭裡煨著一把栗子,即將烤好。
她不哭了,反而有點兒饞,說道:“二哥哥,我想吃你的烤栗子。”
蕭弈:“……”
這丫頭還真是自來熟,誰要請她吃烤栗子了?
她趕緊滾蛋才是正事。
他正斟酌措辭想趕她走時,南寶衣已經跑到火爐邊。
她盯著正在被烘烤的幾顆山栗子,卷起袖管想要去取:“這個時節的栗子可不多見,二哥哥這裡瞧著寒酸,沒想到還是有好東西的……有個詞叫‘火中取栗’,二哥哥,我今日便要火中取栗。”
蕭弈:“……”
這小女孩像極了見到好東西就搶的土匪,但是“火中取栗”一詞,可不是這個意思。
南寶衣已經抄起一把小鐵鉗,從火爐裡夾出一顆栗子。她把栗子放在地上等了片刻,便迫不及待地伸手去剝,然而栗子滾燙,她噝了一聲,因為被燙到了手,那顆圓圓的栗子被拋到了半空,又筆直地落進了火爐。
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接,卻被突然躥起的火苗燙傷了。
受驚之下,她手忙腳亂地跌坐在地,卻不小心一腳踹翻了火爐,灰燼和火星子揚了滿天,又簌簌落了她滿身,那身昂貴的錦緞襦裙被燒出了幾個洞。
南寶衣灰頭土臉,呆愣愣的。
她怔怔地回眸望向蕭弈,委屈地喚道:“二哥哥,烤栗子……”
黑色的衣袖和袍裾鋪滿整座木榻,襯著他白皙的肌膚和英俊的容貌,在燈火下有一種邪氣的驚豔感。
蕭弈面無表情,這小女孩是故意來他屋裡搗亂的,絕對是故意的。
小女孩的聲音又甜又軟,她喚他:“二哥哥……”
蕭弈黑著臉,鬼使神差地親自替她剝了一顆栗子。
烤栗子甘軟甜糯,南寶衣滿足地吃著,忍不住悄悄瞄了蕭弈一眼,這位看似不好相處的二哥,似乎也不是那麼不可親近呢。

翌日。
南寶衣去松鶴院給祖母請安。
她乖巧地伺候完祖母用膳,又殷勤地替祖母捶肩、捏腿,動作沒停小嘴也沒停:“祖母,聽說二哥哥從外面遊學回來了,昨兒還來給您請安了?”
南老夫人正在翻看賬本,笑道:“嬌嬌瞧見他了?”
“瞧見了,二哥哥生得好看,還會讀書,嬌嬌對他又喜歡又崇敬。”南寶衣垂下眼簾,“我沒有爹娘疼我,二哥哥也沒有爹娘疼他,可我還有祖母疼我,他卻沒有。府裡的人都不搭理他,就算他在書院裡考了一甲也沒人在意,二哥哥好可憐……”
南老夫人翻賬本的手微微一頓。
她忽然想起,那外室女南胭有個親哥哥,將來總能照拂南胭。
可她的嬌嬌沒有親哥哥,以後怕是要吃虧。
蕭弈……
南老夫人已有很多年未曾見過這個寄居在自家屋簷下的少年。
南家人世代經商,孫輩裡讀書考功名的只有二房的孩子南承書。大約他們南家人確實沒有讀書的天賦,承書雖然十分用功,但是成績在書院裡仍舊總是倒數,考進士是指望不上的,能考中秀才都是南家祖墳冒青煙了。
蕭弈卻很有讀書的天賦,哪怕將來只能當個小官,可好歹也是個官啊!
若他和嬌嬌親近,她百年之後,他作為兄長總能幫襯嬌嬌的。
老夫人斟酌片刻後,突然示意婢女去把蕭弈帶過來。
蕭弈很快就趕來了。
他踏進門檻,抬眸望向上座,第一眼看到的,是那個芙蓉花一般的小女孩。今日天氣微寒,她裹著一件紅色的斗篷,小小一團窩在老人家的懷裡,細而軟的雲鬢垂落著,包子臉綿軟白嫩,纖長卷翹的睫毛低垂著,嘟著紅紅的小嘴,抱著一盞牛乳喝得認真。
盛牛乳的綠色玉盞精美、細膩,她用指尖托著,手指好像泛著一層白瑩瑩的光暈,淡粉色的指尖晶瑩剔透,竟比綠玉盞更加精緻、可愛。
他收回視線,撩起袍子在廳中跪下,向南老夫人請安。
南老夫人冷眼瞧著,這養孫的相貌果然極好,竟比她那幾個親孫兒還要玉樹臨風。
她素來不喜歡蕭弈,因為他進府沒多久,她的長子和長媳就過世了。當時府裡的老人都說他是小掃帚星,若非因為他是長子親自帶回來的,她定然要把他攆出府的。
然而,南老夫人想著自己的小孫女的前程,不得不收斂起那份怨懟。
她示意蕭弈坐下,問他:“聽說昨兒個嬌嬌落水,是你救了她?”
蕭弈頷首,回答道:“是。”
老夫人慢慢說道:“老大走後,南家人待你疏忽了不少,這次你幫了嬌嬌,我十分感激。季嬤嬤,去庫房裡挑幾匹好緞子,給二公子做衣裳,再挑幾件像樣的文房四寶一併給二公子送過去。”
南寶衣笑眯眯的,有心親近蕭弈,於是接過侍女端來的熱茶,親自跑去遞給他,道:“二哥哥喝茶!”
她跑得太急,繡花鞋不小心踩到了裙裾,手中的茶盞飛出去被砸得粉碎,整個人更是跌到了蕭弈的懷裡!
南寶衣小臉紅透,鵪鶉似的把小腦袋死死地埋在蕭弈的衣襟裡,暗道她又辦砸了事,連茶都端不好,真是太沒用了!
蕭弈面無表情地拎起她的後衣領,小姑娘的包子臉白嫩嫩紅撲撲的,令他產生了咬一口的欲望。許是被他陰鬱的表情嚇到了,小姑娘的眼眶裡慢慢地蒙上了一層水霧。
蕭弈挑了挑眉,用只有他倆能聽見的聲音威脅她:“若敢哭,就咬你。”
南寶衣抖啊抖,淚水被嚇得退了回去。
蕭弈覺得好玩,又道:“笑。”
南寶衣乖乖地咧開小嘴,像是漏了餡兒的紅豆沙包子,笑得比哭還難看。
正在這時,一名丫鬟捧著託盤進來了,稟告道:“老夫人,柳氏派人送了東西過來,說是親手給您和三姑娘做的。”
柳氏送給南老夫人的是一條紅寶石繡如意紋的抹額,送給南寶衣的是一套絲綢質地的春衫,做工非常精美,大約花了很多心思。
南老夫人卻很看不上眼,冷淡地擺了擺手,道:“拿去庫房。嬌嬌啊,這裙子你也別穿,外面的人繡活兒再好,又怎麼比得上咱們府裡的繡娘?若是落了針在衣裳裡,豈不是要紮著你?”
柳氏的丫鬟也在,本欲從南老夫人這裡討兩句誇獎的話,好回去哄主子高興,沒想到老太婆的嘴巴這麼毒!
她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夫人,這兩件東西是我們夫人熬了幾個通宵才做好的,雖然繡活兒比不上頂尖的繡娘,但也是我們夫人的一片心意……”
南老夫人嗤笑道:“不要臉當別人的外室,破壞人家夫妻的感情,連姨娘都算不上的玩意兒,也擔得起一聲‘夫人’?!回去轉告你家主子,叫她別什麼醃臢東西都往我南府裡送,髒了我這地兒!”
丫鬟緊緊地抓著帕子,羞得無地自容。
她紅著臉,顫顫巍巍地行了個退禮,忙不迭地逃離了松鶴院。
南寶衣乖巧地給南老夫人添茶,道:“您若看不上柳姨的手藝,趕明兒孫女給您做個抹額……不過,孫女的手藝肯定比不過府裡的繡娘的,祖母可不許笑話我呀!”
南老夫人摟住她,高興地道:“嬌嬌有這份心就好,可不許真動手呀,繡花針那麼尖細,弄傷了手怎麼辦?女兒家家的做什麼繡活兒,就該好好嬌養著!”
從松鶴院出來後,南寶衣琢磨著絕不能讓柳氏進門。
只是爹爹態度堅決,她得想個好辦法才行。
小姑娘一路走一路發呆,蕭弈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深沉地看著她,這小姑娘嬌嬌氣氣地喚他“二哥哥”,剛才還給他敬茶呢,瞧瞧,現在又對他不理不睬了。
南寶衣走著走著,突然覺得背後發涼,像是被野狗盯上了似的。
她轉身後看見了蕭弈,連忙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又喚道:“二哥哥!”
蕭弈目不斜視,冷傲地與她錯身而過。
南寶衣連忙小跑著追上去,聲音又甜又脆地道:“二哥哥!”
少年面無表情。
南寶衣緊緊地跟在後面,很努力地展示自己的乖巧、可憐,順便吹捧他一番:“二哥哥,我不想讓柳氏進府,你那麼聰明,能不能幫我想一個好主意呀?”
少年像是沒聽見,很快走遠了。
南寶衣駐足,有點兒洩氣。
二哥哥好難哄,都不帶搭理人的……
然而她並不是輕言放棄的人,回錦衣閣後叫廚娘燉了老母雞湯,裝在食盒裡親自給蕭弈送去了。
蕭弈正在臨窗寫字。
她打開食盒,諂媚地對蕭弈道:“二哥哥喝雞湯嗎?才出鍋的,放了春筍調味,味道可鮮美了!”
蕭弈眼簾低垂,運筆如飛。
南寶衣覺得自己在唱獨角戲。
她瞟見了書案上嶄新的文房四寶,眼珠一轉,有了新的話題:“這是祖母賞給二哥哥的嗎?瞧瞧這硯臺,又圓又大,肯定價值不菲,是極品端硯吧?也唯有這樣的端硯,才配得上二哥哥!”
她好一番吹捧,蕭弈抬了抬眉眼,終於肯搭理她了。
“這是歙硯。沒眼力見兒的東西,別見著什麼好硯臺都說是端硯。”
南寶衣:“……”
她可真是馬屁拍在了馬腿上!
她攪了攪雞湯,隨後瞟了一眼宣紙上的字,繼續吹捧:“二哥哥的字好好看!”
少年冷冰冰地問:“哪裡好看?”
哪裡好看?
南寶衣頓了頓,她怎麼知道哪裡好看,她只是費盡心機地吹捧他啊!
她硬著頭皮道:“也……也說不上來哪裡好看,就是,就是看了二哥哥的字,覺得心曠神怡、物我皆忘、心花怒放……”
蕭弈漠然地繼續寫字。
南家人就是這副德行,在讀書方面毫無造詣,辨個文房四寶和書法字體都費勁兒,幸好他不是南家人。
南寶衣讀懂了他眼裡的鄙夷,羞赧地紅了耳根子,問他:“二哥哥,你是不是餓得慌,來喝雞湯呀……”
她殷勤地盛了一碗,可雞湯實在太燙,還沒來得及捧給蕭弈,便雙手一抖,整碗湯扣在了蕭弈的墨寶上!
雞湯四濺,淋淋漓漓地在宣紙上暈染開,連幾案上的古籍都被打濕了。
蕭弈面無表情地盯著南寶衣,若非小姑娘的雙手被燙紅了,他都要懷疑她是故意的了。
南寶衣吹了吹雙手,仰頭對上少年陰鬱的眼神,害怕地退後兩步,心驚膽戰地道:“我不是故意的……”
蕭弈冷漠地坐到窗邊的羅漢榻上,對她說道:“清理乾淨。”
“哦……”
南寶衣委委屈屈地清理起了書案。
蕭弈翻開遊記,目光卻落在了小姑娘的身上,她穿著淡粉色的春衫,腰間掛著一副珍珠瓔珞,細腰不盈一握。她幹活兒時總愛翹著小手指,比同齡的小姑娘更加嬌氣、柔美。
南寶衣察覺有人在看自己,下意識地望向窗邊。
蕭弈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只裝作隨意翻看手中的遊記。
南寶衣抿了抿嘴巴,心想:二哥哥是真的生氣了。

