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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精神病院種蘑菇(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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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精神病院種蘑菇(簡體書)

商品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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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從業14年精神科護理師一線工作手記,記錄封閉病房真實故事。

5000多個不畏艱辛的日夜,16位患者的人生速寫。

清醒與瘋狂,只在一念之間。不要害怕。因為,絕望終有邊界。

“漫漫人生旅途中,精神病院更像一個驛站。我們提供一些特殊的補給,讓他們看到更遠處的風景。”

人的出生和起源是他的根,只有根紮穩了才能放心生長。

 

 

並非所有人都能與精神疾病和解,

而我替他們記錄此刻的故事,

也使得那些光怪陸離的精神世界有所存證。

于某,33歲,病史2年

感到被監視,認為有人跟蹤自己、要加害其兩歲的女兒,多次抱女兒外出躲藏。常因小事爭執,脾氣大、易激惹。

周某某,24歲,病史11年

感覺到一切都是動態的,為了遵循這個自然規律,他也不能安靜。

孫某,29歲,病史8年

突感身體無法動彈,胸口發悶,全身發癢。入院前一週幾乎未睡,情緒波動大,易激惹,幻聽嚴重。

作者簡介

鬱悶悶:

國內某三甲醫院精神衛生中心護士,從業14年。

自2022年起動筆記錄精神病院裡的真實經驗。作品視角不只憐憫、同情,語言平實,態度平等。對許多人來說難以啟齒的精神疾病,在她筆下並不可挑。

她說,希望在力所能及的工作之外,激起一些共鳴,希望人與人之間有更多的理解。

她想告訴病患家屬們,很多人都在共同經歷相同困境,他們不是獨自一人孤獨和絕望地面對。

名人/編輯推薦

被作者的專業度吸引了。是從業14年精神科護士的作品,記錄在精神病院發生的真實故事。看了這本書,我似乎也以第一視角觀察患者。讀完感觸很深,病患和從業人員都很不容易。

——讀者小尤


寫的病例好全面啊!雙向情緒障礙、躁狂、精神發育遲緩,以及各種類型的精神分裂症。看完才發現原來自己對精神病患的了解這麼片面和刻板,讀完收穫很大!是個非常好的作品。

——讀者金子


被裡面的故事打動了,一直覺得這個群體讓人害怕,深入了解才發現,他們只是生病了。作者的視角很平等,不憐憫也不同情,看到某些故事還笑出來了。我對精神群又有了更深的了解。

——小讀者阿十

目次

前言與精神疾病共處

她想搶走我女兒

尋愛替身

停不下的周誇誇

我會在你上班時消失

共生的母子

他的大腦有自己的想法

無聲流動的病人

他們都向我示愛

癲狂惡鄰

到處都有白色泡泡

網路癮少年

愛情避難所

國道盡頭有傳送門

長大的小孩

尋根流浪者

我被植入晶片了

 

書摘/試閱

她想搶走我女兒

精神病院最怕什麼時候收病人呢?在我看來,一個是過節的時候,尤其是中國傳統文化中合家團圓的節。還有就是夜班了,特別是夜班凌晨兩三點的時候。在這兩個時間來住院的病人一般都病得很厲害,家人沒辦法留著過節,急診沒法等到天亮。

某個大年三十的夜班,我就收到這麼一個「強強聯合」的病人。

“鈴鈴鈴……”

我正喝著咖啡強打精神,聽見電話聲一個激靈站起來,抬頭看了一眼走道上的電子鐘,正好是凌晨兩點。

“餵,你好,這裡是男7病區。”

「我這邊急診,備床!備約束!馬上轉一個病人,五分鐘就到啊!」急診護士匆匆說道,聽筒裡還隱隱傳來警車鳴笛和男人的嘶吼聲。

我放下電話,見護工小周師傅已經推好床在大廳等了。有默契,我心想,還朝他豎了個大拇指。這時系統上也跳出了新病人的名字:於超。

我戴好手套,剛拿上約束帶,病區大門就被人踢響了,來了,準備搏鬥!

