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再發學術論著

本書集結作者在漢語語文學方面的單篇論文，內容涉及校讎學、版本目錄學、聲韻學、詩律學、經學，乃至訓蒙之作，與此書血脈相連的Ancient Chinese and Early Mandarin、《詩經的歌謠形式、韻式與韻讀》等部頭較大的，先已抽出刊行。

整理舊稿，極為繁瑣，得老妻雪真聯絡陳嶸、高曼玲諸同學，勉力從事，在此申謝。

鄭再發（CHENG TSAI-FA）

1976年於美國威斯康辛大學麥迪遜分校語言學系取得博士學位，現為美國威斯康辛大學榮休教授。學術經歷與教學經驗十分豐富，曾擔任臺灣師範大學國際漢學研究所客座教授、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兼任研究員、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系籌備主任副教授、美國威斯康辛大學東亞語言與文學系教授與宗教研究學程教授。

孔子家語校證序

孔子家語之傳世，不自王肅始，其刊寫舛譌，亦非誤字脫文而已；漢書藝文志已載孔子家語二十七卷，顏師古以為「非今所有家語」，而今世傳本，恐又非顏氏所謂今之家語也；隋書經籍錄王肅註家語二十一卷，唐以後所著錄者僅得十卷，一世之間，卷帙減半，矧且千百年後之今日哉。其失王註本之舊可信矣。遜清以還，校古書者甚眾，而於家語，曾無理董，因據四部叢刊景明飜宋本為底本，輔以湖北叢書本．陳士珂家語疏證，旁蒐古註，類書，參驗經史典籍，逐於魯魚亥豕之末，草成校證十卷，附佚文三十一條，冀復唐時舊觀耳。顧學疏識淺，趨捨難定，多存厥疑，以俟來茲。

甲、孔子家語研究
孔子家語校證
孔子家語知見本錄目

乙、單篇論文
古文虛詞一：否定詞
無主句與章句之學
之、其兩字在上古韻文裡的特殊分布
漢語的虛擬語氣：從修辭省略說起
漢語動補結構探源

丙、已出版著作錄目
一、蒙古字韻研究
(一)八思巴字標註漢語校斟記
「見：1947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慶祝李濟先生七十歲論文集，抽印本二號」
(二)《蒙古字韻跟跟八思巴字有關的韻書》
「見：1945國立臺灣大學文學院，《文史叢刊》，第15號」
二、中古音著作
(一)Ancient Chinese and Early Mandarin
「見：1985《中國語言學報》(Journal of Chinese Linguistics Monograph Series #g)」
(二)漢語音韻史的分期問題
「見：1966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史語所集刊》，第三十四本，第二號：紀念董作賓、董國龢兩先生論文集（下冊）」
(三)漢語聲母的顎化與濁擦音的衍生
「見：2001國立臺灣大學，《臺大文史哲學報》，第五十四期，第八號」
三、詩律
(一)近體詩律新說
(a) 「見：2005南京大學，《南大語言學》，第二編，商務印書館發行，ISBN：7-100-04805-2/H」
(b) 「又見：2004中華民國聲韻學學會，《聲韻論叢》，第十三輯，第九號，臺灣學生書局發行」
(二) 《詩經的歌謠形式、韻式與韻讀》，第二版
「見：2022五南出版公司發行，ISBN：978-986-522-756-2」
(三)參與江舉謙先生，《詩經韻譜》
「見：1944東海大學出版」
四、方言研究
(一)參與董同龢先生，四個閩南方言
「見：1940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史語所集刊》，第三十本，抽印本」
(二)參與董同龢先生，鄒語研究
「見：1964中研院，《史語所專刊》，第48號」
(三)整理董同龢先生零星遺稿，例如：把卷首的〈語音略說〉一章移作書後的附錄，成《漢語音韻學》一書，交董師母出版。上古漢語音韻表稿訂補（未完成）
「見：1972廣文書局出版」
(四)就韻母的結構變化論南北方言的分歧：官話方言、元音、諧音小史
「見：2002中研院，語言研究所，第三屆國際漢學會議論文集」
五、參與的翻譯著作
The Grand Scribe’s Record, Vol. I: The Basie Annals of Pre-Han China, （漢）Ssu ma Chien（司馬遷）, Transleted by Tsai-Fa Cheng & Three Other Scholars; Edifed by William H. Nienhauser Jr.
「見：1984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發行，ISBN：07-253-34021-7」
六、訓蒙
《漢字部首與常用邊旁》
「見：2017中原農民出版社印行，ISBN：978-7-5449-1282-4」
七、其他
(一)格致說的認識論與治平之道
「見：2002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史語所集刊》，第七十三本，第四號，抽印本」
(二)雖曰未學，懷靜農師
「見2002遼寧教育出版社，《萬象》(Panorama Monthly)，第三十三期，第四本，第二號，ISBN：1008-3766」
(三)跌宕與沉鬱，懷靜農師
「見《聯合報》1990-1994索引」
(四)追憶劉紹銘教授二三事
「2023年2月9日，香港嶺南大學劉教授追悼會用」

丁、學術大會論文存目

乙、單篇論文
漢語的虛擬語氣：從修辭省略說起（節錄）

鄭再發
提要：本文討論漢語裡的虛擬語氣。漢語語法著作都分析假設句，但不討論陳述語氣與虛擬語氣之別。本文推論漢語有虛擬語氣，分三段：頭兩段分別釐清古今漢語表假設的副詞的語用意義，據之以區分陳述語氣與虛擬語氣；末段對照上古與現代各式虛擬語句，以虛擬語句發展的首尾兩端簡略連貫其歷史，同時藉此嘗試換個角度查看古今語法的異同脈絡，希望能相互佐證啟發，於虛詞研究也有助益。甲金文另文討論。求其簡短，文白不拘。