南寶衣回到自己居住的錦衣閣,從寶匣裡取出銀票數了數,共有兩千五百兩,包括長輩們平時送給她的紅包,還有她自己攢下來的壓歲錢。
“我可真有錢啊……”
她抱著銀票歡喜得很,急忙招來荷葉,讓荷葉準備馬車隨她出府。
馬車徐徐穿過繁華的長街,南寶衣挑開窗簾的一角往外看去。這條街名叫翰林街,專門售賣文房四寶、經史古籍和字畫古董,蜀郡的文人墨客很喜歡在這裡買東西。
她琢磨著,得買一件禮物送給二哥哥。
荷葉突然提醒她:“姑娘快看,那不是南胭嗎?”
南寶衣望去,一位身著白裙的少女正款款踏進一家店鋪,可不正是南胭?
“奴婢聽府裡的人說,南胭的親哥哥在萬春書院裡讀書,過兩年要參加科舉考試,想來她是為哥哥買文房四寶的。”
南寶衣彎唇,道:“咱們也去瞧瞧……”
南寶衣一踏進那家店鋪,就聽見了掌櫃溫和的聲音:“南姑娘,這塊端硯的石料出自爛柯山紫雲谷,由老師傅親手打磨,您摸摸,這潤滑、細膩的手感,再瞧瞧上面的魚躍龍門的圖案,市面上絕沒有能與它媲美的硯臺!您說您都來看了三五回了,這次就幹脆利落地買了吧?”
南胭道:“我確實很中意這塊硯臺,否則也不會隔三岔五地過來看它。只是您開的價實在太高,不能便宜點兒嗎?”
掌櫃呵呵直笑,道:“姑娘真愛說笑,誰不知道您是南家的姑娘?南家富可敵國,區區一千兩銀子,對您來說又算得了什麼?”
南胭咬著唇,盯著硯臺不說話。
她爹爹雖然是南家的三老爺,可南家的老太婆管得嚴,爹爹的手裡並沒有多少銀錢,平日給她的零用錢也少得可憐。
哥哥的生辰就要到了,她很想送給哥哥一件像樣的禮物,這塊硯臺是她看了一眼就相中的,魚躍龍門的圖案那麼吉利,她真的不想放棄……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時,忽然有淡淡的芙蓉花香飄來。
她扭頭,發現有一位身材纖瘦的少女姍姍而來。
少女梳著漂亮的雙平髻,穿著淡粉色的衣裙,腰間掛著一串價值不菲的精緻的珍珠瓔珞,腳上的那雙織金履竟是由蜀錦做的。
這位少女是南寶衣……
被最討厭的人撞見自己的狼狽樣,南胭渾身的血沖上了頭。
她秀美的面龐漲得通紅,對南寶衣說道:“好巧,竟然在這裡遇見了妹妹……妹妹也是來買東西的嗎?”
“是啊,二哥哥才回府,我來給他買一件禮物。”
南寶衣說著話,目光轉而落在了那塊硯臺上,她瞧不出硯臺的好壞,只知道這玩意兒貴得很。
她想:貴的東西,必然不會差。
她從荷包裡取出一千兩銀票,對掌櫃道:“替我包起來。”
南胭眼睜睜地看著南寶衣買走了她心儀的硯臺,雖然心頭在滴血,卻連半個“不”字都說不出口。
掌櫃笑道:“嫡出的姑娘和外室女就是不一樣,瞧瞧這出手大方的!”
他是瞧不起南胭的。
南胭的母親柳氏,在錦官城裡那可是出名極了。當年南老夫人都發了話不許她進門,還給了她一大筆銀子叫她走得遠遠的。她收了錢答應得好好的,轉頭又要死要活地給南三老爺當外室,甚至在南三老爺成親時,跑到南府門口鬧自殺!
她的這種行為,說得好聽是情比金堅,說得不好聽那就是死皮賴臉、不知廉恥!
南胭的一張臉臊成了豬肝兒紅,含著兩汪眼淚欲落不落,她既可憐又無辜地望著南寶衣,似乎指望南寶衣替自己說幾句話。
南寶衣哂笑,她才不要幫南胭呢。
她叫荷葉拿了被包好的硯臺,對南胭道:“姐姐慢慢逛,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南胭下意識地跟著她踏出了“寶硯齋”,目送她扶著丫鬟的手上了馬車。
那馬車寬敞、豪華,四角掛著織金紅琉璃燈籠,就連垂落著的車簾和窗簾上都繡滿了精緻的花紋,坐起來必然舒服。
她氣悶,把帕子揪得皺皺巴巴的。
貼身侍女為她抱不平道:“都是老爺的女兒,憑什麼南寶衣能坐那麼好的馬車,能眼都不眨地買下那麼貴的硯臺,姑娘的日子卻過得緊巴巴的?!真不公平!”
“誰叫人家是嫡出……”
“嫡出又怎樣?”侍女氣憤地道,“聽說南府裡的人都不通文墨,姑娘和公子就不一樣了,姑娘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公子在書院裡成績更是名列前茅。姑娘和公子明明是南家晚輩裡的優秀之人,卻連府門都進不得……要是姑娘也能住進南府,和老夫人處久了,老夫人肯定喜歡姑娘!”
南胭表情複雜。
是啊,如果她能住進南府就好了……
她突然眼前一亮,反正母親下個月就要嫁給爹爹,她提早住進南府,又有什麼不可以?
低落的情緒被一掃而空,她興高采烈地道:“走,去見爹爹!”
她回到青橋胡同的小宅院內,母親去綢緞莊裡買衣裳了,父親正坐在院子裡喝茶。
“爹爹。”她儀態萬方地向父親屈膝行禮。
“胭兒回來了?”南廣笑容滿面地道,“怎麼樣,可有給哥哥買到心儀的禮物?”
南胭暗暗鄙夷,心想:你只給了我五十兩銀子,我能買到什麼好東西?

南胭雖然這麼想著,但還是乖巧地走上前,對父親說道:“胭兒給哥哥買了一支綠沈管的狼毫筆,搭配一盒集錦香墨。餘下的錢,胭兒給爹爹買了您愛吃的核桃酥,是‘福味齋’的呢。”
南廣很高興,道:“胭兒給哥哥買禮物時還能想到為父,為父真是感動!來,咱們一塊兒吃。”
南胭在他的身邊坐下,輕聲細語地道:“爹爹,女兒今天上街時碰見寶衣了,我們相談甚歡,她很喜歡我這個姐姐呢。”
“你們姐妹相處得好,為父也高興呀!”
“只是……”南胭欲言又止。
“只是什麼?”
南胭滿臉憂愁地道:“爹爹,寶衣今天連眼睛都不眨就花出去了一千兩銀子,我知道祖母疼她,給了她許多零花錢,可是這也太奢侈了……我到底身份不明,不好規勸,如果我能名正言順地做她的姐姐,就能勸她簡樸、節約,多為爹爹著想了。”
一千兩銀子!
南廣倒吸一口涼氣!
自打母親知道他養了外室,就不肯再讓他揮霍家產。
他每個月只能從公中拿到區區兩百兩銀子,跟朋友喝點兒花酒、上幾次茶樓就所剩無幾了,連帶著小夢和胭兒的日子都過得緊巴巴的。
他這個當父親的都拿不出一千兩銀子,南寶衣好闊綽!
“胡鬧!”他心痛地拍向石桌,怒道,“我早就跟你祖母說過,一個小女孩,身上不能有那麼多銀子,你祖母偏不聽,跟你那位伯母一個勁兒地給她塞銀子!一千兩啊,那可是整整一千兩銀子啊!”
一千兩銀子足夠他在花樓裡瀟灑很久了!
南胭給他添茶,低垂著的眼簾遮住了眼裡的得意,道:“如果胭兒有那麼多銀子,一定會拿來孝順爹爹和祖母,絕不胡亂揮霍。”
“你是個好孩子。”南廣感慨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嬌嬌被你祖母寵壞了,缺個人在旁邊打罵、提點她。這樣,反正你娘親下個月就要過門了,你現在收拾一下東西,提前搬進府裡吧,也好幫我管著嬌嬌。”
“這樣不好吧?”南胭抬起頭,怯生生地道,“祖母不喜歡胭兒,肯定不願意替胭兒準備起居的院子……”
“你就住到錦衣閣裡去,和嬌嬌住在一塊兒,也方便管教她。”南廣語重心長地道,“那丫頭頑劣,府裡人又溺愛她,以後要麻煩你這個姐姐了。”
“爹爹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管教她的。”
南胭乖巧地對南廣福身行禮,低頭時滿臉是得逞後的笑容。
只要名正言順地住進了南府,她就能時不時地去老太婆的面前賣乖討好,以後南寶衣有的東西她也有份兒,說不定還能得到長輩們的很多賞銀,不比住在外面強?