刷開門禁,保全們和那病人扭作一團摔了進來。病人力氣很大,右手不斷把押著他的人推開,雙腳氣急敗壞地亂踢,左手被一根約束帶捆紮在背後,想來右手是從急診過來的半路上掙脫了。按著他的保全大哥身形很高大,竟也稍微落下風。

我和小周師傅努力在戰團中找他的手腕,這種情況是不指望病人配合了,只能先約束起來再好好談話。我好不容易把他的右手再次套上約束帶,卻怎麼也拉不動。另一位保全大哥幫我拼命抓住帶子,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另一端扣到病床上。

病人雙手被我們扣住,就像一隻紅著眼的困獸,沖我們發出陣陣怒吼:“我不是精神病!我不是精神病!”

說著雙腳又使出連環踢,大家被踢得無法靠近。我和小周師傅使了個眼色,小周師傅微微一點頭,我大喊一聲病人的名字:「於超!」他轉頭看我的瞬間,被小周師傅從背面撲上去按住雙腿,我們終於將他四肢都約束住了。

「厲害厲害!」保安大哥們擦著汗由衷感慨,“這人在警車上和警察打,下車以後跟我們從急診門口打到病房門口,力氣還這麼大!”

可不是嘛,明明是冬天,我的背也汗濕了,過度用力的雙手在簽交接單的時候都有點不聽使喚。

於超被迫躺在床上,緊咬牙關,鼻翼猛烈扇動噴著粗氣,雙眼怒睜盯著天花板,兩個拳頭死死握著,時不時地掙一下約束帶,帶起「咣咣咣」的響聲。

我理解他,他現在肯定滿腦子都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不甘心。

「小鬱,你問過嗎?他說話嗎?」值班的男6病區的小王醫生壓低聲音問我。

剛剛她走到床邊看了一眼病人,於超用充滿恨意的眼神剜了她一眼,顯然不想和我們多談。

「急診交接單上記錄,這病人是警察從高速上截下來的,據說開車開到200碼,截下來以後警察發現車上還有個兩歲的小女孩在哭。詢問原因不回答,病人下了車就開始打人,打警察,打保安,警察懷疑他拐賣女童!

小王一驚,馬上又說:“不會吧!拐賣女童敢開到200碼?”

我無奈地兩手一攤,於超是從外地開車來的,家屬還沒趕到,我們知道的也就是急診交班的內容。小王醫生給於超開了針地西泮,想讓他安靜休息會兒。

我剛幫忙超打完針,門鈴又響了,保全說是於超的家屬來了。於超的身份資訊顯示他家在幾百公里外,我疑惑,家屬怎麼這麼快就到了?

我刷開門禁,只見一位愁容滿面的青年男人半扶著一位披頭散發的女人站在外面,女人很憔悴,一時看不出年紀。

她虛弱地抬起頭,雙目赤紅,聲音也嘶啞了,問:“於超,在這裡?”

我問清來人身份,女的是於超的妻子,男的是她的哥哥。

我安排他們坐下,倒了水,告訴他們:“於超現在狀態不穩定,什麼也不講,你們知道情況嗎?”

「知道,於超想把女兒帶走,不想讓我妹妹找到,他腦子有病!」男人恨恨地說。

於超的妻子輕咳幾下,穩定了一下聲音,說:「於超是不對勁,他本身是有點多疑的人。自從我們有了女兒,於超就變本加厲地多疑,他懷疑有人要殺女兒,怎麼跟他證明都沒用。 我想帶他看心理醫生,他就跑,跑到別的城市,不和我們聯繫,電話也關機。

「那麼這種情況有兩年了?」我記得病史上說他的女兒兩歲。

「是的,一開始偷抱女兒出去,但是女兒太小了,要餵奶,要找媽媽,於超出去一段時間會回家的。但是女兒年齡越大,他帶出去的時間越長,有一次都二十四小時不回家了。

「後來,我不敢上班了,就在家看著女兒,我總覺得於超心裡有打算,他不說話的時候就在想事情,會偷偷觀察我在幹什麼。我真怕他把女兒帶走再也不回來。誰知道他趁我們燒年夜飯的時候,把女兒偷走了!