關鍵詞：漢語、上古漢語、語法、語氣、虛擬語氣、假設句、虛詞、副詞、連詞

一、漢語語法的語氣
漢語的語句根據語意、連詞或代表語調的句尾詞等分類，再怎麼細分，也不出肯定句、否定句、並列句、順接句、遞接句、逆接句、選擇句、疑問句，反詰句、條件句、假設句、讓步句、測度句、提議句、讚嘆句等類別，只要討論「句式」便可，似乎沒必要另立「語氣」之說。然而實情未必真如此。上列句型之中，肯定句與否定句陳述事實；而疑問句、條件句、假設句、讓步句、測度句、提議句中，陳述的事件顯然與事實不合或疑信待決；這類語句至少在述說時可以統稱之為「虛擬語氣」的「虛擬句」，省得開列流水賬單。

不過問題不僅僅是有沒有敘述的術語，或描述時簡便不簡便而已。大家都知道除連詞之外，漢語也用副詞表虛擬；如「他真學會了還不好嗎？」前一小句既可以用作陳述句，又可以用作假設句。聽者參照語境與上下文，不致聽不懂；語境一消失，如古書，讀者既然知道「真」字的意思模稜兩可：可表事件「真實」不虛，又可表事件純出「虛擬」；便摸不清整句的意思。真是「假作真時真亦假」。

如此虛實不定只是個障眼法，隱藏不露的不過是「假如」一個詞。不用障眼法的話，上文的例子要說成陳述句自然就是個直白無隱的「他真學會了還不好嗎？」要說成假設句，原該是「假如他真學會了還不好嗎？」或「他假如真學會了還不好嗎？」卻被說話人把重要的「假設之詞」給省了。重要字眼省雖省了，有了語境，聽者仍然聽出是「他（假如）真學會了還不好嗎？」括弧中的詞是「蒙語境或上下文而省」而被收信人捕捉到的言外之音；陳述句中「真」字的語義在這一句裡遂調整為「（假如）真」。其條例為：1.主語或前或後有「假設之詞」（如「假如」）；2.其後可有表肯定的某種副詞（如「真」）；3.在特定語境中，「假設之詞」可省；4.省去「假設之詞」後，該副詞隱含「虛擬」語氣。

這個條例是通則。「真」字以及其詞性相同、語義相同的副詞，諸如「真個、實在、確實、果然、果真」等，全都適用；這些詞因而都有虛擬語氣的語用意義。我們不妨把「真」當這類詞的類名看。

「真」字因修辭省略而語意分裂。陳述語氣時直接用「真」的詞彙意義；虛擬語氣則用其因刪省而調整的語用意義。其語用意義固然來自語境，也靠聽者了解語言風格或語氣而生的語感。然則漢語語法裡宜有「語氣」；本文一開頭列舉的各種句式都可合在這一大題目之下觀察。

現代漢語表示虛擬語氣的方法不只「真」這一端。最明顯的是直白明說。如為假設子句，則於主語前後明著「假使、如果」等副詞性連詞。其次是在子母兩句間插進副詞性的字眼：其法是在子句末梢綴上「的話、的時候」等字眼，或在母句前頭冠以「那麼」。再其次是子句裡用「真」等副詞反襯事件還是子虛烏有。最輕快的法子是既不用連詞，也不用副詞，就只排比子句與母句成「不見不散」、「能來就來」之類的句式，四兩撥千金輕輕帶過。反之，最繁複凝重的虛擬語句是把這四、五種副詞堆砌成串使用，如「假使他真學會了的話，那麼他就是個鬼才」，累贅辭費，語氣重，語意稀；雖然語法上還是個「好」句子(well formed)。

至於推測語句，則於主語前後加「想來、估計、大概」之類副詞。如「他想來快學會了」。

現代漢語如此，古代漢語中也追尋得到同樣現象。

上文所說的連詞，都來自可以前移的雙音節副詞。現在副詞用法已不如從前通行；前移為連詞的用法占上風。漢語原本只在鄭重其事的時候才用連詞；一般情形之下僅添一個副詞其語氣已經夠重了。目前的漢語處處洋化使用連詞，也就等於處處加重語氣，無論是說官話或說南方方言的人聽起來，總覺得說話人處處緊繃不知輕重，分不清他什麼時候鄭重、什麼時候輕鬆。如此洋化的漢語，自然追尋不到古漢語上頭去。

了解一句話，心中固然須存著一部語法，也要留意話語的風格與修辭技巧。古人讀書，對這一些體會都很深；清人如王引之、俞樾等也漸次應用他們的語感來訓解虛詞。無如他們手中僅有傳統訓解實詞的訓詁方法，解釋虛詞並不就手，問題就顧不周全了。我們要讀古書，須重新審視這些難字。

本文擬從幾個虛詞與相關的省略現象入手，一探上古漢語的「虛擬語氣」。文中所謂「虛擬」，指「不實」與「擬議」兩大類；舉凡「未然、期盼、希冀、規勸、條件、讓步、意測、假設」等等都是。虛擬語意之表現於文字而見諸語法現象者為虛擬語句；否則為陳述語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