另一邊。
南寶衣回到錦衣閣,捧著硯臺端詳。
荷葉心痛地道:“也就是一塊凹了氹的石頭,居然要一千兩銀子……姑娘,您說,‘寶硯齋’的老闆是不是在故意坑咱們呀?”
“書房裡用的東西就是很貴呢。”南寶衣解釋完,抱起硯臺,殷勤地奔向枇杷院,“我去給二哥哥送溫暖!”
她穿過枇杷樹和青石臺階,熟門熟路地跑進了蕭弈的書房。
少年穿著圓領的黑色修身錦袍,正臨窗讀書。
“二哥哥!”她甜甜地喚了一聲,獻寶似的捧出那塊硯臺,“在翰林街的‘寶硯齋’買的,你喜歡嗎?”
蕭弈瞥了硯臺一眼,硯是好硯,價值在一千兩白銀左右,只不過小姑娘眼睛裡的狡黠的光藏都藏不住,像是露了尾巴的小狐狸,心裡面不知道打著什麼鬼主意呢。
他收回視線,面無表情地翻了一頁書。
南寶衣噘了噘嘴,心想:二哥哥也忒難哄了,總是不愛搭理我怎麼辦?我還盼著跟他培養感情呢!
她琢磨著,殷勤地幫蕭弈鋪開文房四寶,親自拿了墨條在硯臺裡磨,慫恿道:“今日春光爛漫,二哥哥讀什麼書呀,不如來寫詩吧!您文采飛揚,妹妹若是能得到您的墨寶,一定將它裱起來掛在房裡。”
蕭弈面如冰霜。
算起來他已有三天沒嚇唬過這個小姑娘,她已經不像前幾天那麼怕他了,賊眉鼠眼的小模樣,骨子裡的頑劣、囂張又出現了,一副要上房揭瓦的姿態。
他翻了一頁書,依舊不搭理她。
南寶衣大著膽子,奪走他手裡的遊記。
蕭弈看向她。
小姑娘雙手捧臉趴在書案上,眨著眼,笑起來時像一朵嬌嫩可愛的小芙蓉,對他說道:“二哥哥,試試這塊新硯臺吧?”
她糾纏不休,令蕭弈煩不勝煩,於是他提筆蘸墨,一首七言絕句在宣紙上一揮而就。
南寶衣等他寫完,笑眯眯地問他:“二哥哥,這塊硯臺是不是很好用呀?”
“尚可。”
“花了我一萬兩銀子呢!”
蕭弈:“……”
一萬兩銀子,買了這麼一塊硯臺?
沒事,南家有錢,她可以隨便花。
他面無表情地起身淨手。
南寶衣追上去,道:“二哥哥,這塊硯臺是我特意買來送給你的……花了一萬兩銀子呢!”
蕭弈冷漠地擦乾雙手,問她:“你究竟想說什麼?”
“正所謂禮尚往來,我送給二哥哥這麼貴的硯臺,二哥哥要不要幫我想個主意,不讓柳氏進門?”南寶衣面露委屈之色,“二哥哥,我沒有娘親,一旦繼母進了門,恐怕她會和南胭一起欺負我……二哥哥是好人,是世上最會讀書的人,二哥哥一定會幫我的……等我長大了,我孝順二哥哥啊!”
她腦子笨,想不出不讓柳氏進門的主意。
二哥哥書讀得那麼好,肯定比她聰明,一定會有好主意的。
蕭弈睨著她,小姑娘一副賴上他了的架勢,算怎麼回事?
他可沒精力管深宅大院裡的這些瑣事。
他正要趕她走,小姑娘吸了吸鼻子,漂亮的大眼睛裡忽然蓄滿了淚,小手輕輕地拽著他的衣袖,看起來像一隻沒人要的小狗,十分可憐。
蕭弈的臉色沉了沉,終是軟下心來,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柳氏的事我會親自處理。”
南寶衣走出書房,站在簷下面對滿園春景,有一種如夢似幻的感覺。
令她頭痛的大事,能這麼輕描淡寫地被解決?
她聯想起蕭弈的警戒心,還有這個時節連她都吃不到的栗子,總覺得這位二哥哥不似表面上那般簡單,他絕非僅僅是南家不受寵的養子。
不過蕭弈若是厲害,那就更合她的心意了。
她正尋思著,便有兩個小丫鬟背著包袱進了枇杷院。
兩個人的容貌都很出眾,南寶衣料想她們是季嬤嬤給二哥哥新挑的丫鬟,畢竟枇杷院裡空空的,沒有伺候的人總是不妥的。
“三姑娘。”兩個小丫鬟朝南寶衣福身行禮。
南寶衣打量了她們兩眼,忽然擔心她們輕視蕭弈,畢竟在下人們的眼裡,蕭弈還是南家不受寵的養子。
她起了訓誡她們的心思,於是表情威嚴地背著手,問她們:“你們叫什麼名兒,都擅長些什麼?”
“奴婢名喚餘味,擅長烹飪,大江南北的美味佳餚奴婢都會做。”
“奴婢名喚嘗心,擅長殺人——不,擅長占卜、算卦,比如測姻緣、看風水之類的。”
南寶衣皺起眉,剛剛仿佛聽見了這個丫鬟說自己擅長殺人!
季嬤嬤挑的都是什麼人?!
她一板一眼地圍著兩個小丫鬟踱步,她們神情肅穆、站姿筆挺,食指和虎口處甚至生著厚厚的一層繭,是經常使用刀劍才會產生的痕跡。
南寶衣眼珠一轉,二哥哥是個很精明的人,恐怕不會允許尋常丫鬟近身,難道這兩個丫鬟原本就是他的人?
南寶衣的視線掃過二人姣好的面龐,她想:嘖,原來她們是蕭弈的枕邊人啊。
南寶衣立刻換了一副表情,眉眼彎彎、態度友善地道:“二哥哥英明神武、足智多謀、面如冠玉、玉樹臨風,只可惜身邊沒個知冷知熱的人。如今兩位姐姐來了,由你們照顧二哥哥,我這心啊算是徹底放下了。伺候他,也是兩位姐姐的福氣呢!”
馬屁是拍出來的,她在蕭弈跟前拍不了,可以跟他的通房丫鬟拍啊,只要她們在蕭弈的面前提兩嘴,蕭弈總會知道她的好的。
餘味一臉驚奇地望著南寶衣,心想:三姑娘一板一眼故作老成,說出的話怎麼像是牽紅線的姑婆說的?
南寶衣背著小手,笑眯眯地回了錦衣閣。
她剛進去,就瞧見了侍女們抬著箱籠來來往往。
荷葉急得不得了,眼眶紅紅地拉住南寶衣的衣袖,說道:“姑娘,您可回來了!三老爺被豬油蒙了心,竟然叫南胭搬進來和您一塊兒住!”
南寶衣望去,身著白色衣裙的南胭立在屋簷下,看起來嬌弱無依、天真無邪,像是一朵開在春風裡的小白花。
二人視線相交,南胭笑靨如花,道:“嬌嬌,你回來了?爹爹讓我搬來和你一塊兒住,你不會嫌棄姐姐吧?”
南寶衣雖然嫌棄無比,卻微笑著道:“姐姐能與我做伴兒,我心裡十分歡喜。”
南寶衣說完,便帶著荷葉進了繡樓。
南胭看著她無所謂的姿態,忍不住皺起了眉。
侍女不解地道:“南寶衣為什麼一點兒也不生氣?難道她就不恨老爺自作主張,不恨姑娘搶了她的院子嗎?”
“肯定是不想露怯,所以裝作不在意。”南胭解釋道,“但她裝不了多久的,我娘很快就要進門了,到時候她會更加難受。”
荷葉隨南寶衣回到閨房,道:“姑娘,那個外室女都蹬鼻子上臉了,您怎麼一點兒反應都沒有?要不要奴婢去向老夫人回稟,請她把南胭趕出去?”
“爹爹已經很不喜歡我了,你這麼做,他會更加不喜歡我。”南寶衣不在意地道,“她住不了多久的,柳氏也進不了南家的門,你放心。”

黃昏時,南寶珠來錦衣閣找南寶衣踢毽子,發現南胭住了進來,十分驚訝。
她沒心思踢毽子了,拽著南寶衣躲到一叢牡丹後面,問道:“怎麼回事呀?好端端的,那個外室女怎麼住進來了?”
“說來話長,你別管她,咱們玩咱們的。”
南寶衣不想被南胭打攪了興致,南胭卻主動湊了過來。
南胭身著一襲白裙,嬌怯地朝南寶珠屈膝行禮,喚道:“二姐姐。”
南寶珠嫌棄地擺擺手,道:“誰是你的二姐姐?別亂攀親戚好不好?”
南胭眼眶一紅,低著頭站在那兒不出聲,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南寶珠更加嫌棄了,忍不住嚷嚷道:“我既沒打你也沒罵你,好好的你哭什麼呀?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
南寶衣牽住南寶珠的手,對她說道:“你要是不喜歡她,咱們就去花園裡玩,看不見也就不礙眼了。”
南寶珠高高興興地應下,南胭突然哽咽著攔在她們的面前,對南寶衣道:“嬌嬌,爹爹叫我住進來,是為了照顧、管教你的。你今日既沒有好好讀書也沒有做女紅、刺繡,白白荒廢了一天的光陰。書上說,‘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須惜少年時。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雖然咱們是女兒家,但也要勤勉用功才好。所以你不許去花園裡踢毽子,必須回房好好讀書。你要是不聽我的話,我就告訴爹爹。”
南寶珠心頭火起,一把將南寶衣護在身後,大聲道:“南胭,你算什麼東西啊?我妹妹輪得到你來管教?!你若有空,還是管教管教你娘吧,這些年為著一點兒銀子,扒著我三叔不放,也不嫌丟人!”
南家二房就南寶珠一個女兒,自幼千嬌萬寵,性子被養得嬌憨爽快,從不害怕得罪人。
南寶衣看著護在自己面前的二姐姐,心中湧起一陣暖意。
她也很清楚,南胭叫她回房讀書並不是真心為她好,而是為了在錦衣閣中立威。
錦衣閣中有那麼多丫鬟、婆子,很多雙眼睛盯著這裡呢,只要她表現出對南胭的順從,那麼她們今後也會聽從南胭的吩咐,把南胭當成府裡的正經姑娘。
只可惜,南胭註定要失望了。
南寶衣道:“可我偏不想讀書,你是不是還要拿戒尺抽我呀?”
南胭的臉色青白交加,籠在袖中的雙手緊了又緊。
她原本想踩著南寶衣在錦衣閣中立威,南寶衣居然不配合她……
南寶衣不配合她也沒關係,她還有後手。
她滿臉痛惜地道:“嬌嬌,姐姐是真心為你好,就算鬧到祖母面前,我也是有理的。”
如果鬧到松鶴院,老太婆一定認為她勤奮好學,而南寶衣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草包!
南寶衣道:“那就去祖母面前說個清楚吧!”
說罷,她便上前去拉南胭的手:“走,一起去松鶴院。”
南寶衣剛碰到南胭,便哎呀一聲,嬌弱地跌倒在地。
南寶衣仰起滿是淚水的小臉,可憐地問南胭:“姐姐,你為什麼推我?”
南胭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南寶珠猜到了南寶衣的小算盤,立刻滿臉悲切地撲上去,哭著說道:“我苦命的三妹妹啊,繼母還沒進門就被她的女兒欺負,將來的日子要怎麼過啊!我苦命的三妹妹!”
她扯著嗓子哭,哭得比專門哭喪的婦人還帶勁兒。
南寶衣暗暗對她豎起了大拇指。
南胭的臉漲得通紅。
她知道今日之事恐怕要鬧大了,於是暗暗給侍女遞了個眼色,示意侍女去請南廣。