於超的妻子說起傷心事,忍不住崩潰大哭,我遞給她紙巾,她勉強收住情緒又道:「我發現他出門以後立刻就報警了。我和我哥開車追他,我們開了幾個小時追到這裡,可能是刺激他了,他越開越快 我們害怕死了,我們不敢追了,女兒還在車上呢!了似的伏在桌上。

我心中不忍,拍拍她,告訴她可以平復一會兒,再讓醫生過來問病史。她無力地抬起頭看著我,眼神空白,說:“你們治治他,他真的瘋了!”

病史記錄

姓名:於超 性別:男 年齡:33歲 病史:2年

診斷偏執型精神分裂症。

病患資訊職業:公務員。

兩年前漸起敏感多疑,與同事關係差,針對領導,常因小事爭執,脾氣大、易激惹。

病程記錄今年2月起,感到被監視,認為有人跟蹤自己、加害兩歲的女兒。多次抱女兒外出躲藏。今夜患者在滬寧高速駕車時嚴重超速,被高速警察攔截後,發生搏鬥,接觸時語無倫次,情緒異常,直接送入院治療。診斷為偏執型精神分裂症。

我進入工作系統,看到小王醫師的病程紀錄首頁如是說。

巡視時我又仔細看了看被約束起來的於超,他微張著嘴巴已經沉沉睡去,地西泮開始起作用了,我試了試約束帶的鬆緊也沒有弄醒他。這個年他過得很忙,在丈母娘家偷出女兒,夜間超速疲勞駕駛,截停後又與警察搏鬥,來醫院又和我們掙扎了一番,他也該累了。

患者的臉部、脖子、手臂皮膚有多道刮痕,均為在外搏鬥所致。

我在護理記錄上寫道。

03:10 患者入睡。

可能是病房安靜了起來,我剛好有點迷糊,突然聽到有人叫「護士」。我聚焦了一下眼神看看時間,已經是新年第一天的清晨五點整。

「護士。」病人又叫,聲音聽著很陌生,是於超。他只睡了兩個小時,但是人看起來清醒多了,情緒穩定,表情自然。

「我女兒在哪裡?是不是在警察局?」於超問了他最關心的問題。

「在你老婆那裡,你老婆昨晚追到本市,女兒已經被她帶回家了。」我說。

於超默然,隨後又一笑,說:“也好。”

「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我覺得他也太能接受了,和昨夜判若兩人,莫不是忘記這是什麼地方了。

於超無所謂地說:「精神病院嘛,你是精神病院的護士。我老婆一直要帶我來的。我沒病,我清楚得很,你們不要把我當傻子,內幕我都懂。我只是保護我自己的女兒。

我點點頭,他的片面之詞我也接受,又問:「你還記得嗎?你當時開車越來越快,飆車飆到200碼,被高速警察從路上攔下來的。幸虧當時那條道上沒事啊,不然多少人要出事? 何況你女兒還在車子上,你覺得這叫保護?

「你也說了是無人路段,說明我是有判斷能力的,我自有分寸,我開車技術很好。我只是沒注意到車速,當時很晚了想快點到目的地,我趕時間。

我很想給他開鎖,但是不能,於是我便岔開話題。

“你本來要去哪裡?”

“已經去不了了,還說什麼?”

“為什麼突然開那麼快?”

“趕時間。”

“有人催你嗎?”

“沒有。”

“你開車時有沒有什麼與平時不同的情況?”

“沒有。”

“聽說有人會威脅你女兒的安全?”

「沒有。我帶女兒旅遊,開得快是趕時間,還要我說幾次?我和我老婆有矛盾,所以她說我有精神病。我是正常人,你看我正常不正常?我邏輯有沒有問題?

於超又怒了,偏過頭不再理我。我什麼症狀都沒問出來,每個問題他都有個「合理」解釋,我在記錄上寫道——

患者態度抵觸,具體思維內容不暴露。

有人要問,於超確實邏輯清楚,你們怎麼判斷他有病?