松鶴院。
南老夫人心疼地抱住南寶衣,安撫道:“可憐的嬌嬌,快讓祖母瞧瞧,有沒有摔傷呀?”
“腳踝疼得厲害……”南寶衣嬌嗔地說道,眼裡噙滿淚花,緊緊地抓著南老夫人的衣袖,“祖母,嬌嬌害怕……”
“乖孩子,別怕!”南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威嚴地瞥向南寶珠,“珠丫頭,你來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南寶珠添枝加葉地把事情說了一遍,十分肯定地道:“就是南胭推的嬌嬌,我親眼看見的!”
南胭楚楚可憐地道:“祖母,我沒有推妹妹。我只是想勸妹妹多讀點兒書,沒事學些女紅、刺繡什麼的,不要玩物喪志。我都是為了妹妹好,求祖母明鑒!”
南老夫人一看見她就煩,沉聲道:“我的嬌嬌最是心善,從不撒謊、冤枉人。你進府的第一天就惹是生非鬧得家宅不寧!季嬤嬤,打發幾個丫鬟把她送回外宅,不許她再踏進南府半步!”
南胭猛然瞪大眼。
她宛如在風中搖晃的小白花,仿佛下一瞬間就要昏厥過去。
今天才是她進府的第一天啊,要是被外人瞧見她被轟出南府,她這張臉還要不要?!
她都已經到了議親的年紀了……
季嬤嬤正要動手,屋外突然傳來吼聲:“我看誰敢!”
南廣威風凜凜地走了進來。
他拽起跪在地上的南胭,親自給她拍了拍裙擺上的灰塵,怒道:“娘,您別聽嬌嬌的一面之詞,胭兒溫柔、善良,絕不可能推她!”
南老夫人一看見自己的小兒子就煩,也怒了:“珠丫頭親眼看見的,難道珠丫頭也會撒謊不成?!”
就算她們撒了謊又如何,她就是要偏袒嬌嬌。
她活了大半輩子,女孩是好還是壞,她一眼就能看穿。
南廣不悅地看向南寶珠,問:“珠丫頭當真親眼看見了?”
“三叔,我的兩隻眼睛黑白分明,我看得特別清楚!”南寶珠嬌憨地圈起自己的雙眼,“除了某個眼神不大好的人疼愛南胭,再沒有別的長輩喜歡她。她忌妒嬌嬌被全家人疼愛,於是推了嬌嬌!”
南廣被氣得渾身發抖。
什麼叫“某個眼神不大好的人”?
南寶珠是他二哥的掌上明珠,他罵不得,於是黑著臉望向南寶衣,吼道:“你給我說清楚,到底是不是你姐姐推了你?!”
南寶衣像是被他的大吼大叫嚇到了,害怕地往南老夫人的懷裡縮了縮,隨即抬起淚盈盈的雙眼,委屈地道:“爹爹,您不要責怪姐姐,想來她也是無心之失……”
南廣險些被氣出一口老血!
他知道這件事算是說不明白了,於是高聲道:“就算是胭兒推了你,那也不過是孩子之間的小打小鬧。但是南寶衣,你今天犯了天大的錯,比胭兒做的事惡劣多了,還不快跪下請罪!”
南老夫人一聽小兒子說話就心跳失衡,那副大嗓門兒,簡直要把她的耳朵震聾!
她捂住南寶衣的小耳朵,罵道:“會不會好好說話?你要把你老娘的耳朵震聾才罷休是不是?!要是再嚇壞嬌嬌,你就給我去祠堂裡跪著!”
南廣紅著臉,道:“娘,我錯了,實在是南寶衣犯下了滔天大錯,兒子看不過眼的緣故。”
南寶衣眨了眨滿是淚水的眼,委屈地道:“我究竟犯了什麼滔天大錯?”
南廣冷笑道:“什麼錯?你今天在外面揮霍了一千兩銀子,還不叫‘滔天大錯’嗎?”
他生怕南老夫人沒聽清楚,一邊伸手比畫,一邊誇張地加大音量:“一千兩銀子呢!”
滿屋寂靜。
南廣像是扳回了一局般得意,心想:屋裡的人肯定都被嚇壞了,待會兒看母親怎麼教訓南寶衣。
半晌後,南老夫人突然冷笑了一聲。
隨後,她狠狠地擲出一隻茶盞。
茶盞砸到了南廣的額角,茶水、茶葉潑了他一臉,就連旁邊的南胭的身上都沾了好些,父女倆狼狽不堪。
南廣愕然:“娘?”
“別叫我‘娘’!”南老夫人怒不可遏地道,“沒見過世面的東西,咱們南家好歹也是蜀郡有頭有臉的富貴人家!區區一千兩銀子算什麼?也值得你大呼小叫地給嬌嬌扣上‘滔天大錯’的帽子?!只要嬌嬌高興,哪怕她天天跑出去花一千兩銀子,也是沒關係的!”
“是啊三叔,一千兩銀子對咱們家的人來說真不算什麼。”南寶珠說罷,隨手從荷包裡掏出兩千兩銀子的銀票,不解地道,“難道這是很大一筆錢嗎?”
南廣快要吐血了!
為啥他的侄女隨手就能掏出兩千兩銀票?!
為啥他的小女兒隨手就能揮霍掉一千兩白銀?!
他家這麼有錢,為啥他娘每個月只給他兩百兩銀子作為生活費?!
不公平!
太不公平了!
南胭嬌美的面龐也變得扭曲。
她和她們都是老太婆的孫女,憑什麼南寶衣和南寶珠過得這麼富貴,而她就連買件禮物都要精打細算?!
她忌妒得紅了眼。
不知想到了什麼,她忽然款款上前,聲音甜美地道:“祖母,書上說,‘少葷多素日三餐,粗也香甜,細也香甜;新舊衣服不挑選,好也禦寒,壞也禦寒’,書上還說‘靜以修身,儉以養德’,可見咱們應該勤儉節約、節衣縮食才是,這是一種美德呢。嬌嬌大手大腳地花錢,實在是不妥,咱們府裡也該節省開支才是。”
老人都喜歡節儉,她覺得自己這麼說准沒錯,一定能討老太婆喜歡。
南寶衣窩在南老夫人的懷裡,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南胭瘋了,也不想想南府是什麼人家,一開口就是節衣縮食……
南寶衣柔柔弱弱地道:“可是姐姐,祖母都這麼大年紀了,辛苦了大半輩子,本來就應該好好享福。而且南家的家業本就有祖母的一份,你有什麼資格叫她節衣縮食?”
她依戀地抱住南老夫人的脖頸,道:“祖母,嬌嬌不想讓您過得寒酸,祖母應該頓頓吃山珍海味,把最好、最漂亮的衣服穿在身上!祖母要當世上最幸福的老太太!”
南寶衣這懂事的姿態,叫南老夫人的心都要化了。
她憐惜地拍了拍南寶衣,說道:“咱們家富裕,自然不需要節衣縮食,別聽她胡說八道。”
南廣卻覺得南胭講得很有道理。
他挺直了腰板兒,道:“娘,您別總慣著嬌嬌,把她養成自私、刻薄的人可就完了。一千兩銀子啊,不知道她買了些什麼,也沒見拿來孝敬您和我。”
“祖母……”南寶衣委屈地道,“那些銀子是我攢了很久的壓歲錢,我在‘寶硯齋’買了一塊頂好的硯臺,拿去送給二哥哥了。二哥哥讀書辛苦,應該用好一點兒的硯臺。”
南老夫人心生歡喜,得意地瞥向南廣:“誰說嬌嬌自私、刻薄了?嬌嬌懂得為親人著想,這叫心地善良。不像你這外室女,嘴上的道理一堆一堆地往外蹦,實際上摳摳搜搜上不得檯面!”
南廣的臉色黑如鍋底,誰說胭兒摳摳搜搜,她還買了核桃酥孝敬他呢!不像南寶衣那個胳膊肘往外拐的人,一千兩銀子啊,不拿來孝敬自己,反而買了塊沒用的硯臺,還偏偏送給了大哥那個身份卑賤的養子!
她真是糟蹋銀子!
有侍女突然進來,恭敬地道:“老夫人,二公子來給您請安了。”
蕭弈帶著餘味和嘗心進來,無視在場的眾人,神色冷淡地向南老夫人請了安。
南老夫人望了一眼兩個婢女,知道他是特意將她們帶過來給自己看的。這兩個婢女都是季嬤嬤從外面新買的,容貌端莊、清秀,瞧著不像狐媚子,應該能伺候好他。
她給蕭弈賜了座,笑道:“聽說,嬌嬌給你送了一塊硯臺?”
蕭弈頷首,回答道:“是。”
“一千兩銀子呢!”南廣悲痛地小聲嘀咕道。
蕭弈喝茶的動作頓住了。
一千兩?
小姑娘不是說花了一萬兩嗎?
她還嚷嚷著要他回禮……
他瞥向南寶衣,小姑娘鵪鶉似的鑽到南老夫人的懷裡,嚇得不敢露出頭,腰間系著的淡粉色裙子的一角被壓住了,露出一截雪白的羅襪,那羅襪上好似沾了些泥,許是她跌倒過。
他淡淡地問南寶衣:“摔著了?”
南寶衣從老夫人的懷裡探出半張小臉,崇拜地看著他,道:“二哥哥觀察入微,好厲害!”
蕭弈暗暗罵了句“馬屁精”。
他看了一眼南胭和南廣,心裡已有計較,於是轉了轉手裡的茶盞。
立在他身後的嘗心立刻會意,接話道:“是與人相克的緣故。”
眾人一愣。
嘗心走到廳中,視線掃過所有人,最後落在了南胭的身上,振振有詞地道:“你與三姑娘八字相克,初來乍到衝撞了三姑娘,所以她才會摔倒。你會遭報應的!”
南胭:“……”
她招誰惹誰了?!
子不語怪力亂神,但這種東西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南老夫人如臨大敵,道:“老三啊,我就說她們母女不能進府吧,你偏不信。看看,她不就衝撞了嬌嬌?”
“娘!”南廣急了,“這丫鬟信口雌黃您也信?”
“奴婢並非信口雌黃。”嘗心對南老夫人屈膝行了一個禮,“三姑娘和這位姑娘八字相克,不能住在一座院子裡。如果老夫人信奴婢,可以安排三姑娘和二公子住在一塊兒,二公子命格無雙,能化解三姑娘命中的一切黑煞與劫難。”
南老夫人沉吟片刻後道:“既然如此,嬌嬌,正好你二哥哥院子破舊,你就和他一同搬去朝聞院吧。你二哥哥文采出眾,你跟著他,祖母放心。”
南廣震驚不已。
朝聞院?那可是府裡最寬敞、最豪華的宅院!
據說朝聞院是兩百多年前,南家人接待皇帝巡遊時特意建造的,連那塊匾額都是當年皇帝親筆寫的。經過這些年的不斷修繕、重建,整座大宅院非常富麗堂皇,怎麼就偏偏給那麼個卑賤的養子住?
南寶衣一愣。
她不可思議地望望嘗心,又不可思議地望望蕭弈,總覺得哪裡不對,好好的,她怎麼要和二哥哥一起住了呢?
而餘味已經在最短的時間裡,打聽清楚了南寶衣和南胭的紛爭的起因,俯身在蕭弈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蕭弈漫不經心地把玩著茶盞,對南胭道:“南胭姑娘看著知書達理,想必是讀過書的。”
南胭客氣地笑了笑,沒搭理他。
南胭心想:卑賤的養子而已,還不配被我放在眼中,萬一我給了他幾分好臉色,叫他賴上了我,那可就糟了。
南寶珠看不慣南胭這副高高在上的姿態,伸長脖子道:“可不?她剛才還說什麼儉以養德,勸大家節衣縮食呢!”
蕭弈的薄唇輕輕勾起:“南胭姑娘私底下定然勤儉。”
聽著像是誇讚的一句話,叫南老夫人暗暗挑眉。
南老夫人笑著對南胭道:“既然如此,我們就不妨礙你勤儉節約了,省得壞了你的美德。季嬤嬤,吩咐下去,今後廚房裡的人不必送大魚大肉去錦衣閣,每日送粗茶淡飯過去即可。再吩咐其他人,衣服、首飾什麼的也萬萬不要送給她,她穿布衣簪荊釵才會高興。”
南寶衣悄悄望向南胭,南胭的臉都被氣紅了,身體顫抖得十分厲害,她進南家本就是為了榮華富貴,如今過得還不如在外面時,可不得被氣死?
南寶衣趴到南老夫人的耳邊,有點兒害羞地道:“祖母疼嬌嬌……”
南老夫人寵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尖,眼睛裡都是笑意。

南寶衣的東西特別多。
從錦衣閣搬出來時,一抬抬箱籠不見盡頭,看得府裡的丫鬟、婆子們瞠目結舌。
其中最惹眼的是娘親留給她的嫁妝。
娘親是富貴人家的大小姐,當初嫁來南府時十裡紅妝,整整一百二十抬嫁妝呢,羨煞了錦官城裡的姑娘們。祖母和二伯母都是好人,不肯碰她的嫁妝,只叫她自己收著,因此都堆在錦衣閣的庫房裡。
南寶衣抱著一碗燕窩,坐在屋簷下看小廝們搬嫁妝。
“妹妹……”一道溫柔的聲音忽然傳來。
南寶衣望去,南胭怯怯地倚在門後,眼睛哭得紅紅的。
她微笑著問南胭:“姐姐是來送我的?”
南胭拿帕子擦了擦眼淚,說道:“妹妹,我知道你怕我進府以後搶走你的寵愛,所以才冤枉我推了你,但我向你保證,我以後一定把你當親妹妹疼,絕不會搶你的任何東西!我自幼流落在外孤苦伶仃,妹妹可憐可憐姐姐,不要再針對姐姐了好不好?以後府裡多一個人疼愛你,難道不好嗎?”
南寶衣不緊不慢地把碗遞給荷葉。
南寶衣隨手從嫁妝裡拿出一枚白玉圓環流蘇壓裙禁步,對著陽光照了照,問南胭:“姐姐看,這禁步美不美?”
南胭望去,白玉圓環溫潤剔透,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南寶衣的東西,都是極好的。
她緊了緊手帕,笑容不達眼底,回答道:“妹妹的東西,自然很美。”
“可惜,我不喜歡。”
南寶衣把禁步丟了出去。
上好的白玉環,被砸成了碎片。
南胭皺了皺眉,滿眼心疼。
“我不喜歡的東西,哪怕在別人眼中再美,我也要毀了它。”南寶衣慵懶地站起身,“時辰不早了,我得去瞧瞧我的新院子了,姐姐不必送我。”
她走後,南胭的侍女不解地問:“姑娘,南寶衣剛才那話是什麼意思啊?”
南胭狠狠地咬了一下唇,說道:“還能是什麼意思,不就是指桑駡槐嗎?”
侍女歎了一口氣,道:“南寶衣真是惡毒,仗著自己是府中的嫡女就欺負姑娘,奴婢都看不過去了!老天爺真不公平,那麼壞的女孩子都能有這麼多嫁妝,姑娘心地善良又知書達理,偏偏手裡什麼都沒有……”
南胭看向流水般往外抬的嫁妝,忍不住泛起酸意。
她今年十五歲了,娘親之所以這麼著急地想嫁進南家,也是因為想給她一個名正言順的嫡出身份,以便將來為她謀一門好親事。
可如今看來,她就算能謀到好親事,也沒有南寶衣這麼多的嫁妝,等她嫁到夫家,夫家人會看不起她的。
她揪了揪手帕,突然有了一個好主意。

南寶衣在朝聞院的門口遇見了蕭弈。
少年穿著一件圓領的黑色錦袍,露出白色的襯袍立領。
“二哥哥!”她甜甜地喚了他一聲,“今後要拜託二哥哥照顧了!”
“聒噪。”蕭弈冷眼以對。
南寶衣眉眼彎彎,說道:“人們都說二哥哥文采斐然、學識淵博,你給我解釋解釋,這朝聞院的‘朝聞’二字是什麼意思呀?”
蕭弈看了一眼匾額,道:“朝聞道,夕死可矣。”
南寶衣好奇地道:“也就是說,早上明白了道理,哪怕晚上就死掉也不可怕了嗎?”
蕭弈譏諷地道:“人之一生,要明白的道理太多了。如果明白一個道理就要死上一回,那麼得死多少回?”
南寶衣不懂這些道理,只覺得蕭弈厲害極了,於是崇拜地道:“二哥哥,你是很厲害、很厲害的人,以後我會跟著你好好地學東西,你不要嫌我煩,好不好?”
小姑娘乖巧地撒著嬌,甜甜的聲音令人心軟。
蕭弈道:“真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南寶衣:“……”
這話聽著怎麼那麼彆扭呢?好像她是剛從牢獄裡被放出來的似的。
但她還是溫順地點了點頭,道:“想!”
她隨蕭弈踏進朝聞院,少年語氣冷漠地道:“‘朝聞道,夕死可矣’,是指當我們弄清楚了人生的真理和信仰之後,親身為了它們去實踐,死亦無憾。比如那些以國家為信仰的仁人志士,他們在國家的生死存亡之際不惜拋頭顱灑熱血,這便是‘朝聞道,夕死可矣’。”
南寶衣仰著頭看他。
少年的側顏白皙、俊美,尚有些稚嫩,可兩肩寬闊,似乎已能挑起家國重擔。
朝聞院裡景致極美,處處亭臺樓閣、假山流水、鳥語花香。
南寶衣圍著蕭弈嘰嘰喳喳,像是活潑的小蝴蝶。
兩名身著黑衣的暗衛躲在路邊的樹梢上,好奇地目送他們遠去。
名叫十苦的暗衛首領忍不住說道:“主子從來不近女色的,不過三姑娘畢竟是主子的妹妹,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瞄到流水般被抬進來的嫁妝,他又笑道:“十言,三姑娘的嫁妝就這麼被抬進門了,你覺不覺得像是主子娶親?怪有意思的。”
十言搖頭晃腦道:“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
十苦聽著煩,於是給了他一巴掌。
南寶衣把錦衣閣的匾額也帶來了,命小廝將其掛到自己居住的繡樓外,才歡歡喜喜地進了樓。
樓裡的物件精緻、名貴。
她轉了一圈,又想去書房裡瞅瞅。
朝聞院的書房很大,足夠她和蕭弈一起使用。
她進去時,蕭弈已經坐在窗邊的書桌旁翻看遊記了。
她不敢打攪他,在對面的書案後坐下,輕手輕腳地鋪開筆墨紙硯。
從今天起,她也要好好讀書、寫字了!


第二章
南嬌嬌聞雞起舞
就在南寶衣認真練字時,南胭拎著食盒去前院,找到了南廣。
她把食盒裡的點心放到桌上,紅著眼睛道:“連累爹爹被祖母訓斥,胭兒心裡過意不去,特意為爹爹做了蓮蓉酥餅。”
南廣望著精緻的糕點,心裡一陣泛熱,說道:“胭兒,你是個好孩子。那件事本來就是你祖母和南寶衣做得不對,你不要自責。”
“爹爹不怪我就好……可惜胭兒福薄,不像妹妹手頭寬裕,胭兒只能親手做些點心孝敬爹爹。如果胭兒也能像妹妹那般,隨手就能掏出一千兩銀子,一定孝敬爹爹喝茶。”
“唉,你一提起銀子,為父的心裡就鬧得慌啊!為父也是府裡的正經老爺,憑什麼他們都那麼闊綽,為父就過得辛苦、寒酸呢?南寶衣也是,明明那麼有錢,也不知道拿些銀子來孝敬我,竟然給蕭弈那個賤種買什麼硯臺,真是糟蹋銀子!”
南胭在他的身邊坐下,說道:“她是您的親女兒,只要您主動開口,她肯定願意給您銀子。說起來,今兒她搬家時我看見她有好多好多嫁妝,可見她不缺銀子。”
聽她提起南寶衣的嫁妝,南廣眼前一亮。
南胭壓了壓往上翹起的嘴角,繼續道:“聽說爹爹的原配出身富貴,嫁妝十分豐厚。妹妹年幼,說不定會在別人的挑唆下胡亂揮霍嫁妝,您該替她照管才是。”
南廣心裡的小算盤打得飛快。
宋氏的嫁妝裡有許多商鋪、地契,好好打理,每個月能得不少分紅呢。
只要他把宋氏的嫁妝拿到手,光靠分紅就能過得十分滋潤!
他的一張臉笑開了花,說:“胭兒持家有道、溫柔賢惠,將來真不知道誰有福氣,能娶咱們胭兒為妻。”
南胭靦腆地笑了笑,眼睛裡卻湧起了淚花。
南廣連忙拿帕子給她擦眼淚,問道:“好端端的怎麼哭了?”
南胭哭得非常可憐,一邊哭一邊說道:“爹爹,我今年十五歲了,已經可以議親了。妹妹有那麼多嫁妝,我卻什麼都沒有,所以心裡難受……要是我能有她一半的嫁妝,我就很歡喜了,將來也更方便孝順爹爹。”
“這有什麼?”南廣親昵地摸了摸她的腦袋,“你和南寶衣都是我的女兒,她有的你自然也會有。你甭著急,我這就去朝聞院找她,叫她分一半嫁妝給你。別哭了啊,乖!”