院里以前也收治過類似的患者。有一年,院裡收治了一位大學老師,老師在評職稱的時候受到一次挫折,漸漸覺得校領導在「刁難」他,評上職稱的老師都是給了「賄賂」。他開始千方百計地收集所謂證據,並追蹤領導。後來校方出面請這位老師住院。同樣,他在回答問題時都經過“深思熟慮”,甚至邏輯嚴密合理。反而是我,一度被他解釋得啞口無言。

但我們回到精神醫學中妄想的概念:「妄想是在病態的推理和判斷的基礎上所形成的牢固的信念。妄想內容與事實不符,缺乏客觀現實基礎,甚至有相反的證據,但患者仍堅信不疑。時,才能認定為妄想。

像這樣具體思考內容不暴露的患者,一般透過監護人的描述,患者發生過的行為來印證他的意圖。異常心理現象可概括為感知、思考、記憶、注意力、智能、情緒、意志行為、意識,以及人格(性格)等方面的障礙。我們探知他的思考內容僅是精神科評估的一部分而已,但是思維內容又非常重要,精神科護理上需要從思維內容分析風險,制定預案。

於超入院的第三天,情緒穩定了許多,我們遵醫囑給他解除了約束。他似乎“想通了”,表現得非常好,安靜地合作,服藥也配合,唯一的要求就是看看書,希望我們聯繫他妻子,送點書來看看。他覺得和別的患者沒什麼好聊的,沒勁。

於超入院一周,可以幫他安排腦電圖檢查了。這類檢查,我們單位是依病區規定時間預約制,一般一次性預約十名患者,再由護理師和接送護工一起送病人們集體去功能檢查科。

那天,於超的問題很多,他說從來沒檢查過腦電圖,才隨便問。於超一邊走一邊問接送護工:“一共要進行多少檢查項目?病區多少人去?遠不?要檢查多久?檢查太久要上廁所怎麼辦?”

接送護工看著於超很和善的樣子,熱情地回答了。

總覺得他問題太多了,但是問得又很正常,突然叫他別問就很生硬。我的徒弟小李看出我有點在意,他說:“老大,你在看於超?你覺得他有想法?要不,我站於超後面去吧。”

此時我們正走出樓道,隊伍往功能檢查科方向轉彎,小李正往前快走幾步。於超突然回頭,看到小李往前的瞬間,迅速掉頭,往功能檢查科相反方向跑去!

他想跑!他還是要跑!

小李已經拔足飛奔去追人,邊跑邊怒吼:“病人逃跑!病人逃跑!幫忙!幫忙!”

我馬上把剩下九人圍成一圈,由接送護工看著,我在通道處向住院處的門口大喊:“保安關門!保安關門!”

太傻了,我心想。

我們單位的住院入口特地設計得很小,只有一張病床寬度,門口有一名保全值班。橫貫三棟住院大樓的通道很長,約有一百米,有一名保全巡邏,通道兩頭的門有門禁。往前就是門診,門診的巡邏保全更多,各科醫師們的診間門口也有保全。追人途中小李會不斷呼叫幫助,醫院大門口有查驗健康碼的閘機,還有導診員、護工、志工…

我和小李的大喊並沒有震懾到於超,他甚至加快了腳步。我遠遠地看到他把一位幫忙的白大褂推得踉蹌倒退,狂風一樣地刮出去了。

我身邊還有九人,我不能離開去追於超。如果剩下的人也起了逃跑的念頭,我和護工絕無可能拉住他們。

於是,我做出放鬆的表情對病友們說:“很快就會追回來,大家等他一會兒。”

幾分鐘後,護士長派了小金和小魚下樓支援。一見面,小金就對我伸出兩根手指頭作跑步狀,說:「唉,這下我們病房出名了。病人嘛,追得回來;獎金嘛,跑了。」我哭笑不得,把病人們交給她倆,自己回去善後。

於超回來的時候,我正在辦公室和護士長報告情況,斟詞酌句,態度端正,手都放得規規矩矩。透過玻璃窗,我看著於超和幾個工作人員不斷扭打糾纏,我感覺時光倒流了,彷彿大年夜和今天的時空重疊。兩個不同的起因,不斷交會,最後重疊成一個結果。

辦公室隔音效果不錯,於超像一條落入網中的魚,不斷翻騰、掙扎,嘴巴一張一合的。小李和保全在戰團中好不容易扣住他的手腕,還是小周師傅撲上去按腿,這次他撲得有點熟練了。

「待會兒去安撫患者,向床位醫生說明情況。還有,別忘了上報不良事件。」護士長說。我知道,她還得去護理部申請看監控,找出整個事件的前因後果,看看我們的因應是否及時。病患外跑屬於安全方面的意外,萬一病患在住院期間發生失蹤或傷亡,醫院要負責,我們整個部門都會賠得抬不起頭。

我回病室來到於超床前,他竟然像看到什麼搞笑影片似的,對著我「哈哈哈」地大笑起來,我看著他,突然明白了小說裡描述的「笑不達眼底」是什麼意思。

「我們哪裡做得不好嗎?」我穩了穩自己的情緒。

於超沉默。

我其實有些感謝他,他本身是很有素質的人,沒說過污言穢語來貶低我們。

“我不明白,我很想聽你解釋解釋。你這一周表現得真的很好,我想如果你保持這種狀態,配合治療——”

於超聽到“配合”二字不由得冷笑起來,笑完朝我怒吼道:“配合?配合什麼?我重申一次,我!沒!病!”

說完,於超又開始「咣咣咣」地砸床欄,那床欄就是他的出氣筒,這些雜音代表了他發自肺腑的吶喊。

我不太阻止病人砸床欄,砸就砸吧,壞了打電話給後勤維修組修唄。如果能以這種方式發洩掉苦悶和壓抑,也挺好的,起碼他沒有傷害別人或傷害自己。說到底,他的掙扎反抗對他自己來說,也許叫作自衛。但精神科護理師不能與病人爭辯、討論症狀的真實性,只需要在恰當的時機,肯定其所見所思的「個人感受」的真實性,暫時認同病人的所見所聞。之後再弄清楚事情的實際經過,了解病人的情緒反應,把事實本身與病人的主觀感受剝離開來。

於超砸了一會兒像是不耐煩了,忽地坐起來對我說:「護士,我實話告訴你,我老婆才有病。她怕我把她關起來,才先對我下手!我這幾天想明白了,大年三十晚上發生的事情都是圈套!

「怎麼說?」我放下手中的筆,開始進入於超的邏輯世界。

「一年前,我漸漸發現我老婆常常背著我上網搜尋東西。我覺得很好奇,但我一表示出想看的意思,她就馬上按掉界面,顧左右而言他。有天晚上,我趁她睡著,看了她的搜尋紀錄,她搜尋的都是精神分裂症!沒病,她為什麼突然要搜精神分裂症?

“有道理。”

「還有,每次我去抱女兒,她都很緊張。我身為一個父親,抱抱自己的女兒,她緊張什麼呢?我抱女兒出去,她眼神就不對勁了,像防著我。如果她沒病,為什麼要防著女兒的親生父親?

“確實。”

「好,你認同我的話了。我還有證據,大年夜那天,我老婆的哥哥一直在暗示我一些事情,比如他問我最近有沒有接觸什麼人,有沒有受人影響,負面的那種影響,對我老婆和我女兒今後有沒有計劃。

“所以,你一直認為你老婆得了精神分裂症?”

“證據都告訴你了,還要我怎麼說?!”

“你為什麼經常抱女兒出去?一出去就很久不回家,為什麼呢?這是我不能理解的地方。”

“因為我老婆的眼神不對勁,我覺得她的眼神有含義,她不太想要孩子,我怕她做出什麼事情害女兒。我必須為我女兒先做出反應,安全了再回來。”

“高速飆車也是因為這個?”

「不是故意要飆車,我是踩油門踩得忘記車速了。那天我聽見她和家人商量,要把女兒一直留在娘家,我絕不能接受!我老婆情緒不穩定的,她老是哭,還會偷偷哭。 我開得快也是因為她和她哥跟踪我,她想搶走我女兒,我先下手罷了!

我走出於超的邏輯世界,深表震驚,他和他妻子的描述竟然互為因果,那麼到底誰才有病?