朝聞院。
南寶衣把練完的字呈給蕭弈看,有些心虛地眨了眨眼,說道:“我近日書法頗有進步,因此抄了一首詩,叫二哥哥欣賞欣賞我的墨寶……”
蕭弈看了一眼,呵,這字醜得,他都不忍心看。
他沉聲道:“見字如見人,一手好的書法,對人大有裨益。南寶衣,你的字很醜。”
南寶衣抿了抿嘴,道:“二哥哥,跟女孩子說話要婉轉、溫柔,指出他人的缺點時更要婉轉、溫柔。你這樣,將來討不到媳婦的。”
“嗯?”
“二哥哥,我覺得你剛才說得很對,我的字確實寫得很醜。”
“喲,你們倆這是在討論什麼呀?什麼醜不醜的?”
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忽然響起。
南寶衣望去,南廣正背著手跨進門檻。
她起身,問南廣:“爹爹,您怎麼來了?”
“當然是來看看你的新住處了。”南廣看了一眼書房,“這麼多書,讀得完嗎?嬌嬌啊,不是我說你,咱們家從古至今就沒出過秀才,你裝樣子可別裝得太過,會被別人笑話的。”
南寶衣解釋道:“爹爹,這些都是二哥哥的書。”
“是嗎?喲,這本不錯,《菜根譚》,適合你看!”南廣認真地指了指書架,“嬌嬌啊,這本菜譜是講怎麼用菜根做出美味佳餚的,你多看看,沒事可以學你姐姐,下廚練練手藝。”
蕭弈翻過一頁遊記,頭也不抬地道:“那是一本語錄體著作,融合了佛、儒、道的思想,適合讀書人看。”
它居然不是菜譜……
南廣臊得滿臉通紅,惡狠狠地瞪了蕭弈一眼。
南寶衣想笑又不敢笑,將小臉扭到旁邊,憋得十分辛苦。
南廣為了挽回顏面,又故作高深地指著書架,道:“那本書也不錯,《春秋》,是講春天和秋天的風景完全不一樣。嬌嬌啊,你若沒事就多看看,能開闊胸襟、增長見識!”
蕭弈道:“《春秋》是一部史書。”
“你不說話就會死啊?!”南廣臉色發綠,厲聲罵了蕭弈一句。
南廣不想多待,於是懶得兜圈子,慈愛地拉住南寶衣的手,對她說道:“嬌嬌啊,你手裡還有多少銀子呀?我最近手頭有點兒緊,要不你孝敬為父一些?”
南寶衣的心中泛起一陣涼意,就說好好的她爹怎麼突然來找她了,原來是因為缺錢花。
她眨了眨眼,道:“爹,我的錢都拿去買硯臺了。”
“一個子兒都不剩了?”
“一個子兒都沒有了。”
南廣面露痛惜之色,說道:“你年紀小,所以不會打理錢財。這樣,你把你的嫁妝交給我保管,省得你又在某人的教唆下胡亂揮霍。”
南寶衣的眸色黯了下來。
她爹居然惦記上她的嫁妝了,傳出去別人都要笑話死!
她還沒說話,蕭弈合上書頁,嗤笑著問南廣:“三叔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呀!”南廣理直氣壯地道,“當長輩的替晚輩保管嫁妝,這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嗎?我是個要臉面的男人,不會叫女兒家花錢給我買東西。市井裡怎麼說那種人來著,吃軟飯、小白臉,對,花女人的錢的人,就是吃軟飯的小白臉!”
南寶衣簡直要被她爹氣死了。
她和蕭弈培養感情都來不及,他倒好,一來就給蕭弈扣上了“吃軟飯”“小白臉”的帽子!
“爹!”她生氣地把南廣拉到旁邊,“您老實跟我說,是不是南胭慫恿您來的?”
她雖年紀小,卻也知道爹爹蠢笨,這種餿主意定然是南胭想出來的,南胭怕是惦記上娘親為她留下的嫁妝了,因此慫恿爹爹來要。
南廣板著臉道:“是又怎麼樣?她也是為了我著想!”
見南寶衣噘著嘴不高興,他又苦口婆心地勸道:“嬌嬌啊,你姐姐這些年流落在外,過得很不容易!你柳姨沒有多餘的錢給她置辦嫁妝,你祖母又不喜歡她,所以她只能靠你這個妹妹了。你要懂事,要幫幫你姐姐啊!”
南寶衣被氣笑了,問南廣:“她想讓我怎麼幫她?”
“這樣,你把你的嫁妝拿出一半分給她,怎麼樣?嫁妝裡的商鋪、田地,就交給我來替你打理。我可都是為了你好,你要懂得爹爹的良苦用心啊!”
南寶衣很想拿起棒槌,在她爹的腦袋上狠狠地來一下!
她知道爹爹吃軟不吃硬,睫毛撲閃了一下,心中便有了主意。
她紅了眼眶,牽住南廣的衣袖,淚珠一顆一顆地往下掉,邊哭邊道:“爹爹,娘親留給我的嫁妝,為什麼要分給別人?您疼愛姐姐,難道就不疼愛我了嗎?我小時候您經常給我買‘什錦記’的糖吃,可是娘親走後,您總是不在府裡,只住在外面陪著姐姐,您已經好多好多年沒給我買糖吃了……您好不容易來看我,卻只是叫我分嫁妝給姐姐……”
許是動了真情,她最終竟泣不成聲了。
南廣愣怔著,他確實有很多年沒有好好陪伴嬌嬌了。
他印象中的嬌嬌還是一個跑起來踉踉蹌蹌的小粉團子,不知何時就長成了如今嬌嫩、可愛的模樣。
他不禁覺得羞愧不已,抬起衣袖給南寶衣擦眼淚,哄她道:“是爹爹錯了,爹爹不該惦記你的嫁妝。嬌嬌莫哭,我去給你買‘什錦記’的糖吃,好不好?”
“嗚嗚嗚……”
南寶衣哭著撲到了他的懷裡。
南廣走後,南寶衣擦了擦淚花,驀然發現蕭弈還在。
她淚盈盈地斥責他:“我們父女說話,二哥哥就不知道回避一下嗎?”
蕭弈似是看了一場好戲,挑著薄唇輕笑,道:“我以為南寶衣是個驕橫跋扈的小姑娘,就算改頭換面重新做人,也依舊冥頑不靈,還是會仗勢欺人……沒想到,你也有變成小哭包的時候。”
“二哥哥最討厭了!”
“什麼?”
“沒什麼……”
南寶衣小跑到他身邊,忽然撲到他的懷裡,仰著頭小聲問他:“二哥哥,小哭包可不可愛?”
蕭弈渾身僵硬、表情複雜,懷裡的小姑娘身嬌體軟,白嫩、嬌美的小臉上掛著許多淚珠,像是籠著露水的芙蓉。
可不可愛?
自然是……
他別開眼,低聲說道:“醜死了。”

翌日。
天朗氣清,南府花園裡的牡丹都開了。
花園裡有一座八角涼亭,涼亭裡雕花繪彩,八個角垂落下來細密、精緻的竹簾,春風吹拂著簾幕,亭子裡的小美人時隱時現。
南寶衣坐在石桌前,正仔細地臨帖。
蕭弈說她的字太醜,給了她幾本字帖,叫她今天練二十張大字。
她寫了幾個字,擱下毛筆,伸了個懶腰。
荷葉端著茶點進來,笑眯眯地道:“姑娘練字辛苦,奴婢給您送點心來了。是二公子身邊的餘味做的,奴婢嘗了一塊,那叫一個美味,比老夫人院子裡的廚子做得還要好呢!”
南寶衣慵懶地把玩起一朵新摘的牡丹,對荷葉說道:“荷葉呀,你家姑娘我如今也是好學上進的人了,你別有事沒事就給我送吃食,耽誤了我的功課,二哥哥那裡怎麼交代?”
荷葉偷偷瞄了一眼南寶衣的功課。
好嘛,她家姑娘在亭子裡坐了一上午,美其名曰要用功練字,可到現在為止也只練了一張大字,其他時間都發呆去了。
她放下茶點,好言勸道:“姑娘,咱們南家人確實不適合讀書練字。您瞅瞅四公子,鐵了心要參加科舉考試,可是奴婢聽說他至今連《論語》都背不利索,天天在書院裡被人笑話呢。要不您就別逼自己了?”
南寶衣雙手捧臉,對著空白的宣紙發呆。
大約是家裡的風水出了問題,數百年來銀子沒少賺,偏偏家族子弟裡面沒有一個能考取功名……
荷葉見自家姑娘不說話,於是抱著託盤退了出去。
她剛走到亭子外面,便說道:“姑娘,那不是三老爺嗎?”
“我爹?”南寶衣好奇地起身躲到竹簾後,瞧見自家老爹拎著“什錦記”的糖盒,正要穿過花徑。
她昨兒跟父親提了一嘴,沒想到他竟然放在了心上,這就去給她買糖了……
南寶衣的心裡暖暖的,她正要跑出去,卻看見一道嬌弱的身影攔在了父親的面前。
南胭穿著白色的衫裙,柔弱地向南廣屈膝行禮,並問道:“給爹爹請安,爹爹這是要去哪兒?”
“哦,我去朝聞院看看你妹妹。”
南胭捏著帕子,心裡很不是滋味。
昨晚她在屋子裡等了很久,不僅沒能等來分到嫁妝的好消息,就連父親都不見了蹤影。
她今天早上去給父親請安時也沒見到父親,小廝說他一大早就出府了。
她的目光落在了糖盒上:“這糖盒……”
南廣“啊”了一聲,頓時有些尷尬,連忙把糖盒藏到背後,結結巴巴地道:“這糖,這糖……”
“是買給妹妹的吧?”南胭的情緒變得有些落寞,“我知道您疼妹妹,應該的,應該買糖哄她的。”
她雖這麼說著,眼眶卻紅了。
南廣慌了,連忙安撫她:“胭兒誤會了,這糖哪裡是買給你妹妹的?這是買給你的呀!快拿著,別哭了呀,多叫人心疼!”
南胭抱住他塞過來的糖盒,十分委屈地道:“祖母偏疼妹妹,我今天早上去給祖母請安,連她的院子都沒能進去……爹爹,妹妹有很多人疼,可是胭兒只有您……”
說罷,她嗚咽著撲到了南廣的懷裡。
南廣的心都要化了,不禁憐惜地拍了拍她的後背,說道:“我可憐的胭兒,趕明兒我找你祖母講講道理。你們都是為父的女兒,你祖母怎麼可以厚此薄彼呢?”
南胭擦了擦眼淚,小心翼翼地牽住他的衣袖,對他說道:“爹爹,我能不能和您一塊兒用午膳?廚房的人送到錦衣閣的菜肴都是些清湯寡水,這日子女兒快要過不下去了……”
“走,爹爹帶你去外面下館子!”
“能不能帶上娘親啊?咱們一家人好幾天沒一塊兒吃飯了呢。”
“好好好!”
父女倆有說有笑地離開了花園。

涼亭內,南寶衣倚在柱子上,白嫩、嬌美的小臉上滿是黯然的表情。
她的指甲無意識地刮著涼亭裡的柱子,她爹和柳氏他們是一家人,那她算什麼?爹爹的耳根子那麼軟,南胭哭兩句,他就把屬�她的糖送給了南胭。
這些年都是如此,他天天住在外面風流快活,逢年過節和柳氏他們吃團圓飯時,大約永遠想不到,府裡還有個小女兒正孤零零地盼著他回府看看她……
指甲被刮斷,血液從指尖滲出,疼得她急忙縮回手。
嫩生生的包子臉皺成一團,她沒精打采地走出了涼亭。
荷葉糾結地道:“姑娘,這字您還練不練了?”
“你幫我練吧,記得寫完二十張大字交給二哥哥檢查。荷葉啊,我叫你練字也是為了你好。”
荷葉頓時不知該說什麼了,她招誰惹誰了,她也不喜歡讀書寫字呀!叫她寫二十張大字,還不如叫她去後院劈柴呢!