「於超,你有沒有病,我作為一個護士無法做出診斷。但是你的生命安全我有責任,你不能再跑了,你嘗試過了,我們就會加強安保,沒有必要彼此折磨,你覺得呢?

於超沒理我,不置可否。

我家裡有幅年代比較久的水墨畫,傳承了幾代人,其中一位估計是不甚愛惜,害得畫上被蟲蛀了幾個洞。傳到我媽手裡時,她很介意,就託人重新揭裱。揭裱時需要師傅對畫做全面評估,把原畫裁出來,淋水,慢慢把畫心從舊裱上分離,再托底,修復,最後重新裝裱。畫還是舊作,卻也是新的。

精神科的治療有時候就像是這個揭裱的過程。

我們評估患者,提取出他的精神症狀,給他藥物治療,改善認知,最後修補他心靈的“洞”,裱一個給他安全感的“底”。

於超的“嚴密邏輯”其實並沒有動搖我,但我需要給他一個暫時的“感同身受”,藥效到位以後再去“剝離”。他這種其實是非常典型的系統性妄想。妄想的內容前後相互連結、結構嚴密,他的描述中有一個核心問題──懷疑妻子得了精神病。於是圍繞著這個核心,他會將周圍所發生的無關事件與妄想聯繫在一起,自我援引演繹,緩慢發展,最後變成一個結構牢固的妄想系統,難以打破。

我向於超的床位醫生和護士長報告了於超的“證詞”,並且主動上報了不良事件。護士長說她會親自與於超再溝通,達成不外跑協議。

對超來說,我的上級領導給予的承諾和約定,比我說的更有效力;對我來說,接下來的工作會順利許多。我不知道護士長具體和他說了什麼,但是於超看起來確實「安分」多了。

就這樣又過了幾天太平日子,我以為事情會一直這樣順利下去,於超會像其他病人那樣按部就班,完成整個療程,宣教,出院,皆大歡喜。

於超在出逃計畫失敗後,話更少了,還是看看書,發發呆,關注的點轉移到了每週三次的電話、視訊探視上,他每次都要通話。

患者都很珍惜這個機會,有時候增加一次通話,讓家屬覺得自己病情穩定了,就是增加一次提早出院的機會。

輪到於超時,我拿出公用手機給他,他雙手接過時簡直有些虔誠,連說了三四個「謝謝」。

撥通電話後,於超明顯壓低了聲音,顯得聲線低沉又柔和:「老婆,你最近還好吧?我挺想你的,也想女兒。

「對,老婆,我很好,我保證不會再抱女兒出去了。

“嗯,老婆,你相信我,只要你接我出院,我可以寫保證書,我絕對做到。”

「你相信醫生?你怎麼不相信我呢?你要我怎麼做才會相信我?」於超開始激動了,我連忙走過去幹預。

「餵?餵?」於超難以置信地看著通話結束的介面,猛地把公用手機往地上一砸!遲了,手機彈到我鞋上。

排在於超後面的病人衝上去,猛揪住他的衣領,一拳砸在他臉上,吼道:“你摔了,我們用什麼?!”

我真的怒了,真是大年三十夜班來的,連個年都過不下去的超強病人啊!這於超真是一出又一出,循環再循環啊。

“護工師傅!幫忙!”

我沒等到護工師傅來,轉身抄起隔壁配餐間的拖把,大聲喝道:“打,再給我打呀!打到明年,你們再陪我過個年!”

精神科的同事們都有條件反射,聽到翻天覆地的響聲就紛紛衝進來,分成兩組,各自按好病人。當保全到達時,同事們已經把於超帶回一級病房了。

事已至此,我不想跟於超溝通了,我覺得自己在白費口舌。他就像塊撬不動的頑石,我的槓桿,“啪”,折了。

我決定去找負責超的病床醫生老董。此時,老董正坐在辦公室抖著腿喝茶,唱《五環之歌》,看他的神經梅毒文獻,這是他最近的研究方向。

「董醫生,你這個年過得很好啊?」我笑著對他說。

「那還不是因為鬱老師一整年的關照,哈哈哈哈。」老董看起來挺歡樂。

我把“肚破腸流”的公用手機放在他桌上,溫柔地說:“那你報答我吧,這個賠一下,謝謝。”

“憑什麼?”

“憑是你的病人砸的。”

“你自己沒看好。”

“你治療不到位。”

老董抖腿的毛病突然好了,身形一正,打開醫生系統,帕金森一樣指著屏幕說:“你看看這個藥量,你看看到不到位?”

我逐條看著醫囑,老董已經給超改了氯氮平,前天還加藥一次,藥量確實已經很足了。可是於超這個大鬧天宮的勁頭又是從哪裡來的呢?

老董的眼鏡片反射出幽光,他問道:“藥,真的吃下去了嗎?”

藏藥,精神病患者對抗治療的常見方法之一,精神科護理四防之一。四防分別是防衝動,防外跑,防自殺,防藏藥。在於超這裡,可能已經破防三次了。

我戴上手套,要對於超進行一次徹底搜索。

我已經熟悉了於超的性格,也不繞圈子,單刀直入地問:“於超,你最近有沒有好吃藥?”

“吃了,你們每次不都要檢查的嗎?”

“好,我要再檢查,請你配合。”

「隨便查。」於超閉上眼睛,顯得大義凜然。

我搜了他病號服的所有口袋,面盆水杯,床墊被套枕套全部拆掉換新,一無所獲。挺好,於超至少沒有蓄積藥物。

「我吃了。」於超再次肯定道。

小李推了個治療車過來,對他說:“抽血,查你的血藥濃度,用實驗室報告證明。”

「憑什麼又抽我血!我不抽血!」於超左右掙扎,前後搖擺,不讓小李札壓脈帶。

於是,我又去找他床位醫生的晦氣。老董很識相地過來替我們按住於超的胳膊,說:「於超,你這樣其實很危險。首先耽誤你自己出院,你其實控制不了情緒,很多行為都是你衝動導致的;其次耽誤我給你治療,因為我不好判斷你的病情了,萬一我藥量用大了,你那次剛好好吃了,你就會過度鎮靜,這個鍋誰來背呢?

「你給我吃藥!你就是個庸醫!」於超恨道。

「行吧,那不吃藥了。」血已經抽好,老董瀟灑地大手一揮,說,“滿足患者的合理要求,今天開始改成打針。”

於超啊於超…

血液報告結果出來了,他的氯氮平濃度非常低,藏藥是實錘了。可是每次發藥我們都帶著電筒查看口腔、水杯、指縫、口袋,確保患者吞下去。他會變魔術嗎?層層檢查之下該怎麼藏,要藏哪裡呢?

「他都上廁所吐嘍。」說話的是於超鄰床的老病人——總裁。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幽幽說道:“我前天中午拉屎拉不出來,正蹲呢,他進來在我隔壁坑位摳喉嚨。”

啊,對了,於超常常要求上廁所。我們的廁所不能安裝攝影機,必須保護病患隱私。所以這一切都只能猜測,最有可能的情況是他一方面大量飲水,促進排泄,另一方面假借上廁所,實則刺激咽喉引吐,藥物治療壓根沒有跟上去。

總裁確實對我們病房的一切瞭如指掌,我趕緊去茶歇室找了一根香蕉伺候總裁吃,我說:“下次早點告訴我,我給你剝兩根。”

「中。」總裁一邊吃一邊答應。

幾天後,於超的老婆來了,這次不是來找於超,而是來找我的。我納悶得很,哪裡有家屬點名找護士的?