涼亭背陰面的假山上,蕭弈漫不經心地坐著,手裡捧著一盞枸杞茶,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南寶衣遠去。
小姑娘鵝黃色的裙裾被春風掀起,走路時瘦弱的雙肩微微顫抖,許是在偷偷地哭。
十苦從假山的洞裡鑽出來,低聲道:“主子,花園裡也沒有。這些年咱們翻遍了南家的每一座亭臺樓閣,甚至連樹叢和假山都搜過了,就差把地磚掘起來翻查了,但是任何蛛絲馬跡都沒有……卑職懷疑,那東西根本就不在南家。”
蕭弈用指關節輕輕叩擊茶盞的邊緣,沒有說話。
“主子?”
“還有一個地方沒搜。”
“請主子明示!”
“祠堂。”
十苦愣了愣,道:“這……不好吧?祠堂畢竟是人家的先祖休憩的地方,若是貿然進去驚擾了神明……”
蕭弈冷冷地瞥向他。
十苦打了個寒戰,急忙低頭稱是。
他正要去辦,蕭弈敲了敲茶盞,又道:“我還要在南家待上兩年,這事不急。你先去‘什錦記’買糖。”

另一邊,南寶衣回到閨房裡,把侍女通通趕了出去。
她鑽到蚊帳中想睡一會兒,卻翻來覆去睡不著,腦海中反復浮現著老爹和柳氏恩愛的畫面,令她心煩意亂,恨不得現在就沖出府去把老爹揪回來。
蕭弈進來時,瞧見繡花鞋東一隻西一隻地扔在地上,小姑娘躲在蚊帳中,正抱著雙膝發呆。
他撫了撫自己身上的衣袍,漫不經心地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南寶衣瞅見了他,不悅地挑開蚊帳,問他:“二哥哥,這裡是我的閨房,你進來做什麼?”
蕭弈拿出一個糖盒。
他慢悠悠地打開糖盒,挑了一顆放到嘴裡。
南寶衣嫌棄地道:“這麼大的人了還吃糖,不害臊!”
“刁蠻任性的小哭包,不也會撒著嬌讓你爹給你買糖吃嗎?”蕭弈邊說邊把糖盒遞給她,“送給你。”
南寶衣愣了愣。
她盯著那只精緻、漂亮的糖盒,好半天才伸手接住。
她抱著糖盒,雙眼紅透,說道:“我對爹爹撒嬌,讓他給我買糖,並不是因為我想吃糖……我只是,希望他把我放在心上。”
“可是你爹明顯不打算要你了,他更在意外面的那個家。”蕭弈一邊欣賞著她淚眼婆娑的模樣,一邊說道,“南寶衣,你該怎麼辦呢?”
南寶衣抬手抹眼淚,有點兒厭煩被蕭弈看笑話。
她摸了摸糖盒,忽然挑眉,問他:“二哥哥給我送糖又是什麼意思?二哥哥在哄我高興?”
蕭弈笑道:“不過是借著送糖的機會,過來笑話你罷了。”
錙銖必較……南寶衣在心裡嘀咕,實在沒心情招架他,於是說道:“既然二哥哥笑話也看了,那就趕緊走吧,我想睡覺。”
蕭弈從寬大的袖子裡取出一個信封,放到她的枕邊,道:“瞧瞧這是什麼!”
南寶衣歪了歪腦袋,問他:“是銀票嗎?”
蕭弈噎了噎,這小姑娘掉到錢眼兒裡去了,就知道銀票。
南寶衣拆開信封,瞳孔微微縮起,裡面的東西是柳氏的賣身契!
她難以置信地道:“柳氏是良家女子,怎麼會有賣身契?!”
“良家女子?”蕭弈面帶譏諷之色,隨即講起了柳氏的來歷。
柳氏原是“玉樓春”的歌姬,當年跟了南廣並一舉得子,母憑子貴離開“玉樓春”,被南廣養在青橋胡同的私宅裡。南廣一直以為她是良家女子,因此想把她迎進府扶正為妻,實際上她早已賣身給“玉樓春”,這些年她的賣身契一直在“玉樓春”的老闆手裡。
那“玉樓春”的老闆是個詭計多端的奸商,只等柳氏嫁進南府當了三夫人,再利用賣身契狠狠地向南廣訛詐一筆錢。
南寶衣聽得一愣一愣的,道:“我竟不知,她還有這般來歷……”
她驚訝完,又悄悄瞄了一眼面前的少年。二哥哥手眼通天,不僅能查到這些秘事,還能弄到柳氏的賣身契。
她緊緊地捏住那張賣身契,遲疑著道:“不知這張賣身契值多少錢?我……我趕明兒攢夠了錢,還給二哥哥……”
“當是你那塊硯臺的回禮了。你父親和柳氏的婚期是下個月初十,你還剩半個月的準備時間。”
“準備?準備什麼?”南寶衣不解,隨即反應過來,“二哥哥想讓我用柳氏的賣身契做文章,大鬧爹爹的婚禮?”
蕭弈微微勾唇,小姑娘看似嬌憨,實則聰明得很。
他起身離去,邊走邊說道:“我可沒這麼說。”
南寶衣坐在蚊帳中仔細地思考了片刻,忽然有了主意。
她喜滋滋地收好柳氏的賣身契,又喚了一個小丫鬟進來,叫小丫鬟去外面打聽打聽,錦官城內哪個地痞流氓最會耍橫。
她打算在父親和柳氏大婚時,送給他們一份驚喜。
她把柳氏的賣身契收到匣子裡後,靠在妝鏡臺邊,忍不住笑眯眯地拍了拍糖盒,二哥哥看似冷酷不近人情,實則挺關心她的。
“嘿嘿!”南寶衣笑出了聲。
荷葉抱著一遝宣紙進來,好奇地看著自家主子,問道:“姑娘,您一個人傻笑什麼呢?”
南寶衣羞赧地收斂了笑容,反問荷葉:“字都練完了?”
“練完了。”
“那就好,替我送到二哥哥的書房裡吧。”
荷葉把二十張大字送去書房時,蕭弈正好在。
少年不緊不慢地翻看大字。
嘖,每一張上的字跡都不同,一看就知道是不同的人臨摹的。
荷葉獨自面對他,有點兒發怵,道:“二公子若是無事,奴婢就先退下了。”
“你家姑娘呢?”
“她……她……她很崇敬二公子……”荷葉顧左右而言他,“她總是對奴婢說,‘荷葉啊,二哥哥叫我練字是為了我好,叫我讀書也是為了我好。’‘荷葉啊,二哥哥是世上最厲害的人,他將來一定會成為大人物的!’”
她學得有模有樣。
蕭弈嘴角微抽,覺得這對主僕不去戲臺上唱戲簡直可惜。
他沉聲道:“把她叫到書房裡來。”
南寶衣慢吞吞地來到書房裡,心虛地瞟向坐在窗邊的少年,問道:“二哥哥喚我來做什麼?”
蕭弈指了指書案上的那一遝紙張,說道:“重新寫。”
南寶衣拿起那些紙張,才發現每一頁紙上的字跡都不同。
肯定是荷葉偷懶,找了一群丫鬟幫忙練字的緣故!
她尷尬地紅了小臉,說道:“荷葉真是愛偷懶,一個人幫我抄完不就得了?非得找一群人寫,露出這樣大的破綻真是丟人……二哥哥,我回頭狠狠地教訓她。”
蕭弈的目光涼颼颼的。
南寶衣發怵。
她後退兩步,不安地把宣紙藏到身後,說道:“二哥哥,我……我錯了,我自己寫,自己寫……”
於是,用罷午膳,南寶衣被蕭弈按著頭坐在書房裡臨帖。
南寶衣終於寫完二十張大字時,已是黃昏。
她甩了甩酸脹的小手,興沖沖地把大字拿給蕭弈看。
“二哥哥!”她高興地喚他。
蕭弈一張張地翻看,把她寫得不錯的字圈出來,寫得太醜的字則畫了個叉叉。
南寶衣謄寫的是一首詩,詩裡面有個“蕭”字,連續二十張大字,所有的“蕭”字寫得都很難看。
蕭弈懷疑她故意和自己過不去。
“過來。”
南寶衣怯生生地走過去,蕭弈叫她握住毛筆,說道:“寫我的名字。”
南寶衣立在書案前發呆。
寫蕭弈的名字?
他的名字有點兒複雜,她寫出來定然是不好看的。
可他就站在她的背後,身上的香味將她包圍著,他居高臨下地冷漠地看著她,宛如野狼盯著獵物,令她有一種無路可逃的感覺。
她握著筆的手在微微發抖。
蕭弈垂眸,她總愛嬌氣地翹起那根小指,就算是握著毛筆時也不例外,這種握筆的姿勢當真是很不標準。
他看不過眼,於是從背後覆上她的手。
南寶衣一愣,詫異地仰起頭,少年的臉部輪廓很流暢,白皙的肌膚在夕陽裡顯出了幾分暖意,表情既認真又嚴厲。
似是察覺了她的注視,他低聲對她說道:“看我做什麼?看紙。”
南寶衣急忙低下頭。
她的目光卻又悄悄地落在了他的手上,他的掌心滿是薄薄的繭,硌得她手背生疼,她心中莫名其妙地感到不安,下意識地翹了翹小指。
蕭弈的眸色變得更深了。
她的手白嫩、綿軟,和他握慣的刀劍全然不同。
而那根翹起的小指很是纖細,指甲被折斷了,指尖透出一點兒乾涸的殷紅的血漬,正不安分地微微勾動,像是撓在了他的心上……南寶衣,她是一個多麼聰明的小姑娘。
他逼著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紙上,握著她的手落筆。
“蕭道衍……”南寶衣疑惑地呢喃出紙上的名字,“是誰呀?”
蕭弈回過神,臉色發冷,隨手將那張紙揉成了團。
南寶衣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生氣了。
她偷偷地瞄了一眼紙團子,暗暗地把那個名字記在了心裡。
此時殘陽如血。
南寶衣忙著練字時,她的老父親正忙著一家團圓。

錦官城某沿街的酒樓裡。
南廣點了滿滿一桌菜,全是南胭愛吃的。
父女倆談笑風生時,柳氏娉娉婷婷地來了,身後還跟著兩個拎著大包小包的丫鬟。
柳氏已經生過兩個孩子,穿戴打扮卻如同新婦,梳著隨雲髻,穿著綠色的撒金花煙羅裙,走路的姿態婀娜多姿,不愧是當年“玉樓春”的臺柱子。
她落座後,接過南廣遞來的茶水,笑道:“還有半個月就是過門的日子,我特意去街上買了些胭脂水粉、衣服首飾。老爺,我沒什麼家底,聽說二嫂是鏢局老闆的大姑娘,我真怕以後被她比下去呢。”
“二嫂行事雷厲風行,毫無女人味兒,怎麼能跟你比?”南廣溫柔地摸了摸她的手,“等你過門以後,我求母親多給你打幾套首飾頭面。”
柳氏含羞帶怯地道:“老爺,妾身還有一事相求。”
“你只管說!”
“妾身的親戚都在外地,一時半會兒趕不過來,所以妾身想請朋友們去府裡參加婚宴,給妾身撐撐場子,您看成不成?”
她經常打麻將,因此結識了一群牌友。
她的那些朋友都是三教九流的女子,如青樓的鴇母、富商的外室、官員的小妾等。
她們不信她能嫁進南家當三夫人,她偏要叫她們親眼瞧瞧她柳小夢的能耐!
南廣想都沒想就點頭答應了。
他去如廁時,南胭忍不住勸道:“娘,您的那些朋友都上不了檯面,請她們過去做什麼?這不是叫別人看咱們的笑話嗎?”
柳氏掏出一面掌鏡描眉,斥責道:“大人的事,你懂什麼?我給你爹當了十幾年外室,卻連府門都摸不著,不知道被她們笑話成什麼樣了!如今好不容易揚眉吐氣,當然要叫所有人看看我的威風!”她收起掌鏡,又道,“好女兒,你進府後過得怎麼樣?南寶衣有沒有欺負你?”
南胭聽罷,紅了眼眶,說道:“她仗著府裡長輩們的疼愛,自然百般欺負女兒!只恨娘不爭氣,害得我至今都是外室女……”
柳氏歎了一口氣,憐惜地摸了摸她的臉蛋兒,說道:“再忍忍,咱們的好日子就要來了。等娘當了南府的三夫人,就給你挑一樁好親事。”
南胭此時想起了南寶衣的親事。
南寶衣自幼跟蜀郡程太守的嫡次子定了親,真是十分命好。
聽說程二公子正在盛京遊學,功課和相貌都是頂好的,將來肯定要入仕做官,到時候南寶衣就是正正經經的官夫人了,多榮耀啊!
想到這裡,她小聲說道:“娘,我覺得南寶衣的親事就挺不錯的。”
“有眼光!”柳氏誇讚道,“娘進了府就是她的母親,可以隨意地把她捏圓搓扁。一樁親事算什麼?只要胭兒喜歡,娘替你搶了就是。”
南胭很滿意,又撒嬌道:“娘,我還想要她的嫁妝。”
“這個更容易,她的親事都捏在我的手裡,我叫她把嫁妝交過來,她還不得乖乖照辦?”
母女倆暢想著今後的美好生活,忍不住笑了起來。