她綁著一束整齊的馬尾,淡淡的妝容,站在門外,頗有無風香自遠的氣質。瞬間,我腦海中已經回憶不起大年夜裡她絕望蒼白的模樣。

“小鬱護士,”她微笑著打了聲招呼,遞過來一個紙袋,說道,“聽醫生說,於超砸了你們的手機,對不起,這是賠給你的。”

「沒事沒事,那個破手機不值錢的。我剛好有理由換新手機,已經把舊的留在病房裡用了,我們領導同意的。」我掏出新手機給她看,膜還沒貼,手機殼還在路上。

「你看,國家也不允許啊。」我又指了指牆上的宣傳欄,圖文並茂地寫著衛健委的「九不準」。

「我本來就想換手機的,真的,本來還猶豫,現在剛好有理由了。」我補充道。

於超的妻子笑了,她說:“那我不能為難你,我待會兒找你們護士長吧。但還是要跟你道歉的,真心對不起。”

我擺擺手,順便告訴她超藏藥的事。一般發生過藏藥的患者,回家後還有可能發生藏藥。她家裡還有個小朋友,萬一翻到了精神科的藥品,非常危險。我必須提醒她保管好於超的藥。

“嗯,一定。我還聽說,他一直以為我有精神病,還說我會害女兒?”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怕實話實說會傷透她的心。我不確定在現在的於超眼中,他的妻子是什麼樣的角色。她的關心和焦慮,被敏感多疑的於超進行了反向解讀,並且他把日常生活中無關的信息都賦予了病態的含義。

長達兩年的互相猜忌裡,他們之間還有感情嗎?她能理解於超嗎?

有人說,愛是荷爾蒙分泌,愛是多巴胺產生;有人說,愛是人間煙火,愛是歲月漫長。精神科不浪漫,甚至很殘酷,常常讓愛受考驗。精神科讓人類思想底層的黑暗和恐懼浮出水面,讓人性中的弱點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你愛的人在精神折磨中也許變了一個人,他頂著原來的軀殼,卻有了完全不一樣的靈魂。

她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她又說:“我還想問問,正常人能做精神鑑定嗎?”

我一愣,我從來沒聽過正常人要做什麼精神鑑定。

她眼裡很是期待,接著說:「我是這樣想的,於超是個講究事實依據的人。如果你們能給我做個鑑定,有了官方的文件,他應該就能相信我沒有精神病了,他是不是就會好?

她似乎已經深思熟慮過了。

「不能,我們的精神鑑定其實叫作司法鑑定,是判定當事人是不是精神障礙,是否有刑事責任能力的。普通人沒法申請這個鑑定。患者的那個叫作診斷,其實不叫鑑定。」我解釋道。

「哦,這樣,是我想當然了。」她肩膀一塌,很是失落。

回到一級病房,我給於超換了一條紅色腕帶,代表他是極高風險患者,以後每班工作人員看到這個腕帶,都會對他進行嚴格「四防」。

隨著藥物治療的跟進,於超有段時間很困,每天都有十個小時左右的睡眠時間。睡眠很重要,睡眠對大腦的恢復是不可替代的,並且不能被提高性能的休息時間所取代。每次醒來,他的眼神都變得更加清明,我知道他正在恢復。

患者近一週表現安靜合作,情緒平穩,表情神態自然,服藥配合,未見明顯不良反應。日常生活自理,能參與復健活動,已完善相關檢查,自知力部分恢復。

我在護理記錄上寫道。

「手機的事情,對不起。」於超走過來說,「那時候我真的太想回去了。我老婆把電話一掛,我突然就控制不了心裡的火,我覺得我不應該在這種地方。

於超已經可以把事件與感受“剝離”,用平穩的情緒回頭審視自己。

他和我談起妻子,他說:“我覺得我老婆會和我離婚。我做了很多錯事。”

「不會吧,你老婆人很好。」我停下筆,發自內心地說。

於超停了一會兒,似乎正在自嘲,又說:“會的。”

「於超啊,你能不能不要這麼犟啊?」我無奈地說,「你看過《殺死一隻知更鳥》嗎?有時候你看到的並非事情的真相,你了解的也只是冰山浮在水面上的一角。你自身的精神定力,決定你未來的方向。

於超沒有反駁。

我忍不住告訴他:「你發病最嚴重那會兒,你老婆來過,她願意為你去做精神鑑定。她說,如果有鑑定報告,你肯定就會相信她,就會變好了。

於超出院那天正月也結束了。

我是下夜班,已經提前告別了。回家時在醫院停車場,我遇到了於超的老婆,她叫我,站在一棵紅梅樹邊揮手。

真好,回家去吧,我也向她揮揮手,不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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