南廣與柳氏的婚期將近,南府裡的人漸漸忙碌起來。
原本南老夫人是拒絕柳氏進門的,可是南寶衣給柳氏設計了那麼大一場笑話,又怎麼能不讓柳氏登臺表演呢?
於是南寶衣假意勸南老夫人,南老夫人才勉強應下。
侍女們在花園裡張燈結綵,不時偷偷瞄一眼涼亭。
她們的三姑娘每日都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練字,仿佛一點兒也不為後娘煩惱。
南寶衣沒注意到她們同情的目光。
蕭弈叫她每天寫二十張大字,她都要瘋了。
她用白玉鎮紙壓住一張練好的字,另取出一張宣紙。
她剛提筆,荷葉便興奮地跑了進來,對她說道:“姑娘吩咐找的地痞無賴,已經找著了!”
南寶衣一邊筆走龍蛇,一邊問荷葉:“說來聽聽,是怎麼個無賴法兒?”
“他叫牛三,從小遊手好閒、無所事事,長大後迷上了賭錢,連祖宅的地契都賣了換賭資。不僅如此,他輸了祖宅的地契之後,甚至還賣了自己的老婆和孩子!現在輸得只剩褲衩了,整日當街咒駡,別人見著他都繞道走呢。”
南寶衣落下最後一筆。
“蕭弈”兩個字躍然紙上,楷書秀美而有風骨。
“二哥哥的名字認真寫來,當真是格外好看呢。”
她不緊不慢地擱下筆,從懷裡取出柳氏的賣身契和一張銀票。
她把兩樣東西交給荷葉,說道:“拿去送給牛三,務必如此轉告他……事成之後,我還有五百兩銀票相送。”
荷葉鄭重地揣著物件離開了。
南寶衣走出涼亭,孤零零地站在驟起的大風中,身上的羅裙翻轉回旋,烏黑的長髮宛如肆意輕狂的墨。
她的牌已經擺上桌面。
這一局,她一定不會手下留情。

三月草長鶯飛,紙鳶掠過蔚藍的天際,南府終於迎來了娶親的盛事。
今日南廣大婚。
南寶衣穿著白襦衫搭配紅羅裙,仍舊梳著雙平髻,腕間戴著兩隻精緻的金鎖圓鐲子,看起來十分嬌憨、喜慶。
她在去前院的路上,恰好遇到了蕭弈。
她搖了搖手中的團扇,笑容甜美地稱讚蕭弈:“二哥哥今日玉樹臨風、英俊瀟灑,是世間少有的翩翩美少年呢!”
清晨起來,誰都願意聽幾句好話。
南寶衣覺得蕭弈也不例外。
蕭弈瞥了她一眼。
小姑娘容貌美麗,說出口的都是吉祥話。
雖然明知道拍馬屁的成分比較多,但大早上聽來,仍舊令他神清氣爽。
他問道:“可準備好了?”
“二哥哥放心,一切已安排妥當。”
二人正說著話,前方突然傳來喧嘩之聲。
南寶衣朝聲音的來處望去,只見南胭領著幾個與她同齡的小姑娘,正在府裡晃。
她們也注意到了南寶衣,彼此面面相覷。
南胭向她們介紹道:“這位是我的三妹妹寶衣。寶衣,她們是我的幾位朋友——章捕頭家的千金章瑜、東街米鋪的掌櫃的千金劉玲、胭脂店的掌櫃的大姑娘蔣小蓮。”
南寶衣笑著向她們見禮,卻見三個女孩的眼睛齊刷刷地盯著蕭弈,那發光的眼神,就像是農夫看著豐富的收成。
不過她的二哥哥相貌出眾,她們對他一見傾心也正常。
章瑜的臉頰紅紅的,她扯了扯南胭的衣袖,道:“胭兒,你還沒跟我們介紹這位公子呢。”
南胭態度隨意,像是對待什麼阿貓阿狗似的,向朋友們介紹起了蕭弈:“他啊,他是寄住在我們府裡的人,算是養子吧,姓蕭。”
養子啊……
幾個女孩對視一眼,目光立刻變了。養子而已,就算跟他說親,將來也分不到南府裡的巨額財富,何必浪費青春年華呢?

南胭在蕭弈的面前,仿佛有一種無形的優越感,看也不看他,只以姐姐的姿態叮囑南寶衣:“今日是父親和娘親大喜的日子,聽說蕭弈是不祥之人,所以妹妹還是不要帶著他為好。若是驚擾了大婚衝撞了娘親,總是不好的。”
南寶衣聽得幾乎要倒豎起遠山眉,二哥哥那樣好,什麼叫“蕭弈是不祥之人”?在她看來南胭才是不祥之人呢!
她輕輕搖著團扇,說道:“大伯和大伯母過世,並非二哥哥的過錯,當年他還只是一個幼童,有什麼錯呢?祖母如今都沒覺得二哥哥不祥,姐姐倒是嫌棄上二哥哥了,想來姐姐的身子比祖母的身子更加精貴了?若你當真覺得二哥哥不祥,乾脆不要進府好了,省得衝撞了你!”
蕭弈垂眸看她,小姑娘像是在倒豆子,口齒伶俐得很,字字句句都在維護他,他聽著,心底不禁生出異樣的滋味。
而南胭語塞片刻,只得緊緊地捏住手帕,勉強笑道:“我不過隨口一說而已,妹妹何必當真?竟是連玩笑也開不起了……”
她說完,就帶著那群姑娘飛快地離開了。
南寶衣像是鬥勝了的小公雞,得意地朝南胭的背影“哼”了一聲。
哼完,她用團扇遮住自己的面龐,只露出一雙彎彎的眼,仰頭望向蕭弈,道:“二哥哥,我把她罵走了,以後闔府上下,誰要是再敢說你不祥,我定然不會輕饒他!”
蕭弈伸手彈了一下她白嫩、光潔的額頭,臉上破天荒地有了一絲笑意。
兩個人不疾不徐地來到花廳,只見廳堂裡高朋滿座十分熱鬧,沒過多久,屋外傳來放鞭炮的聲音,南廣領著柳氏喜氣洋洋地跨進門檻。
南胭得意地看了南寶衣一眼,柔聲道:“我娘是以正室的身份進門的,今後也算是妹妹的母親,妹妹要記得給她敬茶,時時孝敬她。”
南寶衣歪了歪頭,道:“還沒拜堂呢,姐姐著什麼急?”
南胭輕蔑地笑了笑,道:“這不是快了嗎?”
姐妹倆鬥嘴時,南廣與柳小夢就要拜天地了。
就在這時,嘈雜聲由遠處傳來,一個髒兮兮的男人,不管不顧地掙開攔著他的護衛闖進花廳,兇狠地拽住南廣,問道:“你怎麼能娶我的婆娘?!”
賓客們都愣住了。
那個男人厲聲道:“各位貴人,柳小夢是我家婆娘,南三老爺恃強淩弱,仗著家財萬貫奪走了她,天理難容!”
南寶衣挑了挑眉,狗咬狗的戲碼開始了,有意思。
她抓起一把瓜子,邊吃邊看戲。
被柳小夢邀請來的那群人正在觀禮,俱是些和柳小夢臭味相投的市井婦人,明面上奉承她,實則一向忌妒她攀上了高枝兒,因此瞧見有人大鬧她的婚禮,心裡十分高興。
一位姓章的婦人認出這鬧事者是最難纏的街頭無賴牛三,於是看熱鬧不嫌事大,故意喊話道:“牛三,這位可是赫赫有名的‘玉樓春’的臺柱子、南三老爺的外室,怎麼就成了你家婆娘?”
“她就是我家婆娘!”牛三耍橫,“南三老爺,你今天要是不把她還給我,我就上衙門告官,告你強搶民女!”
“一派胡言!”南廣面目扭曲,吼道,“來人啊,給我把他打出去!”
“且慢。”南寶衣及時開腔,優雅地丟掉瓜子皮,拿帕子擦了擦指尖,“爹爹,這個人口口聲聲說要告官,許是有什麼隱情。為了不招惹官司,您還是讓他說清楚為好。”
南廣膽子小,害怕招惹官司,連忙點頭,並對牛三說道:“有道理!牛三,你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牛三得意地道:“柳小夢這婆娘是我攢了半輩子錢買下來的,她的賣身契就在我的手裡,你說她是不是我的婆娘?”
眾人不禁面面相覷,怎麼又扯上賣身契了?
就連南廣都愣住了,當年他把小夢從“玉樓春”接出來時,小夢可是說得明明白白的:她並沒有賣身給“玉樓春”,她是清白大姑娘!
思及此,他疑惑地望向柳氏。
柳氏扯下喜帕,尖聲道:“老爺,這個潑皮胡言亂語,怕是被撞壞了腦子!還是把他堵了嘴,叫人丟進護城河淹死吧!”
“賤人!”牛三上前打了她一個耳光,並惡狠狠地說道,“臭婆娘,老子可是你的夫君,你嫌貧愛富還想淹死老子,等回了家,老子叫你知道老子的厲害!走,跟老子回家去!”
他不管不顧地拽住柳氏,把她往外面拖。
柳氏急了,連忙抱住南廣,大聲說道:“老爺救救妾身!他是個瘋子!妾身根本就不認識他!”
南廣自覺丟臉,猛然一腳踹開牛三,把嬌妻護在懷裡,對府裡的護衛們道:“來人啊,給我把這混帳東西丟進護城河!”
眼看護衛們提著棍棒沖過來了,牛三一屁股坐到地上,扯著嗓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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